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丝心想:蓝大卫命令她赶紧回家,已经是够专横的了,但他居然敢派一个保镳来守着她,那可就太过份了。当兰丝抵达那辆豪华的马车前,她立刻被一个身材短小,肩膀宽厚,肌肉结实,鼻梁有断疤,眼神愉悦的男人扶了进去。一上车,他就自称是文尼克,随时听候差遣;蓝爵士吩咐他陪白小姐回家,并在她家看守一夜,请白小姐见谅。
车门关上后,这位神秘的文先生立刻灵活的翻到马车夫旁边的驾驶座坐好,兰丝还来不及抗议,马儿便开始向前跑了。她也只好由着他们。到了莎菲姑婆家门口,她立刻和文先生说再见。她不知道蓝大卫为何要找人来保护她,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并有经过她的认可,她没有必要非接受不可;她告诉文尼克不论蓝爵士怎么交待的,他都可以回去了。
说完,她迳自进屋,上楼去了。可是,十五分钟之后,一只游荡的野狗吠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到窗前,看向外面,发现文尼克根本不理会她的指示,还死守在她的门口。她气愤的叹口气,下楼去想再劝他离开。没想到他还是不走,只愉快的摇摇头表示回答。
很显然的,文尼克是蓝爵士的侍从,他的父亲就是蓝爵士父亲的侍从,在这之前,文尼克的祖父也一直是蓝爵士祖父的──兰丝听到这儿,赶紧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她可没兴趣听他吐出一系列的家谱。
文尼克非常了解他这样做会惹恼一位小姐,但是由于这是他的主人所派给他的任务──他只好遵命行事!因为他文尼克从未辱过使命,一向十分尽责。最后,兰丝只好让步,不再为难他。但良心的指示却不容许她让他整晚站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她问他是否愿意进她姑婆的客厅去休息,吃点东西,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吃点简单的宵夜。
文尼克同意了。由于他的肩膀太宽,走进她姑婆的客厅时、他必须侧身才能进入那扇门。兰丝发现他的魁梧,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但他走到小茶几前,坐下来时,动作非常优雅而谨慎,兰丝的恐惧也为之消失。
要想填饱他那壮硕的身躯并不容易:文尼克的胃口好得出乎兰丝意料之外,也令海莉大为赞赏,他总共吃下了一大块鲑鱼,几块冷舌头肉,一堆草莓,三片饼干,二个柳橙及一碟炒黄瓜。本想倒酒给他喝,他拒绝了;可是却表示如果不麻烦的话,咖啡倒是他现在需要的。他说:这种饮料是使他晚上保持清醒的最佳提神剂。兰丝立刻指出:她可不希望让他整晚不睡。她并且补充道:他的雇主居然不体谅到这点,她感到非常不平!
文尼克对她的话例嘴报以微笑,他指出:在全英格兰,他最尊重的便是淑女的意见,但实际上,蓝爵士却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雇主。他过去本想在拳坛闯出一番天下,但那种生活实在不适合一个喜好和平的男人,因此他回来替那个曾是他童年玩伴的男人服务。
听文尼克的描述,蓝爵士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他的善良仅次于第八位大天使,他的慷慨可和专门施舍、救济的守护神相提并论。兰丝听了一长串有关他的轶闻,都是在褒扬蓝大卫的美德,就在这番话快要结束时,烟囱门里传来一阵恐怖的风声,文尼克突然想起他的责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小姐,我想在门口放张靠背椅,坐在那儿。’他和蔼的对兰丝点点头。‘小姐,你可以安心去休息,没有人能通过我进来的;你可以信任我文尼克所说的话。爵士告诉我今天晚上你可被吓坏了!’他流露出他对她的同情。‘今天是满月的日子,有些男人往往会在这种时候做出疯狂的事来。我想我们今天晚上还是要提高警觉,尤其现在正是月黑风高的时候!’
‘月黑风高──’她的目光先是一片茫然,但立刻回复正常。她冲到窗口去,出神的凝望天空。‘是的!没错!’举起一只手指,她要文尼克别出声,自己开始在花地毯上打转。她的手压住两颊,一付既担忧而又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在文尼克面前停下来,看着他,灰褐色的眼里充满困扰。‘人们不是称这种月亮为走私者的月亮吗?天气那么清朗,我知道他们一定会采取行动!毫无疑问的,秦爱华会跟他们在一起。’
‘你是说秦爱华?’
兰丝吃惊的看着他。‘你好像知道──蓝爵士对你提过什么有关秦爱华的事吗?’
‘没有,小姐。他只说...’文尼克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如果那家伙想接近你,就要我阻止他。真他妈的这家伙──对不起,小姐。’
‘我必须立刻跟雷礼仕谈!他住在楼下。’她一面说,一面走向门口。‘不对!他不在家,他今天去蓝爵士家了。我必须立刻到那儿去。’她的心脏由于兴奋而跳得好剧烈,她冲进卧室去,从壁橱里拉出一件七分长,镶有粉红缎带的酒色大衣,又匆匆忙忙的从手提袋里抓出六个便士。当她回到走道上,她发现自己差点撞上文尼克。
‘小姐,你不会想到蓝爵士家去的。’他关切的说道:‘那是一个单身汉的住所,不适合年轻小姐去的。尤其是今天晚上。那儿挤满了爵士的朋友,他们每个人都会带男伴去纵酒狂欢!’
只要有需要,即便是赤脚走过针般的草地去抓秦爱华,兰丝也愿意。在经过断头台的可怕经历后,几乎醉酒的年轻贵族,更吓不倒兰丝了。文尼克看着她眼里坚定的神采,不安的移动脚步。他竭尽所能的去说服她,依旧无法改变她的心意,他想自己最好带她过去,免得她自己跑去。至于蓝爵士到时候会怎么说,则是另一回事,留待以后再担心吧!
□
大约在十五年前,蓝爵士的父亲──那位以叛逆性著称聪明贵族,把他在塞维尔地区的祖产卖给一位富有的造纸商,请了一位白士维先生替他在伦敦的上流住宅区──贝尔格瑞福广伤,兴建了一栋漂亮的希腊罗马式大厦。落成后,他虽然认为白士维的古典风格太过华丽,玄关门口部份有些夸张,但他对室内优雅的设计、规划倒是非常满意,因为其中有许多现代化的设备,都是家人一再坚持要使用的?
他的法国厨子在看到完全嵌入墙壁的厨房设备后,简直欣喜欲狂,女佣们都好喜欢那现代化的铅水管装置,即便是那高傲的佣人领袖──桂布南,也不得不让出地下室,做为他主人储藏美酒的最佳场所。
其实,桂布南是个相当有度量的人,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在这栋大厦里服务了。他从来就不欣赏文尼克,因此当他和艾兰丝在这个无月的夜里,抵达这个房门口时,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看这个仆从,对于兰丝,则完全视若无睹。
‘蓝爵士不在家。’桂布南宣布道,但窗户裹透出的晕黄打光,和响亮的笑闹声,充份显示出桂布南在撒谎。由此可见分蓝爵士是在家,但仅限于对有名的女性而言。
‘实际上,’兰丝强作镇定的说道:‘我根本就不想见蓝爵士。可否请你将雷礼仕先生请出来?’
别布南倾斜他的鼻梁,直到它几乎和地面成直角;他一向是很有威严的,因此不轻易在他的眼里流露出胜利的光芒,只听他说道:‘雷礼仕先生不在里面。’
这一次,他说的可是真话了,桂布南暗自得意,他的回答终于使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姐呆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文尼克这个厚颜的平民,居然立刻提出抗议,骂桂布南说他是块干瘪的蛇饵,今天如果不让这位小姐进去,明天他被蓝爵士修理的话,可别怪文尼克翻脸无情。
别布南对他的威胁,毫不在乎的轻哼一声,他非常清楚自己在这个家族里牢固的地位。蓝爵士在离这儿东向几条街的地方,设有一间单身套房,那儿是他专门招待女性访客的地方。在这栋大厦里,桂布南很高兴自己向来不必应付这一类不定期的访客;他的主人如果兴致好了,偶尔亦会安排接待一个他的仰慕者,但地点绝不会在他的家里。蓝爵士或许以好脾气著称,但私下他却是很有原则的,绝不容许不请自来的拜访。不错,文尼克平常是很得他年轻主人的欢心与信赖,但桂布南相信这一次,这小子可越出他的职权范围了。
文尼克说不动桂布南,心想:要不是把兰丝放在门口,自己进去找蓝爵士;要不就是撂倒桂布南,直接带着兰丝进去。正在犹疑不决的时候,他看见爵士的表弟金尔诗从埃及屋里出来,站在走廊的尾端。金尔诗可说是蓝爵士最亲近的一个表兄弟,他常称之为‘爵士的密友’。文尼克高声唤他的名字,说:‘可否请你帮个忙?’
