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织梦天使 第二章

那一夜,是国历的除夕夜呢!

热闹蒸腾的台北盆地却被一波强力的寒流笼罩着,马路上的熙攘人群都瑟缩着行走,与深怕拢得不够密实的大衣或外套紧紧的相依为命。

但那栋隶属于“陶氏”企业的“聚英大楼”的顶楼里正洋溢着一股无畏寒流的热烈气氛。

一个缤纷热闹的跨年员工晚会,一个收纳各个时空众生相的化装舞会,一个有美食、有奖品,有吃有模又有抓的同乐晚会……反正随人家怎么编派,这都是一个很欢乐、气氛很High的场合。

不过当然,偶尔可以听见业务部的A先生恭维着企划部的C小姐那一身“毒藤女”的妆扮很有创意,她一身脏脏的红和绿。另外,偶尔还可以听到B小姐和D小姐和E小姐和……反正是一票五颜六色、七嘴八舌的女人,占据着一隅,乐此不疲地玩着猜谜游戏,她们臆测着每个面具底下的真实身份。

像有神助似的,能猜的,她们几乎全猜对了。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例如那个一身詹姆士庞德发型与西装、附加一只007提箱,又像随时可以吻上某个美女或掏出一把手枪的风流儒雅酷男士,八九不离十,铁定是她们的老板陶健方。

也幸好,现场将近两百名女性员工没有哪个有胆扮演庞德女郎,否则还真有场好戏可看。

不过,有一号人物没有出席这个盛会,似乎令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姐们大失所望。

打一开始,她们就私底下猜测着老板最得意的助手——那位芳龄二十五、做事认真负责、精明干练,却老是打扮老气横秋,端庄的像一只翻不倒的水缸的唐秘书,究竟会以什么模样出现在舞会上?但经过再三的目测、商量,她们都看不出唐依娜曾现身舞会现场。另外,或许基于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酸葡萄心理,她们都认定光有工作效率却缺乏曝光能力的唐依娜,是因为某种自卑或故步自封的理由,才不想再来参与这个更凸显她的老成与格格不入的舞会。

“也许,她不晓得该怎么打扮自己?”B小姐说。

“她本来就不会打扮自己。”D小姐接口。“唐小姐的外表用一个字就足以形容。”

“哪个字?”几位小姐异口同声。

“拙!”D小姐撇撇嘴。

一阵哗然的笑!

“我想她不必经过打扮就可以是完美的欧巴桑或水缸。”E小姐挤眉弄眼,缺德带冒烟的形容着。

“可是她不胖!”F小姐比较就事论事。

“是不胖,但她的样子,经常给人一种不动如山,像座移不动的水缸。”E小姐继续她自以为精采的譬喻。

“那是冷静、是练达、是效率!”F小姐置评道。

“光有效率,没有频率有啥用?全台湾最英俊最斯文、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就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她却视若无睹,真是怪人一个!”B小姐也不客气地说出想法。

“这么说起来咱们老板不也挺怪的,他一向品味极高,怎么能容忍一身古董味的唐小姐在他面前转来转去?机要秘书,唉!是谁眼睛去‘糊到蛤仔肉’,擢拔了她。”D小姐显得“真怨叹”。

“哇,醋翻倒了,我听到了酸味!”G小姐很无厘头。

“才怪,酸味哪能用听的?”F小姐再次务实地纠正。

接着——又是另一阵打闹与喧哗,之后,唐依娜这个人暂时被剔除于她们的话题之外。

但就在距离这一小撮女人不远的储藏室的门后方,唐依娜正一五一十心虚不已地全盘接收这一群“同仁”们颇为“不仁”的批评指教语。

她并非有意偷听,而是好死不死,她正巧选择了储藏室做为她“变身”的地点。

说真格的,这几位女同事的酸言酸语也不无道理,她唐依娜,确实喜欢朴素、甚至古板的妆扮。因为嫌自己的长鬈发太妩媚,所以老把它们往上盘的死紧;因为恐怕自己原住民特有的明亮眼眸被错认太狂野,所以她戴上镜片厚厚的牛角框眼镜来淹没自己的眼睛,即使有副娇小玲珑又姣美匀称的身材,她也不惜隐藏在一套套过份宽大、毫无曲线可言的套装里。

