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莹姊,你看,今天又换人了。”将报纸直凑到缇莹鼻尖,伯利发出了怪里怪气的叫声。
从那些几乎要将她的脑细胞全毒死的帐本上头的数字堆里抬起头,缇莹约略地瞄瞄伯利递过来的花边新闻。
“嗯,起码这个的格调看起来比较高一点了。”搔搔头喃喃地说着,缇莹疑惑地盯着手边的计算机,“不会吧!这计算机是不是坏啦?”
“我昨天才帮你换电池的,应该没那么快没电。”
“但是……怪事,我算了五遍,每次的结果都不一样……怎么会这样呢?”翻翻那叠厚厚的单据,想到得再重新一张张的核对帐目,缇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罢穿好直排轮鞋的伯利,立即很迅速地溜了过来。
“是吗?我看看……佬,跟你第一次得到的结果一样,你一开始就算对了。谁教你要多算几遍,这叫多做多错!”拇指摩挲着鼻头,伯利做出个自以为帅气的动作,耍帅般地朝后头甩甩他染得五颜六色的长发。
“少在那里发表你那些谬论了。这计算机一定有鬼,要不然为什么每次你按都没事,我用就会乱码。”将那些帐本捧到保险库旁的柜子里放,缇莹这才有机会拾起那张报纸,仔细地看着上头的新闻,但任她怎么想专心,眼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溜向那幅“相当于”六×八的照片。
“缇莹姊,你又来了!我觉得你就像那个胡适一样,自己的牌技差,每回打输就硬说人家的麻将有鬼!”整颗头凑到缇莹眉旁,伯利伸出食指戳报纸上面的照片,“你看,他们外国是不是都没有美女了?连这种长相都可以选上什么华裔皇后……”
“喂,你在酸葡萄个什么劲儿啊?你听听看,是高学府的高材生,人家现在又要在台湾的主持界发展了!”平心而论,这个叫王岚姿的华裔选美皇后,还真是挺难看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贝着浩云的臂弯,迎向镜头的王岚姿笑得花枝乱颤,而她身旁的浩云,则是皱着眉地望向别的地方。身着黑金相间的丝缣礼服、大片面积的肩和深刻的,使斜别着满头飞瀑般发丝的王岚姿,更显得诱人几分。
扁平的鼻梁,加上缴暴且一笑就要露出大片牙龈的大板牙、宽阔但薄锐的唇片,即使在厚重的唇膏遮掩下,仍露出一种突兀的刻薄靶觉。她最得意的部分,应该是她那双大得有些异常的眼睛,就像某些洋化的东方人所当做的事,她剃掉了双眉,在眉骨上方以眉笔又画出两道高耸尖硬的眉峰。
“哼,她们那种ABC的人啊,都是在国外混不出名堂,只好回崇洋的台湾捞一笔,然后又回去混的投机分子。”拿起篮球在室内运着球,虽穿着直排轮鞋,但伯利的身手倒也相当矫健。
将手里的报纸放下,缇莹讶异地盯着他,“伯利,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说不定他们之中是真的有心要回来学习中华文化……”
“哼,你别被那些大刺刺的新闻给骗了,我同学的哥哥在电视公司工作,他说那几个偶像根本就已经打定主意,回来赚一票就走。说到这个选美皇后,我呸!我同学他哥说这个叫王岚姿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皇后,她连入围都没入围,在第一次预赛就已经被淘汰了,真搞不懂我叔叔干么跟她搅和在一起!”摇着头将球投进墙上的网框内,伯利瘫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叫道。
看着照片中巧笑倩兮,柳腰丰臀的人儿,缇莹扬了扬眉,“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这叫异性相吸。”
“是吗?”狐疑地捡起报纸,伯利仔仔细钿地看个饱后,又摇着头的将报纸扔给缇莹,“我才不喜欢这种肉肉的女人,我比较喜欢像美少女战士那种女孩子。”
在缇莹找出任何话来取笑他之前,滑动着直排轮鞋,伯利像是踩着风火轮的哪吒,风驰电掣般地往外头滑去,他最心爱的那头德国牧羊犬,飘舞着膨松的毛,跟着伯利在花园间的小径穿梭着。
