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的红,像是燎原之火,舞动着邪恶的光影,恣意扩散,吞噬黑暗。
来,快来吧-—快来!
一声声的呼唤,令她辗转难安,背脊微微发寒,下意识地,她又想起那种身不由己、如傀儡般被挟制的感觉。
黑暗中,一股冉冉金光和鲜红光晕互相抗衡。金光是活佛的法力,正一丝丝渗透,渗进那团红光深处。但是金光倏地转向,朝眼前直射而来,她惊喘一声,骇然翻滚起来!
好痛苦,那光像刀,戳进她的胸口,夺去她的神魂意识,也夺去她的未来。
这时房们微开,月光洒人,一个人影悄悄进来,关门后,房中再度陷入黑暗。人影朝床边走去,发现床上的小人儿不知为何惊悸辗转,不禁伸手去拍抚她的肩。
一下又一下的轻拍,让白玛平静了下来,她不再挣扎,坠人更深的梦境。
好像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听见有人说话。
丹萨,你看你的弟子做了什么好事!他居然闯进法阵,接收了活佛的法力,现在我们不得不让他成为一名法王!
不!迦罗,白玛绝对不能接受加持!
为什么?
因为……因为……白玛是个女孩子!
女的?!你怎么可以带一个女的进宫,还收她为弟子?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她是我女儿,我本想等她十一、二岁时再将她偷送出宫,谁知会发生今晚之事,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白玛是无辜的,求你放过她!
她急喘着气,冷汗覆茜额头,听见父亲哀求的声音,她的心像要碎掉一般疼痛。
你这个畜牲,身为法王居然身犯色戒,还把孽种带进宫里!你好大胆!
一把金刚刀挥舞在空中,半月状的刃口闪着青色的寒光,混着鲜红四溅的血液,直直削向她的眼前,撕裂她的梦境。
“不要!不要杀他!”她惊悚狂喊,身体剧烈颤抖,双手拼命前抓。
案亲别死!别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尉迟靖才刚在床边坐下,一看见她因动作掀开了丝被,立刻倾身向前要替她把被盖上。
她已经昏迷两天了,身体虚弱的很,如果再着了凉,后果不堪设想。
他迅速替她盖好被子,但仍是不小心瞥见了她的果肩,细致的肌肤晶莹似雪,令他的眸光瞬间深浓起来。
“小白,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他在她耳边低问,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脸。
颊上暖暖的感觉终于唤醒了白玛,她眼微张,模糊中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想也不想地就伸出手,紧紧扯住他的衣襟。
“好吓人……好多血……”她惊喘着,声音凄楚破碎,激动中,她把脸深深理进他的胸口。
被她紧抓着襟口不放,尉迟靖只好两手撑着床,免得整个人压到她的身上。
“小白,梦都是假的。”
“不,是真的!我父亲死在我眼前,他的血喷满我的脸,我永远……忘不了那么恐怖的感觉!”她颤抖得厉害,显然被往事吓坏了。
难怪她会恐惧,原来是有这么难以抹灭的悲惨回忆,一种奇异的触动滑过尉迟靖的心,他不是什么善良好人,根本不懂得同情别人,但小白纤弱无助的模样,却出乎意外地令他心疼。
“你现在很安全,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你不必再为过去的事害怕或伤心。”
他腾出一只手搂住她,虽然隔着丝被,仍然感觉得出她凉得像雪,心底的不忍更加重了几分。
缩在他的胸前,享受他散发的温暖,白玛惊悸的心一点一点地放松开来,梦中的黑暗和血腥渐渐远了,耳边不再听见父亲死前的哀号,有的只是尉迟靖坚强有力的心跳声。
尉迟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极有耐心地出借自己的胸口,让小白有个倚靠;他不动声色地放开手,极轻微地替她把被子拉好,方才她激动的举止,又使得身上的被子滑落不少,肩膀都露出来了。
他的手不经意地触着了她的肌肤,过于逼真的触感,拉回了白玛恍惚的心思,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由被子的细缝中,她发现身上好似一丝不挂。
“我、我的衣服呢?”她吓了一跳,抓紧被子远远逃开。
看她一脸茫然,对发生过的事毫无概念,尉迟靖无奈地笑了笑。