她这么做的理由,自然是为了规避困扰,防小人甚于防君子、防男人甚于防女人,只是没料到结果竟是女人的疾言厉语多过男人。

明白她原来样貌的人总对她的过度保护自己感到好笑。例如她的特助,也是她在公司里唯一的女性挚友刘蒂蒂就老说她是矫枉过正,不过蒂蒂对这种情况似乎也仅仅是感觉有趣。

相对于蒂蒂的趣味性想法,依娜可一点都不感觉这种外表的伪装仅仅是一种有趣,它包涵了一定程度的惨痛经历与教训。(那个经历,直到现在她都不太愿意主动去回想起。)

而这类伪装,至少能有效的预防男人过份频繁的骚扰,也可以避掉自己陷入无谓的感情烦恼。拿她的老板陶健方来说吧,她跟在他身边做特助两年,直到最近才擢升她做机要秘书。可能就因为她的貌不惊人,所以他大概连正眼都难得看她,更甭谈男未婚女未嫁、近水楼台的两个人能迸出什么爱的火花。

前两年,这种有将近数百名的员工参加的跨年晚宴,依娜一向是找足了借口向陶大老板告罪推拖,从来不拟也不曾参加的。可是今年,陶大老板亲自开口,要求机要秘书全程参与执行这个化装舞会。当然,他语带诙谐的要求她尽可能的变变身,他还揶揄即使是只丑毛虫,经历了两年多来的潜移默化,至少也该懂得化为蝴蝶之道。

就因为拜顶头上司的一段话,唐依娜受到了全面的激将,既然有心要蛹化成蝴蝶,那么就非得化成一只美丽的花蝴蝶才算刺激。何况,在无意间听了那些女同仁们对她不甚厚道的评语之后,依娜决定这夜要有限度地放开自己,玩一个平常时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危险游戏——

她决意让自己“变身”为化装舞会里最受瞩目的焦点,并且打算锁定那位007男士,要她的詹姆土庞德老板陶健方,试试变身后以及戴上面具的自己,对他究竟能不能产生些许的魔力?

依娜看向小镜子里的自己,鹅黄色的喇叭袖紧身上衣,配上镶了鹅黄边,层层叠叠的黑色长裙,衬托出她身躯的轻盈纤细。如云的黑发狂野的散在肩背,两只镀金的圆型大耳环在她耳下晃动,略低的胸口及鬓边各别着一朵鲜黄的玫瑰,隐在蝴蝶型面具下的双眼明亮有神又深具魅惑力。她深信变身为冶艳西班牙姑娘的自己,绝对称得上美丽。

剩下来的就必须鼓足勇气,跨出通往会场的第一步。

依娜已经和妆扮成法国玛丽皇后的蒂蒂说好,由她和DJ暗中沟通,九点四十到十点只播音乐不播舞曲,十点准,由她安排一场特别娱乐,仿冒的西班牙女郎将压轴一段佛朗明哥。

舞曲会在时钟敲响十下时准时响起。依娜悄悄溜出储藏室门外,这同时所有灯光毫无预警地熄灭,人群间响起一阵惊呼声。深吸一口气,依娜沿着暗影疾步走入唯一有盏聚光灯投射的会场中央。

前奏响起之前,她已优雅地立在灯下摆好姿势,而人群之中,再次升起低低的耳语。

吉他与响板的清越旋律缓缓地响起,接着是西班牙唱游者悠扬的歌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引领她昂扬下巴、撇头甩头,然后她开始挥扬如葱般的纤细手臂,踢踏起如行云的步伐。

