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一旦入主这里,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尊严便集于一身。这里同时也是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是全天下人民仰望的圣地。
已是深夜,当今万岁还在大殿内批阅奏折,连在旁持扇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打盹儿,而年轻的皇上看去仍是精力充沛,丝毫不见疲倦。
他本来正在奏折上奋笔疾书,忽然扬声说话道:“在外面的是慕容雨吗?既已到了为什么还不进来?”
“我在等着皇上召见啊。”殿门一开,慕容雨面带笑容的走进来,边走边道:“就猜到你这时还睡不了,所以我就直接奔这儿来了。”
“一路上没奴才拦你吧?”皇帝将手中的笔放下,含笑站了起来,颀长的身材下自有一种帝王的威严。
“有了你的圣谕可以不用宣召、不解兵刃随时进宫,谁还敢拦我?”慕容雨戏谑道:“你如今是手越伸越长了,宫里宫外全天下的人被你调派还不够,大老远的非要把我找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又道:“怎么?知道我来也不把‘一笑倾城’准备出来?”
皇上笑道:“你这是和朕说话?越纵容你就越没规矩了。”
慕容雨道:“你既有事找我,便也该有所表示吧?岂不闻拿人钱财方才与人消灾呢。”
皇上大笑着回头对早已听傻了的小太监道:“没听到慕容少侠的吩咐吗?还不去把酒拿出来?!”
小太监慌忙应着跑到后面去拿酒了。
两人相对坐下,慕容雨这才收敛笑容,正色道:“在这里说话方便么?”
皇上道:“没有我的口谕,就是御前侍卫也要在殿外候着,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偷听。”他用词一转,已把“朕”改成了“我”。
“究竟有什么紧急的事一定要叫我来?”
皇上从袖子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慕容雨。慕容雨接过来一看,是一枚用黑玉打造的短剑,明显是做暗器用的。
“从哪里来的?”慕容雨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深知这短剑的意义非同一般。
“十天前,在我的寝宫门上,早上太监换班的时候发现的。”皇上咬着牙,冷笑道:“仗着有点功夫,吓唬起我来了,不过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皇上和黑鹰门结过仇吗?”慕容雨问道,这枚短箭是黑鹰门的标志,所到之处必有重大事情发生。看这样子,黑鹰门是盯上皇帝了,虽然能将短剑钉在寝宫门上,但还是有所忌惮,所以没有真的动手。这一举动可能只是个最初的警告,真正的行动还在后面。慕容雨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皇帝深夜还在批阅奏折,并不仅仅是因为勤政,可能也是在防备黑鹰门的人前来加害。
“你知道我不怎么认识江湖上的人,只要他们做得不太出格,我也不会插手。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黑鹰门有了牵连。”
慕容雨的眉毛也拧到了一起。在江湖上除了八大帮、四大派之外,还有三个神秘组织最引人瞩目,号称“两城一门”,分别是:幽罗城、白鹤城及黑鹰门。这三个组织一般不掺入到江湖的事情里,但只要插手,必是言出令行,有种王者无敌的气势。不过,相比较而言,幽罗城独自在西域边陲,已有多年未曾涉足江湖纷争。而独孤鹤除了几年前与伤心林主方静心有过一次雪峰之约外,也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了。唯有这个黑鹰门,崛起的速度很快,近来活动尤其频繁,而且他们组织的最高首脑的身份长相至今仍是个谜,据说见到者都已成了地下冤魂。此次他们居然针对皇上做出飞剑示警,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着实令人猜不透。
皇帝见他沉思,又道:“我总觉得他们的本意并非是要夺我命,否则不会到了我门口都不敢进来。这种与江湖人有关的事宫里没人能办,倘若真的去办了,碍着他们的身份也没人肯透露实情,我想来想去,只有麻烦你跑一趟了。”
“我记得黑鹰门的总坛似乎离这里不远?”慕容雨不动声色的将短剑收起,这表示他已把此事担起干系了。
见他肯帮忙,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我命人查过,只知道他们的门主姓宫,大概有二三十岁,随身的兵器是一串精钢锻造的铁链。”
“知道了。”慕容雨站起来,道:“大内的密探能得到这些情报已经很不容易了,其余的我去查吧。你这里既然不安全,不如经常换着睡,反正你这皇宫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多的是。”
皇上哈哈大笑道:“你也忒小看我这个皇帝了,难道皇宫就趁几间房子吗?我像是那么胆小怕事的人吗?更何况我若躲来躲去,反倒容易疏于防范,给他们有机可乘,不如守株待兔,请君入瓮。”
慕容雨听罢与之相视而笑。
见慕容雨要走,皇帝忽然叫住道:“难得你进宫一趟,不去见见小倩吗?”