她长大的过程简直像变戏法一样,只能用“惊悚”两个字来形容,害他看了还以为自己的眼睛有毛病,没想到她这个当事人却完全在状况之外,什么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很想立刻问清楚,但她才刚醒,他不愿太过逼她。
“你的衣服都破了,而且沾满了血,所以我帮你把它们月兑了。”
“你帮我月兑衣服?”天呐!那他不是看见她的身体。
“你放心,我闭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到。”他边说,边起身点燃烛火,黑暗的房内终于得见光明。
听他这么说,她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秘密应该还投被他发现吧!眯着眼睛,她看见尉迟靖拿着桌上的纸包,走回床边坐下。
“我帮你买了新衣服,等会儿穿穿看是否合身。”他将纸包递给她。
白玛一手用被子掩住身体,一手接过东西。
“谢谢你。”想到自己又麻烦他了,她羞涩地垂下头,不过说实在的,她一点也不记得自己的衣服是怎么破的。
而且在她昏过去之前,他好像说了一句很令人惊骇的话……啧!真是的,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想不起他说了什么。
把纸包搁在腿上,她揭开一角,看见里面的衣服。是淡蓝色的,色泽柔亮迷人,上面还绣了很美丽的花纹。
她忍不住模了模料子,当下吃了一惊,“好轻软呀!这是什么衣料?”
“是丝。”他有趣地看着她。
“模起来好舒服……是不是很贵啊?”她惊讶地模了又模,突然不放心起来。
“……是不便宜。”他淡笑着,看不出心情。
她不安地看着他,“大哥哥,你以前资给我的棉衣就很好了,这么贵的衣裳,我反而不敢穿。”
听见“大哥哥”三个字,尉迟靖的笑突然变得很诡异,让白玛心里一阵古怪。
“你真是个傻瓜,姑娘家要好好打扮才行,怎么能随便穿呢?”他坏心地笑着。
泵娘家?白玛瞪大眼,当场傻住。
“大哥哥,你、你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心虚地看着尉迟靖。
“还叫我大哥哥?”他眉一挑,戳穿她长久来的伪装,“其实你该有十七八岁了吧,别再装小了。”
白玛张着小嘴,吓得说不出话来,脑中轰然作响;他不但知道她是女的,还知道她不是小孩子?!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再一次慌乱打量自己,虽然身体隐盖在被子下,但这回房中的烛火照出她方才未发现的事实;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胸口有了起伏的曲线?还有她的头发怎么长了?她的手……也不像小孩子那么短
她惊骇抬起头,对上尉迟靖的双眸,他正很有兴致地注视着她惊慌失措的举动。“你长大了,很令人惊喜对不?不,不过最有意思的是,你似乎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她惶恐的表现,使他看出这变化根本就在她的意料之外。
他好整以暇的态度让她更慌;活佛和法力还在体内,为什么她竟然长大了?而且这些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难道……他都看在眼里?!
她终于想起他曾经说过什么,那时他正在为她运功,却突然说她是个女的……天呐!他真的都看见于,他看见她像个怪物一样突然长大,当时的情景一定有若异变一般惨不忍睹!
她的心情既震惊又羞耻,一时间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只能把脸埋进臂弯里,不敢抬头。
尉迟靖静静瞅着她,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很温柔。
“当初不知哪根神经错乱,你明明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孩,为什么我还会错以为你是个男孩……”他像是喃喃自语,音量却刚好让白玛听见。
他的声音像是柔和的风,拂过她惊慌纷乱的心,带来微微的悸动。
“现在你长大了,变得更加令人惊艳,我一眼见着你,还以为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他接着说完,话令白玛一愕,他没把她看成怪物,还说她像仙子?
“我……”她终于放下捂着脸的手,鼓起勇气看着他,“我不恐怖吗?”
