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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弦 第10章(1)

谢雍面无表情地看完母亲的亲笔信,然后慢慢把信摺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面。

一身银红色新衣裳的丁锦芸有些怯怯地站在一边,水汪汪的桃花眼却不时偷偷看一看谢雍。

因为在家里,谢雍只穿了身藏青色家常便袍,素色袍子没有什么花纹图案,只在领口和衣襟边沿用同色藏青丝线织了滚边,却衬托得谢雍越发长身玉立,气质卓然。

丁锦芸心里怦怦乱跳,她从第一次见到谢雍就起了少女的蒙胧情思,这个男人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才华,前途无量,她怎么能不心动?

可是那时候她只能羡慕自己的嫡姐好命好福气,自己一个庶女怎么也嫁不了这么好的丈夫。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一向好强的嫡姐那么快就因难产而去世了呢?那时候的丁锦芸虽然表面上悲伤,实则内心是有几分窃喜的,她仔细算计过,她知道父亲不舍得放弃谢雍这个女婿,而丁家未出阁的女儿就只有她了,她很可能会成为谢雍的续弦!

谢夫人,多么美妙的称呼!

谢府女主人,多么美妙的未来!

丁锦芸一方面小心谨慎地讨好自己的父亲和嫡母,一方面在谢母面前拼命扮乖巧,表示自己与飞扬跋扈的嫡姐截然不同,不会忤逆婆婆。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就要成功了,无论父亲母亲还是谢母,似乎都有意要她成为谢昭的继母,谢雍的继室。

可是她千算万算,就是失算了谢雍的心,她没想到谢雍居然会出人意科地向一个有着‘克夫’之名的扫把星女子提亲!

他疯了吗?

还是他真的是个攀龙附凤之徒?因为贪图原府第一世家的权势地位,所以才不惜被克的危险而娶了那个可恶的女人?

除了这个原因,丁锦芸想不出任何谢雍向原宜之提亲的理由。

她比原宜之年轻,比原宜之名声好,自信容貌也不会比原宜之差,或许原宜之的娘家显赫,可和她一样也是庶出之女,为什么要选原宜之?

确认谢雍娶原宜之为续弦之后,丁锦芸很快又振作起来,从懂得男女情思起,她的一颗心就挂在了谢雍身上,自然不肯就此甘休,所以她毅然放下做正妻的打算,退而求其次,做侧室也要嫁进谢府。

而她的小心运作显然成功了。

只要成功嫁进谢家,凭藉着自身的年轻貌美,她不信自己得不到谢雍的心。

男人无论怎样的道貌岸然,其实都不过是之徒,就像她的父亲,已经一大把年纪,须发皆白了,不又新纳了一名仅有十七岁的小妾吗?

“姐夫?”丁锦芸小心地看着谢雍,特意选择了这个暖昧的称呼。

她知道男人们就爱这种禁忌。

谢雍抬眼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目光更是冰寒。

丁锦芸情不自禁地缩了缩,似乎心也被冰冻住了一般,她只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似乎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

谢雍冷冷地移开目光,对侍立在一边的知柔道:“安排丁小姐到客房住下,稍后我另有安排。”

“是。”知柔应了声,然后走到丁锦芸跟前,客气道:“丁小姐,请跟奴婢来吧。”

丁锦芸有些焦急地看向谢雍,她已经是他的侧室,是他的女人了,怎么可以去住客房?

可是谢雍已经大步离开了客厅。

与此同时,谢府后宅。

原宜之歪躺在床上,背后垫着大迎枕,眼睛低垂着,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状似发呆。

即将迎来新生命的喜悦还未散去,虽然她每天都要忍受着孕吐的折磨,但心理是满足的,对未来也充满了各种美好憧憬,她甚至不顾孙嬷嬷的劝阻,每天都花费一点时间为小宝宝准备贴身衣物。

小宝宝的皮肤特别稚女敕柔软,所以小宝宝的贴身衣物并非越新越好,反而是穿旧了、磨柔软了的棉织布会比较好。

原宜之找了自己和谢雍以前穿过的棉布衣料,反覆漂洗过,又用滚烫的开水煮沸过之后,再为小宝宝量新裁剪小衣、小庇子、小裤子和小肚兜等衣物。

但做衣服一针一线又是个特别费眼力的事,所以孙嬷嬷才反对原宜之多劳作,原宜之不听话,孙嬷嬷都快发飙了——谢府与原府都不缺针线手,就算再宠爱孩子,也不必非得这个时间亲手做衣服吧?