此刻,金尔诗走起路来已轻飘飘的,仿佛一吹就要倒了。听到这个声音,他打了好几个转,在走廊上搜索着。‘尼克?’他怀疑的问道,但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尼克!嘿!小蚌子!你在干什么?’
文尼克对蓝爵士这个聪明、潇洒的小表弟实在太了解了,因此他很清楚用什么方法可以立刻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我带了一个小姐到这儿来,我本想带她去见蓝爵士的,但桂布南不让我进去。’
‘一个女人?真的?’金尔诗说着,果真兴趣浓厚的冲向他们。‘长得漂亮吗?’
‘容我冒昧的说,先生,简直是个美人。’
‘真的吗?你发誓!别布南,你这老古董,还不快让开!大卫正在这儿庆祝他又一出新戏的成功,你大可不必对尼克带来的女孩百般刁难。’他亲切的说道。当他认出来人竟是兰丝时,他停住脚步,脸上好不沮丧。‘老天──艾小姐!’
换了平常任何种状况,这种开场白都会使兰丝觉得很窘迫,但在这种紧急的状况下,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拜托,金先生!可否请你转告雷礼仕,说我有话要跟他谈?’
‘我已经告诉这位──’桂布南停了一下,庄严的思索着如何将兰丝分类──‘这位年轻人,雷先生不在里面。’
金尔诗摇摇头,想使自己清醒些,他不耐烦的皱着眉,看那总管一眼。‘好了。桂布南,你可以走了。’他等着桂布南不以为然的退下后,继续说道:‘兰丝,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在这儿干什么:大卫说你已在尼克的陪伴下,安全回家了。桂布南说的不错,礼仕不在这儿。’
‘我必须找到他。’她眼里流露出急切恳求的表情。
金尔诗平常是个很冷静的人,但在前一个小时里,为了庆祝他表兄的成功,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除了上床睡觉,举起脚让他的仆从替他月兑掉靴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事。过去几次在清醒的状况下和艾小姐见面,他已深深被她吸引;如今她站在这儿,美丽的大眼里闪烁着不安与焦虑,使他益发难以抗拒。他退后一步,双手烦恼的插入发中,率直的说道:
‘你找不到他,西风船长和奚福敦打赌,大卫不出今年,会再推出一出大戏。可是,后来奚福敦不知跑到那儿去了,有人说他今晚打算去赌牌,西风船长便决定去找他。礼仕看西风船长喝太多酒了,怕他会出事,因此就陪他一起去了。现在听我说,我没有资格告诉你该怎么做,但这里正在喝酒狂欢,大家都醉得很厉害,你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儿。还有尼克──你居然让她离开她安全的家,明天大卫不扭断你的脖子才怪。’
‘我有什么办法,不相信你自己试试,看看你是否能劝得动她?’文尼克抗议道。
走廊尾端传来一阵开门声和说话的声音,金尔诗手一挥,制止文尼克继续说下去,他低呼道:‘噢!上帝!有人来了。我们得将她藏起来才行。’
文尼克抓住兰丝的右臂,开始拖她。‘我们把她藏到南厢房的客厅去。’
‘不行!艾文理和柯雷蒙正在那儿玩牌呢!’金尔诗抓住她另一只手臂,拖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跑时,兰丝差点被他们扯成两半。‘最好是把她藏在书房里,等等!’他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模索,掏出一个金币,丢给文尼克。‘到厨房去,把它拿给桂布南,告诉他别让其他仆人知道这件事。待会儿我再赏你。’
对于他们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她曾在这单身汉的家里出现过的想法,她非常赞同,因此她毫不迟疑的就跟着金尔诗跑。他们飞快的穿过一条曲折、优雅的走廊,经过一间镶有黄玻璃的早餐室,再冲进书房,兰丝几乎喘不过气来,金尔诗也是一样;他冲进书房后,立刻放开兰丝的手,靠在墙壁上,一面按摩他的太阳穴,整个人缩成一堆。按摩了一会儿,他似乎好过些,站直身子,手放在门上准备离去。转过头,越过肩膀,他说道:
‘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大卫来。’
‘不。’兰丝叫了起来。‘我──我是要找雷礼仕,我不想见...’
她的话立刻被金尔诗打断;他冲上来,一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嘘!现在别出声!不然我就要吻你了。要我吻你吗?’
兰丝死命的摇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天知道我多想吻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吻你的,所以别踢我。’他对兰丝露出一抹微笑。‘你真可爱,可是你干嘛让自己陷入那么危险的情况中!如果你是我的女人,我会好好鞭打你。不过也难怪大卫舍不得揍你,呆在这儿,别走开!’
兰丝本想愤慨的抗议道:她本不是蓝大卫的女人,但是金尔诗走得好快,她根本来不及说出口,他就不见了,她只好犹疑不安的环顾著书房。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墙壁都被玻璃书柜覆盖着,书柜与书柜之间,则以古典雕像隔开。在西面的墙上是一幅文艺复兴时代的油画──维纳斯引人遐思的趴在浴池里,东面的墙上是一座精雕细琢的大理石男性果雕,手法远比兰丝所能想像的更为细腻。在靠近窗户的凹墙里,古希腊诗人荷马及莎士比亚的雕像,面无表情的审视着她。
兰丝转向壁炉里燃烧的木炭,当她注视着它们的时候,醒目的火花使她联想起那刽子手藏在面罩后面残酷、饥渴的眼珠,那是一对狐狸般狡滑的眼睛──也是秦爱华的眼睛。
当她背后的门栓咔塔响了一声,她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只见蓝大卫走进书房,身上还是穿着他那件深蓝色的晚礼服。他优雅的迈开步子穿过房间,轻轻拥她入怀,探索的指头伸进她的卷发里,着她的颈背,柔唇在她喉部爱恋的摩擦着。
兰丝只觉一阵甜美的愉悦迸发出来,使她立刻产生窒息之感。她本想推开他,但她似乎可以感觉出他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不完全是出于肉欲的侵犯,除了发泄一股热情外,他同时也想藉着她的支撑来稳定自己身体的平衡。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嘶哑的低语:
‘真希望你是赤果的。’
兰丝惊叫了起来,当她用力扭动自己想挣月兑他的怀抱,他说道:‘兰丝,你什么时候为我那样做,好吗?赤果果的站在我的书房里?那一定棒极了!’
‘不可能!’兰丝严厉的回绝道,两颊立刻染上红云。‘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想法真荒谬!’
他笑了起来,把她摇摇晃晃的推进一张藤椅里,自己则碰的一声靠在书橱的玻璃门上。‘甜心,我醉得像只猴子一样;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看到你。尔诗告诉我尼克带你来这儿,可是你却要找雷礼仕,我简直气坏了。难道我不比他好?’
兰丝有些紧张的看他一眼。‘在我看起来,你似乎不比他对我好。’
这句话似乎让他觉得很有趣,他的手往下一挥,轻轻捏她脸颊一下。‘上帝,我真想证明给你看,你的想法是错的。你何不月兑掉你的斗篷?’他低下头在她肩上印一个吻。‘还有你的衣裙.你的衬裙,你的...’
她挣月兑掉他的掌握,把那张藤椅放在他们俩人中间,瞪着他。‘大人,你能不能够和我冷静的谈一谈?’她以甜蜜的讽刺语气问道。
‘大概能够,不过可能性不大。如果对你很重要的话,我愿意试试看。’他张开双臂,作出一个夸张的动作,将自己抛进藤椅中。‘愿意替我按摩肩膀吗?’
