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快乐,不,是比以前更快乐也更热闹——苏迪就像所有沉浸在爱河中的女孩子,会为了跟明彦约会而三番两次更动所有预先排定的工作流程。而另一方面,她跟成儒两人还是在为谁该继承母亲遗留下来的股票而互相推却,争执不休。
“你别又来了,哥,你实在是个大笨蛋耶。”将成儒推给她的股票再用力推回去,苏迪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我承认是大笨蛋呀,即是如此,我还是不能收这些股票。由于这些股票的作用,使史昭晴父女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找才能继续保有公司,这样对我已经很足够了。这些股票,你还是收回去吧!”
“不,要不然也得是我们两个平分。”随意地将长发编了个辫子.,苏迪频频望著墙上的钟和自己腕间的表。
“你在看什么,今天不是要到垦丁去拍照?”
“我在等明彦,我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他家里有些事,我准他休假。”
“什么事?”苏迪立刻坐直了身子。
“不清楚。”刻意避开她的眼睛,成儒平平地答道。
“他今天会回来吗?”苏迪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没提。”想到抽屉裹的传真,成儒哑然了。
落寞地在桌面上用手画著杂乱的圈圈,苏迪原有的好兴致,一下子像被戳破的汽球似的泄了下来。
“我到垦丁拍照,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等我能再见到他,已经是七天后的事了。”
取下嘴边刁著的烟,成儒正色地望向长呼短叹的妹妹。“苏迪,你很认真。”
“嗯,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比现在更认真了。哥,在七岁以前的我懵懵懂懂的,生活无忧无虑,幸福之于我就像呼吸一样天经地义;七成后的我,生活是急流裹的独木舟,我必须全力搏斗,才不会被痛苦所淹没。而认识了明彦之后,我才明白踏实的滋味是什么。”望著自己的手指,苏迪露出了婉约的笑容。
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吞回肚里,成儒将烟又塞回嘴裹,狠狠地连吸几日,缓缓地喷出来,将自己围在浓浓的烟雾里,想著该如何向苏迪吐露实倩。
“算了,我要赶快到飞机场去了,荷西跟鲁道夫他们正在等我一起搭飞机到屏东呢!扮,明彦回来的话,告诉他我爱他。”在哥哥颊边亲了一记,苏迪无可奈何地背起它的背包,黯然地走了出去.。
自高居十几层的玻璃窗往下望,在垮著肩膀的苏迪坐进计程车后,成儒眉头深锁地看著映在玻璃上的一个人影,那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畔的明彦。
“明彦,你都听到了?”
“嗯,我在裹面听得一潸二楚。”抿著唇自鼻孔喷出积郁胸中的闷气,明彦脸上爬满了憔悴的线条和黑眼圈。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其实苏迪不会在乎你有没有钱,因为她现在的财富“我知道,可是我在乎!”抹抹脸上的胡须,他苦笑著。
“明彦……”自抽屉裹拿出那份两天前明彦自家里传真而来的辞呈,成儒面有难色地看著这个已经跟他建立起比手足还亲的感情的好友兼部属。
“我……老总,我是真心地爱著她。她像条清澈透明的河流,缓缓地切进我的生命,她从不矫揉造作,明明白白的全心爱著我。我知道她爱我甚深,但这也使我在无形之中背负了更重的压力……”
“明彦,她不会给你压力的,她只是急切地想跟你厮守,苏迪她……”
举起手制止成儒再说下去,明彦忧伤地摇摇头。“不是她给我压力,而是我给自己压力。我爱她,我想用全世界所有的一切来供给她最舒适的生活,我要让她无忧无虑,我要她永远像个小女孩般的天真快乐……但是,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
“你……情况真的这么严重?”
“嗯,因为养鸡场苞养牛场接连出事,还有前一阵子英国疯牛病的影警,在受验的牛只也发现疯牛病引起的脑部病变之后,我家的养牛场被迫将疯牛全部宰杀销毁,只好关闭了起来。后来,爸爸中风过世之后,才发现房地产跟养鸡养牛场的地,都已经设定抵押。我家可以说是破产了。”想到甫丧夫而精神恍惚的妈妈;害怕得每晚躲在被窝中哭的弟弟妹妹,明彦只有咬紧牙关地担下所有债务。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拿出支票簿,成儒撕了张下来边给他。“明彦,这些你先拿去用,过一阵子公司的财务状况稳定些时,我再帮你想办法。”
“不,老总,公司的情形你我心知肚明,史昭晴父女必然还有后续动作,你还是留下来周转吧!我会再想办法的。”提起连夜赶回来收拾好的行李,明彦依依不舍地看著自己工作了六、七年的地方。
“明彦,保重,有困难随时打电话回来,明白吗?”
