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是公主?”丁一秀在他们旁边团团转,还是那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又是惊恐、又是不知所措,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悦。
文征才觉得丁一秀好吵,但要不是丁一秀及时出手解救公主,公主现在恐怕已横尸在地,而不是好端端的被他抱在怀里,让他好好端详。
怀里的她心跳虽然急促但还算有力,不过呼吸浅薄,额头上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得吓人,在月光的照映下,简直像个死人。
唉!这下子恐怕她的身体要更虚弱了。
“她为什么突然昏倒?她是不是病了?”丁一秀凑到他身边,终于想到的问道。
他斜睨丁一秀一眼,为这个驸马的迟钝感到非常不悦。都是这个王八驸马,害公主这么伤心,吃不下、睡不着不打紧,脾气变得特别暴躁,身体变得非常纤瘦,怀疑东、怀疑西。也都是因为这个驸马,他文征才才会受公主的气。
这么不受教的驸马,他不教训一下怎么行--对,不可以只让公主难过。
身为忠心耿耿的臣下,他决定为公主出一口气。
“她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恐怕……活不了多久。”他故意这么说。
丙然,丁一秀脸色大变,踉跄后退,震惊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怎么可能?”
他一点都不同情丁一秀,这是丁一秀咎由自取。人可以迟钝,但是再迟钝也要有个限度,没有限度的话,那就不叫迟钝,而是叫作愚蠢。
“不然驸马以为她为什么来找你?你逃婚多年,她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我不知道。”丁一秀摇着头,一脸茫然。
他干脆把丁一秀直接归类为愚蠢算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所以她来找你这个负心汉,跟你谈清楚。”
“谈?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丁一秀搔着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暗地里恶笑,“谈你们之间的婚事,谈你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公主想要知道,如果你早知道她就是公主,你还会不会逃婚?”
丁一秀看着依然昏迷的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呆愣两个字可以形容,“我……我没想过……我不知道……我一直当她是弟弟……”
“现在应该改口叫作『妹妹』--不,应该改口叫『娘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的同时,文征才心底怪不舒坦的。
“娘……娘子?”丁一秀吞咽着口水,叫得很困难,唤得很勉强。
“感觉如何?”他不是很高兴地问。
“感觉……怪怪的。”丁一秀无措的左右张望,似乎在努力呼吸新鲜的空气。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这个驸马竟然叫得这么辛苦,叫得他咬牙切齿,文征才真的很想扁他。不过他有自知之明,绝对扁不过对方。
“多叫几次,就会习惯。”他紧绷的说。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叫?”丁一秀商量着。
拜托,她是他的妻子耶!“不然你想要怎么叫?”
丁一秀想很久,“燕……燕妹,如何?”
看来丁一秀依然无法将公主视为情人、爱人,乃至于妻子,嘻,这个笨蛋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娘子不行吗?”文征才故意施压,知道这样丁一秀一定更会受不了,以他那卤莽的个性,可能会……更伤公主的心。“公主就快死了,难道你就不能成全她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丁一秀反复咀嚼这五个字,每咀嚼一次,脸色就更白一点。
炳!现在丁一秀多少体会公主的痛苦了吧?
文征才更紧紧的抱住她,用一副很同情的口气叙述着:“公主受了很多的苦,因为你的事,在宫中,皇上和现在的皇后嘲笑她;在朝中,大臣们看不起她,所以她只有出宫到处流浪。如今是没有人再在她的面前嘲笑她,可是民间流传的谣言还是会传进她的耳朵。你想想,公主这么娇贵,怎么受得了一个人在外面流浪的日子?”他随便乱掰。
丁一秀越来越愧疚,恨不得一死谢罪。
“我现在该怎么办?”丁一秀问他。
“弥补她。”他很认真的说,“毕竟她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
“我该怎么弥补?”