孙嬷嬷都觉得有必要让谢雍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原宜之了。

只是,这时的孙嬷嬷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看着自家发呆的小姐,心疼得要死。她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侧室都进门了,可怎么办?也怪我太宠你,什么都依你,按理说你怀有身孕了,没办法伺候老爷了,就应该主动为老爷安排一个通房或妾室的,陪嫁来的大丫鬟不都是为这个做预备的吗?哪家不是这样?和烟与和霞性子都乖巧,也没什么狡猾心思,就算以后她们生儿育女,身契也还是在你的手里,她们的一大家子都还在原府,你担心什么呢?”

“嬷嬷!”原宜之提高声音打断了孙嬷嬷的絮叼.她一向尊重自己的女乃娘,这些年孙嬷嬷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她很感恩,只是两人一说起这个话题就会起争执。

“和烟与和霞我都已经给她们挑选了合适的人选,再过一两年就把她们嫁出去,为老爷收房的事莫再提。”

孙嬷嬷叹口气,很是发愁地看着自家小姐,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哪个女人不盼望着与丈夫能够琴瑟和谐、一心一意一双人?可是贫寒之家还好说,大富大贵之家的男人,有几个能守得住的?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找个信得过、拿捏得住的。”

“嬷嬷!”原宜之有点烦躁了。“你忘记了小郑姨娘的事了吗?”

小郑姨娘是原府的姨娘,曾经是原北顾的妾,而且她还是原府主母郑氏的陪嫁丫鬟,曾经是郑氏的心月复丫鬟、最信赖最倚重的丫鬟,小郑姨娘也是郑氏娘家的家生子奴婢,还被赐予了家姓‘郑’,由此可见郑氏多么信任她。

就是这位小郑姨娘,在主母郑氏第一次怀孕的时候,郑氏先是让她做了原北顾的通房,等小郑姨娘怀孕后立刻又提拔成了妾,成了正经的姨娘,对她算是尽心照顾,当时原宜之的娘周氏都还只是通房丫鬟,没被提拔呢。

小郑姨娘却不知为何鬼迷心窍,不久后居然给原府嫡长子原修之下毒,原修之命大没死,小郑姨娘生的儿子却误吃了有毒的糕点,死了,小郑姨娘因此也疯了,不久也病死。

此事成为了原府的一大疑案,有些人怀疑根本是主母郑氏设的局,要害小郑姨娘与她生的儿子。

但是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曾偷偷对原宜之讲过原府的各种隐秘,据周姨娘的判断,确实是小郑姨娘心大了,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原府继承人,才制造了这桩悲剧。

而从这些年原府主母郑氏的为人来看,她也确实不是容不下小妾与庶子的人,不至于去故意陷害一个自己的心月复丫鬟。

小郑姨娘以前或许真的忠诚、老实、可靠,但那时候她仅仅是郑氏的丫鬟,她不对主子忠诚,她就过不了好日子。可是当她摇身一变成了姨娘,她的地位变了,心思也就变了,人心总是不易满足,当她穷得没饭吃时,她只求一口馒头,可是当她有了银子之后,她还会想要金子。

孙嬷嬷一怔,脸色有点难看,她明白了原宜之的意思——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背叛,越是‘信得过’的人越容易从背后捅刀子,越是亲密的人越无法容忍她与自己争宠夺爱,分享一个丈夫。

原宜之痛苦地低喊:“为什么女人怀孕这么辛苦?丈夫不仅不能分担痛苦,还要去找别的女人痛快逍遥?为什么?为什么啊?这个世界何其不公?一个女人为了他生孩子死了,他可以再娶一个年轻的,当这个年轻的怀孕了,他又可以再找一个更年轻的?女人算什么?女人怎么就活得这么贱,这么没尊严?”

她伸手捂住脸,呜呜哭起来。

“嬷嬷,女人为什么这么苦?为什么男人不能体谅我,连你也要逼迫我?让我亲自去为他安排女人,办不到!他爱找谁就去找谁,我拦不住,可是我死也不会亲自为他安排女人!”