当歌声徐缓悠柔时,她舞得轻软曼妙,当吉他声变得激烈湍急时,她的舞步也如飞瀑。

佛朗明哥与依娜原住民的母族舞蹈虽然不甚相同,但那惊滔骇浪般的力与美,同样的激荡着她的每一条神经和血脉。

相对的,她那样狂野、充满力与美的一甩头、一踢踏、一旋转、一扬手,不无震撼着现场所有人的视觉神经。

就在另一阵间奏之后,她的视线终于和她的詹姆士庞德——她的老板——陶健方——纠葛。以超乎自己想象的大胆,她将仍在舞动的身躯挪向他,人们似乎明了她的目的,挡在她和他之间的人群如红海般自动的分开。

随着时缓时快的节奏,她来到他的面前,更轻快地拍击她的双掌,更狂野地甩动她的长发,更急剧地挥洒她的裙摆。她艳红饱满如玫瑰的双唇微噘,她灵动如星的眼眸紧紧与他互锁,她似挑逗似魅惑的绕着他微笑、踢踏、旋转、直到从他澄澈冷静的眼底找到些许的惊讶与撩拨出更多的惊艳时,她才从鬓边抽出黄玫瑰,技巧地插入他的西装口袋,并如饱食的猫,心满意足地缓缓舞回会场中央。

奇异的是,看不见他充满赞赏的眼神时,她的心情竟出现短暂的怅然若失。

斑潮过去,佛朗明哥也接近尾声,几声吉他的“淙淙”之后,依娜原地徐徐兜转圈子,末了如盛放过后幽香澹澹的玫瑰,静止在会场中央。

掌声随即如雷响起,灯光也旋即亮起。其实这样的受人瞩目令依娜不适,眼看着无数好奇、爱慕甚至妒嫉的男人与女人朝她靠拢过来,她有了想逃跑的冲动。

一旋身,她却撞入了某个男性的怀抱,还触到詹姆士庞德那冷静中又饶富兴味的眼神。她的老板,似乎正一眼拆穿她。

“想逃?”陶健方露出庞德式的致命微笑。同时,他的眼绕了周围一圈,制止所有人——包括好奇的、仰慕的、甚至充满妒意的男人和女人全在他犀利的眼光下做鸟兽散。

“呃,我既不是你的对头,更不是你的庞德女郎,我干嘛要逃?”甩甩头,她一脸的不在乎。但其实她很紧张,心虚的连声音都变了。

“能参加这个Party,你自然是‘我的’员工,你是哪位?”他问得颇为礼貌,但眼神却充满刺探。

“我是无名小卒,你不会认得我的。”依娜含糊地答。

“我的确不认得我所有的员工,但却直觉你很熟悉!”

“你一定对每个你遇见的女人说同样的话。”依娜故意压低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自觉的批判。

“或许,不过所谓‘每个女人’并不包括小女生和欧巴桑。”陶健方不甚在意地自我调侃,他在意地是:“你是谁?”

“我是谁对你并没有意义!你不会真的想认识我。”依娜移动脚步,惶乱地想着该如何摆月兑自己老板的紧迫盯人。

“这一刻我不正是急着想认识你吗?”陶健却亦步亦趋且专断霸道。“至于你对我形不形成意义,这得由我自己决定。告诉我你是谁?或者,月兑下你的面具!”

他自大的态度令她气急,可是他急于结识她的样子,又令她莫名的欣喜。“戴着面具,保留些许属于个人的私秘,维持一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正是化装舞会的目的。”

陶健方以莫测高深的眼光审视她。有小片刻,依娜害怕他会不顾反对地扯下她的蝴蝶面具,但稍后他只是摊摊手,承认自己的挫折。“好吧!我同意你的说法,但你也得同意不会在我转身的一刻逃跑,毕竟,我是个有强烈好奇心的人,也爱玩面具躲猫猫的游戏。”

他的意图很明显了,他已经当她是“游戏”的对手了!