双手抱在胸前,缇莹斜倚在大且阴暗的厚实窗帘后,透过刺眼的光线,她的眼神随着花园中的一人一狗移动,思维却如走马灯般的快速转动。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跟伯利就像是相依为命的家人。有时趁伯利去补习的日子,她会抽空回家,但家里的状况还是一如往昔,爸爸跟妈妈还是活在他们的两人世界,对缇莹的出现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而忙碌的浩云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对家用的支出他向来都是慷慨的直接将钱汇进帐户,连她的薪资和伯利的零用钱,他从来都不曾过问一句。有时缇莹和伯利根本都会忘了有他这一人物存在他们的生活中,因为即使亲如他侄子的伯利,都还要自报章杂志上才看得到他的消息。
而这些大部分刊载在演艺娱乐版,或是闲话专栏的消息,多半不月兑纪氏总经理纪浩云参加了什么剪彩活动,或者出席圈内哪位艺术家书展、音乐会、电影首映、或是电视试映。几乎千篇一律报导的重点大部集中在他身旁的女伴身上。
自以清纯玉女为号召的歌坛新人,或是演艺圈中阅人无数的老资历风骚肉弹,也有顶着高学历光环的过气女星,社交界的名媛,或是擅长点起话题的小月兑星。无论在他身畔出现什么样的女人,似乎都不会引起别人的诧异,而那些女主角们,则喜孜孜的四处发布新闻。宣布这位有着有别于国内企业家的本土形象、浑身散发欧洲绅士般迷人气质的男人,是自己的人幕之宾。
就连某些八卦杂志都很直接的翻译自英文,将WOMEN.KILLER译为女性杀手,把这封号往浩云的头顶上戴。看着那张照片中英气逼人的浩云,缇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瞧见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张报纸揣入怀里,低着头快步地朝楼上走。
耳畔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了,带着作贼般的心情,缇莹低垂粉颈,连走带跑地想快些跑回自己的房间。
“缇莹,你这么匆忙要上哪儿去?”头顶上传来沙哑的声音,缇莹一分神之余,脚下踩了个空,差些儿沿楼梯阶梯滚下去。但幸好声音的主人及时伸出援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纪……纪先生,你怎么会在家里?我……我的意思是……!呃,呃……”乍见到浩云那棱线分明的脸庞,缇莹心虚得结结巴巴。
“我住在这里啊!伯利的腿似乎已经完全痊愈了,真是太好了。”抬起头眺远着在广大花园姹紫嫣红中穿梭的伯利,浩云绽露出一抹宽慰的笑意。
“是啊,医生说得没有错,伯利的腿完全是因为他心里的结,所以才没有知觉。现在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所有的感觉全都因为他横在腰侧的手臂而警铃大响,说到最后,缇莹根本已经忘了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全部的注意力全投注在他难得见到的笑颜里。
“原来如此。嗯,无论如何你的功劳也不小。”举起另只手拨拨缇莹甩到脸庞的发丝,浩云丝毫也不避讳地为她将那几绺发塞进她耳后。
只能呆呆地盯着他猛瞧,直到此刻,缇莹才明白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老天爷,如果只像我这样定睛地望着他,都会忘了世界的存在,那么秀色可餐是绝对有可能的!
大概是刚冲完澡,额头上的几绺刘海,不驯地横在地宽广的印堂上。酷似罗马式的高耸鼻骨,在眉毛交接的眉心下方,有着断裂过的痕迹,总是紧紧抿着的唇,此刻很轻松地笑开了,展露出整齐的牙齿。
在他说话时若隐若现的酒窝,此刻清楚地镌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连他的下巴都有道小小的弧使他下颚因而分割成两道完美的线条。
但除了这些细部之外,他最惹人注目的该是那对永远深邃得像潭不见底的海洋般的眸子,总是闪烁着机智和嘲讽的光芒,当它们凝视着你时,又像是在呼唤着你,要你无条件的投降,沉溺在其中的柔情里。
敖近传来咯咯的脚步声,缇莹这才猛然自失神状态中觉醒,她赧然地往后退一步,双手紧紧地攀着楼梯的扶手,因为若不这么做,她怕已经酸软无力的腿会令她笔直地滚下楼去。
“浩云,我们走吧,他们可能已经等我们很久了。”背后那个怪腔怪调的人物一现身后,缇莹的心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捶扎了一下。是王岚姿!