兰丝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口气,愤怒的说:‘好吧!可是你必须保证安静的听我说完话。’
‘我保证。’他说:‘唔!好舒服!你不介意我月兑掉外套吧?’
‘我当然介意。’她蛮横的说道:‘不过,我可不介意告诉你,你是世界上最冷漠、无情、邪恶的...’
‘这是你的新发现,抑或是你一向对我的观感?’
‘你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今天晚上我的头差点被砍掉,你却坐在你这栋奢华、愚蠢的大厦里,像海绵似的猛灌酒,好像我的死活都跟你无关似的。’
他把一只手伸向背后,抓住她的手腕,拿到面前来,一个劲用嘴唇去。‘亲亲,我当然在乎。这就是我派尼克去的理由。我相信他绝对能够保护你的安全。除此之外,我还雇了三个人在你家外面监视。’
‘三个──你居然不征求我的同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也正是桂布南想知道的问题,不过他是用一种很委婉的口气问我的。那三个家伙跟着你到这儿,以邪恶的样子潜伏在外面,我相信所有女佣都会以为她们将会在床上遭到强暴。’
‘我相信她们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抽回她的手,再度放到他的肩膀上,替他按摩。
他半转过头,看着她,露出愉快的笑容。‘你伤到我了,兰丝!我像是那种在楼梯后面强吻女佣的小人吗?’
兰丝突然想到葛诗兰。‘或许你自己不知道,但我想你一定像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饥渴。’
‘我才不会。我七岁那年,和尔诗一起把桂布南的外套尾巴点着火后,我就领会到我父亲责罚人的厉害。’他把头歪到一边方靠着兰丝的手臂。‘我的父母最担心的是,家里年轻的女佣老喜欢在楼梯后面勾引我。’
‘这大概是你现在会那么自命风流的原因吧!’
‘这只是部份原因。’他露出一个慵懒的微笑承认道。‘对了,顺便问一下,你想今天晚上想害你的是谁?’
‘顺便告诉你。’兰丝被他不经心的语气所激怒,学他的语气回答道:‘我敢确定是秦爱华。要是那个舞台工作人员当场抓住他就好了!你绝对无法想像出来那是什么滋味,就像一只待宰的动物,被人拖向断头台。当时我就有种可怕的幻想,把那断头台当成某种可怕巨兽狰狞的嘴,而它正企图吞噬我;所有观众都害怕的坐在那儿,安静的观赏,仿佛这是剧情的一部份。那一刹那的恐怖真是──大卫,你睡着了吗?’
‘没有。’他说着,声音听起来却很无力。‘你正要描述那一刹那的恐怖。
‘不错,可是我可以看得出来,我说再多也是无益,因为你显然一点也不关心嘛!’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掌贴住她的胸口,把她推到玻璃书柜上靠着。接着他用另一只托起她的下巴,眼里冒出一抹祖母绿的光彩。‘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看老天份上,我要如何才能使你相信我是在乎你的?你这天杀的小坏蛋。’
兰丝发出一声尖叫。‘说话文雅点──你的手快要把玻璃压破了。抱歉我说了──’还没说完话,她的嘴唇就被一个猛烈、探索的热吻所制止。当他松开她时,他嘶哑的说道‘‘这样好多了。’他吻吻她的鼻尖。‘你做了什么事,使秦爱华想把你砍掉?’
‘可怜的秦爱华!他是个狠毒、诡计多端的恶棍!’她愤慨的说道,但立刻住口,以讶异、怀疑的眼神仰头望着他。‘你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否表示你相信是秦爱华干的?’
‘他在走廊上转过身,走开的时侯,我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心里存有杀意。而且早在一个月以前,我和艾文理就有些怀疑方冷白的画是他偷的。’
‘你居然什么行动也不采取?’她挑衅的问道。
‘我们没有证据啊!’他耸耸肩。‘艾文理曾试着和公爵谈过,但方冷白气得差点把他扭出去。从你的语气听来,你似乎是想做什么?’
‘是的!因为,你知道...我待会儿再向你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设法抓住秦爱华,而且人赃俱获。这就是我来找雷礼仕的理由,我要他带我去海滨山。’
他用他的手指缠绕她的头发,然后慢慢松开,使它形成一撮发亮的卷发。‘兰丝,你该知道我现在不太清醒了。你刚才是说海滨山?’
‘那是秦爱华进行走私活动的基地。他今天晚上会去那儿,因为今晚月亮被云遮住了,没看见吗?’
‘我看见两个月亮,自从我喝下第二瓶酒后,我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复的。’
‘每当这种时候,走私者便会登陆。秦爱华刚偷了公爵的昼,他一定急着想月兑手。当然,这些画太有名了,他没有办法在英国卖掉它们,所以他一定会在那些走私者来拿一批私货时,把画送上船去。’她急切的说完,本想等他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等了半天却没有反应,她只好向他挑战。‘怎么样,你说该怎么办?’
‘只好向那些名画告别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她愤怒的谴责他,但立刻又意识到这种方法不可能打动他的心,便改变语气说:‘当然,这不是你的昼,你不必那么在乎它。那就算是帮我的忙好了,你愿意陪我去海滨山把秦爱华抓回来,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吗?’
他茫然的看她一会儿,接着开始大笑。要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兰丝一定会觉得他笑出眼泪的样子很好看。他好不容易才停止笑,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椅背上,手重重的敲着玻璃书柜,使它摇摇晃晃的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当她两手叉腰,严肃的看着他,他却以好玩的神色回望她。
‘兰丝。’他说;‘你不会──你不可能是说现在吧?要我现在就陪你去?’
‘现在去有什么不对?’她皱着眉,傲然说道。
‘第一,我这儿有一屋子的客人。第二,我醉得都站不起来了。第三──上帝!我想不会有第三了吧!’
‘这么说来,你实在太不方便陪我去了,我并没有权利要求...’
‘我可怜的女孩。’他说着,脸上的大笑转为一抹浅笑。‘我一向认为我是个相当自私的人,可是我为了劝服你所花的功夫,却远超过我自己所能想像的。兰丝──海滨山是在海岸边,对不?靠那儿?沙塞斯?到那儿最快也要三小时,在这么黑的夜晚,三小时绝对到不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能使你不被秦爱华伤害,我什么事都能做,也做得到,但是你刚刚所要求的,只会使你更牵扯进他的是非中,而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在这种夜晚赶去沙塞斯。’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啰!’她傲然的挺直身子。
他的眼光非常柔和,但他同意道:‘我是不愿意。’
‘好吧!’她强作镇静地说:‘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关于海滨山之行是不用谈了。’他有些同情的说道。
‘你若不想去,没有人会勉强你。’
‘不错。’他说。
她开始不情愿的走向门口。他脸上同情的表情,并没有使她误以为他会改变心意。现在再和他争辩也是徒然。实际上,也不能怪他。他没有必要陪她去,因为她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她实在是要求太多了,尤其是对这样一个自己不甚了解的陌生人而言。
但是,只要蓝幽灵今天晚上不被逮捕,她的父亲就得在监狱里多呆一天。想到这里,她简直心痛得无法忍受。为了她的失败,她的父亲就得继续遭到监禁,这实在是太可怕的后果。不论如何,她一定要设法说服蓝大卫Y
兰丝想到:自己应该把她父亲被关的整个经过情形向他说明。他如果不愿陪她去海滨山,他就更没有理由陪她去救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至少她该向他说明那是她父亲。他刚才说他自己很自私,由此可见,她必须设法把这趟旅行说成是对他有利的事,他才会去做。想到这儿,她转过身,盯住他那深情却充满戏谑神采的绿眼。
‘我必须去一趟,真的。我不知道在那儿可以我到雷礼仕,即使我找到他了,我想他也不一定会愿意带我去。如果我花时间去找他,我就要浪费更多宝贵的时间。大卫,你一定要陪我去。如果你愿意──我将会补偿你的。’
兰丝发现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占了先机。显然,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他扬起眉毛,缓缓走向她,以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她的两颊羞红得发烫,喉咙里仿佛被哽住了似的;她望着足尖。‘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
么。’
他们之间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任何事?’