换做是平常时的唐依娜,这种挑衅与挑逗兼俱的话只会换得她的厌恶和轻蔑,但眼前说这句话的人是她的老板陶健方——一个她惯于扮演他的左右手却感觉他仰之弥高的男人,而荒谬的是,她为他的言语心弦颤抖。

“我说过……我……不会逃走。”像替自己的话加盖了封印,她已后退无门。

陶健方信任地点点头,淡淡地改变话题。“来一杯鸡尾酒好吗?”

“好!”再拒绝就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酒杯,啜了一口里头淡黄色的酸甜酒汁,依娜逐渐放松紧绷的情绪。

接下来陶健方——她的老板——和她几乎须臾不离。

他算是霸定她了。大胆地搂着她的腰肢,他向所有有意朝她献殷勤的男士投以警告的眼神。他只和她跳舞,而且是跳每一只舞,不论是吉露巴、哈哈、探戈或华尔滋。口渴了,他会体贴地替她端来一杯又一杯的鸡尾酒,任由她仗恃着原住民族天生的好酒量,一概来者不拒的喝着。

半个小时之后,那些看似无害的鸡尾酒开始在她体内挥发,令她一向藏得紧紧的热情不自觉的背着她的理智往外扩散。

另半个小时之后,她已经很自然地倚在陶健方的胳臂里,露出开怀、释然,甚至有些冶荡的笑。

又开始有人背着他们窃窃私语了,可是依娜浑然未觉,她耽溺在受珍视、被娇宠的爱情迷藏游戏当中,难以自拔。

而陶健方又何尝不然!

即使眼前这个教人迷惑的神秘女郎坚拒卸下面具,坚持不吐露姓名,他还是决意奉陪她到底。

如果要反省他为何对她如此执意,也只能说他在她身上看见某人的影子,窥见了某种熟悉。而那种感觉不仅仅是惊艳这么浮浅,而是一种震撼,一种发自内心深处,原以为早已随着某人逝去而死去的撼动。

她像极了某个人,她们都有娇小窈窕的身躯,灵活澄净的眼睛,微宽却形状优美的嘴唇,以及深爱舞蹈的天性,尤其是热情激烈的佛朗明哥。

罢刚!当DJ播出NanaMouskouri的西班牙唱游曲时,他的心情就无端的躁动,然后突然间她就立在聚光灯汇聚的地方,教他的肠胃纠结、心情绞痛。

有多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自从那个心爱的人——他挚爱的未婚妻魏丝丝四年前在香港失事,落水溺毙之后,他一直心如止水。不久,他把陶家偌大的事业重心由香港转移到台北最大的目的,是想暂时离开伤心地。

这几年,感情上或许不算空白,但顶多也只能说是浑浑噩噩,他深信再难找到如丝丝那般、能体贴契合、甚至能撼动他的女性。直到这一刻……他有了苏醒的感觉。

但这真的是种复苏吗?

他当然明白在一个人身上寻找丝丝的影子是不公平且不可行的。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使外貌相仿,并不代表内心相同。),也没有人甘愿成为别人的影子。

在走近眼前这个穿着大胆的艳黄与黑色,跳着佛朗明哥的神秘女郎之前,他不是没试过要自己别招惹她。但一如他怀疑这算不算一种复苏般,他必须证明他一度冬眠的感情能否苏醒?