还穿着那套黑金相间的丝绒礼服、飞瀑般的长发如刚收割束好的稻草杆,僵硬膨松得一如女巫。伸出暴出不少青筋的手,她千娇百媚地将手伸进浩云的臂弯里,对他娇嗔地撅起唇。
“浩云,你有没有等很久呢?抱歉,我的时差一向都没办法调整过来。咦,这是谁啊?”眯起眼,王岚姿盯着眼前全身几乎都要僵直了的缇莹,冷冷地问道。
“这位是丁小姐,她是我请来照倾伯利的……应该说是保姆吧!”刚才所有的笑意很快地自他脸上褪去,平时冷漠孤峻的神色又回到浩云脸庞。
“噢,是佣人。呃,我刚刚才在想,这么大栋的房子,不知道要多少佣人才够哩!浩云,我们最好快些走吧,我爹地他可是最痛恨等人的。”瞄瞄腕间有着各种宝石散射光芒的表,王岚姿喳呼喳呼地拖着浩云往外走。
似乎颇为无奈,身不由己的浩云回过头看了看仍站在楼梯中段的缇莹,最后只是朝她挥挥手,即和王岚姿一坐上司机准备好的车离去。
听到引擎发出的恣吼声,缇莹这才恍如大梦初醒,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来到二楼她的房间时,气喘吁吁地拉开窗帘,趴在窗户的玻璃上,看着载有浩云的车驶出大门,再顺着社区道路而出了社区大门,然后消失在车阵。
惆怅地坐在自己床上,缇莹缓缓地自怀里拿出那张报纸,望着上头那两个相依偎的人影,泪水一滴滴地自她眼眶溢出,在照片上逐渐连成了一大片的湿地。
“缇莹姊,你在想什么啊?”剪着大大小小的包装纸,伯利凑过去,用头上戴的牛仔帽抵了抵缇莹的手。
“呃?没有哇,我没有想什么。伯利,你确定你不想参加你叔叔为你办的生日宴会?”想起这场伯利最重要的十八岁生日,缇莹语带同情地问道。
“我才受不了那些老头子跟老太婆们的罗唆哩!但是叔叔说这是我的义务,因为从我满十八岁起,我就可以行使我的股东权利了,那些老头子跟老太婆们都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客户,我非得见他们不可。”原本还兴高采烈地剪着彩带的伯利,唠唠叨叨地大吐苦水。
“嗯,是啊,这是你的责任,不过这也表示你长大了,还是很值得庆祝的!”“唉,要不是叔叔答应我可以在宴会完之后,邀我的朋友们来开PARTY,我早就离家出走了。”把玩着手里已经堆得像座小山的采带,伯利的好兴致又来了。
婉约地笑笑,缇莹垂下眼睑以掩藏自己的心事。事实上,这些天为了忙伯利的生日宴会的事,她整个人像陀嫘般地忙着团团转,但是每晚躺在床上时,她却苦于无法安然入睡。
明明知道自己的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每到深夜,她的思绪却逐渐的清明起来。等待,她在等待……
等待着熟悉的车声响起,然后是上楼的脚步声,经过了她房门外,而后登上另一段楼梯而至消失。
每天她都这样默默地在等待着,只有听到他的脚步声,缇莹才会放心的入睡,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是为了那多出来的一对脚步声而彻夜难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注意到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浩云,虽然每次见到他时都忍不住要脸红心跳,但缇莹还是没法子控制自己不去想他,或故意制造机会接近他。
但自己实在很没用,时日一久,连缇莹都要如此地数落自己。光是见到他就张口结舌,手足无措了,还在脑海里幻想了那么多天方夜谭的故事情节,真是痴人说梦!
“呼,剪这么多应该够了吧?”将剪刀往前面茶几上一丢,伯利坐在地板上,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随手拿了张报纸,“哇,真的假的啊?我叔叔要娶这个?”