“谢谢你,老总。有空到我家来玩,吃吃我养的土鸡,还有乡野人家的野菜吧!”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头来。“苏迪……就拜托你照我说的告诉她吧!”
“明彦,你这是何苦?她会因此而恨你一辈子?”
“我倒宁可她恨我,因为爱我对她没有助益,只有更添加彼此的痛苦而已。或许是我太迂腐,但我实在没办法忍受自己不能给她舒适的生活环境……我走了,再见。”
蹙著眉的看著明彦登上计程车,成儒一个头两个大的跌坐在大大的牛皮椅裹。
这下子可好了!最倚重的左右手仓卒地离职,回去挽救他那已经宣布破产的家。而更令他头疼的却是苏迪!他那个一头栽进爱情漩涡的妹妹。
想到苏迪可能会有的反应,成儒忍不住要自桌子下角落边找出那瓶威士忌,狠狠地连灌好几口,但头痛却依然没有减退的迹象。
天啊,为什么我碰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难缠?这是在他醉倒前最后一个跃入他脑海的念头。
***
“你说什么?明彦他就这样走掉了?”怔怔地重复著这几句话,苏迪连提在手裹的物件是何时坠地,都没有了感觉。
“他说厌倦了都市里的生活,所以要回到乡下去住。”避著苏迪的澳散眼神,成儒背过身子,咬著才地依照明彦的交代去做。
“那我呢?他有没有提到我?他有没有叫我去找他?”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但苏迪强忍著使之不落下来。她紧紧地拉住成儒,以充满期望的眼光盯著自己的兄长。
“没……没有。苏迪,明彦他……他认为你们是生活在不同环境的人,所以……”要不泄漏明彦目前的窘境,还要考虑到要伤害苏迪的心,逼得成儒绞尽脑汁地找著较恰当的词语。
“不同环境?我跟你们都是一样黄皮肤黑头发,我跟你们说著相同的语言;我跟你们呼吸共同的空气,同样的日晒雨淋。我不懂,这是什么理由嘛!”难以置信地抱著双臂来回践步,苏迪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苏迪,你在歇斯底里了。”将她强行按坐回椅子上,成儒倒了一大杯的威士忌给她。“喝下去,喝完它你会舒服些的。”
下唇不停地颤动著,苏迪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成儒,一咬牙地权下那杯酒。辛烈的液体使她呛出泪水,她用手背抹去眼底的湿意,抢过酒瓶,对著瓶口猛灌几口。
然后哇一声地哭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伤心地伏在成儒肩头痛哭,苏迪哭闹著不停捶打成儒肩膀。“为什么?他竟然连一声再见也不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苏迪,反正你还年轻,说不定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比他好上千万倍的男人,所以啦……”轻轻地抚拍著苏迪的背,成儒说著说著自己心裹也挺不是味道,因为放眼周边的男人里,他可不认为还有谁会比明彦更适合苏迪。
“不,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苏迪抽抽噎噎地叫道。
几番想要把实情和盘托出,但顾忌列明彦那男人的自尊,成儒只得硬生生地将话又咽了回去。
看著飞奔而来,将哭得像泪人儿的苏迪带走的荷西和鲁道夫,成儒突然感到心情越来越沉重。那个鲁道夫倒还好,要是他接受这个男人女态的荷西当他的妹婿,那他可是千百个不赞成。
但是,明彦眼前又已返乡为保住家产而奋斗,这个滑稽突兀的荷西,该不会有心横刀夺爱吧?盯著不断轻言细语安慰著苏迪的荷西,成儒越来越不爽。
明彦啊明彦,希望你早点想通了回来,除了公司需要你之外,苏迪也不能没有你啊!
