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小姐!你中奖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末,我与奈奈子参加了商店街的宣传讲座。对于如何正确清洗买来的蔬菜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完全是被站在街口散发传单的年轻人拼命地拜托,才勉强同意进来凑数的。
“这其实是什么圈套吧……阿沼。”
左手拿着红色彩条的奈奈子怀疑地挑起眉梢。
“所有参与讲座的人都可以参加商店街组织的抽奖……”我抓了抓被帽子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这不是常见的模式吗?”
“就因为是常见的模式才更容易引发问题。”怀疑论者的女人,单手叉腰踩着高跟鞋,俯视抽奖箱后笑呵呵的大叔。
“随便伸手进去就会抽中大奖吗?”将上扬的眉毛扭成波浪状,奈奈子怀疑地揣测,“我才不信会有这种意外的好事呢。”“说不定在我们变成百万富翁的同时,会被人刺杀。”我配合地捏住自己的下颌,歪头陷入沉思,“或者虽然得到了轻井泽的别墅,却被装成管理员夫妇的在逃犯卷入谜一般的连环杀人案件……”
“也有可能是在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上遭遇恐怖袭击!被来自阿富汗的恐怖分子绑架到了塞尔维亚,被迫成为雇佣兵展开丛林对战……”
“……然后经历了漫长的佣兵生涯终于回到日本并自费出版回忆录引发全球轰动?起名叫做《我与女友的人生改变于一次抽奖》好不好?”
“耍什么白痴啊!当然要起名为《丛林女王朝日奈奈子与泰山不得不说的故事》才好啦!”
“对不起……”一个声音弱弱地插入。
“干什么?没有看到我们正在讨论人生大计吗?”我与奈奈子异口同声地斥责。
“不好意思……两位。”
站在抽奖箱后,额角暴起十字路口的中年男子嘴角紧绷地扬起两张纸条,“你们中的只是最末等奖——水族馆、天文馆、军事馆、新画展的免费四联门票……”
夏威夷的机票、轻井泽的别墅、百万富翁的刺杀计划,以及恐怖分子与回忆录的泡泡瞬间化作阳光下的飞灰。
“太好了,阿沼。”面无表情地展开手中的四联票,奈奈子索然无味地向我宣告,“这才是具备现实意味的人生啊。”
“说得没错……”
在个人兴趣上永远也无法达成一致的我们,最后在四个免费可以参观的小学生水准的地方,选择了水族馆。
“为什么是水族馆……”
走在光线幽暗的狭窄玻璃墙之间,双臂环胸的奈奈子顶着像凝固在脸上的“不爽”二字。
“玩心跳回忆时,每次约可以追求的对象去水族馆,女孩子便会欣然同意。”
“会在二十一世纪顶着一脸陶醉的表情说起上世纪陈旧电玩的男生想来也只有阿沼你了。”奈奈子重重地叹气,又不胜烦扰地抓头发,一副不理解当初怎么会和我这种人搞在一起的表情。
而这也同样是我长久以来的困惑。
“大学里不是有神秘现象研究会吗?但那些满脸胡子身肥体胖戴着黑框眼镜的SF系御宅族们,一辈子也很难遭遇UFO、灵体现象、心电感应一类的事吧。只有像我们这种对神秘事件不感兴趣的人,才会非常倒霉接二连三地碰到状况!”大概是水族馆的环境刺激她联想起浴室了吧。
“还在抱怨吗?”我耸耸肩,就着把手揣在衣袋中的姿势弯腰靠近厚厚的玻璃墙,“烦恼的人应该是被你呼来喝去的西园店长吧……”
水族馆内的鱼呈热带性质的扁平体,身体狭长游动缓慢,几乎像被水冲着走般飘来荡去。老实讲,我对于这种被囚禁的生物没什么兴趣,但水波黛蓝的颜色却非常迷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讨厌的人,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得在这样的星期天,跑到水族馆不可吧。”奈奈子把嘴嘟得尖尖的,“而原本以为会没人光顾的地方竟然也人满为患,看来人类对于观察其他生物的形态还真是乐此不疲呢。想一想,不管是去动物园看被关在笼子里的黑熊,还是到水族馆观察愚蠢的热带鱼,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既然人类对《监禁》题材如此感兴趣,接下来会不会发展到‘监狱’也变成只需交费五百元便可以自行游览的旅游景点呢?”