听到伯利的惊叫声,缇莹很快地伸手抢了他的报纸,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地看着那位王岚姿展示在手指上的硕大钻戒。
照片如果还未完全说出含意的话,那么照片旁的文字倒是叙述得很清楚——
选美皇后也是国内新窜起的主持新秀王岚姿,昨日展现她富商男友所赠予的巨钻,美钻赠佳人转为佳话,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佳期己近。
宛若天上迎头兜下来一大桶冰雹,这短短不到一百字的小花絮,却令缇莹头昏眼花,整个胸口像是被什么硬物堵住般,久久都不能自己。
“哼,我叔叔要是娶了她,我一定要搬出去住,看她那个假惺惺的样子,我就一肚子大便!”将直排轮鞋穿上,伯利说着奇怪地盯着缇莹,“缇莹姊,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你要去玩轮鞋了吗?”茫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缇莹才低下头,盯着自己不停抖动着的手指回答他。
“嗯,但是……如果你不舒服的话,我可以……”
“没事。我没事的,只是突然有些头痛而已。”
“是吗?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我叫司机送你到医院去看医生?”不安地在她身畔来回踱着步,伯利想想坐了下来,开始要月兑卸脚上的宜排轮鞋。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你确定?缇莹姊……我爸爸跟我爷爷都没有说再见就走了,你……我不想再失去你。”突然蹲坐在自己的脚跟上,伯利像只孤独的小猫般地靠在缇莹肩头。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做出那种事的,况且现在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哪有时间生病,或是……死呢?”捧着伯利的脸庞,缇莹对他扮了个鬼险。
虽然半信半疑,但伯利还是很固执地索取着答案,“什么事啊?”
“你的生日PARTY啊,我答应你要帮你策划的,你自个儿忘记了吗?”扬扬手里的采购单,缇莹笑笑道。
兴奋像烛光点燃了伯利脸上的生气,他忘形地搂着缇莹的颈子,“好棒,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你刚才叫我剪采带,我以为是叔叔要办的宴会要用的东西,你是为了我的PARTY而准备的!好棒!”
看到缇莹窘困的表情后,伯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他讪讪地放开缇莹,“对不起,缇莹姊,我太得意忘形了,可是我真的好希望你是我的妹姊!从小就没有人像你这样愿意听我说心事,缇莹姊,我真希望你就是我的亲姊妹。”
缇莹看着这个块头比自己高壮一大半的伯利,别扭又尴尬地扭着手指头,断断续续地愈说愈小声,缇莹忍不住伸出手拍拍他的脸颊。
“我也是。因为我是独生女,从小也一直希望有弟弟妹妹可以陪我玩,伯利,你真是个好孩子!”
“那你永远都不要离开纪家,好不好?”像个得到企盼已久的玩具的小孩,伯利四脚着地扭着地在缇莹身旁爬来爬去。
“我……”正想要告诉他天下无不散宴席的道理之际,缇莹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凌空架起,她瞠目结舌地瞪着脸色铁青的浩云,“纪……纪先生……”
“叔叔,你在干什么啊!”迅速地自地板上站起身,伯利狼狈地拍打着膝盖和手掌,腼腆地问道。
“哟,我说伯利啊!”你怎么可以跟你的保母这么……这么……再怎么说,她终归是个下人,你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那可真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站在门口,不住地以一把檀香扇扇着风。游慧怡,伯利的生母,跟一旁的王岚姿,对缇莹投以不屑的眼光,游慧怡更是提高了嗓门,故意说给缇莹听似地瞟着她。
“纪先生,这……我……”对慧怡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缇莹心急着想要解释,但支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
“浩云,这可也是你亲眼见到的,你当初不让我有伯利的监护权,我想你是伯利的叔叔,再怎么说也会好好照顾你大哥的儿子,没想到你却找了个这种女人来照顾我儿子。她是不是别有用心,想利用伯利来骗钱?”愈讲愈激动,慧怡整个人跳到缇莹面前,只差没有张口咬断缇莹的喉咙。
“大嫂,你别激动,这件事并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护着缇莹走到慧怡所无法靠近的墙角,浩云用身体挡住缇莹说道,“缇莹她不会是那种女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多得是想要变凤凰的麻雀,只是连这么小的男孩子都不放过……”撑着三寸以上高跟鞋,王岚姿一扭一扭地来到沙发旁,大刺刺地坐了下去,嘴里仍是没有闲着地编派着缇莹的不是。
“够了,你们!缇莹姊又没有对我怎么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她!”愤恨不平地捏紧了拳头,伯利像是积存了许多能量的活火山,突然爆发地大吼。
闻言赶紧跑上前去,慧怡紧紧地握住了,伯利想要甩开她的手,“伯利,你受到了什么委屈都跟妈妈说,妈妈一定为你做主的,嗯?”