慕容雨道:“你这个妹妹脾气大,向来和我意见不和,既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不见的好。”
皇帝挤眼道:“你也有怕见的人吗?我原本还想把她指给你呢。”
慕容雨大笑道:“你别乱点鸳鸯谱了,你家小倩心里中意的是我家的老八,这你都没看出来?”
他笑着往外走,忽然又站住了,转过脸来,已是一副沉重的神色,“小雪……似乎还忘不了他,你有没有想过办法?”
皇上一怔,竟无言以对了。
慕容雨回到住处后并没有将皇帝召见他的原因告诉君碧幽,反倒是若无其事地邀请她明天出城赏花。
君碧幽不是个喜欢打听小道消息的女子,虽然对他的缄默也觉得奇怪,但还是很尊重他的做法,未再多问一句。
春天是京城踏春的最好季节,慕容雨显然很懂得这一点。所以领着君碧幽一路来到京城临近郊区的地方。一下马车,君碧幽就被这里的风景迷住了。
自小生长在幽罗城中的她,从未在眼前见过这么一副如此生机昂然的景色,远远望去,上有白云悠悠,碧空如洗,下有群花烂漫,绿野如织。纵使是仙人下界,怕也要不忍重返天庭了。
君碧幽一时兴起,迎着春风舞动起紫色的长裙,以地为台,风为乐,声如银铃,唱出一曲歌来:
“汀芷绿,巫江碧。
莺嘤探花语,且问花期。
轻柔丝丝点香泥。
皓腕霜雪,紫钿墨笛。
春染缕,蝶恋衣。
小舟江上去,白浪似羽。
烟花云蔻皆芳息。
红豆一串,相思无计。”
头一次见君碧幽如此忘情,连慕容雨都十分意外,但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惊喜,于是忍不住持起身上的玉箫,随歌相和起来。
在这蓝天白云,红花绿野间,有着一个穿紫衣的美丽少女和一个着白衣的俊逸青年,与天地同舞,与山水同歌,这是怎样一副难描难绘的景色?可惜景中人自己并不知道,但他们心中的欣喜与热烈并不会亚于观景之人。
拌罢舞罢,君碧幽轻轻用手理了理有点零乱的鬓角,回眸笑道:“没想到这里的景色如此美不胜收,难怪你会带我来这里。”
慕容雨放下玉箫,道:“三年前我路过杨州时,曾见过东坡居士题在一处的好词,现在回想起来,竟与今日之情景有些许异曲同工之妙。”
“哦?是什么?”君碧幽好奇地问。
慕容雨嘴角噙笑,朗朗吟道:“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筹。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杨州。”
君碧幽听后瞬时觉得羞窘,嗔道:“原来你是在变着法儿的编派我,还吹是好词。不过是你们男人闲来无事做的一些婬词艳曲罢了。”
慕容雨却笑道:“这你就曲解苏老夫子了,他从来不屑于写那些花间柳下的无聊曲词,这词的的确确是好话,否则我岂不是连神女都骂了?”
君碧幽还待说,忽然听到什么,停了下来向远处望去。
慕容雨也听到了,于是也住了口看去。
远处,有数骑飞马连袂而来,马上之人全是黑衣黑骑很威武。来到他们近前时原本并不想停下来,但当他们与君碧幽、慕容雨擦身而过没多远后,当先之人忽然一拨马头又驰了回来,高问一声:“是碧幽妹妹吗?”
慕容雨一惊,回头时却见君碧幽也是一脸惊诧之色,但惊诧很快转变为惊喜,回应道:“是瑾哥?”