“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皱起眉宇,奈奈子没有成为典狱长确实是财政大臣的失职与监狱住民的万幸。
事实上经过改良的水旅馆还算是个有趣的地方,但因为身边是奈奈子这种人,也就只好逛得索然无味了。
“贪图便宜的下场就是浪费时间!”
奈奈子扯住我的脸分别拉往左右方向,而不好意思,对于免费获赠的东西,我这种穷人家的小孩是绝对不会错过的。所以接下来,我还打算去天文馆。
“——什么?”
“安静点,奈奈,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安静个鬼,又不是图书馆!”
“啊,被你提醒了,顺便再去一下图书馆好了……”
“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现在我们隔壁就等于是免费图书馆,你还要在假日专程去吗?”
“但是我讨厌那个西园啊,根本不想看到他的脸。”
“你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帅吧。”
“你终于说了!”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
吵吵嚷嚷中,我被奈奈子看来细瘦实则力大无穷的手强行拖出,“下一站!是涉谷——”
流行女王在迈出一只脚的同时向我宣报了接下来的约会地点,而在我的嘴角向下垂的一刹那,老天似乎回应了我的祷告,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炳哈,我在心中大笑。这下终于可以免除陪奈奈子逛街的宿命了。
“真是不巧呢。”当然啦,表面上我还是要绷紧面皮,装作惋惜的样子,“看来我们只好回家去了。”
“唔……”把嘴嘟得尖尖的奈奈子双臂环胸,不耐烦地用脚尖点地,“出来时明明没有半点征兆!我这件衣服很怕水,阿沼!把外套月兑下来给我穿!”
“是的……陛下。”
而雨在我月兑衣的时候变得更大了。
以这种雨势,要跑到车站似乎太过勉强。我让奈奈子披着我的外套站在水族馆的通道口,然后打电话叫了TAXI。
免费的门票,与计程车钱的天平在脑中左右摇晃。我叹息着按动数字键,果然,免费得来的东西往往会造成更大的浪费。
六月的叶子舒展一抹沁人的绿,雨中摇曳着划出明媚的痕迹。水族馆的通道口,奈奈子的身侧,有一位氛围宁静的少女。
长得吓人的睫毛包裹着黑水晶般的眼眸,自来卷的黑发有几绺别在洁白的耳后露出姣好的面容,披着怀旧风格针织围巾的少女,脸颊有抹淡淡的红,因雨水而浸入的冷气也只是让她的双唇格外娇艳而已。
会注意到这位陌生女子,也许是因为她的娴静与身边的奈奈子烦躁弹指甲的动作简直形成了南北二级。
我不禁想着在这种情况下,是男人都忍不住想的问题——如果能交换一下该有多好。
“阿沼!笨蛋啦!到底有没有叫到车?!”
想象随着奈奈子的大叫而破灭。我满头黑线地迎接像个女武士一样大踏步向我走来的另类美女,言不由衷地说出:“是,陛下。”
车窗因对面驶来的车子溅上斑斑泥迹。司机先生小声抱怨雨势来得突然,并告诉我们有可能会遇到堵车的不幸消息。“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穿着丝袜在雨中狂奔吧。”奈奈子“砰”地把头往后一仰,露出生闷气的表情。
“被困在雨中的人,才是真的倒霉呢。”为了安慰她,我只好使出这种办法啦,“刚刚你旁边的小姐也和我们一样没有带伞呢。”
“阿沼你头壳坏掉啦!我身边哪来的人啊?”
“有啊。刚刚叫车的时候,我一回头就看到站在你身边嘛。头发卷卷的,眼睛很大的美少女……”
“根本就没有那种人好不好?”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感觉背上蹿起一阵冷意。奈奈子则冲前面大叫:“拜托哦!司机先生,你开什么冷气啊!”
悠扬的音乐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响起,我与奈奈子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话题。虽然奈奈子是个由无数缺点组装成型的女人,但只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她不说谎。
真讨厌超现实的东西啊……我由心发出这种感叹,但一方面又直觉否定了幼稚的推理。
这时车子驶入大道,隔着雨迹淋漓的车窗,我见到手持黑伞的男子正走向我们适才离开的地方。
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想,说不定他是来接刚才那位女孩子的哦。
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空间转换搞得我头昏脑涨,才会一有点什么就联想起复杂的状况……我哑然失笑。而不知道为什么奈奈子却托着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
是迟来的梅雨带来无止境的霉运,还是奈奈子把我们二人一周份的好运都用到了抽签的环节呢?