‘任何事!’
他轻吹了一声口哨。‘你真不可思议。你会不会误解我所要的是什么?’
‘不会。’她别住气说:‘我了解自己所承诺的是什么事。’
‘你真是个奇特的女孩。’他温柔的说着,双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拉近自己。‘先实现你的诺言吧!’
她轻轻推开他,皱着眉头,看着他说:‘完事了再说。’
他的笑声低柔的在书房里回荡。‘一言为定。’他说。
兰丝不是个女骑士。她的家庭太穷了,根本养不起马;他们不论要去那儿,都是用走路的。
在他们教区里唯一富有的人是一家铸造厂的老板林全。他的女儿们除了和兰丝年龄相彷外,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但是为了礼貌,她们经常邀请兰丝参加她们的娱乐活动。
她们的活动通常都是骑马去兜风,看那些兰丝已非常熟悉的风景,她并不喜欢夹杂在一群她不喜欢的年轻人当中,但良好的教养,使她无法开口去推拒这些邀请。身为一个牧师的女儿,兰丝仅管相当受尊重,但在社会阶层的次序上,她还是被排得很低的。每次出去骑马,她分到的都是那匹最老,最难驾驭的雌马,它的名字正如它的个性,叫做‘坏骨头’。她所分配到的马鞍,也总是美国仍属英国殖民地时期即开始使用的那个,它的颜色已褪成了淡棕色,至少有十个地方裂开。
有了这种经历,无怪乎在蓝大卫提议骑马去海边时,兰丝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借口她的衣服不适合骑马,蓝大卫不慌不忙的告诉她,他母亲在楼上有套骑马装,她上一季在公园里骑马时曾经穿过。兰丝不好意思指出尺寸上可能不合适,便借口怕弄坏了那套衣服。
蓝大卫对她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兰丝,如果你认识我母亲,你就会了解她的一套衣服,起码可在一匹种马的背上磨两年不会坏。’
半小时之后,兰丝穿着那套鲜红的骑马装出现(由这套衣服剪裁之华丽、手工之精细,可以看出蓝大卫母亲的讲究),这才发现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艾尼克牵过来给她骑的那匹马,显然是她前面所提过的狂野的种马,因为它不但直喷气,而且还跳跃不停,没有一刻安静下来。
这时候,蓝大卫已经在鹅卵石铺成的庭院里等着她。他正轻松的坐在那匹神气活现的阿拉伯种马身上,晕黄的灯光照得他那金色的头发闪闪发亮。他看见兰丝犹疑的走向她那匹马,忍不住笑了起来。文尼克在一旁和蔼的安慰她别担心,他说‘凯斯托’是他主人马厩里最驯良的一匹马,绝不是蓝大卫自己所爱骑的那种漂亮的杀手。
‘我相信它是很驯良。’兰丝说道:‘可是这是一段遥远的路途,我想我若骑着一匹温和的雌马,或许会舒服些。’她在心底对自己补充道:最主要是安全些。‘我以前从没骑过种马...’如果不是害怕跟蓝大卫单独坐在马车里,她绝对不会同意骑马去海滨山的。
还没说完,蓝大卫便打断她,说凯斯托不是一匹种马。
‘那为什么把一匹雌马命名为凯斯托,这显然是个男性的名字。’兰丝愤怒的说,心想自己被他开了玩笑都不知道。
但她立刻发现自己的答辩是错误的,因为蓝大卫已发出欢愉的叫声,说道:‘兰丝,你难道看不出它是一匹去势马?’他又开始露出那种邪门的微笑,来强调凯斯托和种马的区别。为了使他安静下来,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兰丝只好试着爬上马鞍。
□
罢开始上路时,他们很少交谈,蓝大卫多半的时间都对着夜色,沉思冥想,兰丝则忙着稳住自己,别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们兼程赶路,只有在通行税征收处才停下来,叫醒那些收费员。那些人匆匆忙忙的在睡衣外,罩上粗呢外套,揉着惺忪的睡眼,收下通行税,把栅门打开,让兰丝他们通过。蓝大卫比刚才骑得更快,兰丝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感激。
在飞快的奔驰中,茂盛的青草地、森林及燕麦田一一被他们抛在身后,一株沉睡的桦木下,一片田野的中央,浮现一堆神秘的黑影,在微弱的星光照耀下,益发显得扑朔迷离。那是堆干草,抑或是头沉睡的牛?风声,马的动作及马蹄声,混杂在飞扬的尘土及夜晚的潮气中,形成二股奇异的气氛。
忽然间,他们碰到一群在星光下吃草的鹿,其中一头母鹿冲向他们,兰丝那匹马吓得惊叫起来,若非蓝大卫及时过来抓住她的疆绳,她早就摔下去了。
这件意外使兰丝非常慌乱,她忍不住联想到:横亘在前面噬人夜色中的事,一定也是如此的惊魂慑魄。
蓝大卫将她的座骑拉到自己身旁,设法逗她开心,让她破涕为笑。在夜晚清新空气的洗礼下,他逐渐清醒,活泼的心头开始对她提出问题,询问有关她故乡的事。他先问兰丝有没有看过沙塞斯的男人用十字镐敲碎石头,挖古物的情形;接着又问:她小时候是否曾到山上去找寻过中世纪时期所制的箭头?
在一问一答中,他们开始交谈,夜色逐渐变得温暖而亲切。兰丝暂时忘却了自己对蓝大卫所许下的承诺,她背脊尾端的疼痛,随着时间过去而逐渐加强,厚重裙子下马鞍的粗糙部份,开始磨着她细女敕的肌肤。接着,一阵强烈的海风碱味传来,勾起她浓厚的思乡之情,可是,这时,他们依旧在内陆地区,离海退还有好一段路呢!
当他们靠近海岸地区,路况愈来愈差;原本颇为顺畅的大道,后来却变成草木杂生、坎坷难行的小径。蓝大卫的问题开始绕着狭窄的路况打转。他问她许多有关海滨山的事;比方说那儿有多少人口?靠海多近?她是否记得什么特殊的地域细节,知道港口的深浅宽窄吗?他像个很有兴趣的观光客,问题愈问愈深入。但后来兰丝才知道,他是想由她口中探知这项即将来临的探险的背景。
海浪的咆哮声,向来是沙塞斯海岸地区所谓的‘问候’,它们仿佛在向兰丝致意,欢迎她回家。当他们爬上一条长而陡峻的斜坡,海浪的欢呼声愈来愈响亮;爬上斜坡顶端,他们可以看见海滨山向海的一面,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其实,这不过是个平凡的小渔村。地域指南似乎有意要把它忽略掉,竟然用‘观光客在这儿不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句话,把它轻轻带过。但当地的鼓吹者却认为海滨山有它存在的价值,英格兰第一部土地清丈册内便有它的记载,当时它被称为‘登陆的地方’。
从那以后,这个隐蔽的小佰口,就逐渐遭到沙土的填塞,当地的渔人们并不喜欢有庞大的军舰停泊在此,所以他们倒不在乎港口的淤塞,因为目前它的深度,依旧足以容纳浅底、美丽如画的小帆船。虽然再往下的海岸边,以出产有名的‘马房蚝’闻名全国,但海滨山丝毫不受影响,因为它本身所出产的牡蛎具备一流的品质与美味。
从上望下去,渔村里尽是一片拥挤的平顶房屋,黯淡的灯光照亮了房屋中间陡峻的泥土小径。当她爱恋的望着牧师公馆老式、宽敞的建筑,兰丝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她看见了克劳帝斯的小身影,它是一头混种的山羊,经过裘伊的训练,它居然可以拖着一辆红漆的小马车,载着孩子们到处跑。此刻,克劳帝斯被栓在修剪过的圆草坪中央。
在牧师公馆旁边一片丘陵高地上,屹立着她父亲的教堂圣安德鲁,虽然夜色遮掩住了一切,但兰丝非常清楚:环绕着教堂阶梯的低槽,是盛放圣水的地方,在它的后面是荒凉的教堂墓地;一座座经过海风侵蚀的铁质十字架,屹立在地面上,标明每个坟墓所有人的姓名。
这个地方对兰丝而言,没有任何神秘之处。她知道在铁铺后面有个斜坡,每次下雨,那儿就会积满了水坑;她也知道靠近码头附近的岩石有多少裂缝,专门是水云雀栖息的所在。她更清楚教堂里那一片罗马磁砖是松落的,世代以来的恋人们,都利用它的背后作为埋藏纪念品的地方。
此刻,在微弱的星光下,被大海不曾休止的怒号声所震颤,海滨山看起来仿佛是个海盗的洞穴,孤立而非法。笼罩着渔村的黯淡光线,则有如野狼眼睛在森林边缘发出的磷光,阴森森的,好不骇人!