好吧,给你半年的时间,到时候就算你不回来,我用拖的也非把你给拖回来不可!成儒暗自地下定了决心。
***
早晨的鸡啼像是有传染性似的,在最起初的那一声之后,接二连三的如野火撩原,霎时间喔喔啼的叫声响遍了整片平坦沙地上的鸡舍。
拉下颈问的毛巾,明彦慢慢地擦拭著漫布全身的汗珠,在缓缓往上爬的太阳照耀下,他一身的古钢色肌肤,在汗珠反射中闪耀著晶莹的光芒。
这裹在他回来接手之前,只是片河床淤浅的沙地,在他家偌大的养鸡及养牛场秉,还认为无用处而闲置。找了根废弃的树根坐下,他眼神向更遥远的地方扫去,自衬衫口袋裹掏出张照片,照片裹是个戴著巫婆帽,梳著两条麻花辫的女郎。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台湾,还是美国?或是在欧陆拓展她的苏迪泳装和内衣?摇摇头甩去滚落睫毛上的汗珠,他看了看表,六点刚过一会儿,纽约是傍晚五点左右,欧洲呢?法国、义大利和荷兰是半夜十一点;英国晚上十点多……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每天一大早他使要如此的自问自答,猜测著那个精灵般的女郎,现在在哪裹,又是在干什么呢?在成天的体力极度操劳中,只有靠著脑海裹不断回绕的那个人影,才能让他不至于因为身心煎熬而崩溃。
苏迪的泳装跟内衣的事业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成了百货公司必设的专柜了,而她也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慈善服装表演会后,宣布退出幕前,将专心放泳装和内衣的设计行销工作。
这么忙碌的生活使她消瘦不少,当时守在电视机前贪婪地盯著萤光幕的明彦,如此地告诉自己。我们的世界真是越来越远了,他感慨地低下头,望著手掌中的老茧。
回想起五个月前,他赶回来处理亡父的债务,这才发现因为农产品畜类的开放进口,使国内养殖育牧业都亏损累累,再加上为了要加入GATT,将一些保护措施都撤除,更使家裹的经济雪上加霜。
但最致命的一击,应该是因为英国疯牛病所引起的恐慌。由于英国畜牧业为了节省成本,使用病死牛只羊群的尸体的饲料饲养,而使疯牛病的病毒四处播送。
虽然台湾没有这种习惯,但因为进口的种公牛中有带病,于是乎,兵兵传染之下,也形成疫区。病体牲畜已使消费者却步,何况在医学界证实这种病毒和人类脑的海棉组织有极大关系之后,更是形成灾难性的影响。
猪肉和鸡肉价格猛跌,养殖业者人人叫苦连天。而在卫生机关抽检出有疑似感染的迹象之后,整个农场的鸡和牛全都必须扑杀。
他的父亲高均就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而一病不起,而明彦也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家中的经济并不如他一向以为的宽裕。是父亲咬著牙苦撑,才让他得以任性地留在台北,追寻自己的梦想。
哀棺痛哭,望著哭得木然了的母亲和弟妹,那一瞬间,他觉悟到自己的责任。
拈著冉升烟雾的香枝,他诚恳地对著黑白照片中的父亲,有股新生的勇气逐渐自心底慢慢成形。
我一走要撑下去!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加油。
凭著那股不服输的毅力,放下繁华台北人的习性;放低自尊地跟在那些有著黝黑皮肤、手足拼抵的老农身后,投人农会所办的各种养殖讲习班,认真地一步步由选种开始学起,誓言将家裹的事业再度发扬光大。
说真的,要他向来只摇动笔杆的手拿起锄头、镰刀、扳手,不单管理猪圈鸡舍,还要顾及菜园子跟母亲一心挂念的花圃,一路走来真是血泪斑斑。
第一天晚上在昏暗的星光下,他咬著牙地用针挑破手掌心内的一颗颗水泡,涂上冰凉透心的薄荷宵。为了不被母亲看到而引起伤感,明彦推说没胃口,饿著肚皮躺在床上发呆。
半夜,婉宜敲了敲门,也不理会没有反应的明彦,放了盛满泡面,还加了两颗蛋的锅子在他桌上,没有说什么就出去了。等他受不了泡面的香味诱惑而冲到桌旁时,苏迪那张小魔女样的笑容即竖立在锅旁,冲著他甜甜她笑。
那一夜,明彦彻底的失眠了,辗转反侧到天明第一声鸡啼,他迎向晨曦满是露水的草坪,感到对苏迪的爱已沉淀到他灵魂深处,永远刻在他生命之中。
为了鞭策自己,他给自己立下了目标,只要将债务稳住,只要能将养鸡场和养牛场保住。我就要找到她,告诉她我有多爱她,告诉她,她将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挚爱!