婆婆屡屡埋怨丁锦绣是悍妇、妒妇,但是原宜之想自己或许比丁锦绣更悍、更妒,丁锦绣不管乐意不乐意,好歹给谢雍安排了青黛,可是原宜之一个妾也不会主动给谢雍安排。

孙嬷嬷也忍不住落泪,道:“哪家不是这样?女人不都这样煎熬过来的?我的好小姐,你千万要想得开,不要闹,不然惹了丈夫的厌恶,日子会更难过。”

原宜之将脸埋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被子下因为孕吐而越发纤瘦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她这次真的伤心了,哭得不能自己。

孕妇本就容易胡思乱想,特别感性,今天受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真让她感觉生不如死。

她对谢母已经厌恶到连想都不愿意想。

作为一个女人,谢母的丈夫也曾经放肆浪荡死于花柳病,谢母受够了男人花心的哭,将心比心,她怎么能够如此狠心地对待一个刚刚怀孕的儿媳妇?

害了一个丁锦绣还不够,这一次她还要让自己也这样活生生的气死、闷死吗?

原宜之忽然掀开被子,霍然坐起身来,把孙嬷嬷吓一跳,急忙按住她,道:“我的好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爱惜着自己的身子啊!不为自己想,你好歹也为肚子里那个小的想想啊。”

原宜之抓住孙嬷嬷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嬷嬷,如果谢雍听婆婆的话,真的留下丁锦芸,并将她收房的话,咱就回原府吧,再也不进谢府的门了!”孙嬷嬷大吃一惊,急忙按住她的嘴唇,道:“嘘!我的小祖宗,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原宜之掰开她的手,怒气已经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可怕的理智与冷静,她道:“嬷嬷,你想想,我才进门有几天?婆婆生了多少事了?我进门就怀孕,这放到谁家都是大喜事啊,她不仅不爱惜我,还不声不响又弄个侧室二娘来,有这样欺负人的吗?当我原宜之是软柿子,还是当原府是贫门寒户好欺辱?嬷嬷,就算我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原府的面子想一想吧?我原宜之不值什么,可我爹爹我哥哥我娘,总值得他们谢家尊重一二吧?就算不把原家人看眼里,我好歹还有个皇帝表哥,还有个太后姨妈呢!”

不说还好,这个话题一旦提起来,原宜之越发愤怒。

谢母就是个不识好歹的老太婆,老混蛋!

说她为老不尊都是给她面子,她根本就是自己找死,替自己儿子仕途送终。

原宜之长这么大,见过糊涂长辈,却还没见过这么愚蠢的,真难以相信谢雍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是她一手养大的!

恐怕谢雍其实是天腻异禀,歹竹出好笋了吧?

那样混帐的爹,这样愚蠢的娘,居然能养出谢雍这样的天才!

孙嬷嬷按住激动的原宜之,想想她说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女人家岂能轻言离家出走?而且自家小姐以前又有着克夫之名,好不容易出嫁了,如果再出问题,以后恐怕真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你先别急,这事是老夫人擅自做主,但你应该在乎的是姑爷的态度,先看看姑爷怎么处理再说?”原宜之想了想,又缓缓地躺下,最后道:“好吧,先等等着。”

当天,原宜之一直寒着那张因孕吐而蜡黄的小脸,她觉得自己刚嫁人没三个月就成了‘黄脸婆’,实在可笑又可悲。

她不理谢雍,一直到晚上上床休息。

谢雍明白她的怒气,他又何尝不是?

当时他捏着那封信,真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理智才没让自己发疯。

他以为远离了母亲,让她能够冷静理智一些,万没想到她反而变本加厉。

原宜之面朝着床里侧,闭着眼睛假寐。

谢雍从后面轻轻拥住她,她挣扎了一下,他却抱得更紧,她便不动了。

谢雍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看过医书,生气对孕妇和宝宝都不好。为了别人的愚蠢而气坏自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原宜之闷声道:“我就是个傻子!总觉得好心会有好报,却不知道这世上真有暖不热的没良心!”

谢雍久久无语。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曾经为了他受苦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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