于是,他驱策自己赶在她溜走之前抓住她。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逃月兑的意图。她是个矛盾的综合体,跳佛朗明哥时,她冶荡狂野,美艳的不可方物,可是乐声一停,她又像一叶急于闭合的含羞草,忙着想隐藏自己。

陶健方的好奇心因此被挑起了,而他相信对这位神秘女郎好奇的不只他一个。天晓得他用老板特权加威严的眼光逼退了多少对她跃跃欲试的男性员工。

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看出了007是老板的化身,独独没有人晓得公司这号打扮成西班牙姑娘的尤物是谁?他偶尔也会听到员工们故意压低声音的猜测与议论纷纷。还有人妄下断论,认定她不是总公司里头的人,而是他的新欢。

确实,不论是真情或假意,他的确有心和神秘女郎来上一段。她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徘徊在纯真与扇情之间,这种女人对他一向有吸引力。

但他也不是没有再三的犹豫。他拥有几家企业,一直谨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信条,假使眼前这个神秘女郎是临时被安插的娱乐人物,那最好。而假如她是公司里的员工,他也不想在这一刻罢手。谁让她一支舞还没跳完,就充满挑逗意味地在他上衣口袋里塞了一朵黄玫瑰,通常这只有一种含意,她想撩拨他的兴趣。

他也不否认,他的好奇心的确被她彻底的拨起,而他一向不轻言放弃追究谜底。

也因此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她锁在身边,无边无际的朝她施展魅力。他甚至使了些诈,耍了些小手段。例如他端给她许多杯看似无害,其实后劲满强的鸡尾酒,为的只是稍以消减她对他的戒备。也不晓得她是无知还是真有酒量,那些鸡尾酒她一概来者不拒。

另外,他除了陪她跳每一支舞,还同她玩着电眼游戏。最初,她会略显尴尬地问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他则会故做神秘的回答:“女人观察男人,男人观察被女人观察自己的女人。”

她像懂得了他话中的含意,却微笑不语。后来逐渐的,酒精真的慢慢地消弭了她对他的防备,即使他故意邪里邪气的附在她耳边低喃:“我想吻你。”

她也能很幽默地建议:“那就找个好借口呀!我不但不会拒绝,还会倾全力配合。”

所有的努力,不正是为了有机会一亲芳泽,他岂有放弃找“借口”的道理。

最后,当然,在跨年的倒数计时尚未开始前,他便不动声色的把她带到槲寄生树下,他深深庆幸西洋人对这种传统节目的演进很人性化,也很切合……他的“借口”。当倒数计时进入最后几个数字时,他锁住她在蝴蝶型面具底下闪烁的明亮眼睛,倒数计时进入最后一个数字时,他俯身攫住她优美的嘴唇。

奇异的,陶健方可以感觉她在这一吻里的所有情绪转折,她起先僵硬生涩,但当他吻得更深入时,她低吟一声,果然开始“倾”全力配合。

他喜欢她唇上的味道,浅浅淡淡的兰姆酒香,他更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幽幽深深的玫瑰花香。他开始渴望和她更正的来上一段。

没有人敢质疑陶健方的实践力。当他想获得什么,他便毫不犹豫地去取,即使过程难免波折重重,他也会想办法各个击破,另外,他偶尔也会疯狂到不介意众目睽睽。

化装舞会散场之前,他本该还有一段致谢辞,可是因为了解神秘女郎可能在他一转身便恢复了理智逃跑,他便开始逡巡他一整晚都没碰面的詹秘书,遍寻不着之后,他低声咒骂她又放晚会鸽子,幸好他一眼认出扮成法国玛丽皇后的特助刘蒂蒂,他示意她来到身边,低声言明他不上台致闭幕辞,还授权她去邀请堪称公司里第二把交椅的康经理上台代言。

刘蒂蒂衔命而去,奇怪的是,刘蒂蒂一再回头,用奇异的眼光瞅着他身边的神秘女郎,像欲言又止,又像想解救女郎免于陷入水深火热。

稍后,陶健方心跳加速的感觉到,陷入水深火热的不只神秘女郎,还有他自己,女郎挨着他磨蹭,像早开的花朵,急于撩乱春的热度。

最初陶健方有点讶异于她那由冷静拘谨到热情大胆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曾经怀疑那是酒精作祟的缘故,但他又宁愿相信是自己魅力的无可抗拒。