“我没什么委屈,你今天来又有什么事?”挣月兑了慧怡枯爪般且涂满黑红色寇丹的手,伯利远远地避开她。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跟妈妈说话呢?我是前你叔叔的女朋友,岚姿阿姨说……”
“拜托,什么阿姨啊,以他的年纪,喊我妹妹就已经很勉强了。”听到慧怡的话,王岚姿尖着嗓门地抗议着。
不以为然地瞄她一眼,慧怡再次转向伯利,“呃,你岚姿姊姊说汤婆婆跟福伯回大陆琛亲去了,我这一听,心想,这下子你不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了吗?身为你的妈妈,我本来就有这个义务跟责任来照料你……”
“是吗?十五年前你要再回去当明星时,就没有责任跟义务吗?”眼里充满了痛苦和尖锐的批判,伯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逼近慧怡,使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我……我……但那些跟这个保母勾引你又没有关系?浩云,我把伯利交给你,现在出了这种乱子,你要怎么跟我交代?”眼见自己被儿子说得无话可反驳,慧怡立即将矛头对准了缇莹,想将话题岔了开去。
“妈,这关缇莹姊什么事啊?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烦我了!”像是发狂般地撕抓着自己的头发,伯利整个人陷进了歇斯底里的状态,“我不要!我不要再听这些了,你们听见了没有!”
见状立即飞跃过沙发,在慧怡赶到之前,浩云伸手架住了伯利两肋,架高他而后猛烈地摇晃着他,“伯利,镇静下来,伯利、伯利!”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听!缇莹姊、缇莹姊呢!我要找缇莹姊!”挣扎着乱踹乱踢,伯利像是已经丧失了神智的野兽般,只是强烈地摇着头,口里不停地重复大叫。
“伯利……伯利,你可别发疯了,妈这下半辈子都要靠你了,伯利!”拉着儿子的手,慧怡吓得枯立在一旁放声大哭,一时间眼泪鼻涕齐流,将她脸上的妆都糊化掉了。
听着伯利不停地狂号着缇莹的名字,浩云将缇莹拉到瘫在沙发上低嚎着的伯利面前,“快想想办法,别让他的情绪再失控了。快啊!”
望着额头冷汗湿成一片,颈合青筋浮肿的浩云,缇莹只得蹲子,将手放在伯利攒成拳头的手背上。
“伯利、伯利,现在听我的话,深深地吸口气,嗯,对,把气吸进去,再慢慢的吐出来。对,好,再来一次,嗯,慢慢吸口气,嗯哼,吐出来。”在缇莹温柔的语调中,伯利缓缓地作着吐气吸气的动作,渐渐的,伯利的脸色逐渐趋于平缓,而后恢复自然。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中,伯利虽然已经没有刚才的激动,但他苍白的脸色,却仍带着令人担忧的病容。
握着缇莹的手,伯利露出个虚弱的笑容,“缇莹姊,我要我的PARTY有全世界最棒的音乐、食物……缇莹姊,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好黑……爸爸在流血,我也在流血,不要让我自己一个人等死,缇莹姊,好黑……”
听着他断断续续梦呓般地喃喃自语,缇莹又红了眼眶。她用力地捏捏伯利无力的手,“傻瓜,谁说我要走来着?你先到房间休息休息,我一定会让你的PARYT之成为全台北,不,全世界最棒的PARTY!”
“真的?”困难地转头望向她,伯利呆滞的眼神中,逐渐有了些生气般地移动着。
“当然是真的,现在你先回房休息,你的生日就快到了,你不养好精神怎么行呢?”
“嗯,缇莹姊,我听你的,你可不要离开噢!”