兰丝心想:这实在是很荒谬的一种幻想,不像她平常的思路。她知道只要自己回到家中,重温她一向所熟悉的家庭温暖与安全,这种可怕的幻觉便会消失。但此刻她实在没有时间回去。想到这儿,她突然惊醒过来,这才知道蓝大卫刚才问了她一句话,可是没有听到她的回音,因此他再重复一遍。
‘这个教堂有多久的历史了?’他问道。
‘它的地基始于公元九三六年,在奇迹出现的第二年。’
‘我想我不太清楚九三五年出现了什么奇迹。’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兰丝笑着承认道:‘有天早上,四只白色的公牛出现在渔村的草坪上。当人们围上去观看时,它们开始臀部对臀部的,排成十字架的形状。村民看了,都崇敬的跪下去,发誓要在这个地点上兴建一座教堂。’
‘这倒是很奇特。’
‘在科学文明之前,我们祖先的想法的确很不一样。’看见蓝大卫在笑,兰丝解释道:‘当然,也有些人认为这是个骗局。一直到如今都有谣言指出这是个诡计──据说,当时当地的大修道院院长,拥有本地的客栈,他为了增加向这个地区朝圣的人口,使其客栈生意兴隆,特地雇了受过训练的白公牛来表演这一招。’
‘结果呢?大家还是相信了这是奇迹?’
‘是的,因为就在同一年接着又发生了第二个奇迹!当时,这个村落遭到丹麦海盗的攻击,在他们抢劫的财物当中,有一个古教堂钟塔的高音钟。当他们扬帆驶离海港后,修道院院长从苹果压榨机后面跑出来,敲响剩余的钟,通知逃到山上躲藏起来的村民:海盗已离去,可以出来了。’
‘这些人可真勇敢啊!’蓝大卫讽刺道。
‘不错,他们的确蛮怯懦的,但我想他们有他们的理由。’她持平的说道:‘不论现在的丹麦人怎么样,但当时他们的确非常粗暴残忍,还好老天有眼,让他们立刻得到了报应。当修道院院长开始敲钟,海盗船上的高音钟也奇迹似的自动响了起来,它拼命的摇晃,摆动,使海盗船整个翻过来,船上所有的人都葬身海底,无一生还。’
蓝大卫露出批评的眼色,说道:‘这么说来,海滨山的所有财物也随着沉入大海啰!’
‘这倒是个大讽刺。’兰丝坦承道:‘我哥哥查理老是说:这件事可以给人们一个很好的教训,证明生命中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即便是奇迹亦然。’
‘修道院院长的幽灵还经常出没吗?’
‘当然有啊!很多人都看见过他在半夜里,带着头巾,悲哀阴沈的沿着海边漫步,每当这时候,远处便会传来高音钟的清脆声音。人们都把这视为最不吉祥的恶兆。’她一面说,心底一阵发寒,这实在很奇怪,因为从小到现在,这故事从来没让她不安过。
□
庞大而苍白的粉质峭壁,耸立在马蹄形的海边上,有如一个阴森的幽灵。当走私者登陆后开始活动,它却是最好的屏障。沿着峭壁的底座到狭小的海弯入口,都有岩石围绕着海岸线;峭壁顶端高耸的突出部份遮住了它下面所进行的一切活动,就像一个大肚皮的胖子无法看到自己的脚趾头一样。
像每个精心设计过的狐狸洞一样,这个峭壁底座也有两个出口。一个大得足以通过两轮的货车,可以深入岩石中;另一个则是弯弯曲曲的岩石小径,必须侧着身子,穿过歪歪斜斜的大圆石和侵蚀得很尖锐的岩石表面,才能进出。
兰丝和蓝爵士所走的就是这个崎岖难行的小径。他们不敢提灯,深怕会打草惊蛇;马匹则系在峭壁的一株橡树上。为了便于在陡峻的碎石路上前进,兰丝特地将骑马的长裙捻到脚踝上。当她不小心踢到一个种有麝香的小土堆,差点滑了一较,还好蓝大卫立刻抱住了她的腰,她才没有摔倒。他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被蹂碎的麝香味弥漫在他们周遭,整个洞里都是这个香味。她不好意思的扭动一下,蓝大卫立刻松开她。
他们愈往低处走去,鱼虾和干海草的味道愈来愈强烈,海浪的回声撞击着岩壁,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在岩缝里,滋生着水草,不但有臭味,而且有毒;这时他们仿佛进入一个低斜的大凹洞里,走了好半天,地面才变平坦,他们费力的穿过一片会割伤人的锦葵草,最后终于站在沙滩上。
蓝大卫慢慢晃到海水边,用手抓起一把石头,他挑出一个扁平的,把它抛到水中,只见它在水中弹了四下,激起一阵琏漪,然后才沉入水中。
‘现在怎么样,亲爱的?’他问道。
被他那轻松的态度所惹恼,她不客气的抢白他:‘我不是你的“亲爱的”!’
‘当然是,而且比你想像的还要亲爱!’他笑着回答道。看她一脸迷惑的样子,他不忍再逗弄她,就说:‘我们要不要互相用沙埋起来,等到那些走私者来了之后,我们再像海怪一样突然现身?这样的戏剧效果一定很棒。’
兰丝用一种冷漠的声音回答道:‘我早就知道,你最关心的就是戏剧效果。我们很可能会发现有船在我们头顶上移动;但我想没关系,因为我们已经躲起来...’看见蓝大卫示意她安静的动作,她住口不言,试着在风声和海浪声中,辨别出什么。隔了一会儿,她听见船桨拍打海水的声音,显然走私者的船已悄悄划向岸边。
蓝大卫抓住她的手臂,指指峭壁底座。‘兰丝,躲在那驼峰形的岩石背后,行吗?’
兰丝点点头,和他并肩跑向那庞然巨石。他们刚刚掩藏好,颤动的马打光芒已顺着岩壁,逐渐往下移。
‘蓝幽灵!’兰丝别住气,低声耳语道:‘它的火焰是罩在一个蓝灯罩里!’
‘他们来了以后,你希望我跟他们打架,征服他们吗?’蓝爵士低声说道。
兰丝皱起眉头,使自己看起来又严峻,又不相信的样子。‘我们要想个办法才行。’
‘再制造一次海滨山的奇迹?’他耳语道:‘我们抓住秦爱华,结果他却把我们射死了?’
