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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 第6章(1)

费氏兰苑。

费明德的小院书房里。

他与费明兰相对而坐,清秀小厮送上香茗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但是立春、立夏只退守到了书房的门口,并未出去。

虽然二人是兄妹,但男七岁不同席,他们己不能单独相处,要避嫌疑,所以就算要说心里话,也要有佣人在旁伺候,只是让他们尽量离远些,听不清楚话音就好。

费明兰的目光倒是一直跟随着那名清秀小厮,直到他完全退出门去,再也看不见。

费明德注意到了她目光中的审视,有点讪讪地笑说:“洗砚上次失职,被你打发去了农庄,这是刚提拔上来的洗墨。”

费明兰眨眨眼,“长得挺漂亮的呀。”

费明德打个哈哈,“不过尚可入目而己。好了好了,咱不说他,一个小厮而己。倒是不知妹妹此来有何贵事?”

费明兰站了起来,皱了皱眉,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看向费明德,几次欲言又止。

费明德忍不住讶异,问:“什卜么事能让一向有话直说的妹妹如此为难?”

费明兰低低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接受了原三公子赠送的鹦鹉,又回赠了他一盆『鹦哥梅』。”

费明德挑了挑眉,随即从“鹦哥梅”三字中明白了什么,先是心底诧异,随即又笑起来,他用合起来的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凝神思索了一下这其中的种种关系,道:“看起来这算算是『他有情,你有意』,大好事啊!”

费明兰却难掩下安,“未婚女子与外姓男子私下联系总是不好的,我这次是因为大哥之前提过原治之的种种,觉得他是个难得的男子,机不可失,有必要为自己的将来博一次,所以才大胆主动了一回。可是……如果万一婚事不妥呢?万一原府看不上咱们家呢?万一……我的行为被恶意泄漏出去呢?”

费明德也有些怔忡,因为费明蕙的婚事意外顺利,让他有点大意了,忽略了许多行为对于闺阁女子是非常不妥的,一旦有了万一情况发生,对于男子来说不过是一段风流趣事,对于女子来说却可能要赔尽一生。

他用折扇敲着手心,最后毅然道:“我这就去找原治之,让他尽快夹上门提亲,就算不能早日完婚,也要先把婚事决定下来。”

原治之首肯,费明兰默许,又有原府郑氏主母的大力支持,费明德以为这己经是一件铁定能成的大喜事。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原治之与他一起从京城焦急等来的,并非原府的提亲人马,反而是皇帝亲笔写下的一道赐婚诏书一一

皇帝将乐阳公主赐婚予原治之。

原治之跪在那里接旨,身体却已经僵硬了,头磕在地面上,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玄昱又在搞什么鬼?

乐阳公主乃玄昱的妹妹,却不是一母同胞,而是先皇最宠爱的皇贵妃唯一的爱女。

先皇病逝,皇贵妃两月后也病体难支,相随而去了。据说当时太后玄郑氏畅快得大笑三声。

如果说后宫之中太后最爱的是谁,她或许说不清,但最恨的一定是自从进宫之后就受尽万千宠爱,甚至堪称“独宠”的先皇贵妃。

幸亏皇贵妃只生了一个女儿,否则按照先皇当时忌讳太后玄郑氏的架势,编宠皇贵妃的程度,很有可能早废掉玄昱,改立皇贵妃的儿子当太子了。

明明太后与皇贵妃乃死敌,却不知道为何玄昱与乐阳的感情自幼就相当好。这其中自有先皇的有意培养,他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能够善待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当然这也与乐阳是个娇美可人、善解人意的小鲍主有关。

玄昱与太后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称得上冰冷,与同胞长姊金阳长公主的关系更冷淡,他一向看不上太后与金阳的嚣张与强势。

对于手握大权的男人来说,最讨厌的大概便是要与他争权的女人吧?

但是玄昱很宠爱幼妹乐阳公主,这是景国皇室人尽皆知的事实。

现在玄昱居然要招原治之做乐阳的驸马,这是毁他呢?还是太宠乐阳?

***

从古至今,驸马都是个悲惨的角色。

且不说一旦成为驸马,夫妻之间还要恪守君臣礼仪,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见妻子一面都要申请,大礼参拜:夫妻闺房之乐更是别提,不知道有多少教养嬷嬷、礼仪官之类的人盯着,行房犹如上刑,那根本是折煞人!

对于怀抱理想,有志于兼济天下的男人来说,更致命的打击是成为驸马后,基本上就与仕途绝缘了,皇室只会给你安排一个养老的闲官。

既不能养小妾,又不能手握实权,驸马只是锦绣荣华堆里供养的一个公主附属品而己,男人的特权没有了,乐趣没有了,尊严也完全被践踏成泥。

直正的富贵人家,是绝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当驸马的。

那些小说话本里,贫穷学子考上状元,再当驸马,以为这样就可以一齿登天了,实则是民间百姓不了解真正权贵生活的美好臆想而己。

爆旨太监见原治之迟迟不接旨,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他长途奔波来到余姚县这小地方,就只为了宣旨,己经很累了好不好?