“我不会,我答应你。”
听到缇莹的再三保证后,伯利这才愿意让浩云抱他上楼去。亦步亦趋地陪着伯利回他房间,缇莹又花了好一番心思安抚他,他才肯安静睡觉。
悄悄地退出他的房间,缇莹为这苍弱少年的身体感到忧心忡忡。当初她刚到纪家时,曾听汤婆婆提起过,伯利的父亲纪浩然从小有个易精神耗弱、歇斯底里的毛病。这似乎是由他的母系那方遗传而来的痼疾,没想到也传给了伯利。
可怜的孩子,有这么庞大的家产等着他继承又有什么用?在他的世界中,最缺乏的却是一般青少年避之惟恐不及的亲情抚慰。在冷冰冰的金钱所堆砌出来的皇宫中,他却是如此的孤寂……
揩揩眼角,缇莹打算利用这空档,找些画卡跟图片,为伯利一心期盼的PARTY布置。她猛然想起在储藏室里,似乎还有一大包这类杂物,她想想改变主意,朝三楼后栋走过去。
途中经过那间有着淡淡蓝色及浓郁的灰色所装潢的房间,她好奇地伫足在门口朝里面张望。她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她实在没法子按捺下心里愈来愈澎湃汹涌的声音。
这是浩云的房间,向来都是用锁牢牢锁住的地方。
埃伯表示,这是因为二少爷长年在国外求学工作,所以没有能在缇莹参观纪家大宅时,让她进去看看。现在,微敞的门似乎正在向她招手,在门外迟疑了一阵子,缇莹看清左右没有人后,便大着胆子地走进去。
是他的房间没有错!深深地吸口气,感官里立刻都充满了浩云的身影,带着浓浓青苔和森林苍郁调的古龙水味。她放肆地在房间内走动,缇莹讶异地看着这里头的摆设是如此的简单而寂寥;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占据了靠窗的那面墙,一张比普通办公桌大上数倍的工作台,横百了整间卧房的大半。舒适的冥皮黑色躺椅,被孤零零地放置在居高临下,可清楚地看清附近景物的大门口。
这些就是房间里的全部了。听到里面传出涓淙的水声,她熬不过好奇心的鼓动,蹑手蹑脚地向那个屏风走去。
“浩云,是你吗?麻烦帮我把浴袍递给我好吗?我想你这浴巾的尺寸对我而言,是太小太紧了些!”娇滴滴的声音传人耳膜里,缇莹猛然地停住脚步。
老天,我该想到的!这阵子他常带这位选美皇后回来过夜,我……心里那点被针扎到的疼痛,突然如野火燎原的星星之火,逐渐在她全身遍洒了无数火苗,使她如坠火山中惶然得就像随时会融化,耳朵里轰隆隆的响着巨雷。没有多思考,缇莹拔腿就跑出浩云的房间。
“浩云?谁?谁在外面?谁?”浴帘后传来尖锐的叫喊声,缇莹没有理会她,只是难受地往外冲。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什么麻雀变凤凰,那些全都是骗人的神话童话谎话,没有什么白马王子跟白雪公主的快乐结局。有的话也只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们才玩得起的贵族游戏。我,还是不要太痴心妄想了吧!
落寞地走近院子,缇莹苦笑地看着几乎有半座棒球场那么大的庭院,别的不提,光纪家私人的院子,就要比我们家附近的小社区公园大太多了。唉……光想到这点,就足以令人泄气得无以复加啦!
坐在那棵大菩提树下,缇莹选择背靠着挺拔的枝干而坐,默默地盯着远方像一面铜镜的明月。到底我该不该走?我很清楚自己没有耍帅的权利,想想那些足以压死人的债务吧!但是……
每次只能这样远远望着他,令我沮丧。我多希望可以跟他像朋友般地寒暄闲聊,但,那些都只是空想。
就像饮鸩止渴一样,我想离去的决心,在我见到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逐渐瓦解,
却也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又一分一寸地加强。每天在这天秤的两端挣扎,我到底该怎么办?
夜色愈来愈探凝,北风夹着锐利如刀的猛烈,不停刮向穿着单薄的缇莹,她双手抱紧了自己,她正打算回到温暖的大宅子,风中隐隐约约传来自己的名字,她诧异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那丛茂密的杜鹃而行。
“浩云,老实说我并不是非跟你作对不可,只是伯利是我的儿子,我总得替他顾好那些该是他的财产。”拉紧了身上的狐裘大衣,慧怡掏出根烟,媚服斜视地示意浩云为她点烟。
静静地为她点燃火,浩云不发一言地将两手反插在后裤袋里,扬起眉地注视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关心伯利……一定是福伯跟汤婆婆在你面前嚼我舌根。那个汤婆婆,她从来就没看我顺眼过,至于福伯啊,一天到晚嚷嚷什么戏子婊子无情无义的废诘。但是浩云,你别忘了我可是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生下伯利的,你说,我怎么可以眼睬睁地看着伯利被那个姓丁的女人诱拐呢?”