兰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想到他会带有武器,她羞愧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去找毕杰来。’
‘现在来不及了。’她甜甜的回答他。
他的舌头发出一声咔塔响声,表示懊恼。‘如果你再提出这种模棱两可的反驳,我们就无法协商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你。’兰丝斗不过他,只好让步道:‘你真是本性难移。’在这种状况下,她本来是该感到害怕的,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竟然觉得一阵欢愉、开心自心底升起。仅管蓝大卫一向很轻浮,根据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刻意去取悦一个牧师的女儿另仅管自己已对他许下那个可怕的承诺,但在目前这种奇异的状况下,他的陪伴的确能带给她一种安抚、镇定的效果。现在她只求他当时喝醉了,事后再也记不得她的承诺。
在远远的海面上,船桨停止摇动,当一盏半球形的手提灯闪亮一下,一束光线射出,立刻又熄灭。原来秦爱华正用一块布遮住自己的灯,回覆船上打来的暗号,然后再任那块布落在地上。
只见海上的船桨声再度响起,不一会儿,那艘船就驶近岸边,水面上呈现出又长又低的黑影。
船上共有三个人,兰丝和蓝爵士可以闻到浓烈的烟草味,听见船底木板在沙地上摩擦的声音;只见船上一名水手踩进水中,拖着那小船上岸,接着是一阵溅水声、空洞的敲击声及低声的咒骂,那三个人聚集在小船边谈话。
他们清晰、严肃的话语从沙地上传过来,兰丝可以辨别出其中一个粗嘎的声音是村里的铁匠曾亨利的。
‘我可没说我害怕──我根本没说。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亨利说道。
‘那么你再说一遍,他们原来是怎么说的?’兰丝小心翼翼的从岩石后面探头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悠于认出那是葛南森细瘦、容易激动的身影。他是本地一个无用的佃农休整天游手好闲。蓝大卫用力把她拉低,躲在石头后面。
‘没有什么好补充的──完全没有。就像我告诉你的,今天早上牧师的女儿艾蜜拉小姐来找我太太拿鸡蛋时,她说她昨天晚上看见它在走动。’这是曾约翰的声音,他的语气开始时像往常一样气势汹汹,到了后来却明显的透着恐惧。
‘它?’第三个男人说道,那是沈威利,乡绅的园丁。‘那个修士?’
‘是啊!’曾约翰说着,声音突然降低了两度,几乎听不清楚他说什么。‘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就是那个修道院的老院长──蜜拉小姐是从乡绅家回去时,看见他的。它从阴影里慢慢现身,并且向她招乎。接着它转了一圈,用一只干枯的手指,直指我家!’夜色似乎愈来愈黑,浪潮也益发汹涌。兰丝在他们躲藏的石头后面吓得直发抖,她不由得靠紧蓝大卫。‘她以为这一定是哪个小表搞的把戏,就直接跑上去,不知她哪来的勇气,其实每个艾家的人都是这样──她竟然伸手去抓那个头巾,想把它扯下来!’他的两个同伴都为蜜拉小姐的蛮勇惊叫起来。‘可是那儿根本没有头!除了一阵绿色的烟雾外,什么也没有!结果,她吓得没命似的跑回牧师公寓,直到今天天亮才敢出门!’
当蓝幽灵加入了这三个人之后,一片蓝色的光芒散布在兰丝躲藏的岩石上。
‘出了什么事了?其他的人呢?’兰丝在剧院见习的这段时间,使她的听力磨锐不少。仅管这个人企图掩饰原有的声音,改以较轻脆的语气说话,但兰丝还是认出这人就是秦爱华。他尖锐的问题一提出,这三个沙塞斯人立刻排成一列,作出防御状。
‘不肯来。’约翰说道。
‘为什么?’透过覆盖在脸上的面罩,秦爱华的声音带着胁迫的语气。那三个沙塞斯人静默不语。‘怎么样?’他胁迫的质问道。只见这三个人的脚,在沙石上不安的移动着。
‘那个修士又出来了。每次它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人愿意出门。’
‘还有呢!’是葛南森嘶哑的低语声。‘他们说这是对我们的一种惩罚──修道院院长的灵魂要来讵咒海滨山的男人,因为蓝幽灵派人把私货藏在教堂里,陷害教区牧师时,我们都保持沉默,不揭穿它的真相。’
‘闭嘴,你这笨蛋。’秦爱华愤怒的叱责他:‘看你们那样子,一付世界末日来临似的。只有无知识的人才会相信这些鬼故事!你们难道就跟猩猩一样,没有一点脑筋?一个撒谎的顽童说他看见了个影子,你们就吓得躲在床下发抖。’
沈威利对兰丝美丽的妹妹蜜拉,向来就很爱慕,所以兰丝当即听见他气愤的叫道:‘看到它的才不是什么顽童呢!那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对准他飞了过去,碰的一声,他摔到地上。兰丝越过石头窥探着他们,发现威利迷迷糊糊的坐在地上,约翰弯下腰检视着他。南森则仇恨的瞪着蓝幽灵。
‘只有拳头才能使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学乖!既然只有你们三个来,你们就自己去尹莱斯一趟!’秦爱华非常懂得如何去恐吓他的听众。他的话像张残暴的契约一样,套得他们牢牢的无法动弹。‘你们回去后,告诉其他的人下个月要回到这里来,否则他们全家都将遭殃。’
‘我们只有三个人,无法快速卸下白兰地。’
‘别管白兰地了。’秦爱华命令道:‘我只要你们带一样东西。’只听一卷布由布包里抽出的声音:‘像过去几次一样──你们会在卡莱斯的码头边,和一位自称是卢金的男人碰面,把这小包裹交给他,他就会给你们一个装有钱的封套。一切都已安排好了,你们将会得到和往常一样的报酬...搞什么鬼?’
他的话被海面上吹来的一阵温暖微风所淹没,随同那阵微风而来的,还有一种尖锐、凄厉的金属撞击声,那是一种古老高音钟的响声。兰丝抓牢那块大石,稳住自己,只觉恶梦、传说与现实整个混淆在一起,形成一股可怕的气氛。
‘你也听见了吧?’她转向蓝大卫。‘你听得到吗?’
‘听见了。’他以低哑的声音回答道:‘我怀疑...’
只听葛南森发出一阵尖锐、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兰丝实在无法忍受那种悬疑的气氛,站起身,越过岩石看着葛南森,只见他用一只颤抖的手臂指着峭壁的顶端,其他三个人吓傻在那儿不能动弹。她顺着南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们头顶上的峭壁边缘,有个戴头巾的巨大身影,在风中张开它罩有袍子的双臂,它的轮廓整个笼罩在怪异、阴森的绿光中!
‘那老院长!’约翰嘶吼道。
‘那个修士!’威利蹩住气叫着。
‘世界末日来了!’葛南森惨叫道:‘我们全完了!’
蓝大卫一向最不信邪,此刻他拉着兰丝蹲下来,低声告诉她这可能是那个人变的把戏。就在这时候,那三个海滨山的人,拔起脚跟,尖叫着奔向他们的船。仅管秦爱华拼命的咒骂,那艘船还是被推到水面上。由于恐惧,他们更卖力的划着船桨,不到一分钟,船已经驶离了岸边。
遭到这样的打击,秦爱华气得斗篷飞扬,他站在岸边咒骂着这些迷信的乡巴佬,这时他们的船已划到视线之外。当他们的踪影消失后,他扯下面罩,愤怒的把它扔进海水中。转过身,他把马灯转暗,开始急促的走向峭壁下的那条小径。
‘大卫,他要跑走了!’兰丝急切的恳求道。
‘没关系,兰丝,显然有人已经...’话还没说完,兰丝就离开隐藏的石头后面,冲出去追秦爱华。就在他抵达小径起点时,她追上了他。他转过身面向她,举起马灯照亮她的脸。
‘是你!’他说完,立刻从斗篷里抽出一把手枪,对准她的心脏。
她整个人僵在那儿,但当蓝大卫从黑暗中跑到她身后,用双臂环绕着她,把她拉到自己身上,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温暖。他对秦爱华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说道:
‘还有我。’
惊恐和愤怒使秦爱华的脸露出紧张而狡滑的线条。他开口说话时,话语由颤栗的下巴传出,仿佛蒸气从滚烫的壶中向外喷洒。
‘原来你是跟她一伙的,天才儿童?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洗海水浴就是了。’蓝大卫回答道。
秦爱华的牙齿露在绷紧的皮肤外。即使在微弱的星光下,他的表情也显得非常惨白。‘我希望她所给你的代价,值得你为她死。’
‘还好你没有替你自己写台词,否则你的事业早毁了。’蓝大卫以平稳的语调回答道。‘你以为你能逃出这个国家吗?在你枪杀我之后,你会发现你已成为...我同族亲戚的死对头。在我前来沙塞斯之前,我已把兰丝对你的怀疑向他们提过了。’
‘该死的你!’秦爱华气愤的叫了起来,他的眼睛在蓝色的马灯照耀下,疯狂的闪烁着。
‘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存心来害我的!你居然会为了一个牧师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来,我们赌你不出一个星期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海岸边回响着秦爱华粗暴、绝望的笑声。
‘老天,如果我给每个你看过的乡下女孩一先令,我就和你一样的富有,而不需工作。’
兰丝冰麻的站在那儿,靠在蓝大卫坚实的怀抱里,她只觉得心脏狂乱的跳动着。她无助的看着秦爱华用大姆指推上手枪的顶针,把枪顶住蓝爵士的脑袋。
秦爱华以粗嘎的声音咆哮道:‘等到他们在急流中发现你腐坏的尸体时,我早就远离英国了,因此我不可能会听见你那烦人家族咬牙切齿的悲号。再见了!装神作鬼的人!’
