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此消磨时间,快到晌午时,原宜之告辞离去,临别时握住苏抹微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听嫡母说,袁家催着让二哥娶妻成亲,好像都闹到皇上跟前了,你多少留个心,有点准备吧!
苏抹微大吃一惊。
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原宜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走了。
苏抹微看着她翩然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默然转身回屋。
她低着头,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睛又酸又涩,心头难过得不能自已,却不敢落下泪来。
她只是一名出身平凡的冲喜小妾,有什么立场阻拦夫君娶正妻进门呢?
她死死咬住下唇,免得就要呜咽出声,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要记住,你只是妾,只是小妾而已。
与此同时,原齐之恼怒地在书房摔了杯子。
原齐之直视着长兄原修之,怒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不喜欢太后为他安排的皇后,皇后进宫没一年就一尸两命,现在他倒强逼我娶仇人之女不成为”
原修之皱眉,低喝道:“老二,慎言!”
原齐之握紧了拳头,眼睛怒视着窗外,良久,才缓缓放松了全身,坐到书案后的椅子上,道:“十万人死于袁可望之手,那都是与我朝夕共处的袍泽啊!大哥,从我十四岁上战场,他们就和我在一起,一次又一次从生死关头上拚死保护我,可就因为我错估了袁司望的情报,做了错误的进军决定,他们才……我一想到那时候的惨景,我……我恨不能以死谢罪。我有罪,我有罪啊!大哥!我欠着那么多人的命呢!你说,你说我怎么还能再若无其事地去娶那个罪魁祸首的女儿?我知道大哥你向来以大局为重,可是你设身处地为我想想,日后黄泉见面,你让我如何面对那些兄弟袍泽?”
他眼睛发红,沁满了热泪,用大手擦了一把,才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娶袁丽华的,我对袁家的心结这辈子也解不开,我不想害了她,更不想糟蹋我自己的后半辈子。”
原修之叹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
原齐之抿紧薄唇,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才哑声道:“不,你不明白的。你没上过沙场,没亲自经历感受过那种血与火之中培养出来的感情。说句不怕伤人的话,在我心里,我对那些袍泽的感情,甚至超过对庶出兄弟小五、小六的感情。”
原修之默然无语。
书房里静默了很久,原修之才黯然道:“父亲和我也不支持这门婚事,只是……齐之,咱们家现在其实情势危急,如果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所以不能轻易惹皇上不快。”
自古以来,朝中大臣们,文臣与武将都各成一派,互不统属,也互相瞧不起。文臣骂武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会砍砍杀杀,对治国安民一窍不通——武将骂文臣只会耍嘴皮子笔杆子,根本就是废物,敌兵来了只会投降,只会逃跑。
可是原家呢?文臣有原家身为太子太傅、正宫太傅的二叔祖,还有原修之;武将又出了个能打能战,颇有统兵之将才的原齐之。
原家势大,已经到了皇帝也警惕的地步。
原齐之皱眉,“这和我娶袁丽华有什么关系?”
“原家势力已戍,本该避讳,但是如今江山没有一统,相比国内政争,皇帝有更大的野心消灭敌国统一天下,所以你还会被重用,毕竟杰出的大将之才并非随处可得。”
原齐之挑眉,问:“所以呢?”
“袁可望犯了大罪,但是现在和穆国战事危急,皇上怕贸然处置了袁可望,袁家一系人马可能狗急跳墙,甚至反过来倒咬一口。所以,要你娶他家女儿,并且尽快完婚,以安袁系兵马的心,然后顺理成章地接手袁系的兵权。”
原齐之默然。
原修之接着分析道:“当时那一仗,十万先锋军全灭,你受重伤,袁可望压兵不出,触怒皇上,所以被一纸调令押回京城。但是战争中最忌临阵换将,皇帝欲收回袁系兵权,却也只能暂时让袁可望的副将耿信昌接任,耿信昌在袁系之中还算有点威望,但是这些日子前线传来消息,似乎又有些军心不稳了。穆国兵压城下,如果再没有重量级人物压阵,怕前线将士坚守不了太久。”
原齐之皱紧了眉,他虽然在家休养,但其实也一直紧密关注着前线战事,这些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原齐之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能娶袁丽华。”
原修之有点气急,喊道:“二弟!”
“我可以为了皇帝的野心在战场厮杀,马革裹尸也不悔,但是不愿意为了他的一统天下委屈自己娶个不爱的妻子。他真要安袁家的心,干脆他直接纳袁家女儿入宫为妃不更好?”
“胡闹!与袁丽华订亲的是你啊!”
“那又怎样?袁丽华还有妹妹啊!让她妹妹进宫好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娶袁丽华,要毁婚约?”
“是他们毁约在先!我当初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袁丽华拒绝冲喜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我万一苏醒,肯定不会再娶她。袁家害我袍泽兄弟在先,拒绝为我冲喜在后,我就算再大的度量,也该有个限度吧?袁家把我们原府尝什么?傻子吗?任凭他家玩弄,予取予求吗?战场上犯了罪不担责任,以兵权隐隐威胁皇上,还要女儿嫁个好男人,他们算盘是不是打得太美了?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的!”
原修之只能干瞪眼,良久,才叹了一声,在原齐之对面坐下,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其实除了你所说的这些原因之外,还因为苏家姑娘吧?”
原齐之讪笑两声,“大哥,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原修之笑了笑。确实,当初他强势硬娶了一位离异的女子,遭到了家里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如今二弟能对他的冲喜小妾情深意重,也算补偿了人家清白姑娘受了原府的仗势欺人、由妻变妾的委屈。
情深意重总比寡情薄幸强,有了苏家姑娘做原齐之的弱点,皇帝用起他来也会更放心。
原修之想了想,或许这样也不错。
少年皇帝玄昱,心够狠手够辣,和太后争权,处决了太后为他安排的皇后,自己立了新皇后薛珍,薛家也是景国大世家,与原家一起住在乌衣巷,占了乌衣巷的一半。
而这个薛珍,就是原修之的妻子,云青萝的姨表妹。
斌族世家,各种姻亲向来就是错综复杂。
玄昱夺了原来的世家贵族何家的兵权,转而提拔了薛家,薛珍的父亲薛慎已经官升太尉,掌管景国总兵权,这是皇帝在培养自己的嫡系。
原家兄弟也是玄昱的嫡系。
但是皇帝用人,讲究制衡之道。他要提拔原齐之在前线拚战,给予他兵权,就必须在后方有更大的兵权能制衡他才行。
原修之于是说:“如果你不娶袁丽华,皇上就要纳宜之入宫做贵妃,然后让你以便宜国舅的身分去接收袁系兵马。”
“什么?”原齐之这下是真的惊了,豁然站起,怒道:“岂有此理!他到底想做什么?”
原修之同样不快,“皇上自有他的打算吧。”
皇帝提拔薛家,但又不能让薛家一家外戚独大;要重用原家兄弟,便又想纳原家女儿入宫做筹码,顺便让原家和薛家势力制衡。
原修之其实比原齐之更生气,他自己还替皇上养着皇上的私生子呢!现在皇上又要纳他妹妹入宫,把他们原家人当什么了?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原齐之剑眉紧锁,谁都知道后宫的水有多深,好好的清白女儿送进去。
他怎么舍得自己妹妹去受苦受罪!他们原府又不是没有男人可以撑起一片天,又不需要卖女求荣!
他怒道:“好吧,我娶。我娶袁丽华。你警告皇上,让他趁早打消对宜之的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