***
面色凝重地翻著眼前的报告,苏迪得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稍为平息心里的震惊,她低下头沉思了几分钟,才正视眼前那个神情滑稽的男人。
“你是说他现在变成个农夫?”苏迪很难将“农夫”这个字眼和她印象中那个斯文的明彦摆在一块儿。
“扼,说他是农夫嘛,唉啊,也差不多啦,他是养鸡跟养牛的。“鸡”你知道吧?咕咕喔喔喔!早上会叫的,会下蛋的……”看苏迪没啥反应,他操著台湾国语,唱作俱佳。
“我知道什么是鸡!”不耐烦地打断他,苏迪双手撑在下巴,百思不解地盯著照片裹那个浑身黝黑,鼓胀著肌肉的男子。
敝事,他这样不告而别就是要回去当农夫,当那什么养鸡养牛的人吗?我实在想不通这跟我们的感情有什么关系?真是奇怪,为什么我总是搞不懂这裹的人脑袋的逻辑呢?
先是哥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每到处去喝酒,交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妹妹”,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又阔气的送颗钻戒再打发她们。
然后是明彦,他就这样一句话也不留地离开了,留自己一个人为他那该死的——不同世界的人——而神伤。
逼问哥哥许多吹都问不出明彦的下落之后,苏迪决定采行荷西的建议——找侦探杜。不同于美国的私家侦探,这裹的侦探良莠不齐,苏迫在被骗走不少钱之后,总算有了明彦的消息。
“他的养鸡场苞养牛场最近可能会有部分被拍卖掉,在他爸爸死掉前跟银行贷款了不少钱,最近听说有个很大的财团要去标……”急急地翻著厚厚的报告,侦探杜的老板急欲邀功的说著。
“哦?一定要财团才能去标吗?”各种新奇古怪的念头在苏迪脑海中翻转。
“那倒不一走,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可以标。”
打发走那个领了她厚厚一叠钞票的胖子,苏迪望著照片中凝视远方的明彦。伸出手轻轻地抚模著明彦越形有棱有角的脸庞,苏迪的泪水早已爬满两腮。
“明彦,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回答她的只有满室寂静的风声。
***
远远地传来那只土狗阿丁的叫声,明彦诧异的抬起头,但瞬间,他僵宜地伫立在那裹,看著那个浅女敕黄色的身影向他跑来。
天啊,这该不是作梦吧?明彦用手揉揉眼睛,但他忘了刚刚还在除草弄脏的手,抹得自己一脸的泥沙。
“明彦!明彦!”像只翩然的黄蝶,戴著顶宽边帽,身上是小碎花的细褶长裙,挽著藤边的小竹柳篮,苏迪那头微卷的长发,在风中不停地飘荡。
“苏迪,你怎么会到这裹来呢?”兴奋地迎接跳进他怀裹的苏迪,明彦的唇急切地吻著地那柔软的唇瓣,紧紧地抱住彼此,就像要将胸裹的空气都挤出来般的用力。
“我搭火车又换客运车,还搭了别人的便车,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你家的这个农场。明彦,你变了好多,变强壮也变黑了。”爱怜地模模明彦的脸,苏迪忘情地边吻他边哭叫。
“嗯,你也变了很多啊。”捧著苏迪的脸庞,明彦仔细地打量著苏迪不施脂粉的容颜。没有了五颜六色的胭脂花粉,清净白哲的苏迪,看起来犹如年少的二八佳人。
“明彦,我听说了你们家的困境,所以找把钱都带来了。我的会计师说,只要你及时把钱还给银行,或许还有取消拍卖的机会。要不然,我们可以在拍卖会上把农场再买回来啊!”将小竹柳篮倒过来,一叠叠崭新的钞票,立即成群结队地滚落“我们?”捡起那些钱,胡乱地塞回苏迪的小篮子裹,明彦无法控制心里逐渐蔓延的沮丧和愤怒。
“是啊,我看过了。土地跟房舍资产值约两亿五千万,而设定的抵押款还有五千多万没还清,总共需要一亿五千万。这裹我带来了两千万。”期望明彦会因为自己所设想的计画而开心,苏迪像个考了一百分回家,等著看考卷的爸妈赞赏的小孩般充满志得意满的心情。
但是明彦并未表现苏迪预期的反应,相反的,他蹙紧了眉头,背向苏迪仰望著天空。“苏迪,把钱拿回去!”
