当晚,何向南没有回房就寝,只是让人送来一封签字盖印了的和离书。
云青萝将和离书收好,吩咐枝儿、叶儿开始打点嫁妆。
枝儿已经双眼哭红,一面流著泪一面收拾。
云青萝将仍然崭新的嫁衣和所有大红的正妻服装打成两个大包袱,对叶儿说:“你明日一早将这些悄悄送给灶上的刘大嫂子,这半年多蒙她照顾,我才没有饿著,没有吃残羹冷食。她家的大闺女也快要出嫁了,你且问她要不要这些衣服?如果她觉得不吉利不要,你就将这些衣服都填到灶里一把火烧了。”
叶儿的泪流得并不比枝儿少,只是她细心又克制,明白小姐不愿再见这些徒惹伤心的衣物,便点头应了:“小姐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云青萝房里的家具,大到床、桌、椅、案几,小到瓶瓶罐罐、摆设装饰,都是云家陪嫁的,现在只能通知云家派人来抬回去了。
次日一大早,林丹妮就赶到了云青萝的小院里。
林丹妮一脸的难过哀伤,她难得安静,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事也实在没办法,不能全怪二哥,谁让他被当今长公主看中了呢?”
“长公主?”云青萝抬了抬眉。
“啊,青萝姊姊,难道你还不知道?”林丹妮又大惊小敝起来,“我还以为你应该早就知道点风声了呢!我前些日子不是提醒你了吗?二哥最近早出晚归的,不都是在陪著长公主吗?其实,听下人们说,二哥追求长公主很久了。以前他曾被长公主拒绝求亲,才因此和姊姊成亲的。谁知道成亲后,长公主反而对他又热络起来,终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青萝怔忡半晌,忽然一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原来如此……
原来何向南的心中只有那天之骄女,为了那长公主,连正式婚娶的妻子碰都不碰一下,如此才打动了长公主的芳心吧?
林丹妮哑然,良久才叹了口气。
“是啊,谁让人家生得好,生在帝王家呢?人家要和你抢丈夫,你也只能拱手让人。”
云青萝淡淡一笑。
她只为此事哭了一回,之后就一直如在梦中,全没有真实的感觉,也因此并不觉得多么难过。
或许她天性凉薄?或许她天性开朗?
反正,她是不会如那些人期待的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地闹得难看。
林丹妮再次叹息,“我原本是多么羡慕你和二哥,你们夫妻俩总是相敬如宾,二哥又洁身自爱,从不招惹外面的花花草草,哪里像我家那口子,屋里屋外的,荤的腥的,什么都沾,每每想起我都心窝子疼,唉……以前我难过了还能找姊姊说说话,这日后你走了,我可怎么熬得下去啊?”说著说著,林丹妮开始低头抹泪。
云青萝对此也无奈,社会对女子多有不公,男人可以一妻多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甚至连再嫁都要饱受非议。
“妹妹快些要个孩儿吧,日后依靠孩子,莫把男人当指望。”
林丹妮点点头,“也是,我算看明白了。天下的男人一般黑,没一个好心肠。”
当天午后,云青萝收拾完随身行李,最后目光落在一直钟爱的迎春花盆景上,然后在枝儿的惊呼和叶儿的难过中,她亲手将盆景的底盆打碎,把迎春花种到院子里的花圃里。
她笑笑对两个丫头说:“花草还是栽种在土地里活得长久,花盆那小小的地方,怎能让它轻松自在呢?”
然后,云青萝主仆三人轻车简从地回了娘家。
何向南从头到尾都没有再露面。
云青萝有点失落,心下又对自己的隐约期盼不以为然,这样也好,断得干净,彼此再无关系,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自古道:“男人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云青萝在心底狠狠嘲笑两声,凭什么?凭什么让她重前夫?这样的前夫又让她拿什么来“重”?
他既然断得彻底,她自然也从此把他从她的生命中完全抹去。
今日天气晴朗,日头当空,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路变得格外泥泞难走。
云家原本在京城也有宅院,但是自从云家老爷辞官归隐,便卖了京中的豪宅,搬到京城东郊的别院。这一路不算近,从京城何宅出了东阳门,路过青溪桥,穿过东府城,才能到达云家别院所在的东冶亭附近。
从出了东阳门,枝儿便犹如摆月兑了束缚,开始愤怒地抱怨何家忘恩负义,当年云家如果不是为了保住何家的满门性命,又怎么会被无辜牵累,又怎会衰落下来?
“姑爷,不不,是那何二公子居然连最后一面也不见,连相送一下都不送,实在是太无情,太没担当,就会藏起来当缩头乌龟,呸!”
云青萝淡淡瞥了她一眼。
叶儿推了推枝儿,斥道:“休要胡说!哪有下人说主人浑话的?”
枝儿哼了一声,又说:“他哪里有主人的样子?小姐自嫁入何家,在他身上贴补了多少?他在外交际应酬,花费那么大,何家困窘拿不出那许多钱,还不是小姐自掏腰包?如今呢?他攀上了金阳长公主,就把咱们小姐一脚蹬开,什么东西嘛!”