拜托,这个也要他教!怎么,这个丁一秀是从来没动过脑子吗?不过他还是按捺着性子道:“简单,让她当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要你那小妾过来认她这个姐姐,你还要跟全水寨的人介绍她是你的妻子,是大安国的长公主;最重要的是你要跟公主回宫,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并没有抛弃她。”
丁一秀瞬间变成雕像。
文征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丁一秀非常不乐意这么做。很好,非常好,他再继续迫害他。“你想想,公主再活也没多久,你就勉强配合着,等到公主去了,你不但自由还得回了名声,如果皇上看重,你还可以成为当朝大将。”
“我不要这些。”这一点,丁一秀倒是非常清楚。
“那你要什么?”
丁一秀看着应该还在昏迷的李世燕,“我要她活得幸福。”
“但是她的幸福就是有你。”
丁一秀哭丧着脸,“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让她的幸福变成别人?”
文征才注意到泪水滑落她的眼角,看来她都听见了,丁一秀说出了真心话--即使知道她这个燕弟就是当初逼他大婚的公主,还是不能让丁一秀改变心意,不当驸马就是不当。
另外,他都当着丁一秀这个“丈夫”的面前抱着她这么久,如果丁一秀有那么一丁点介意公主,难道不该有一点反应吗?
他叹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
“不要吟诗了,快说,我该怎么做?”丁一秀可急了,即使弟弟变成妹妹,可妹妹还是无法让他有兄妹之外的感情,更别说这个妹妹铁定会逼他面对他最讨厌的政治,还有沉重的宫闱。不,他不要这种关系。
“我要好好想一想,明天我再告诉你。你先回去吧!”说完,文征才抱着她站起来走向她的房间,丁一秀居然没阻止,果然他这驸马真的是不想当了。
夜风凄冷,树影摇曳,森冷的月光照在她英气的脸上……在别人看来或许骇人,但现在在他眼中,她楚楚可怜。
因为抱着她,他也更清楚的知道她的脆弱和轻盈。
她的痴、她的情、她的苦,在在教他揪心,虽然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主仆,但是该说的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自古自是有情痴,情路迢迢何时尽?公主,那个男人不值得。”
李世燕缓缓地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清冷的寒月以及一望无际的夜空,正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情空,心空,恨不得脑也空。
泪,默默的流着。
“他或许是个英雄,但不是妳的英雄,他是妳的灾难;他或许可以救全天下的人,但是他救不了妳,他不敢、也不能。”
她无语。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是丁一秀抓着白云山庄在外头为非作歹的大少爷白伯豪到白庄主面前。当时他正义凛然,毫不留情的指责白庄主不会教儿子,而且还很不尽责的放任儿子到处拈花惹草、招摇撞骗。他要白庄主给全天下的人一个交代……就在那个时候,她对他一见钟情。
“公主,也应该是回宫的时候了。”文征才抓准时机建言。
为了进一步了解,她扮男装接近他,缠着他聊江湖事,黏着他行江湖,他们夜里喝酒、火边取暖,在凤凰山下的土地公庙结拜做兄弟。
就在那一天,她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明里她怂恿他上京考武状元,让全国人都知道他的厉害威风。但暗地里,她却请旨赐婚。
是她的错,这根本不是惊喜,而是一个惊吓。哈!所以现在这样是她的报应,是她的天谴。
“放了他,也放了妳自己吧!”
李世燕轻轻叹息--不放,又能如何?
轻烟缭绕湖面,四处一片氤氲,广阔的明海湖在幽黑中显得诡异亦危险。
寒月隐在乌云后,黑暗迅速弥漫。
李世燕独自一个人坐在轻舟上,夜风吹来,撩起她的发,吹不干她的眼泪,她痴痴望着那座有他存在的小岛慢慢远离。
放了他,放了她,唯一的方法是远离,希望距离能够让她不会去想夺回他,或者由爱生恨的去害他。
但是如果“距离”做得到,那么这些年来,她的流浪为何做不到?
以前做不到,这一次她做得来吗?
好怕,好怕做不到。
她的执念是这么的深,深到自己都觉得可怕。她希望最后能够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美丽的影子,如果她再继续留下来,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能端庄贤淑、能平心静气,她恐怕将会变成骇人的母夜叉。
拿起摇桨,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水波,加速轻舟的离开。
“公主!”