他摇摇头,眼中带着笑,“一点也不,你很美。”
白玛怔住了,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尉迟靖,好一会儿之后,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他不怕她,也不讨厌她,他没有把她看成一个怪胎,更没有像见了鬼一样的闪避她!
他只说她很美……她强忍住眼泪,终于能够感到喜悦,其实她想长大想了十年,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状况下实现……
这算是美梦成真了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更加真切地体认到,他真的是个很温柔、很会安慰人的男人……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骗你我是个小男孩,是……”
“是我自己认错的,我知道。”他笑了笑。
“而且我若早告诉你我已经二十岁了,你也不会相信。”她呐呐解释。
“是啊,我……”他倏地脸一僵,接不下话,“你说你二十岁了?”
白玛点点头。
“真看不出来……”他讶异低喃,在他眼中,她顶多十八而已。她是他见过最纤细柔美的女子,一身清灵的气质,还有一双深幽的眼眸,芳华正盛却又担负着许多秘密及哀愁,轻易就能勾动他的同情。
他微惊,突然意识到这些心思来得莫名其妙,也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过于专注的目光引得她脸颊微红。
“小白实在不好听,以后不能这样叫你了。”他轻松一笑,化解心头的尴尬,“你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意吗?”既非汉人,名中多少有些意思。
她伸出手指,在床上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也因此他才恍然大悟她名中的玛字,是玛瑙的玛。
“在藏文中,白玛的意思是‘莲花’。”她轻语。莲花?尉迟靖微怔,深邃的眸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
没错,她的确像一朵清晨初绽的馨莲,雪白无瑕,摇曳着轻甜的气息……
“今后,我就唤你白儿。”他的眼眸深沉依旧,但望着她时却隐隐发亮。
“白儿……”白玛唇微启,念了几次,脸颊又染红了。
这两个字听起来,好温柔呀!但最教她在意的,是他唤她时温和的模样。
好奇怪,她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急?越看着他的眼睛,她心头越有一种……甜甜的感觉,但又掺着些许慌乱。
她突然捂住胸口,低喘一声。
“怎么了?”他倾身向前,担心地问。
“我的心……突然痛起来了。”她难受地说。
“这是难免的,你的心脉受到重创,要休养一段时间才会痊愈。”他边说边起身走向门口,“你等等,我去叫下人把熬好的汤药端来。”
她点点头,乖乖地看他离开房间。
等他走后,她闭上眼倚靠着床头,忍受着阵阵刺痛的感受,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明眸倏然睁开。
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二十岁的身体,和小孩子不一样吧?
把丝被敞开了一点,她紧张地瞧了眼自己,立即目瞪口呆;她的胸前丰楹柔软,腰肢有了窈窕的曲线,双腿也变得修长了,身上的肌肤映着粉女敕的光泽,一点也不像孩童时那样毫无血色的苍白。
在她眼中,这副身体就像是陌生人的,散发着成熟的魅力,她瞧了又瞧,觉得一切好不真实。
直到一阵开门声传来,她才猛然回神,赶紧把自己包好,一抬头,尉迟靖已端着碗站在床边。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是发烧了吧?他伸出手,模了模她的额头。
“没什么……”她嗫嚅,觉得难为情的要命,等他把手收回去,她才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看见她方才的傻样,她正暗自庆幸,但一想到长大时他也在场,也许不经意之间还瞥见了她的身体,她的脸又红透了。
“你真的没事?”他在床边坐下,越看越觉得她脸红的怪异。
“真的,我只是……心脏不太舒服。”她小声地说,眼神很心虚。
尉迟靖眉微蹙,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快点过来喝药吧!”
白玛朝他坐近了一些,见他举着碗,似乎打算喂她,她只好忍着羞怯,低头啜了口药。
但这一小口,却差点让她吐出来。
“呜……好苦!”她勉强咽下,柳眉皱成一线。
“会吗?应该还好吧,里面又没加黄连。”他漫应着,又将碗凑向她。
“这真的好苦,我不要喝了。”白玛猛摇头,一口拒绝。
尉迟靖眉微场,唇角露出淡笑,“白儿,你有伤在身,不喝药怎么行?你不想让我担心你吧?”