“嘎,为什么?”撩起长长的裙,苏迪疑惑地跑到明彦面前问道。
“不为什么,这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为我担心,苏迪,我送你到车站去吧!”拍拍自己手掌上的泥沙,明彦面无表情,苏迪伸出手。
“为什么?明彦,我……你遇到困难,我想要帮助你。明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用你的钱。”
向天际翻了翻白眼,苏迪将裙摆在腿肚间打了个结,双手搭在明彦胸口。“明彦,我爱你。”
“我也爱你。”紧紧地搂住苏迪,明彦贪婪地吸著她身上常有的柑橘清香,而苏迪也主动地回吻著他。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拒绝我呢?这些钱我目前并没有用到……”强调地将钱全推列明彦怀裹,苏迪试图再次地说服他。“可以把农场苞房子都买回来!”
“不,即使是买到手,那也是你买的农场苞房子,是属于你,而不是我的!我们全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农场苞房子都被别人买走了,我们也会坦然以对。你看到这块沙地了吗?”明彦说著,指向那幢刚盖好的农舍。
“这将会是我们的新家,我要凭这块地站起来。所以苏迪,把你的钱带回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明彦!”被明彦拉著往大门口走,苏迪徒劳无功地想停下来跟他理论。铁心肠的明彦根本不理她,迳自将她推上老旧的吉普车,闷不吭声地开著车。
虽然苏迪一再尝试,但明彦只是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模模苏迪的手背,眼神中装满了难言的悲哀。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苏迪,你天生就是闪亮的明星,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拥著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苏迪朝售票窗口走,明彦可以从四周人们诧异的眼神中,轻易地察觉出彼此是如何的不协调。
将手放在明彦手背上阻止他买票的动作,苏迪脸上带著诡异的笑容面对他。
“明彦,我不要回台北,我要待在你身边。再说我的行李都还在你家的客厅,你叫我怎么回去呢?”
“我会帮你寄回台北的。”明彦说著,又将钞票递给售票窗口的售票员,但在他开口说出目的地之前,苏迪已经将钞票抽回来,硬塞回他的口袋裹了。
“明彦,如果你硬要把我赶回台北,我会在火车停的第一站就下车,然后回到你的身边来的。我不想回台北去过那种孤零零的生活了,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甜笑,苏迪拉著他离开售票窗口。
长长叹了口气地望著苏迪,明彦扬起了眉。“苏迪,农场的生活并不如你所想像的……”你一身华衣芙棠,翩翩彩蝶般飘逸的美丽,在这个充满汗酸臭味的地方,是如何的突兀啊!明彦越想越觉得难过。
坐在吉普车上,苏迪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拍拍明彦的脸。“明彦,我继父的家也是开牧场的,我从小就跟印第安人到处游荡,我会刷马毛、赶牛群、叉干草,我还会粉刷谷仓。明彦,不要赶我走好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被她充满感情的声音所感动,明彦露出了勉强的笑容,他重重地呼出口气。
“我也想跟你守著彼此过日子,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苏迪微偏著头地望著他。
“因为现在我最重要的就是把家稳下来,而这可能会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你爱我?”苏迪整个人都要赖到他身上问道。
“嗯。”宠爱地模模苏迪的头,明彦给她个热吻。
“你想跟我厮守一辈子?”
“嗯,我想得都心痛了,但是现在不行……”
仿佛很满意自己所听到的答案,苏迪搂住明彦的头,缠绵至极地给了他一个长得车旁不时传来口哨的吻。
放开明彦,苏迪气喘呼呼地和明彦相视而笑。
“好吧,我们今天晚上就不要再讨论这些讨厌的事了。明彦,你以前告诉我要带我去看星星、捉萤火虫的!”
靶染到她的好兴致,明彦也微微一笑地摊摊手。
“行,随便你。你想到哪裹去,尽避说吧!”