太监捏着公鸭嗓子喊道:“三公子?”

因为原治之“御商”的职位很模糊,许多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官,所以认识他的人大多仍然尊称他一声原三公子,而不是原大人。

原治之抬起头,脸上已经平静无波,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了太监手中的圣旨,“有劳夏公公一路奔波。』

他并未把夏公公请入房里,只是顺手塞了个萄包,荷包轻飘飘的,里面却是百两的银票。

太监没有不爱钱的,夏公公捏了捏荷包,只觉得很轻,可是越轻他越高兴,这证明里头不是散碎银子。

夏公公心情转好,笑眯眯地道:“咱家恭喜三公子了,喔不,以后就要尊称一声驸马爷了。”

原治之扯了扯嘴角,和这太监说不清,他打算直接回京,面君再议。

费氏兰苑,主院西花厅。

费明兰在里侧,隔着一座紫檀浮雕花开富景落地屏风,与原治之默然而坐。

两人谁都没想到父母没有棒打鸳鸯,反而是君王横插了一脚。

案母之命又哪里抗得过帝王圣旨?

两人都是相当理智冷静的人,权衡得出利弊,不会做出闹死闹活牵连家人惹祸生非的蠢事,只是,终究意难平吧?

茫茫人海,盲婚哑嫁的时代,有多少人能万幸遇到情投意合的伴侣呢?

沉默了许久,手中的清茗都已经凉了,原治之才缓缓地开口:“明兰。”

费明兰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明兰。”

“嗯?”

“再叫我一声治大哥吧。”

“治大哥。”

原治之捏紧了茶杯,良久,才压抑地低叹一声,“如果……再遇良缘,就……”

就什么?

他始终说不出那个“嫁”字。

他怎么舍得让她嫁别人?

如此聪慧可人,如此兰心熏质的她,除了他,还有别的男子能够欣赏和爱护吗?又有别的男子能包容她性格中的骄傲与棱角吗?

她虽然努力让自己如傲霜寒梅,可本质上还是朵需要格外疼惜呵护的名兰啊。

他以为自己只是对她有点欣赏,赏得各种利弊权衡之后,她堪为良妻而己,他以为自己就算舍她选择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棒着镂空雕花屏风,他看着对面隐隐约约的佳人,心底的爱意与不平之意一样汹涌强烈。

他多么想把屏风一脚踹到一边去,然后紧紧拥抱住她:他又多么想撕碎那张明黄的圣旨,然后把碎布屑扔到玄昱那张可恶的装模作样的脸上。

可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现在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在天子之威的面前,任何的诺言都是谎言,他不能耽误了她的青春。

可是……他真的放不下她。

“治大哥,我都懂得的。”

然后,费明兰就不再多话。

她懂得他对她有几分情意,但是更懂得君命难违。

她懂得他与她其实原本就不算是门当户对,哪怕他只是一名豪门庶子。他之前能够向她求婚,是时也,运也;而今婚事不谐,命也。

她懂得他不舍得放弃她,就像她的心里也很是难受,可是两人只能点到为止,不能逾越了规矩。

她也可以不顾一切地跟他,为婢为妾,可是那样就能幸福了吗?公主能容得下她吗?她的尊严又将被置于何地?

“薄命怜卿甘做妾”,听起来挺美,实则是一个个女子卑微的血泪史吧?

她不愿,也不甘如此过一生。

或许她还不够爱他吧?爱到能够不计名分。

所以,她现在只能与他相顾无言。

原治之将杯子早的冷茶一饮而尽,道:“时辰不早,我该起程了。”

他站起身,走近屏风,解下腰带上悬挂着的那枚羊脂白玉珏,递了过去。

费明兰看着那只修长优美的手,犹豫了一下,才缓缓伸手去接。她那只纤秀如玉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握住,她挣扎了一下,大手却握得更紧,紧紧握着她,好像握住了此生的珍宝,再也舍不得放手。

两个人,两只手,中间隔着一扇屏风,在这个时刻联系到了一起。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刹那,原治之终于松开了手。

他这是向她要了三年的时间,要她等他。

他终究是自私了。

费明兰考虑了一会儿,又“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允诺却很重。

对于一名未婚女子来说,这一声之重,承载的可能就是她的一生。

原治之的心滚烫,他又想握她的手了,可是屏风阻隔,圣旨更是如同一道鸿沟横隔在两入之间,难以跨越。

原治之握紧了手心,那早还有伊人的余热与幽香。

他最后深深看了屏风后一眼,终于转身大踏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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