白玛的心怦怦狂跳起来,她觉得好紧张,不知道是因为他和善的微笑、温柔的语调,还是他竟然会担心她?
他只是随口讲讲的吧?她很清楚,自己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又想偷经书,他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很好了,又怎会为她担心呢?
但面对他的笑脸,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我喝就是了。”她鼓起勇气,低头喝了一大口药,咽下后喘了许久,才能再喝一口,好不容易把整碗药都喝完了,她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会把喝下去的药全呕出来。
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真让尉迟靖大开眼界,他从不知道喝药是件这么“恐怖”的事。
“你还好吗?”他怕她会喘不过气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白玛勉强点头,好一会儿才微弱地说:“原来药这么难喝……我从来没喝过。”
也许西藏没有汉药吧!尉迟靖理解地想,对她一笑,“这样好了,下次我帮你准备一些糖,让你配药吃。”
她抬起头,眨了眨犹带泪光的水眸,眼神很稀奇。
“糖……我也没吃过。”
尉迟靖难掩惊讶之色;西藏连糖也没有?不可能吧!难道她的生活特别苦,连药连糖都得不到?
心头漾起异样的疼惜,他暗自揣测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去,直觉告诉他,她可能吃过很多苦,过着教人意想不到的生活……
等她的伤好一点之后,他会问清楚她的身世的,虽然经书和喇嘛的秘密都很重要,但他现在却更想了解她。
“你累不累?再休息一下吧。”他起身预备离开,但眼光瞥见了拦着的纸包。
他伸手取了过来,“啊,衣服得先穿好,否则会着凉的……你会不会穿?”
虽然她说自己已经二十岁了,但先前她都是一副小表的模样,他猜想她并没有做过姑娘的打扮。
白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衣服穿到身上就好了,哪有什么会不会穿?
“姑娘家的衣饰很繁复,一层又一层的……”他边说,边抖开那袭水蓝丝衫和同色的罗裙,“这是穿在最外面的。”
而后又抖开一套素白的里衣,“这穿在里面,睡觉时不用月兑了。”
最后他持起珍珠色的软兜和轻薄的绸裤。
“这两件是贴身衣物,软兜贴胸穿着,丝绳系在颈后。”他拿着那件小小的兜儿,朝自己胸口比着,只差没亲自表演怎么穿上打结。
白玛脸儿微红,既是最贴近身躯的衣物,那应该隐密无比才对,被他这样大大方方的拿在手里,还在身上示范比划着,她看了好窘。
尉迟靖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细心说明。
“这件小小的裤子则……”他拎着又薄又小的绸裤往腰间一比。
被了!白玛简直快晕倒,她伸长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
“多谢你的解说,我自己会穿。”她涨红着脸说。
“是吗?那就算我多事好了。”他狡黠地眨着眼。
看见那抹坏笑,她登时明白原来他在捉弄她,绯红的小脸凝起一层寒霜,黑瞳闪露灿灿怒火。
尉迟靖凝视着她,嘴角微露笑意,他就知道这个小东西宜喜宜瞠,就算生气,也美的教人移不开眼光。
“我有没有说过,你红着脸的模样很可爱?”他轻笑,有感而发地想着,就算是莫愁湖畔的红莲,也比不上她颊上那抹粉女敕嫣红。
带着潇洒的笑容,他转身离去,留下白玛怔然良久,迟迟无法由他的俊朗笑脸中回神。
她对他的笑越来越没抵抗力了……她轻叹一声,不懂心底怦怦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低下头,她看见一床的衣物。
眼前美丽的色彩挑动她心底最深的渴望,她已经等了十年了,她真的好想长大,面对这些精致优雅的衣衫,她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确定,梦想真的成真了!
她勉强下床穿上衣服,而后惶恐地站到铜镜前,想知道自己看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当她看清镜中那窈窕纤丽的倒影时,她惊愕一震,不可置信地愣在当场!
