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这么说?”黑琦琳接过小健,不敢置信的看向干爹白升,再求证一次。
“是啊!季悠很坚决的宣布绝对不娶嫂子,阿琳,妳跟爹说,妳真的被我那个不肖子害了吗?”
她苦涩地笑了笑,一双手轻柔的揉着小健的头,脑子里思绪百转。
她是不想嫁给白季悠,也正愁找不到理由不嫁他,更烦恼他何以转变态度对她产生好感。
这一辈子,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男人。
看着姊姊为白伯豪神魂颠倒,脸上整日充满甜蜜的笑容,那时候她是羡慕的,还祈盼能早日遇上老天为她挑选的男人;但爹娘嘲笑她没有自知之明,那么粗鲁又没有女人家的样子,能勉强嫁出去就已经算好的,还想挑。
后来变故骤生,爹娘因意外而去,剩下的家产又被白伯豪骗取。
她看见姊姊脸上的甜蜜转变成痛苦的绝望,那些原本美丽快乐的回忆都变成嘲讽姊姊愚蠢的证据。
姊姊泣血写下--爱狂,恨极:爱深,怨永不平。
所以她发誓绝对不会变成第二个姊姊。
她决定这一生靠自己活,绝对不会让个男人掌控自己的喜怒哀乐,失去理智。
但刚刚她却为了白季悠短暂的吻而失去思考的能力,竟然不知所措了须臾。太危险,他对她而言是个危险人物。
如果让白季悠误会她是他大嫂,就能让他远离自己,不扰乱她的心湖,那么撒点小谎又有何妨?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包何况,她这也不算撒谎,她的确是白伯豪的被害者,只不过是间接受害,姊姊才是那个直接受害者。
“可怜的孩子,妳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们呢?”白升摇头叹息,“这样妳就可以少受点苦了。”
那时候的她不以为白家有那样的雅量接受两个穷途潦倒的女人信口认亲。
黑琦琳只是苦笑,没吐露真正的心思。
“没关系,以后爹会好好的弥补你们,那个不肖子亏欠妳的,爹赔偿妳。”
她突然思念起自己的亲爹,爹老怨她一个女孩子家爱到处乱跑,不爱琴棋书画,竟爱算帐、骑马、玩锄头,老了没人照顾他可不负责。
爱情不可靠,亲情难道就值得依赖?
黑琦琳把感激表现在脸上,将警惕暗埋心底。“谢谢,我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小健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然后她就可以离开,找个地方独力自主的安度余生。
“妳放心,我一定会用最好的药、找最厉害的大夫来医治小健,毕竟他是白家重要的长孙。”
这样就够了,她身为阿姨的义务也应该算了结了,接下来她该打算自己往后的日子。
“以后妳就留在山庄里,我会宣布妳是白家的大少女乃女乃。”白升如此决定。
“千万不可!”
她会在庄里工作来养活自己,不需要什么身分地位。
白升抬手阻止她的话,“就这么决定了,以后妳就留在庄里好好享福。”再加上几日下来,他发觉琦琳算帐的功夫真是一流,再怎么样也得让她留下来。
“我想要工作。”黑琦琳急着说,她可不要当个闲人。
白升的嘴咧得好大。四个儿子当中没一个能为他分忧解劳,如今却从天掉下一个能干的媳妇,外加可爱的孙子,呵,他出运啦!菩萨果然有保佑。
“可是我不想妳太累……”他还是要稍微矜持一下。
“请让我工作,我忙惯了,不做些事情,我会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那我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黑琦琳诚恳的请求,期望能在工作上多学些什么,以后离开才不会只是个种菜卖菜的村姑而已。
“妳真是个好媳妇。”白升好感动,当下做了决定,“从今以后,妳就是庄里的当家,妳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谁敢说话尽量下手罚。”
她大吃一惊,这白老爷就这么信任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这样好吗?
他是不是做错决定了?
锵的一声手上酒瓶落地,白季悠讶然地张口看着眼前景象……
他是不是在作梦?