在雨中穿梭的我不但在回来的第二天就感染起相当严重的感冒,而就像奈奈子注册商标般的珊瑚耳环,也匿迹无踪。
“糟糕!”
当我抱着一卷手纸缩在棉被中发抖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奈奈子跪坐在梳妆台前,把香水瓶、眼线液等大大小小的瓶子拨拉得到处都是。
“阿沼!不见了呀!”
“我就在你身后……”我有气无力地答。
“是我的耳环啦!”
“像你那种找法,只会不断造成更大的障碍好不好。咳咳……”反正东西从来就是在你想用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我的资料书、朋友的眼镜,还有奈奈子总在结账时莫名消失的钱包啦……都是这样。
“但是我一直都放在梳妆台的第二层啊……”比白垩纪以前的恐龙更有元气的女人,出乎意料外地露出进入冰河期的样子,弄得没有紧张神经的我都不由得爬了起来。
“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戴着那副耳扣了。以奈奈子喜新厌旧的程度来说,可以把同一副耳环一直戴在耳边,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比如亲生母亲的遗物等等?不过说起来,没听说奈奈子其实是养女啊……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那是奈奈子初恋的人送给奈奈子的呀——”
伴随着如此具有沉重打击意味的话,一只食指戳上我的鼻尖,“都是阿沼不好!”
又来了!又来了!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奈奈子小姐的最终陈词就像判断失误的警备厅面对新闻大众的致歉信一样,永远千篇一律。
“如果不是阿沼要去水族馆,就不会丢了呀!那个对于奈奈子来说,是七克拉黄金也无法交换的贵重回忆!每个女人都只可能有一次初恋哦!”
是啊是啊……因此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七个男朋友就可以当作不具任何纪念意味随意支使的男仆了是吗?况且如果交出八克拉黄金的话,你就会同意交换了对吧?
以上,当然只有在心里想想的分。
我除了打着喷嚏,多穿一件衣服,并往口袋里塞满厚厚一打手纸然后像水户黄门身边的风车弥七一样奉命出门,此外还能干其他什么呢?
就算找回失物,也不会有龙女招待我去龙宫一游。真是超没干劲。
大雨像被谁倾盆倒下似的在地面溅起大朵水花,我这颗修辞贫乏的大脑也只能想出如此不恰当的比喻了。在这种只要不是保险推销员就绝对不会想要出门的雨天,让我沿着日前出行的轨迹寻找一对耳环真是海底捞针。顶着几乎是茫然的表情,小跑到马路对面停靠的黄色Taxi,和同样顶着茫然表情呆望白花花大雨的司机小声报出地点,随即裹着一团冷气抖瑟着身体坐入了副驾驶席。
“真不是好天气。”我随口抱怨。而司机盯着反光镜,看来不像爱交谈的人。
我只好一边听着流泻的音乐一边无聊地打量车窗外的世界。
这样看过去,奔忙在雨中的人流,也颇像水族馆的鱼。一切都在流动,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永恒吧。所以我才喜欢看星星,因为那是个相对永恒的世界……
忽然,我一直凝视窗外的视线,在白茫茫的雨中,被一样并不特殊的事物吸引了注意。
黑色雨伞下,是穿着风衣的男子消瘦的背影……
那种大而土气的棍伞,已经是时代淘汰的产物了。但流行的风尚从来就是一种循环。
“只要敢穿十年前不敢穿的衣服就是尖端啦!所以现在的衣服也要好好保留哦!”奈奈子在整理她那个大到恐怖的衣橱时曾说过类似的话。
但我注意到这名男子的理由却并非仅仅因为他的衣着。
随着车子逐渐驶近,我内心的不安也像涟漪般不断扩散。