镜中那名冰清玉润的女子,真的是她吗?瀑布般的黑发披在肩上,乌亮的光泽将白皙的小脸衬托的洁净无瑕,这么美的人儿……她忍不住伸手触模铜镜,像在朝拜云端的仙子,但随着镜中的倒影和她做出相同的动作,她终于真切地意识到镜里的人就是自己!
她挽着唇,似笑非笑,神情有些激动,还有些感伤。
这一天虽然迟来许久,但她却不再抱怨了,自从遇到尉迟靖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清冷的生命开始暖和起来。
他知道对她来说,他很重要吗?他收留了她,看着她长大成熟,让她体会到安全和温暖的感觉,替她苍白的世界染上色彩。
一股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突然很高兴自己活着,能够与他相遇,填补了生命中的缺口。
她不禁想,如果能不死……是的,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现在的她不再那么潇洒不畏死亡,她多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能永远跟在他的身边。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一夜好眠……吗?白玛捂着心口坐起身,微微痛喘。
她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亮,黑夜在睡梦中溜远了,但其实她睡得并不安稳;她的心脏很难受,一整晚都隐隐绞痛,让她在清醒与沉睡间挣扎,不得安宁。
也许出去走一走,可以分散注意力,而且她实在躺得好闷。她扶着床栏,艰难下床,将衣裙穿好后,望着铜镜发呆。
这头长发怎么办?就这么披着吗?就算要梳起来,她也不知该怎么做……她拿不定主意地考虑着,突然一袭蓝绫袄披上了她的肩头。
惊讶回头,她看见尉迟靖站在她的身后,深眸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愕然地问,不解他怎么总像阵风似的,出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刚刚。”他淡笑,眼光打量着她。“这套衣服很适合你,穿上好看极了。”
“是你挑得好。”她羞赧地说,小手拉紧肩上的袄子,“你怎么又破费了?”
“天气还不够暖,多添件袄才不会受凉。既然你醒了,和我到花园走走吧?”他指指门外。
白玛点点头,和他往外走,没想到才到门边,一阵尖锐的痛楚骤然划过心房,让她腿一软,只能胡乱抓住门框。
尉迟靖赶紧揽住她的肩,扶她站稳,但他感觉到她使不上力,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的手臂上。
“很不舒服吗?这样的话,我还是扶你回床上躺着吧!”他体谅地说。
“不要,一直待在小小的房子里,好难受!”白玛脸色苍白,闭着眼摇头。
虽然这里和宫里的感觉完全不同,但这么些天足不出户,让她不禁有种错觉,好似自己还被囚禁着。
他眉一皱,回顾室内一圈;这房间明明很宽敞,外厅内室一应俱全,后面还有套间暖阁,怎么会小呢?她会这么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曾经长期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心中留下阴影。
他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往花园走去。
“放我下来……”她吃惊低呼,脸颊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泛红。
“你不是走不动吗?”他俊眉一挑,微微笑着。
她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没力气走路,只好任由他抱着,穿过长长的迴廊,走进阳光明媚的花园。
园中有个小凉亭,他抱她进去,将她放在石椅上,而后在她身边坐下。
他发现她的心情变好了,能够走出房间,好似真的让她很快乐;她眼儿发亮,欣赏着四周的花朵,微风吹过时,她的眼光就紧迫着飞扬的落花。
尉迟靖注视着她,眼底隐隐逶出笑意,她来应天许多天了,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她十分喜爱繁花美景。
“西藏没有这里美吗?”他挑眉问。
他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刚好对上他直视的深眸。
心一荡,像是在他醉人的眸中迷了路似的,一种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突然私心希望,他能永远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西藏也很美,但只有高山雪原,没有这么美的花。”她嫣然一笑。
望着她美丽的笑靥,他的眼光更温柔了。“想家吗?”
听见这句话,白玛脸一凝,猛力摇头。
尉迟靖了然地说:“我想也是……你和那个迦罗法王之间,有什么恩怨?”’