‘装神作鬼?’蓝大卫重复道。‘山顶上的妖怪不是我变出来的。我...上帝,秦爱华,看!’
蓝大卫语气中突如其来的紧急意味,使秦爱华毫不考虑的转过身,慌乱的看向蓝大卫手指的方向──峭壁的顶端。兰丝也跟着转过头去看;她还来不及意识到那修士已消失的事实,蓝大卫的靴子已从她脚踝后面把她撂倒,让她躺在沙地上。就在她快要着地的那一刹那,蓝大卫已快速的冲向秦爱华,用拳头对准他的下巴猛挥过去。笼罩在闪烁的蓝色阴影里,秦爱华一下没站稳,绊到他的斗篷,整个人斜躺下去。手枪由他手中滑落走火,射向海水泡沫中。
秦爱华着地时,头正好撞上一块突出在沙地上的石头,他立刻陷入昏迷状态中。
‘这是你应得的报应。’蓝大卫简洁的说着,两手叉在上,站在那儿俯视这个摆平了的演员。‘谁叫你要拿武器去胁迫一个没有武装的人呢!’他转过身看着兰丝:‘亲爱的,好啦!他在这儿,你要我怎么处置他?’
一切事情演变得太快,也太突然,她根本无法以轻松的语调去谈论它。兰丝费力的站起来,一刹那间,她已投入蓝大卫的怀抱中。他刚开始和她展开幸福、满足的亲吻,从小径上传来鹅卵石被踩动的声音以及跑步声。不一会儿,两个男人飞快的跑过来,他们手上的提灯把整片海滩笼罩在淡黄的打光下。
年长的那个是中等身材,有着柔软的淡色头发及坦诚的灰褐色眼睛。他立刻弯下腰去检视秦爱华,接着转过脸看着蓝大卫,说:‘我虽然不知道您的大名,先生,但我非常感激您,还有...老天──兰丝!’
兰丝透过热泪盈眶的眼睛,看着说话的这个人。
‘查理!裘伊!’手足重逢的欢愉,使她放开了蓝大卫,去拥抱她的哥哥。他似乎比她记忆中的瘦一点,但也结实多了。裘伊还是老样子,修长而优雅,但她仿佛已有一百年没见他似的。
当她拥抱他时,他说:
‘噢!嗨!大功告成了,亲爱的!我真高兴看见你,但你知道我最恨甜言蜜语!’
‘讨厌鬼!’她说着,推开他,忍不住破涕为笑。‘我岂止是高兴见到你──我简直是欣喜欲狂!还有查理──你回英国了!可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抓秦爱华啊!我们本来是想亲自动手的,可是这位先生。’──他对蓝大卫笑笑──‘却先发制人。’查理怜爱的把双手放在他妹妹的肩膀上。‘看看你!才两年的功夫,你已经变成个人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裘伊满足的插嘴道。
‘他也告诉我其他事情了。’查理继续说:‘都是有关你计划在伦敦做的事。你这大曕的小狮子!我是昨天早晨回家的,因为时间关系,来不及路过伦敦,去把你带来。感谢上帝你已安全的回到这儿来!不论你在伦敦搞得多么糟糕,我会去帮你收拾残局的。我真想听你告诉我所有经过情形──事情过后我们可要好好谈谈。现在,你最好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否则他会认无为我们家人太没有礼貌了。’
不论从任何观点看来,兰丝和蓝大卫之间的关联都太辉煌了,和她稳定平淡的家庭生活比起来,两者之间,有如水、火般截然不同。海滨山的平凡,也衬托得蓝大卫出色的容貌和奇特的个性,益发显眼。
兰丝庆幸自己在写给裘伊的信里没有怎么提到蓝爵士,她只告诉他他们是在蓝卓瑞剧院里认识的。她一面把他介绍给她的兄弟,一面觉得好尴尬。好在裘伊太兴奋了,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安。平素镇静的查理,在得知面前这个人是全国最受赞扬的剧作家时,也忍不住表现出他的激动与欢愉。裘伊当下就表示:他认为蓝大卫那出‘征服者’是有史以来最引人入胜的剧本。至于查理则一面握蓝大卫的手,一面表示,自薛里登收笔后,他是全英国戏剧界唯一卓越的剧作家。
‘你和兰丝一起来追秦爱华?’裘伊问道:‘太刺激了!你觉得我们所表演的小把戏怎么样?嗯!你喜欢那个修士吗?’
‘效果逼真!’蓝大卫说:‘你们是不是用块布罩在稻草人身上,做成那个修士?你们从哪儿弄来那么多光线,投射在它身上?’
查理从肩膀上丢下一圈绳子,费力的把它缠绕在没有知觉的秦爱华身上,然后再把他的两个手腕绑在一起。‘裘伊替六盏灯装配了一个总开关,只要一拉,所有打都可同时打亮。’瞥一眼兰丝,他说:‘主教来了。他正和妈妈坐在客厅里。他最反对艾家这种半调子的行为。不过我们也别责怪他,他昨天晚上把爸爸从监狱中救出来,并且把他送回家。’
兰丝简直欣喜欲狂。‘爸爸回家了!噢!查理,噢!裘伊!...’她不由自主的转向蓝大卫。‘你听到了吗?我爸爸回家了!’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好消息。’蓝大卫和蔼的说:‘不过我不记得,你曾经跟我提过他不在家的事。’
‘你是说她居然没有向你解释秦爱华陷害我父亲的事,就把你拖来沙塞斯?’裘伊吃惊的插嘴道:‘这实在太过份了!那你为什么要陪她来呢?’
裘伊并不知道自己已把话题转入了危险的水流中。蓝大卫还来不及回答他,兰丝就故意把话岔开。‘原来──原来那个修士是个骗局,为了吓吓那些村民,使他们不敢走私。蜜拉也有份,是不?我们刚才偷听到葛南森描述她昨天晚上看到修士的情形。她真聪明,会捏造出这样一个故事来!可是我明明听见高音钟的声音!’
查理把最后一个结紧紧塞进秦爱华身上的捆绑里。‘那是苏特医生和乡绅坐在小船里,一边用铜杓敲铁壶,一边划过海面上。’
‘多棒的一个计谋啊!’兰丝欢呼起来,两颊发光。她转向蓝大卫。‘你早就猜到了──所以我冲出去追秦爱华时,你叫我回来。你知道他们会在上面等着抓他。’
‘可以这么说。’蓝大卫辩解道:‘不过我多多少少也有点相信,上面真有个修士的鬼魂在走动。’
‘这倒是真的!’兰丝举起双手,表现出一付很快乐的样子。忽然间,在金黄的灯光照耀下,这三个男人都发现她脸上红艳的血色消失了。‘可是,可是这么一来,我在公主夫人俱乐部、蓝卓瑞戏院、断头台,还有...那个承诺──岂不全都是枉然。’她低语着,整个人像昏死过去一样,晕倒在蓝大卫的怀抱里。
□
兰丝觉得好温暖,也好舒服。当她抬起头,她看见天色已亮,透着金色的光芒,她正躺在蓝大卫的身边。他似乎是光源的创造者‘不但头发是金色的,连皮肤也是金色的。他们的身体躺在沙地上,形成一个低陷的凹槽,有如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她把视线转向大海,由于刚升起的太阳光正对着她,她必须遮住眼帘才看得清楚前面的景物。太阳刚由金光闪闪酌涟漪中弹出,还来不及在岸边形成长长的影子。这真是一幅漂亮的景像──太阳仿佛在流血,它的血液溶入大海中,经由它永不停息的浪潮,将太阳的光及热带到他们的脚跟前。
想起昨晚事情的经过,她很高兴自己拯救父亲重获自由的担子已结束。感谢老天,他现在终于自由了,不要多久她就可以看见他、她的母亲以及家中所有的弟妹们。
但她的欢乐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她想到自己所爱的蓝大卫即将离去,失望之情立刻笼罩着她。一股突然升起的焦虑,使她坐了起身,转过头去看身后,想找寻她兄弟的影子,没想到他们居然都不见了!