小岛的岸上有一个人影出现,朝她挥手吶喊。
可惜,不是她所期待的人。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抱着希望丁一秀会追上来挽留吗?天,她真是犯贱。
“公主,妳到底要去哪里?妳等等我,我跟妳一起回京,公主……”文征才大声地叫喊。
李世燕苦笑,现在还不是回宫的时候,也不是可以把所有事情放下的时候,她还有事情要办,等这件事办完了,她才能够真正的放心。
没有回应他的话,她摇桨更快的远离,就听到扑通一声,她回头,小岛的岸上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到哪里去了?
夜色太黑,看不到太远,也看不清楚四周。
只听到水声一声又一声的靠近--他下水游来了。
丙然没多久,他的头颅在她舟边浮出来,开口就说:“公主,妳太不够意思了,要回去也不会通知一下。”一边说着,文征才一边爬了上来,自己找一个地方坐好。
她平静的看着他,死气沉沉地开口:“我没有要回京。”
他愣了一下,“那妳要去哪里?”
“奇山。”
“去那边做什么?”他好奇的问。
她抿紧嘴唇,似乎很不愿意回答。
“妳要是不说,一上岸,我可以调来许多许多的士兵保护妳,无论妳要去哪里都会很安全。”
她瞪着他,她武功盖世,哪里需要别人的保护,那么多人跟着她只会碍手碍脚而已。这个文征才明明知道竟然还这么说,分明是--“你威胁我?”好大的胆子,压根儿忘了她是公主吗?忘了她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不敢,微臣只是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
她冷笑,“你应该好好考虑你的生命安全,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这么聪明,一上岸就自己找路回京,我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她说的很有道理,更何况他的确渴望回京,享受那边的荣华富贵。可是他看着公主的心如止水,聪明如他,竟然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妳要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这是怎么回事,他开始失常了吗?
“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李世燕严厉质问。
他点点头,不为自己说了什么而讶异,反而为自己说了这种话竟然还不感到后悔而震惊。
“跟着我就要有所领悟,我心情一不好,就会拿你出气。”她恐吓地说。
文征才没有被吓倒,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如果我的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我随时会一剑刺死你。”她强调地说,只不过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失恋的滋味她只想一个人品尝,不需要旁人凑热闹。
没想到,他却微笑。
“如果妳心情不好,我就讲笑话逗妳笑,如果妳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而我的死能够让妳开心,我心甘情愿被妳刺死。”
明明知道他讲的是甜言蜜语,不能相信也不该相信,为何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冰冷的双颊还添上了热意?
“你用这些花言巧语骗了多少女人?”李世燕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不骗女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有时候他会说些好听话哄女孩子开心。
“我不会相信的,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知道公主所指的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裙带关系得到官位,妳尽避放心。”
“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你根本拿不到什么好处?”她激动的指控。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这是微臣的责任。”
“责任?”她苦涩地扯扯嘴角:心里似乎有某些东西在掉落,“我给了你机会卸下责任,如果你不把握,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聪明如他,经过她再三提醒,应该懂得把握时机逃回京城,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这么执迷不悟?
“微臣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文征才冷静以对。
放屁,她才不相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敢保证,你的安全更不在保证之内。”
如果他真的聪明,应该逃。
可是他突然之间变笨了,居然还点头,“我明白了。”
她倒抽一口气,蓦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够摇着桨,沉默的行走在黑暗的湖面。
湖边有孤鸦的鸣叫,天上的月亮也从乌云中露出脸来。
“驸马的事情,公主打算如何处理?”文征才出声打断这紧绷的沉默,并且拿过公主手上的桨帮忙划着。
李世燕退到船尾,“我刚刚送了他一个礼物,天亮之后他就会看到,想必他会非常高兴。”真是神奇,她竟然可以心平气和的描述这件事情。
“什么礼物?”他用力的划,虽然还是会晕船,但他很努力。
她静静的瞧着他的努力。
“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