白玛深吸一口气,他终于开始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其实她以为早在昨天清醒过来时他就会开口问她,没想到他却等到现在,是因为他极有耐心,还是体贴她有伤在身?
“这件事,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回忆往事,她的眼神幽然似水,眉间凝着愁绪,“我的父亲——丹萨,同样是布宫的法王,本应潜心修行,却一时把持不住触犯色戒,生下了我。当我还在襁褓中时,他就带我进宫,把我伪装成一个小喇嘛抚养长大,直到我十岁那年,迦罗发现了一切,他居然在我面前杀了我父亲……所以我恨他!”
尉迟靖讶然无语,他没想到白玛的身世这么离奇,而且又令人同情,她的童年根本是在躲藏中度过的……他真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迦罗怎么发现这件事的?”他相信她爹若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绝不敢把她藏在宫里。
“那是因为我闯进了活佛的法阵……”她垂着眼,眉头深锁,像是面对着最不愿想起的过去。“十年前的那晚,我早就睡着了,但在梦中却有一个诡异的声音控制住我,它命令我闯入密殿里去,我就毫无意识也照做,直直冲进正在殿中举行的法阵,接收了活佛内法力,就这样,隐瞒了十年的秘密暴露无遗,父亲再也无法遮掩我的存在。”
听见“接收”二字,尉迟靖眉一扬,敏锐地问:“这么说你体内那股不断伤害你的力量,就是活佛的法力?”
白玛点点头,眼神凄楚,“那个力量应该属于转世灵童而不是我的,几百年来,历代活佛圆寂前,都会将毕生功力灌入《八叶真经》中暂存,谁想到阴错阳差我居然闯了进去……”她咬信唇,再也说不下去。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人提起这段恶梦般的往事,她以为这些梦魇只能独自承受,找不到人倾诉,永远也无法解月兑。她眼中的痛楚像针一样扎痛了尉迟靖的心,他想也不想,大掌覆上了那双紧紧交握的柔荑,那冷冰冰的温度就像她凄冷的过去,勾动他最深的疼惜。
“难道从那晚之后,你就再也没有长大过?”他惊悟。
“是的,活佛的法力让我不老、不死,所以迦罗虽然恨我,却杀不了我,”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想平抚紧揪的心,更想淡化心头的哀伤,但发颤的手仍旧泄漏出她的脆弱,“三千六百五十天……这么长久的日子,能够发生多少事情?可是无论时间流逝得多么迅速,对我来说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尉迟靖的眼中藏着不忍,静静思考着她说过的话;当他感觉到她的轻颤时,立即把那双小手握得更紧.止住她的颤抖。
厚实的大掌像一把暖融融的火,熨热了她的手心,也奇迹似的一点一点驱散着凝结在她心底的寒意。
“过去的十年就算了,再不甘也是逝水难收,现在你的新人生已经开始了,若不好好把握,就是大傻瓜喽!”他耸耸眉,逗着她。
她抬起眼,望见一双盛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就这么近在咫尺,一瞬也不瞬地看顾住她;她一直渴望温暖,渴望逃出黑牢,置身在艳阳之下,但他眸中的光彩,却比阳光更闪亮,更让她的心巍巍颤动。
可是一想起未知的未来,她又黯然地垂下头。
“新人生……还不知来不来得了。”
“为何这么说呢!你逃离了最痛恨的布宫,人也终于长大了,总算可以过一点平静的生活,不是吗?”他不解地看着她。
她缓缓摇头,眼里笼罩着阴影。“我猜,我之所以能够长大,是因为体内的法力更加不稳定的缘故……这不是好事,法力越躁动,代表我的生命……越接近尽头了。”
尉迟靖显然怔住,心跳在这瞬间似乎停了一拍。
“你是说,活佛的法力会害你没命?”他沉着脸确认,语调有些沙哑。
“是。”她别开脸,眼神幽然,“就如我说的,这力量并不属于我,我的身体装载它十年,已经到了极限了。”
确定她会死,一股尖锐的痛楚狠狠划过尉迟靖的心,他暗暗咬紧牙,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我父亲死后,迦罗囚禁了我,把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十年,让我常想如果能死,也许还是一种幸福,但经书被窃之后,我不经意听见他和弟子的谈话,才知道这十年来,他一直在研究怎么把书中和我体内的法力都据为已有,好窃取活佛之位……”说到此,她的眼中点燃了恨意,脸色冷凝如冰,“所以我不想死了,我决定逃出来,他杀了我父亲,我无力报仇,但我至少可以破坏他的野心!”