金阳长公主,乃当今少年皇帝的同母姊姊,年过二十而未嫁,自称是未寻得如意郎君,看来现在她是看上了何向南,公主不甘与人共夫,更不会做妾,那只有把何向南的正妻解决掉,所以云青萝就成了炮灰。
少年皇帝不喜再与何家人有任何关系,但是金阳长公主要死要活非要嫁何向南,据说闹得沸沸扬扬,很是热闹。
叶儿担心地看著表情平淡的小姐,低声说:“如今看来,何二公子本非良人,如今和离了也就算了,奴婢担心小姐回娘家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枝儿听了,也顿时没了声音。
云青萝笑道:“就你想得多,日子总是人过的,哪里有那么多难过。”
叶儿应道:“奴婢知道小姐素来坚强,但如今不同以往,虽然说是和离,但毕竟……”
虽然事实上她还是清白女儿身,可是在世人眼中,她毕竟已经是失婚女子,没了清白可言,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娘家又怎是长久栖身之地?
包何况,云青萝的生母在她五岁那年就已病逝,父亲将他原来的侧室江氏扶正,江氏是个表面温柔实则尖刻的人,如果不是云青萝还有个同母嫡出的哥哥为她撑腰,如果不是江氏只生了三个女儿没能生出儿子,如果不是云青萝的亲姨母嫁入了当今三大豪门之一的薛家成了当家主母,云青萝的命运只怕更为坎坷。
马车刚刚经过青溪桥,忽然后面一阵急促马蹄声,云青萝正疑惑,只听马儿一声长嘶,竟缓缓停在了她的马车旁边。
乌黑的骏马上,端坐著一位年轻斯文的男子,一身雪白的锦缎长袍,玉带束腰,玉冠束发,剑眉星目,笑容朗朗。
当微风吹过,男子的衣带轻扬,马如骏龙人如玉。
男子朗声问道:“请问车中可是云氏大小姐?”
云青萝答:“是。请问阁下是?”
“冒昧打扰,在下原氏修之,见过小姐。”
枝儿小声惊呼了一声,压低声音嚷道:“哇!是原家大公子耶!第一名门原家的大公子耶!”
云青萝阻止丫鬟的大惊小敝,淡然问道:“不知原公子拦下奴家的马车,所为何事?”
原修之微微一笑,“修之冒昧,听闻小姐已是自由之身,所以特地前来向小姐求婚。”
这次连叶儿也惊讶了,悄悄掀起马车的窗纱向外观望,结果一看到那骑在高大骏马上的英俊男子,顿时涨红了小脸,赶紧回头对云青萝说:“小姐,那原公子好人才。”
枝儿连连点头补充,“是啊是啊!比何家二公子要英俊多了。”
云青萝却是又羞又窘,还感到几分荒唐和不可思议。
“原大公子可知奴家曾嫁过人了?”
“自然。”
“那原大公子可介意奴家曾嫁过他人?”
“当然不。如若介意,怎会前来求婚?”
“原公子不介意,可原家满门又怎么会不介意?”
“这不消小姐劳心,修之自有解决的办法。”
“那么,奴家冒昧问一声,原公子为何向奴家求婚?”
“情有所钟,情之所向。”
云青萝轻笑,她却不信。
原修之也笑道:“小姐可是不信?那么小姐想必也曾听过修之以前曾发下誓愿,必求天下第一美女为妻,否则宁可终身不娶。小姐之美,乃世人所公认,这个理由可否?”
“朝如美人,暮似黄花,女人的悲哀,莫过于此。原公子,你且回吧。”
“小姐,修之是诚心来求婚的。关于未来,修之只有一句话:一朝为夫妻,永世不相负。”
枝儿激动得盈盈欲泪,紧握住云青萝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小姐,小姐!”
叶儿也道:“谢天谢地,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小姐,好人有好报呢!”
云青萝沉默了一会儿,反覆思考原修之为何会突然向她求婚?
以原家现在的权势之大,根本不必对云家这个没落贵族有什么贪图吧?
包何况,原修之乃原氏长房嫡长子,比何向南的身分还贵重,京城有多少清白的千金贵女期盼著能嫁入原家做嫡长媳,又怎会轮到她这个凋零衰落的昔日黄花?
“奴家如今凄凉返家,原公子莫要拿奴家取笑了。”
原修之一笑,回她:“小姐暂回娘家,在家静待佳音,便知在下的心意了。三日之后,不,明日,明日我就上门求亲。”
云青萝皱了皱眉,问道:“公子当真?”
“当真。”
“那青萝有三个条件,请您考虑清楚。”
“小姐请讲。”
“其一,我要做正妻,要明媒正娶,官府备案,不做偏房侧室,不做妾室奴婢。”
“这是自然。”
“其二,如若为夫妻,便要二人互相忠贞,不可娶偏房侧室,不可纳妾,不可收通房丫鬟,如若奴家一直未能生育,会自请离家,不劳公子休离。”
“好。”
“其三,如果公子实在心爱其他女子,请尽早对我言明,莫让我做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到那时,我要休夫,而不再是和离。”
原修之怔了一下,随即温柔答道:“甘愿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