究竟为什么呢……我说不出这种奇妙的感受,像置身旧胶片拍摄的黑白电影,配合司机先生播放的老唱片,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而就在车子缓缓驶入可以停靠的方位时,因角度的改变,一瞬间的擦身,我看到了男子的侧脸。
细长的眉眼、淡色的头发、洁净的额角、轻抿到略带拘谨感的嘴角,比起那个新潮店长西园伸二,他算是传统型的美男子。但我心里有种毛毛的感觉……瞬间的交错后,我脸色苍白地抓紧胸前的衣服,茫然无措地看着手心。
这、这个人……就是昨天我和奈奈子从水族馆回来时,也曾在车窗内看到的男子。重点是他不但穿着相同的衣服打同样的伞出现在相同的地点,就连表情、姿态也……简直就像情景回放别无二致,难怪我会觉得特别诡异。
“客人,到了。”
司机用平板的音调催促我下去,但我的双脚却牢牢粘在车内的地板,一点也不想迈动。
仔细想想,对方或许和我一样,出于什么理由仅隔一天再次回到这里,或者他也许根本就住在附近,在做例行散步。那些晨练的人也时常顶着一副表情嘛。我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但本能还是令我寒毛竖立。
危险的警报器嘟嘟响起!正在穿透我深具常识性的防御墙。平常的我可不会因为在相同地点见到同一个人做同样的事就害怕到这种程度,一切都是被那家书店所影响的。
我咬牙切齿地运用几乎是强迫症的力量,装出坦然的样子付了车费。
没有必要进入水族里展开地毯式搜索,只需要向工作人员询问一下昨天有没有清洁人员捡到失物就可以了。但就在我向着管理室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叶子舒展沁人的绿,在雨中摇曳着划出明媚的痕迹。在水族馆的通道口,站着一位散发宁静氛围的少女。
长得吓人的睫毛包裹着水晶般的眼眸,头发卷卷地披在肩上。她披着一件老旧款式的针织围巾,微垂的脸颊有抹微微的红……
啊啊,我明白了!其实这里是拍摄现场!从昨天开始这里就有人在拍摄电视剧!这位少女和适才的男人都是演员!看看,果然如此!那名适才眨眼间就不见的男子已经再次出现并且正走向那名少女!好可怜,一定从昨天开始就被导演不停NG吧,因此才需要顶着大雨一遍遍拍摄同一个画面嘛。演员这行也真是不好干啊……
我在大脑内拼命地胡说八道。目光却呆滞胶着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像拥有自我意识般地观赏这出无声的戏剧。
如注的大雨中,娴静的少女抬起青瓷般的面孔,微翘的鼻尖,被水汽浸染的迷蒙的眼,饱满的红唇,系在头顶的蝴蝶结风里微微颤动着划出一丝绮丽的弧痕……
黑伞向后移动,露出男子细长的眼。
他向她微笑的刹那……这个世界的雨声好像突然静止了。
少女愉悦的表情,花一样的气息,微抬的手指,接应的大手,两个人的凝眸……简直就像一幅画般的动作,流畅自如到浑然天成的地步。
无论排演多少遍也难以模仿的动作。
只有心心相印的恋人才能拥有如此温柔的对望。
我与奈奈子想拥有同样的磁场,大概需要五十年的磨合吧……我略带羡慕地产生了如此的想法。
而耳环……当然是没有找到。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回家,还特意冒雨绕道买了奈奈子喜欢吃的饼干,希望可以缓减她心中的怒气吧。而在开门的瞬间……
“阿沼!我找到了!”
以愉悦音调迎接我的女人,耳朵上戴着鲜红到扎眼程度的珊瑚耳环,兴高采烈地对浑身湿透的我大声宣布:“你猜在哪里?哈哈,原来是昨天上洗手间的时候,掉在伸二他们那边了。刚才美美亚刻意给我送回来的!这就是LUCKY呀。果然我是不会轻易走霉运的女人嘛。”
“你想说的话就只是这些吗?”
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点心盒,裤角和发梢都在滴水的我愤怒地站在玄关,几乎可以看到身上的水都要被心中的郁闷蒸发成白色水蒸气了。至少要对我这个因为你的漫不经心而在雨中奔来跑去的男人说声抱歉和谢谢吧!
“如果还有其他的话,就是请不要傻站在那里。难道你没有发觉你已经踩脏了地板吗?”