不然,他特意栽种的紫荆怎么变成茄子幼苗,他养在湖里的绿莼怎么长高成了荷花,还有他井然有序、五颜六色的海棠怎么变成绿油油一片……他走近蹲下来仔细辨认,这好像是青江菜,而这应该是油花菜,那个绝对是芥菜。
呵,他是不是走错门,来到别人家了?
可眼前的建筑物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啊!
“四少爷,你回来啦!”一个仆人路过他身旁,很自然的跟这位习惯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四少爷打招呼。
白季悠的身躯晃了晃,顿悟他果然回到家了。
天哪!他不过出去散心半个月而已,怎么他美丽的园子就全都变了模样,成了菜园?
呜……
其实不用问,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黑琦琳!
啊!
他想找她骂一顿,让她明白花比菜高贵,种菜不如种花美。
可他又不想见她,每次见着她,他就不能自持的失去风雅;但又想见她,她调皮的姿态和憨傻的笑都令人发噱。
唉!到底要不要见?还是干脆眼不见为净,再离家出走些日子,或许……或许就能忘。
“各位老爷、先生们,往这边走。”
不远处,总管福伯带着一堆人来赏花……不,现在已经变成菜园了,啊,好丢脸,他急忙躲在凤凰树后。
若让人知道园艺大匠寄幽的花园是长这模样,以后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大家跟我来,就在前头了。”
咦?那不是流水院的方向,福伯带他们上那儿去做什么?
白季悠拿起地上的泥涂了涂脸,再把头发弄得凌乱些,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他进到流水院,竟发现里头已经有好些人,个个围着大小鱼坑以及水缸,听着二哥神情愉悦的解说着。
“这是血雀,全身通红,小巧玲珑,可是我花了三年时间,用十五种鱼儿配种而成:这缸鱼儿叫绿铃儿……”
自从二哥进京竞争武状元,目睹一见钟情的长公主嫁给丁一秀后,就再也没露出这么得意快活的表情。原本以为他会一辈子沉溺于鱼群里丧志一生,但二哥现在似乎活出了另一种生命。
身为弟弟,白季悠很为二哥高兴。
“各位,大师的院落在那边,请跟好,不要走散了。”
他回头望见府里的下人也带了一堆人从流水院前经过,他们要去哪儿呢?他好奇的跟过去,竟见一堆人在静心院前席地而坐,听着三哥讲道。
“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也就是佛说,你千万不要有这么一个观念……”
他吃惊地睁大双眼,那个老是愁眉苦脸、一心一意想早登极乐世界的三哥竟然面带微笑,心平气和的为人讲经。
虽然不是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看得出三哥已经没有求死的了。身为弟弟,他也为三哥高兴。
但他更为自己感到心痛啊!他为三哥精心打造的假山怎么被铲平了?
那可是他特地将从南州海边运来的珊瑚磨成粉,混泥塑造的高级假山哪!竟然被铲平并铺上廉价的草席……不用问,他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那个不识货的女人真是暴殄天物哪!
“你在这里模什么鱼?”熟悉的声音响起,白季悠的耳朵紧跟着被揪起,他怨怼的目光迎上黑琦琳晶亮的笑眸,“叫你种菜。你竟然模到这里听经,走。”她拉着他的耳朵就走。
白季悠没反抗,不敢当着众目睽睽地纠正自己不是仆人,而是白家的四少爷。但他不信她没认出他来,他相信她是故意的。
来到静心院外,他立刻就挣月兑了黑琦琳的手,脸色大不悦的问:“妳到底干了什么?”
“我才想问你在外面又做了什么?”她的声音比他还要大。
嗯,真的很不习惯有人这么管他,况且……她是谁啊?连爹都不曾这么管训过他,她凭什么?
大嫂吗?就算大嫂也不能这样管教小叔吧!
“妳竟然把我的花园毁了。”白季悠控诉,努力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主人不在,那些花儿个个半死不活,既然没人照料,不如……”
“我有雇用园丁。”他强调,所以他才会放心的离开。
黑琦琳耸耸肩,“那些园丁啊,在他们把那些花挖起来后,就都走了。”
“什么?”他不敢相信的大吼:“妳把我的花挖起来?”
挖起来丢掉?好浪费啊!
黑琦琳笑盈盈的颔首,“你放心,我都帮它们找到了好主人。”
他忿恨的瞪着她,好主人?啥意思?