‘查理到那儿去了?还有裘伊?’兰丝质问道。
蓝大卫张开眼睛,懒洋洋的看她一眼,一付专程来海边晒太阳的样子。‘他们在确定你没事之后,决定先带秦爱华回海滨山去了。我告诉他们只要我们一能走路,就回去──噢!对了!你一定很高兴知道这件事,我们在秦爱华大衣的衬里口袋里,找到了方冷白的名画,它被包在一个油布包里。’
兰丝此刻对名画根本没兴趣。她以怀疑的口气问道:‘我哥哥他们居然让我单独跟你在一起?’
他的绿眼里闪着笑意。‘我刚才撒了一个小谎,告诉他们我们订婚了。’
‘我可不认为这只是一个小谎而已。’兰丝说:‘尤其,’|她的肩膀往下一沉──‘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不是真的。’
他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模她的头发。‘在大家都知道你对我所做的承诺后,他们一定会觉得很可怕。’
‘你没有告诉他们吧,有没有?’兰丝惊慌的问道。
‘你哥哥查理又不是笨蛋。你用那种戏剧化的方式冲口而出,连死人听了都会吓醒。不过,我发现你哥哥还相当开通,他很容易就替你的话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人总不能老依赖别人,迟早必须独立自主。’
‘我希望。’她以一种试探性的口吻,大胆说道:‘你放手,让这件事结束。’
他用双手抓牢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胸前。‘大海可能会干枯,沙漠可能会长树,但我的甜心,你放心,我绝不会放弃你的。兰丝,任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你若想终身避免我非法的骚扰与侵犯,唯一的办法就是嫁给我。’
‘嫁──嫁给你?’
‘我知道在某些方面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差劲的交易。或许,我轻浮得不可救药,有时候,又饮酒过度,我的家族一向非常团结,连蚂蚁都会自叹弗如。他们很可能会侵犯我们的私生活。金尔诗和礼仕从小就在我家长大,我想我们不太可能把他们排除掉。还有其他许多人,你都没有见过──多得难以计数,其中包括:姑妈、阿姨,叔叔、伯伯、舅舅、祖父、祖母,还有一些小孩们。’
兰丝心跳得好急剧,她几乎听不见他所说的话。‘老天,那我的家人怎么办?我父亲一定会坚持由他在村里的教堂,主持结婚仪式。事后,他们经常来拜访我们!你书房的玻璃柜上会沾满肮脏的手指印,你的水晶玻璃杯里会游着小鱼。他们还会带小动物来,到时候你的地毯就遭殃了。祖母会检查你房子里的每一扇门窗,看有没有风透进来。我们根本不可能有私生活。’
‘我们会被强迫当场表演。知道吗,兰丝,自从我们一起乘汽球后,我一直渴望能...’他把嘴巴贴进她耳朵,低声把话说完。
她立刻羞红了脸。‘如果我早知道这点,我连一分钟都不敢和你在一起,绝不会像过去那样。’
‘我的甜心,亲爱的女孩,不知有多少次我...兰丝!老天!你在哭啊?’
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衬衫前襟。‘我实在控制不住。我只是太──太高兴了。我从没想到你会愿意娶我。你自己说过──你绝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许下这种承诺。’
他轻轻吻着她,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温柔的望着她含泪的眼睛,说道:‘那是在我爱上你之前。’
‘可是我不懂你怎么会爱上我的,你可以爱上任何一个有钱、漂亮、出身良好的女人,大卫,你有那么多女人可娶,为何要娶我?’
‘不对,我不能都娶她们,我只能娶一个。’他从衣服口袋掏出一条手帕给她,她接过来,用力捏着,以表示对他乱开玩笑的抗议。他把她拉过来,让她舒适的靠在自己胸前,再躺回沙地上。
一只海鹤在他们头顶叫着,在阳光的照耀下,它雪白的羽毛,染成金橘色。对了,‘还有一-点。’他说:‘我告诉你我非常爱你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的回应?’他用一只手指扶起她转开的羞脸。‘甜心,你也爱我吗?’
平素勇敢、大胆的艾兰丝,此刻却蹩住气,无法发出一丝肯定的字眼。
‘说出来嘛!’他低语道。
‘我──我没那么大胆。’
‘我要教会你许多此这更大胆的事。’他说道。她的眼睛还是低垂着;他低下头去亲吻她的鼻梁。‘说嘛!亲亲!’
她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复杂:既真挚,又脆弱,又勇敢;终于她用低柔、甜美的声音说道:‘大卫,我的确爱你,而且已经爱了好一段时间,不过最初我自己没发现。’
他用一只手指,顺着她的眉毛,把一撮卷发挪开她的脸上。‘我也是。你知道,当我在公主夫人俱乐部,看见你被那该死的平劳伦抓住,我简直气得想痛骂他,你绝对没想到,连我自己也承认那是一种高尚、老式的嫉妒。’
‘所以那天晚上你再回去那儿,在牌桌上把他弄得惨败?使他不能留在伦敦,认出我来?’
‘礼仕告诉你了?这孩子怎么变得那么嘴碎?知道吗?他自己也有些爱上你了!’
‘不,我不知道。不过他实在对我很好。’她把头倚在他身上。‘莎菲姑婆一定会非常惊奇。’
他从她头上拿掉那顶秀气、优雅的帽子,再取下她出发前匆忙别上的发针。接着他微笑道:
‘其实也不像你所想像的那么惊奇。她昨天到我家来,告诉我她不是想干涉这件事,但她想知道我到底想不想给她侄孙女一个合法的婚姻生活?我告诉她我愿意。’
兰丝想到莎菲姑婆和爵士碰面的情形,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接着她突然坐直身子,离开他,跪在沙地上,身上的红裙摊在她周围,呈现在火红的阳光下。‘你是说昨天晚上在书房里,你已经打算娶我了?而你居然还让我对你许下那种可怕的承诺?’
他拉着她,同时站起来。‘这份诱惑实在难以抗拒。’他承认道,嘴唇着她的脸颊。
‘兰丝,结婚以后,你会让我叫你小兰吗?’
‘我才不要。’她说着,心中还是气鼓鼓的。‘我这一辈子都会怀疑,你之所以娶我,是否因为这是你得到我唯一的方式。’
他笑了起来,双手捧住她的头。‘那我们最好立刻;这样我们结婚后,你就不会再有这种疑问了!’在艳丽的阳光下,他的嘴唇搜索着她的,深深的吻着,隔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她,但依旧在她颊上、眼帘及柔女敕的颈部吻个不停。当他的嘴唇游移不定时,她以一种不自觉的嘶哑声音低语道:
‘大卫,这样不行,我不行。’
‘亲亲,我天真的爱人。’他的声音沉浊而充满了爱意。‘我们已经在做了。’
‘可是,我们不该这么做。’她的声音还是很软弱,但跟往常一样,企图使自己振作起来。
‘因为我想以纯洁之身结婚。’
他的绿眼闪出了前所未有的欢愉。‘那么我最好立刻向你坦白,我不是处男。’
她庄严的纠正她,‘我是说,我要以处女之身结婚。’
‘噢!以处女之身。’他放开她,让她站稳在自己身旁,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他们开始朝爬上岩壁的陡坡走去。
‘既然如此。’他说:‘我们最好在破晓时分远离这种无人的海边。’
她让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臂膀上。‘还有上升的汽球中...’
‘还有堆干草的马房...’
‘以及出租马车里面...’
就这样,他们并肩走着,沐浴在朝阳中,他们的笑语,和海洋永恒的歌唱融和在一起,形成一首和谐的曲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