任性地偏头,单手叉腰的女人提起凤眼并用占据眼底三分之二的眼白看着我,“真是的,只会反复做一些无用的劳动,一开始你就该去伸二那边找嘛。所谓丢东西的话就要从生活的场合找起难道不是常识吗?哦呵呵呵——”
撤销前言!我与奈奈子间要出现所谓的恋人磁场,大概是一百年也不会降临了!哪怕是幽灵也好,如果可以和那种小花般的女子谈恋爱。我半跪在地板上,用手捶打着地毯,并在心中哀叹着发出令翌日的我无比后悔的轻率宣言。
首先是盘子碎裂的声响。
接着是随之而来的喧闹……
我揉着眼睛把手探向床头,模索了约一刻钟,也没能模到位于记忆皮层内应该存在于那里的闹钟,茫然地甩了甩头发,才想起这里是奈奈子的豪华公寓。而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一向就没把时间的限制看在眼里,也自然不会有闹钟这种东西。那么……适才尖锐的声音究竟源自于哪里呢……
我顶着乱七八糟的卷发望向左侧,奈奈子睡得一脸幸福。也对啦,指望这个家伙会穿着洁白到耀眼的花边围裙在厨房里为我做早餐一类的镜头出现,就等到地底人与火星人可以一并出现在红白歌会的时候吧……而且笨手笨脚打破盘子一类的事也与奈奈子远离厨房的形象根本不符。倒是比较适合隔壁的美美亚小姐……
说到这里……
我疑惑地望向通往原浴室的门……
吵闹声似乎来自于那边,并且有持续扩大的可能。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手指沾了些水随便把头发一抹,脸也没洗地推开了通往书店的门。
并不是我对若草书店的经营有什么特别上心之处……只是被迫成为宿命共生体,自然就有了一致的利害关系。
比如若草书店要是因西园伸二的管理不善而被迫倒闭转卖,那时,奈奈子的浴室一事就产生了曝光的危机。并不是每个拥有正常世界观的人类都能接受异常现象,碰上西园这种怪胎,也是奈奈子的幸运吧。我可不希望成为异常事件的关系人而被带入秘密科研所遭受变态科学家们的审查。
想象中背上刺有盘龙图腾上门催债的流氓倒是没有发现啦,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刚刚开门的书店内,除了我已经能叫出名字的西园伸二、服务生美美亚、卖场人员兼收银的高见泽以外,就只有一位无关的外人了。想必就是引发争执的中心人物。
“我已经说过了,本店没有那样的服务项目,请回去吧。”
穿着V字领皮衣的帅哥店长今天也照样在室内顶着一副墨镜,拿着小拖把仰头清扫位于上层书架的积灰。
“如果你真的不能理解我所讲的内容。在我说明来意的时候,她就不必露出那么慌张的表情了吧——”
背对我的陌生少女,身材娇小,一头漆黑长发直垂腰部,双脚分开像个女武士般站立,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魄。正伸臂指向惊惶失措地捡着杯子碎片的美美亚。
我眼尖地注意到西园打扫柜子的小拖把瞬间颤抖了一下,想必正在内心责怪美美亚落人口实的诚实态度吧。
“我们店里的服务生一向都笨笨的。”这个时候,坐在收银台后,面无表情的高见泽挂着不耐烦的表情插嘴,“何况你说的那种漫画中才会发生的事,任谁听到也会大吃一惊吧。”
不好意思,这番话从你嘴里说出,还真是没有说服力呢。我这样想着,而高见泽像察觉我心中对白般朝我的方向提起狭长的凤眼,口气冷淡地嘲讽:“这不是女暴龙的男仆兼情夫吗?真不知道原来你除了受虐还有窃听的癖好。”
喂喂。我什么时候成了受虐狂啊?!
“跟在那种女人身边一脸幸福地过着被操纵的人生难道不是受虐癖的具体表现吗?”
斑见泽顶着人偶般的脸孔,吐出与无表情的脸不符的连串嘲讽。我是很想反驳“如果是这样,那么轻易就被奈奈子收为臣下的西园又该称为什么”?