“没想到你是园艺造景大师寄幽啊!你的名气果然响亮。”
当时她一听到干爹说明,她的脑子就突地一亮,立刻有了好主意。
知道就好!他得意的嗯哼两声,等着她的赞美。
“托你的福,那些花都卖了好价钱。”
卖--掉--了?
白季悠额角的青筋抽搐着,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的市侩。
“连湖里的浮萍都有人要买。”说到这里,黑琦琳呵呵直笑,真是大大地赚了一笔。
“那不是浮萍!”他咬牙切齿,“那是绿莼。”
她不在意的挥挥手,“那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该多多宣传,这样生意才能做大,你放心,我都有计划,我已经跟窑厂商量好了,先烧出印有你名号的花盆一万个。”
一万个?
不行了,他的头好痛。他要回房睡去,说不定等一觉醒来后,他会发现这一切只是恶梦。
“然后你再在盆子里种花草,等到含苞待放时,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嗯,真是钱途大好。
白季悠决定不理她,他莳花弄草是为了怡心养性,不是为了做生意这种庸俗的理由。
“我把你院落的部分房间都空出来,把盆子摆进去放了,就等你回来种……”
他霍然转身,抓住黑琦琳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声强调:“我绝对不会沦为妳做生意的工具,妳趁早死心,把那些东西从我屋子弄出去。”
“你确定?”
她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蓦然生起气来,“如果是呢?”
“我会照你的话做,不过……照种,照卖,用你的名义。”
“谁种?又种什么?”他有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我种,而我只会种菜。”看着他的表情,黑琦琳好想捧月复大笑。
白季悠毛骨悚然的想象着满街都有他寄幽名号的花盆,但盆子里长的不是雅花,而是俗菜--
难道他的一世英名就要这么毁了?
“不准种!”他厉声命令。
“如果我不听呢?”她摆出一副你能拿我奈何的模样,“现在整个山庄是我当家,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妳……妳……”气死他了。
“我劝你还是乖乖去种吧!不然……嗯哼,你会很惨,非常惨,惨不忍睹。”她就是忍不住要激他。
“我杀了妳!”他暴喝一声,伸手就往她的肩膀抓。
黑琦琳动作敏捷地躲过,并拔腿就跑,“长嫂如父,你要乖乖听话,不听就是不孝、不忠、不义、不仁……”
“我听妳放屁。”
白季悠追上去,对她那句“长嫂如父”特别反感。
呵,好好玩,她边跑边笑,不知为何,她就爱看他生气的模样。
“小弟,别忘了你的风雅。”她很好心地提醒了喔!
“去妳的风雅!不准叫我小弟,站住,听到了没有。”他追到了她的菜园,很不客气的拾脚就往上头踩,用力地踩,哼,她很心痛吧?
可她却含笑睐着他,“小弟,没想到你这么幼稚。”
“我才不是妳的小弟,不准再那样叫我。”他再次纠正。
她没理会他的威胁,却伸手往他身后指了去,“看,那边在干什么?”
他转身望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天!他心爱的凤凰树,枝叶茂密的凤凰树正惨遭数十个家丁拿锄头挖根。
“住手!”白季悠大嚷,冲了过去,“我叫你们统统住手。”
他揪住一个家丁的衣襟,气急败坏的问:“你们在干什么?谁准你们这么做的?”
“是大少女乃女乃……”
“都督大人花了一万两银要把这树移植到他宅院里去呢!为了这树,他连照顾的园丁都请好了。”黑琦琳慢吞吞的走近。
他转身瞪着她,“不准卖,这树是我娘种下的,就算百万银两也不许卖。”
她两手一摊,“那我要如何跟都督大人交代?”
“把钱退回去。”
她偏首睨着他,沉默了半晌,跟他僵着……
“我不追究妳擅卖我的花。”他妥协地退让一步。
她把头偏向另一边,还是在考虑。
“我也不追究妳打发我请来的园丁。”他再让一步,这总够了吧?
黑琦琳的头终于摆正,“那一万个盆栽,你种是不种?”
白季悠重重地闭上眼,这娘儿们真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