马上之人不待马停稳,便一下子从马上飞身而下,跳到君碧幽的面前,抓住她的双手,很是激动地问道:“你几时出的城?你几时来的京城?怎么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君碧幽并未挣月兑那人的手,微笑着回答:“我是同朋友来的,原本准备这两天就去叨扰你的,但还未来得及动身,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你巧遇!”
“朋友?”那人这时候才回头去看站在一边的慕容雨,眼眸里那冰冷傲然的神情再难看到刚才他初见君碧幽时的激动。这般的冷意,慕容雨只有在冷若烟身上感受过,所不同的是,冷若烟的冷来自对世人的逃避,而这个人的冷却似乎更多的来自某种仇恨。以致他在看人的时候,眼中似乎总有很深的憎恶。
他是谁?竟可以与君碧幽如此亲昵?即使慕容雨再如何洒月兑,心中仍是微微泛起一阵酸意。但面上的功夫仍是做的滴水不漏,面对着对方充满敌意的双眸,笑道:“在下慕容雨,还没请教?”
“宫瑾。”那人冷冰冰的回答,并未有丝毫的友善。但慕容雨却心下一动:这么巧,他竟姓宫?暗自里一瞥不远处他的那些随从:个个都是黑衣劲装,身佩利刃,面如僵石。恰巧有风吹过,将他们的衣襟微微掀起,露出在衣内似画似绣的一只黑鹰!慕容雨的心中虽转了千百的想法,但表情仍是平如湖水,笑问君碧幽:“看来君姑娘与宫兄是旧相识?”
君碧幽道:“宫瑾曾是我爹的入室弟子,我爹去世的前一年命他出城闯天下去了。算来,我们应是有五六年未见了吧?”她后一句是对宫瑾说的。宫瑾的注意力本来放在她身上,听她问话立刻答道:“六年七个月零十八天。”
“你记得这么清楚?”君碧幽很是惊异又很是感动。
慕容雨听到他的回答后眸光更加闪烁不定。
爆瑾仍是定定地看着君碧幽,轻轻赞叹道:“你和小时候比变得更美了,若不是你爱穿紫衣,刚才我几乎不敢认你。”
君碧幽红着脸道:“今天是怎么了,你们大男人说话都这么酸酸的。”
两个男人立刻互视了一眼。
爆瑾道:“既然你来京城了,就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怎么说也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君碧幽回望了一眼慕容雨,含笑婉拒道:“不必了,我已有了住处,搬来搬去很麻烦。到时候我照样可以去找你。”
爆瑾冷着脸,看得出有些不高兴,但毕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强求。我就住在京西的惊风山庄,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那好,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日后一定会登门拜访。”
君碧幽长袖一拢,欠身与之道别。宫瑾立刻上马,带人又再度飞驰而去。
慕容雨眯着眼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问道:“你这位宫兄似乎来历不凡啊。”
君碧幽道:“他便是现在黑鹰门的门主。”
慕容雨微微点头。这世上的事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慕容雨后来并未随君碧幽去见宫瑾,君碧幽是独自去的惊风山庄。事实上,自从慕容雨面圣之后,他的行动与去向就极少告诉过君碧幽,每天都显得匆匆忙忙,似乎在做着什么要紧的事。君碧幽也不烦他,自己一个人四处闲逛,兴致好时还会和街边的平民百姓聊聊天,吃一点街头小吃,感受一下平民之乐。几天后,她终于驱车到了惊风山庄。而宫瑾显然已在此等候她多时了。
坐在惊风山庄宽敞的庭院中,宫瑾亲自为君碧幽泡了一壶茶,道:“我记得你最爱喝‘女儿香’,这些年我一直命人四处找来最上等的‘女儿香’,没想到真的有一天可以再和你同席共饮。”
君碧幽静静地看着那雾气缭绕的茶杯,笑道:“是啊,相距这么远,我每每想起你亲手炮制的茶香,都会觉得是一种奢望。”她抬起眼,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这些年都不曾去看过我?”