“你有什么打算?”“唉,浩云,我是个感情丰富又脆弱的女人,我一直希望有个强壮有力的胸膛可以依靠……但,你应该知道你大哥,浩然他的身体不好,根本就是个药罐子。”拉条缀满蕾丝的手帕揩拭眼尾,慧怡对浩云投以哀怨的一瞥,“我还年轻,所以没办法忍受那种枯燥又没有希望的生活,正好一些影视圈的朋友来找我,所以……”
“哥哥的身体是不好,但在你跟他结婚前,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自行点了根烟,浩云喷出长长烟雾后道。
“我是知道,只是我没料到有那么严重,他根本就像个小婴儿般的脆弱,你知道我的感觉吗?他是在找个妈妈的替代品,而我就是那个倒楣鬼,被他逮来当他的支柱,听他诉苦。”恨恨地扭揉着手帕,慧怡五官都扭曲了。
“夫妻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
“不,我不想负担他的喜怒哀乐,我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而不是老是找我哭诉的男人。我想要的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就像……你一样。”慧怡说着就挨近浩云,瘦骨嶙屿,青筋暴浮的手指,如蛇倍般地攀上他的衣领,逐渐地往他胸口探去。
“大嫂,我想我还是没有弄懂你的意思。”
“浩云,我早就已经跟你大哥离婚了,再说他现在人都死了,你可以改口叫我的名字慧怡。”虽然被浩云故意侧身闪开了她的手,但慧怡丝毫不以为杵地笑了笑,撩撩她膨松的法拉头。
“大嫂,只要你曾经是我的大嫂,就永远是我的大嫂。关于伯利的事,我会仔细考虑后再决定怎么做,无论如何,都要以伯利的利益为前提,最重要的是要安定他的精神状态。”用脚将烟头踩熄,浩云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但是慧怡却不想这么容易地在这个话题上善罢干休。
“不错,你打算怎么做呢?继续留下那个姓丁的女人?你明知道伯利对她已经入迷了,天晓得她是不是放了什么符咒给伯利吃,或是找人施了什么邪术……”
“大嫂,缇莹她不是那种人,我调查过她的背景,她只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她没有理由去害伯利。”
“是吗?伯利将要继承的那些财产呢?如果她肚子大了要伯利负责的话,你这个叔叔会有办法吗?”
“我不以为缇莹会做出这种事,我观察过伯利跟她相处的情形。缇莹是个极有分寸的女孩子,这也是汤婆婆跟福伯的看法。”不耐烦地将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浩云搔搔他凌乱的头发说道。
“哼,那两个总喜欢倚老卖老的老东西知道什么,这年头的女孩子比我们那时代的女孩子厉害太多了。到时候她挺个大肚子召开记者会的话,我看伯利的秘密也会保不住的。你是他的叔叔,又是监护人,你最好想一想。”
“如果真有那个情况发生,你是伯利的亲生母亲,你自然该站在他这边做他的支柱。”看着慧怡脸上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浩云心里一动,根据这几个月来的接触,他太了解这个曾经意图色诱他的兄嫂的行径。
慧怡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好处的事,这女人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以能获取她要的利益为出发点,想到这一点令浩云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
“太迟了。浩云,伯利生日那天的董事会,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伯利是个精神耗弱的禁置产者,即使他有继承权也没有用,他必须由他的监护人监督他的财产。依照你目前对他的处置,我相信法官会很乐意改由我当他的监护人,因为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得意洋洋地拍拍浩云的脸,慧怡媚眼里装满了冰冷的光芒。
“我是他的叔叔,我不会坐视他被你夺走。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丢置到疗养院里不闻不问,而后大肆挥霍属于他的财富。”铁青着脸,浩云咬牙切齿地自齿缝中问道。
“不错,你只是他爸爸同父异母的兄弟,再看看你的社交生活,把他扔给一对老头子老太婆,跟个别有用心的女人照顾。浩云,何必这么生气呢?其实我还是很愿意给你机会的,自从我在伦敦第一眼见到你,我……”手抬又沿着浩云的脸颊抚模而下,在浩云一转头闪避她的手指时,她尖锐的揩尖在浩云脸颊,画出一道小小的血痕。
“如何?你好好考虑吧,反正离伯利的生日还有三天,你知道怎么跟我联络,拜啦!”走了几步远,慧怡又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浩云,我嬴定了。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嗯?我回去等你的消息了。”
慧怡身上那饶富侵略性的香水味飘远过后很久,缇莹仍像是被魔法定住了般地不能动弹。“我的老天,原来伯利是个有病的孩子,难怪他会这么娇弱很少到学校去上课,这一切都可以有很合理的解释了。
原以为他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子,现在我明白了汤婆婆跟福伯如此呵护他的原因了,对这个处于弱势的孩子,除了给他加倍的爱,还能怎么办?”