“真的?那我想……”苏迪慧黠的眸子转了转。
于是乎,明彦笑著拎了盒寿司和手卷,牵著抱著矿泉水和苹果的苏迪,笑语不断的走在晚风徐徐的农场旁便道上。
%%扔头靠在明彦怀裹,苏迪闭上眼睛,任明彦将卷著紫菜的轮状寿司,一片片地喂著她吃。
“哇,真是好满足喔!”喝口水冲下嘴裹的食物,苏迪转头在明彦的唇上琢了一下。
明彦诧异地将头埋在她颈畔,深黑的夜幕为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和遮蔽。
“苏迪,有时候你真的很令我惊讶。”
“喔?你是指哪一部分呢?”
“我常常在想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是被捧在手心裹疼惜的。你有富裕的家世;蛟好的面貌:魔鬼般吸引人的身材。陪伴在你身旁的人应该是那种衣冠楚楚的绅仕,或是王公贵族,而你却选择了我……”
抬起头看著明彦,苏迪却抿著唇笑笑。“明彦,你认为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我想必要给自己所爱的人幸福,那么我的生活才会有幸福的感觉可言。”想了几分钟明彦认真地说。
“是吗?明彦,我现在就已经很幸福了。不要把我想成是多复杂的人,其实我别无所求,我只要你。”
明彦闻言搂紧了她。苏迪,就算你是这样满足于小小的感动,但是我又怎可能任你跟著我吃苦,担忧于现实的压力?
轻轻地为苏迪按摩她僵硬的肩膀,明彦朝夜空呼出口气。天,即使只是这样碰触她,都令我的心悸动得不能自已。见不到她的日子,我以为我可以夜夜枕著她的照片,时时将对她的思念藏在心中,就可以这样的度过我一生。
但是所有的思慕却在这一刻全都决堤了,她就像我呼吸的空气般地充斥在我的周遭,如蜜似胶,令我的心思一分一秒都离不了她。
我爱她、我想要她。这个念头狠狠地敲击著明彦的心,但他却又不能放任自己那如洪水漫流的思绪继续翻腾,因为连眼前这片产业都已保住不了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跟她谈论在他梦裹幻想了千百遍的未来。
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苏迪转身和他面对面,静静地依偎在他怀裹,享受这难得的静寂。
总算有了回家的感觉,苏迪将脸在他胸膛上磨著告诉自己。自小离开这片土地,到一个对她的喜怒哀乐无动于衷的国度。即使是她早已洋化的外表,或是一口
流利的英文,但在那些异族人所组成的社会里,她仍然像只迷途的小舟,在每个陌生的漩涡中打转,疲累不堪,却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而明彦,这个当初被哥哥硬派来打发她的人,温柔又体贴的愣小子,竟然在不知不觉日积月累的相处中,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夜更加地轻柔了,斜躺在干草堆上,他们沉静无语地仰望天幕上的点点星斗。
在远处传来悠扬的色士风,流畅的音符,像在天鹅绒上倾倒的蜜般,缓缓地涂满了整个空间,还一点的池塘畔,蛙群正此起彼落的卖力鼓动他们的小肚腩,呱呱啦地唱著求偶之歌。
气氛在不知不觉问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色士风奏著的SECONDTIME优美乐音中,明彦带著些微感伤地托起苏迪的脸,依稀掩映的光线下,幢幢黑影斑驳地投射在她娟秀的面庞上,令他情不自禁地轻轻以唇拂过她微启的樱唇。
闭上眼睛,任那种微刺带麻的感觉传遍自己的神经末梢,苏迪忘情地将手伸进明彦的胸口,由指尖去感受他那强而雄浑的心跳。这么柔软的皮肤,覆盖著他坚挺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的美丽,令她忍不住想要碰触到更多的他。
天与地瞬间都自眼前逸去,萨克斯风换成柔美的留音,这是那首挺流行的古典音乐了。仿佛没有止境似的,曲子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干草堆上的两个人似两团正迸裂出光热的火球,又似两颗流星似的相互追逐。
捧起苏迪的脸,望进她那清澈的眸子里,明彦深深的吸口气,徒劳无功地想要平静自己高涨的,但他心知肚明苏迪的气息,她的清脆娇笑,还有她身轻如无的躯体,已没天没地地侵人自己所有的感官,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苏迪,我们不能再继续玩火了,我担心会失去控制。”沉吟了许久,明彦将苏迪架离自己约一臂的距离,盯著她因亲吻而肿胀的双唇,含糊不清地说道。