爆瑾漠然地答道:“因为现在的我还不配见你。”
君碧幽哑然一笑道:“你还在为爹当年的话耿耿于怀吗?他人都已过世这么久了,那些话也不必总放在心上。如今你是黑鹰门的门主,也是一方霸主,有什么不配见我的?即使你是平凡百姓,难道我就会不理睬你吗?”
爆瑾凝视着她的眼,火辣辣的感情毫不避讳道:“你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见面而已。”
君碧幽一怔,浅笑道:“瑾哥,你为何总是在恋旧?连儿时的玩笑都不肯忘。”
爆瑾变了脸色,道:“我从不把它当作玩笑。若非有它作动力鞭策我,我也非今日之我了。”
“可我只把它看作玩笑而已。”君碧幽悠悠然道。“天下红颜无数,大哥何必太认死理?碧幽……今生是不准备嫁人的。”
“为什么?”宫瑾握著茶杯的手越收越紧。
“为什么……”君碧幽低低地念着这三个字,唇边隐隐有种忧郁,“我早已习惯独处城中的日子了,外面虽然美好,但我终有一日还是要回去的。我不相信世上有谁能真的与我共享那份寂寞。”
“若我能呢?”宫瑾直问。
君碧幽摇摇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想要任何人陪我作伴,更何况你有大好的前程,大可不必和我一起终老城中。那样我会于心不安的。”
“若那个人肯呢?”宫瑾再问。
“哪个人?”君碧幽反问。
爆瑾哼哼一声,“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就是那天和你在一起的慕容雨。”
君碧幽低头想想,仍旧摇了摇头,“他的脾气秉性并不合适,他是闲不住的,若住在城中不见天日难免会让他发疯。”
“你的意思是说,若非他有这种性格,你就会与他终老城中了?”宫瑾揪住这一句不放。
君碧幽再笑道:“你总问我这个问题做什么?难道六年不见,你就没有别的和我谈吗?”
“别说我不提醒你,那个慕容雨是出了名的风流种。”宫瑾仍不肯放弃刚才的话题,继续道:“听说喜欢他的女孩子多得数不胜数,就连宫里的迎倩公主都对他情有独钟。”
君碧幽眼波流动,只淡笑道:“谁对他有情是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我怕你上当受骗!到时候伤心肠断就来不及了!”
君碧幽端起茶杯,眼睛藏在杯子后面,有点茫然地喃喃自语:“我的心早就伤过了,还在乎再来一次吗?”
君碧幽回到住处的时候,难得见到慕容雨居然也在。他的手里虽然来回摆弄着玉箫,但看得出是有心事。
君碧幽走了过去,“你今天看来很闲。”
慕容雨抬眼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今天似乎很忙。”
君碧幽一笑道:“难得来到京城,总要会会老朋友。”
慕容雨修长的手指有些百无聊赖地玩转着手中的玉箫,忽然又问道:“我听说幽罗城门规森严,一般不收弟子,宫瑾怎么会成为你爹的徒弟?”
君碧幽回忆道:“宫瑾原本是父亲一位朋友的儿子,听说父亲的这位朋友因为遇到什么变故,就把还在襁褓中的宫瑾托付给了父亲。所以说起来宫瑾入城的时间还在我出生之前。”她低垂眼帘,轻叹道:“父亲对他向来要求很严,他又对自己有着很高的期望,整天除了练功就不大注意别的人和事了。小时候我也很少能与他说上话,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如此沉默寡言,难以亲近。”
“他为何要离开幽罗城?”
君碧幽的眼中轻恻起一丝不忍,“这是爹的意思,他说男儿有志应在四方,而不是守在幽罗城不见天日。他希望宫瑾能自己闯出一番天下,不负他父母对他的期望。”
慕容雨听得很认真,却并不加评论,只再问道:“宫瑾的父母是什么人?”