从杜鹃稀疏的枝桠间望过去,身着深橄榄绿套头毛衣,条纹绒面长裤的浩云,仰着头地吐着烟,看起来就像头忧郁的狮子,缇莹就这样远远地盯着他,看得都要呆了。
但这静谧的奇妙时刻没有维持多久的光景,当那阵窒人的琥珀和麝香无孔不入地钻进鼻孔时,缇莹皱起眉地瞪着踩着粉红色毛皮为面的拖鞋,裹件大衣,走动间不时露出两只细瘦苍白小腿的王岚姿。
“浩云,原来你在这里啊!呵,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真的好舒服,可惜你这里的浴室没装按摩浴白,或是涡轮式的莲蓬头,改天我一定要找人来装一个。还有啊,这里的佣人真没礼貌,听到我吩咐拿条毛巾,竟然理都不理我,浩云,你这里真是缺位女主人……”嗲声嗲气地凑近浩云,王岚姿伸手枪过了浩云叼在唇畔的烟,很自然地吸了几口再将烟塞回浩云嘴里。
“你准备就穿这样回去?”将烟扔在脚下踩熄,浩云瞄瞄敞着大衣,露出衰头短短小小衬衣机裙的王岚姿。
“回去?不,浩云,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这样不太好吧?再说你父亲今天不是从美国过来看你,你没回家他岂不是会很失望?”伸手把王岚姿的大衣拢紧,腰间的腰带拉牢,浩云还是平淡地面对她微愠的脸色。
“可是……浩云,我爹地他知道我跟你的事。再说,要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爹地才不会答应跟纪氏合作在大陆设厂的生意。”噘着唇,王岚姿不悦地甩甩头,稀薄而焦黄的发丝,如竭浪般的被风吹得四处飞扬。
“你是在勒索?”浩云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僵冷,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扭起了王岚姿的手腕。
“不,放开我!浩云,你弄得我的手好痛。浩云,我根本不必勒索你,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而已!当初是你哥哥纪浩然跟我爹地和解时让出纪氏的股权,现行我爹地看在我的份上,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利用到大陆投资补回亏损。再怎么记,我都犯不着勒索你。”挣扎着要浩云放手,王岚姿也不再是个娇滴滴的选美皇后或是主持人,此刻的她,瞳孔中闪烁着精明的色彩。
“不错,在生意场上还是你占上风,但是王小姐,请你明白一件事,没有永远的失败者,也没有永远的胜利者。”犀利地盯着她,浩云展现出的是个迥异于平常的冷酷神色。
“我……浩云,你这是何必呢?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才对。如果你想要我回去,那我回去就是了啦,为什么要这么可怕的对我?”见到浩云冷冰冰的模样,尴尬地模模头发又模模喉咙,看浩云丝毫没有和缓的迹象,王岚姿只得自己找下台阶地说道。
“我想这样的一天,也真够你受的了……那,我走了。呃,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前言接不着后语地咕哝着,在确定浩云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后,用力地一跺脚,王岚姿怒气冲天地往大宅的方向跑开。
屈身躲在花丛后的缇莹,此时突然地打了个冷颤,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感到寒意,但那不只是因为号嚣的北风,更多是源自心底,那股不请自来的冷栗。
好可怕,原来这种朱门恩怨般的情节,真的存在日常生活中,一直以为那是杜撰出来的肥皂剧,想不到我却服睁睁地看着它上演……
俏俏地由菩提树丛后面离开,绕过那座水池,缇莹不经意地来到那几座花房外的小径,踱步到种满香水百合的花房外,缇莹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些极致忽放的芯朵。
原来生活是以各种不同的面貌在上演着一曲曲的悲欢离合。而我,已经失陷在这里的心,今后又该如何自处呢?对于他,我又要以何种心情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