死是幸福?究竟是怎样的痛苦,让她有这种念头?
她的话让他又怒又心疼,同时还有千百种感觉揉杂在心底,仿佛有东西就要呼之而出……
“对了,你说经书能让你不死?”他突然想起她昏过去之前留下的絮语。
《八叶真经》里有长生不死之术,她一定打算用它来救命;他要这本经书,也是为了这个神奇的法术。
望着他无意间露出的欣喜神情,白玛心一撞,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为她欢喜。
“那只是假设,其实我还不会使用经书。”她照实说,心里很没把握。
尉迟靖眉头深锁,“的确,《八叶真经》很神秘,我到现在还没解开上面的秘密……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长生不死的法术呢?”他忖道。
“什么长生不死?经书里哪有这种法术?”她一头露水,瞪着大眼睛看他。
什么?!没有吗?他—愕,眼睛瞪得比白玛更大,像是听见青天霹雳的事!
两人就这样互瞪着,直到他发现白玛似乎被他惊愕的神情吓到了,才不得不稍微放缓脸色,勉强开口。
“那……你预备怎么使用经书?”他僵硬地问。
“我得像活佛一样,把法力灌回书里去,才能彻底摆月兑这场恶梦……问题是我根本不知该怎么做。”她很苦恼,而且忧心忡忡。
原来……是这样的啊!他俊眉深锁,不发一语,眼神很凝重,好似在懊恼着什么。
但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调回白玛脸上,满脸的阴暗已然挥之一空,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白儿,就像我当初说的,只要喜欢,你可以永远留在我这里。”他注视着她,再一次作出承诺,“你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等身体好一点,我就把经书借给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出方法,把那些法力弄回书里去。”
白玛怔住了!
他不怪她偷经书就很好了,没想到还愿意继续收留她,甚至借她经书,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谢谢你。”心内波涛汹涌,她忍住想哭的冲动,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望着她泛红的眼眶,一抹不舍在心底扩散开来,时迟靖暗自讶异,只觉那些浑沌不明的情绪似乎清晰了一些。
“别谢了,我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士,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这小表头死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力量之下。”他扯着嘴角,用力模模白玛的头,就像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样。
好温暖,他的手掌又厚又大,拂在头顶时,永远这么令人心安……白玛眉轻蹙,赶紧合上眼,但泪珠再也不受控制,像断线珍珠一般由眼角轻轻滑落。
“尉迟大哥,你真的认认我能逃过这一劫吗?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也许明天,或是后天,活佛的法力就会把我……撕成碎片。”她用手捂住脸,再也无法隐藏恐惧,单薄的身子不住轻颤着。
她真的怕死……
死亡也许能带给她永远的平静,但却充满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当她眷恋上他散发的光热温暖后,要她怎么面对幽冥世界的凄寒?
她的发飞散在风中,细语声破碎难辨,让他骇然一惊,心脏剧烈绞痛;在这一刹那,他竟觉得她像是一捧即将融化的雪,将像空气一样随风远去,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猛然抱住她,将她紧拥在怀中,用温暖的胸口,含纳她珍珠般的眼泪。
“白儿,冬天已过,现在已是春天了,水泽里的莲花,都在为夏季的缤纷热烈预备……”他抚着她的发,在她耳畔低语,“你不会死的,你也将得到自己的夏天。”
她的泪流得更凶,沾湿了他的衣襟,也浸润着他的心,让他终于知道那些理不清的情绪是什么。
他想保护她。
二十八年的生命,第一次,他的心里住进了一朵荏弱的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