君碧幽轻摇着头,“我也不太清楚,这点爹从未和我提起。宫瑾似乎知道但他从不愿说。”
慕容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切主题:“宫瑾对你似乎并非只有兄妹之情。”
君碧幽的唇边绽出一抹微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儿时也曾经开过玩笑,说我会做他们宫家的儿媳。但毕竟只是玩笑,我当时还小,从未将此事当真。他那时已近成人,可能心中因此便存了什么希冀也不一定。他走那年,父亲曾叫他发过誓,如果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便不配回幽罗城。他将此当作人生的信念与目标,这么多年都不曾和我联系过。”说到这里,她不认同地再摇摇头,慨叹道:“其实他太认真了,所以才会将自己逼得很苦。”
“也许他真的是在等待做大事的时机呢。”慕容雨语带双关,似是嘲讽,似是意有所指。
君碧幽心生困惑,但还是没有问出来。对于别人不想说的事,她也不会勉强。
“今天会有两个人来,一定是你想见的。”慕容雨转移了话题。
“是谁?”君碧幽有点意外。
不用慕容雨回答,门外已传来车马之声。接着,有一对男女携手而来。一黑一白的装束如此的抢眼,而那男子俊美温雅与女子的冷艳孤傲都已到了人间的极致。
“怎么会是你们?”君碧幽十分讶异,原本记得他们是要去江南的,不想竟会在京城碰到。
一如常情,还是那男子先微笑着开口解释道:“本来我是准备和若烟去游西湖的,但七妹托我带封信给京城的一位朋友,所以我们决定先绕道这边来了。”他站到两人面前,清亮的双眸略带顽皮地朝两人笑着眨眨眼,道:“失踪了多日的七哥居然和君姑娘在一起,若让家里人知道也算是一件大事吧?”
君碧幽并未理会他的戏谑,只是诧异自己再见他时居然还会为他的笑容所惑,他那纯真优雅的气质也一如往昔,如磁石般吸引着周围的人,让她心中久已消失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转脸看着他身边的女伴,还是那样的绝美淡漠,只有在与所爱之人双眸互视时,那种温暖才会洋溢在眼底唇边。
佳偶天成。这是君碧幽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但每当看到他们的双双俪影时,她的心头总会浮饼一片怅惘。
“要在这里呆多久?”她还是很端庄有礼地问话,她相信没人能看出她此时复杂的心绪。
“没准吧,也许三两天,也许十数日,看若烟的意思了。若她不喜欢这里,我们立刻就走。”慕容如风眷恋的眼神只痴缠在冷若烟的身上。冷若烟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握住他的手。
慕容如风低柔地问道:“累了吗?我带你去休息。”然后就歉意地向慕容雨和君碧幽微微一笑,径自与冷若烟去了后面的屋子。
君碧幽有片刻的时间只是呆立在原地,待她回头看去,只对上慕容雨深邃的双眸,正若有判究地注视着她。她忽然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惶乱,好像被人看穿了什么心事,急忙说了一句:“我也有点累了,先走一步。”然后匆匆回到她自己的住屋去了。
深夜,随着打更的声音在城市的上空渐渐飘荡,渐渐消散,整个京城都已安静下来。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也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平凡到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月亮依旧高挂中天,偶尔会看到几颗明星闪现,路上甚至难见一个行人。这份宁静从城郊到城内,一直到整个京都的最中心:皇城大内。
爆门早已下匙,忙碌了一天的太监宫女也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除了值班守夜的都已回去休息。即使有几队侍卫来往穿梭,也不过是在执行必要的巡查而已。现在是太平盛世,没有什么奸邪当道,即使是再有警惕性的护卫,也难免会被这日复一日重复单调的工作而磨掉所有的耐心。
但是,一旦疏忽大意就可能会铸成大错。譬如现在,自花间柳林中突然闪过几条人影,极快,快到你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造成的错觉,但那的的确确是人。
人影悄无声息,渐渐欺近当今皇上的寝宫,有的侍卫本来还在巡逻,只感到背后冷风一阵,立刻便被人击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当几条人影同时立在寝宫的正门前时,月光清晰地照出为首之人那俊邪的面庞和阴冷的表情。他一摆手,示意后面的人都站住不动,然后停顿了一下,忽地推开了寝宫的大门。
爆内没有什么宫女太监,这是皇上的习惯,未到三更不许人接近他,以免打扰他休息。今夜也没有嫔妃侍寝,这也是当今皇上与众不同的一点,听说他已有很久不与人同床共枕了。至于是什么原因,没人知道,但是对于现在正步步逼近他的这个人来说,他的这些习惯真是再好不过了。
龙榻前一道纱帘垂下,隐约能看到里面侧卧的一个身形。榻前人的眸光越来越冷,充满了憎恶,还似有一些得意。这是他盼望了很久的情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想要多欣赏一下,以不负这些年自己的努力与苦难。不过,他最终还是亮出了藏在袖中的一柄短剑,短剑泛着微蓝的光泽,它早已沾上了穿肠腐骨的剧毒,任何人的皮肉挨上它,片刻间就会丧命。榻前人的嘴角微挑,露出丝丝笑意,若不是怕惊动四方,他真想在此刻大笑出声,一泄心头久已积压的沉重。
他高高举起短剑,左手掀开纱帘,右手便狠狠地刺了下去!