“请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手掌在茶几上一拍,穿着黑色裙装的陌生少女冷冷回眸成功地令我险些月兑口而出的回击又咽了回去。
凛冽的眉梢,紧抿的唇角,长到吓人的睫毛包围着黑珍珠似的眼瞳。头发随着骤然转身的动作飞扬起漂亮的弧度,毫无疑问是百里挑一的美少女。但使我哑口无言的却并非她的美貌,再怎么说,看惯奈奈子的我,也拥有了一定程度的“美人免疫力”。令我备受冲击的是这位少女的相貌,与日前我在水族馆门前见过的“女演员”几乎如出一辙……
“我是从业界的前辈那里打听到有关你的事。”少女瞟了我一眼后,便把注意力拉回到西园那边。她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几乎眨也不眨的眼睛灼灼地瞪视西园不断喷溅出黑色火焰。我小心移动身体,希望尽量不要搅入他们的战局,一面想着到底她口中的“业界”指的是哪里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但是诚如所见,我只是一家普通书店的老板。”
说得好!西园!虽然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最好远离一切能冠名为“不可思议”的事件。
“我可以支付代价!”少女单手按在胸前,眼睛瞪得更大,“不管是十年的寿命也好,还是死后被流放到地狱,或者约定从我这辈起每一位长女都嫁给你家的次男……”
天啊!她究竟在说什么啊?拜托,这可不是动画片《地狱少女》,也不是灵异小说哦。我的额角整齐划下小丸子的黑线……而西园竟敢在那边歪着脑袋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我敢肯定这家伙的大脑内想的一定全是无关的事情……
“说起来……”集中所有人视线的西园推了推墨镜,缓缓开启带有残酷意味的薄唇,“洗手间因为有了多余的固定客人,厕纸用得特别快呢。美美亚在正式开店前去买一些回来吧。”
丙、果然是这种事!我在内心哀叫的同时,扰人清梦的访客也蹙起两道黑线般的眉毛认真地生气了。
“自私的男人!”少女握紧双拳,愤怒地向西园宣战,“难道拥有特殊的力量不是该使用到正面的地方吗?就像锋利的水果刀被用以修理树枝无疑是一种浪费!或者你的情况正好相反,是用来锄草的老钝切割机被赋予了菊文一字刀的能力呢!”“不管你这么说,我的政策就是与己无关的事绝不涉及。”
不愧是西园!我这个旁观者在一旁为他叫好。不是说邻里生活就让我培养出了正面的感情,实在是很难对一大早冲入别人的店内还态度蛮横的少女抱有好感啊。何况刚才西园说的那句话也是我的座右铭哦。
被轻易的两三句马屁打动,然后搅进麻烦事的经历至今为止数也数不清了。因此才会深度反省痛定思痛,宁愿被他人称为冷漠者吧。
而就在我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对发生在别人店内的事肆意评点的同时,我身后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超不快的低气压骤然袭来。
“究竟在干什么啊——伸二!和女人产生纠纷然后被准妈妈追讨堕胎费吗?但是请注意不要影响到领主大人我的睡眠!”
双脚分开,单手叉腰,吐出这种信口胡诌暴力言语的女人,还能有别人吗?当然就是奈奈子。
而在西园无言地沉默着一时想不到反击的台词时,她却已经将头转向少女,挑着眉毛说出我意想不到的台词。
“什么嘛,原来是你啊!”
“梦里人?”
围绕着跷起长腿以女王姿态坐在椅子上的奈奈子的一群相干人等——西园、美美亚、我,以及唇线紧绷的直发少女,都对奈奈子的答案表示了程度不同的诧异。
“是啊……”
随手拨了拨还没有梳理的长发,奈奈子喝着美美亚奉命端来的咖啡,皱起淡色细眉,“我做了一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觉得头好痛,美美亚泡咖啡的手艺还不行哦,还是伸二泡的好喝啊。”
“……”
是的,这个女人就是能在别人正认真等着听她说话的时候,不忘先加杂一大堆费话。
“结果就被你们吵醒了啊。跑来一看,这女的竟然和我梦里梦见的女主角长得一样嘛。”天生不懂客气二字为何物的女人用食指点着少女的脸大大咧咧地宣布。
“梦中的女主角?”这个形容倒是与我的描述模式相当一致,“难道是披着针织围巾,脸孔一样,但气质明显不同飘逸如春日花朵的美貌少女吗?”我忍不住追问。
“啊呀,你也梦到了啊。”奈奈子吃惊地转头,“睡同样的枕头就会做同样的梦原来是真的啊。”
不好意思,我看到的是现实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