“什么会失去控制?”眉眼议处皆风情,苏迪朝他抚媚地一笑,打破明彦为彼此空出的距离,像只佣懒的小猫似地蜕缩回他怀裹。
“我……我们,你跟……我。”抱著柔若无骨的她,明彦意乱情迷得口齿不清。天可怜见,我若不尽早放开她,迟早会出事……但,这在梦境裹出现千百万次的幻想,而今却如此完整的呈现在眼前,怎么也想不到这感觉竟是如此的甘美。我“明彦,我从满十五岁起,我就告诉我自己,今生我只为一个男人等待。我不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人或是什么国籍种族的一个人,我只知道当上帝为我检选出来,安排他到我面前时,我必然明了。明彦,我很高兴是你,因为你,让我感到我的等待是值得的。”勾著明彦的颈子,苏迪轻柔似羽的声音如暗夜中浮动的花香,给彼此制造出一个更亲密的情境。
虽然明白她话裹的涵意,但明彦还是筹躇不前地任那种催人疼痛的欲念,如海浪般一波波地涌向自己,将他推向渴望的悬崖。
“苏迪,我不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你还不……而且你还可能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明彦的话还没说完,即被苏迪的吻所打断,她根本不理会明彦所试著传达出来的意思。
“明彦,你“现在”爱不爱我?”她眼眸深处闪动著一簇簇的火花,仰著头像个企求答案般的圣徒。
“我爱你,苏迪,无论过去、现在、将来我都爱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变成我生命裹的大部分了,如果把我生命中属于你的部分抽离,我想也剩不了什么东西了。”拥著苏迪,明彦狠狠地吻著她的唇,似乎是想要将满腔的爱意,都藉由那个吻传给她似的。
“明彦,我好爱你喔。我只要活在这一刻,只要活在现在,现在快乐就是快乐。我不要像别人,为了要有未来的快乐,而在现在受苦。对我而言,那太不切实际了。生命的历程从来不停止,未来太虚渺了,而过去的快乐却是我记忆裹永远不会磨灭的印记。明彦,没有什么是会失去控制的,只要我们诚实面对自己,所有的故事都会有它正面的意义。”苏迪的眼神里,装满了柔情地望著他道。
“苏迪,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不要你有懊悔的心……”将下颚搁在她头顶,明彦眼角微湿地看著夜风拂过柳树梢,灯蛾撞向孤寂的路灯。
究竟我何德何能,上天会将这个织细柔美的女人送给了我。现在的我,随时要面临一无所有的困境,而甜美的苏迪,却还愿意将她自己交给我,对这样丰盛而无保留的爱,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明彦,我曾看过一段话,是个叫亚里斯多芬尼所说的,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觉得他的话很切合我的想法。他说:“我们每个人分开的时候,只有一面,就像一条比目鱼,是一个等于盖了一半契约的人,他一直在寻找另一半。当其中之一碰到另一半;真正的另一半时,不论他原先是哪一种的爱人,这些人共度一生,但他们却不能解释自己期待由对方处获得什么……合而为一是最古老的。”明彦,我希望我是你的另一半;希望自己是你另一半的契约。我……我希望藉由和你合而为一,使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全都倾吐了出来,苏迪涨红了脸,将明彦的手放在自己腮帮子细细地揉擦,她志忑不安地看著明彦的反应。
就像无数的烟火在头顶上爆裂般的令他意乱情迷,明彦抱住苏迪滚向干草堆深处,四片炽热的唇找到对方后,就再也不愿分开。温暖而带著南台湾阳光香味的干草,在他们四周筑起了爱巢。
沿著苏迪的身躯,明彦盖下了连绵的爱的印记。在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的绚烂地带,他们忘却了世间所有的名利和现实的压力。他们只想为对方将自己燃尽,绽放出最美丽的一刻。
远远的笛声响彻云宵,在被他们因激情而弄乱的干草堆和栅栏内睁著大眼,缓缓嚼食草料的牛群注视下,明彦引领苏迪,共奏出最古老的欢乐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