一扎之下他忽然感到不对,这绝非是扎到人的感觉,他定睛细看,竟愕然发现自己刺的原来不过是床高耸的棉被。
“上当了”的念头刚在心头闪电般划过,门外便极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吹得那样抑扬顿挫,委婉动人,若是在平时,或许他还有心思听一下,但现在听来却令他心惊肉跳。但他并不害怕,倏然间飞身窜出寝宫,惊讶地发现月光下他的手下已毫无踪影,只有一个手持玉箫的白衣男子正意态潇洒地自吹自乐。
“是你?!”他阴枭的眼眸露出危险的光芒。一只手已悄悄拽下原本缠在腰间的铁链。
白衣男子放下玉箫,朝他微微一笑,谦逊有礼的问好,如同一位老友:“宫门主原来也有月下听箫的雅兴?”
爆瑾,死死盯着慕容雨,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慕容雨用箫一指寝宫之门:“这里面住的是我的好友,多日未见特来探望。”
爆瑾的眼中露出嘲弄,“是他叫你来的?”
慕容雨笑容可掬,“是我自愿帮他。”
爆瑾浓密的黑眉慢慢紧簇在一起,声如寒剑冰刀:“你可知黑鹰门的规矩?挡我者死!”
慕容雨漫不经心地淡然道:“那是你门中的规矩,不是我的。”
爆瑾再度讥讽:“做皇帝的走狗可不像你一贯的本色。我听说画神最不屑于朝廷之事。”
慕容雨也冷冷道:“你以为我仅仅是在帮他吗?我也是在帮你。我不想你成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爆瑾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全然不顾是否会惊动四方。手中的铁链也在笑声中同时击出,柔软的铁链在内力的凝聚下竟有如一条笔直坚硬的的长枪,直刺慕容雨的心脏。
慕容雨并未左右躲闪,他只一笑,身形似一只飞雁,直飞冲天,轻易便躲过这致命一击。
爆瑾的笑声忽敛,长链一甩,纵起身形也平地掠起,再度攻向慕容雨。
慕容雨似是有意留情,故意不与他做正面冲突,却也不远跑,只在寝宫附近兜着圈子。天很黑,宫中树木繁多,宫瑾又对地形不是很熟,一时间却也追不上。慕容雨只恰到好处的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让他心焦如火,几乎气炸了肺。
再度兜回到寝宫门前时,突然间有个低沉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慕容雨,别转了,让朕见见他!”
同一刻,四周不知从几何时来了这么多人,无数的火把灯笼将寝宫附近照个通透,人影攒动,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大内侍卫。而立在寝宫门前的男子,皇袍加身,容颜俊朗,虽然年轻,但眉宇间不怒自威,有股慑人的威力,正是当今的天子。
乍然见到他,宫瑾反倒平静下来了,冲他冷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凭的不过是个人多势众罢了。”
皇帝义正词严道:“朕凭的是浩然之风,正义之气,而并非尔等这种魍魉诡计。”
爆瑾再冷笑道:“魍魉诡计又如何?只要能达成心愿,我从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铁链一动,已瞄准了皇帝的面门刺去。
旁边忽然漫卷而来一道白绫,将他的铁链紧紧缠住,他大骇,今生还从未有谁能令他的铁链失去作用。诧异间,眼前已站定一个俊美的男子,微笑着望着他,那温柔的目光纯净清澈得毫无半点杂念,一身出尘绝俗的气质和清雅的风采已震倒全场。
“你又是谁?”连宫瑾都不觉被他的风采所惑。
“慕容如风。”他不疾不徐地念出自己的名字,纯真的微笑里没有一丝的敌意。
“你们慕容家究竟来了多少人?”宫瑾的心渐渐开始警觉,难道整个慕容世家都出动了吗?
“放心,”在旁观望的慕容雨开口道:“对付你,还用不了我们全家动手。只要我们几个就够了。”
爆瑾狞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他的袖间忽然射出十数道寒光,如电光横空飞向慕容如风。慕容如风撤回白绫在身前一卷,已将所有暗器打落。宫瑾欲趁此时再度袭击,一道清冷的剑锋却横于眼前。一个绝美如尘,冰冷似月的女子正冷冷注视着他。他看了一眼长剑,也不觉动容:“绝情剑?!”
慕容雨叫道:“弟妹,别伤了他,他是君姑娘的朋友。”
冷若烟不置可否,漠然道:“我的剑只会杀人。”
爆瑾再度仰天大笑道:“没想到抓我一个小小的黑鹰门主居然要劳动江湖上这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出马?”他浓眉一竖,问慕容雨道:“碧幽呢?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慕容雨深不见底的黑眸泛着寒光,“让她来看什么?看你如何弑君?看你如何将自己至于死地?你就不怕她看了之后会伤心欲绝?你就不怕毁掉你在她心中留下的美好形象?你就不怕你苦心经营多年的情谊就此毁之一旦?”
蓦地被剜心头伤,宫瑾神情一变,狠毒的神色变得有几分颓废,但也只是一瞬,他举链一指,对皇帝道:“有本事你不叫别人帮,自己过来和我较量。”
慕容雨生怕皇帝被他激将成功,截阻道:“皇帝是万金之体,岂可与你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动手?你也别妄想今日逃月兑,倘若你能在我手中走过五十招,我就做主放你一条生路。”
爆瑾怒喝道:“好狂妄的口气!”语毕真的冲着慕容雨挥链而去。慕容如风在旁观战,冷若烟守卫在他身边,都未加入战团。
由于在世人眼里慕容雨是个出色的画者,再加上他平时很少与人动手,所以他在武功方面的能力大都被人忽视。宫瑾也并不太清楚慕容雨的实力深浅,只是从刚才他的轻功身法上感觉他内力不弱,但此刻真正交上手,才诧异的发现原来他的功夫并不限于轻功一处。
慕容雨的身形一旦展开,有如凌云之雁,飞天之龙,快如疾风,迅若闪电,白衣玉箫在各种光照下煞是醒目,令人眼花缭乱。慕容雨的武功有一部分是自己独创,所以运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也给对手的破解带来更大的难度。慕容家的招式讲究地是气韵天成,轻灵优雅,而慕容雨在秉承这种风格的同时,更在其中柔和了诗词书画的精妙。譬如他现在施展的身法的“洛神云游”本是来自曹子建的《洛神赋》,而手中的掌式却是来自李白的《梁甫吟》:“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慕容雨本来就是个豪迈大气的性格,此套掌法在他手中挥出更是有种慨当以慷,笑傲天下之意。潇洒时如行云流水,豪放处似飞浪滔天,层层叠叠,翻卷而来,几乎压得宫瑾喘不过气来。
眼见宫瑾步步后退,慕容如风忽然悄悄拿出一包药粉,无声无息地转到他身后附近,抬手一挥,宫瑾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着了道。接着,一张金丝大网满天盖下,将他牢牢困于其中。
爆瑾被俘后犹自挣扎,口中骂道:“慕容雨,你们慕容世家做事原来也如此卑鄙,竟然用下三滥的迷药。”
慕容雨笑着看他做困兽犹斗,道:“不过是些软骨粉,要不了你的命,若不这样,你怎肯好好听我们说话?”
皇帝对慕容雨朗声道:“雨,带他进来,朕有话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