舞会尚未散场,他便扯下自己的面具(当然,他没有蠢得想连她的也一同扯去。),挽着她由后门匆匆离去。道地的“偷香”现代版——他开车载着只会微笑,完全没有异议的她回到他暂时栖身的顶级公寓,门才一合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展开两人之间的爱戏。

陶健方一直没有放松环在她腰际的手臂,他甚至连大灯都来不及打开便吻上了她的嘴。他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酥胸,拇指滑过她仍里着衣物的。她弓起身子抵住他,似乎想让他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他的抚触。

或许因为屋里唯一的光源仅有鱼缸里那盏泛着朦胧青光的灯管,这一次她没有阻止他卸下她的蝶型面具。他隐约看见她有一张优雅的心型脸庞及泛着微光的细腻肤质。

他虚荣心大发地松了口气,再次俯身亲吻她触感很棒的脸部肌理,并顺着她的颈项下滑,直抵她的心口。

对月兑女性的衣物他算有些许经验,就连这件暗藏些玄机、鹅黄加玄黑的舞衣都难不到他。

当他颇为熟稔地卸下两人的衣物,并再度侵占她的唇舌时,她攀紧他的脖子拉近她。当她开始热切的回吻他时,他的手滑入她的腿间,他很清楚碰触哪些点能使一个女人获得愉悦。当他的指尖感觉她的濡湿时,兴奋的感觉剥夺了他最后的一丝自制。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分开她的双腿悬拓在她腿间时,他感受到她的惶然与退缩。她甩甩头,试着想坐起。她的呼吸仍因方才的爱戏而急促,但基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她开始变得惊慌、恐惧与畏缩。

“停!不要,我不要了,”她试着挣动。

但陶健方根本不让她种种的抗拒情绪有壮大的机会。他倾身用力罩住她的嘴,抹去她的叫喊,再用大腿压制她,拉起她的手强迫她搂住他而不是企图推开他。

已经到达某个颠峰,他自知没办法再等待或退缩。他一面亲吻她,一面抬起她的臀奋力挺进——

他惊觉他冲破了一层障碍,但已经来不及后撤,神秘女郎迷的双眼在雾般的冲击中睁大。“痛——拜托……好痛。”她的腿颤抖着,企图再次推开他。她的疼痛仿佛剧烈得迫使她不得不申吟低喊。

陶健方不了解她所受的折磨,因为他从没有过一个处女爱人,他试着将心比心地假设那是一种异物入侵的感觉,而他是入侵别人净土的异物。她窄小的甬道紧圈住他的感觉,令他感觉自己好像死了进入天堂,但令他愧疚的是他的天堂堆叠于他身下这个神秘女郎的地狱之上。她的狂野让他误解她的经验丰富的足以写一本大全,没想到到头来他竟是在剥夺她的童贞。

这一刻许多想法齐涌而上,但即使是被设计了仙人跳也不会比静止在她的体内更教人痛苦。激情与挫折同时令他满头大汗,静止不动成了一种酷刑。“把膝盖稍微放下来,女孩,那样可能比较不会痛。”他必须尝试解决两人之间的僵持,他的双手改成温柔地捧住她的头,一遍又一遍轻柔地吻着她。

“还痛吗?”

她被动地摇头。

他又开始小心地移动,慢慢地,徐缓地沉入她。她的手滑向他的手臂和肩膀,似乎正以手掌测量着他正曲张着的肌肉和肌腱的硬度,而那不啻是一种鼓励。

他低唤她好女孩,然后将自己拉高,改变他进入的角度,再以强而有力的急速动作在两人体内堆叠火焰与战栗。

她的眼睛虽然张着,可是瞳孔没有焦距,就像她看不见任何事物,但她脸部的表情却仿佛刚领略了一种她永远无法形容的东西。

时间就快冻结了!他像无法歇止地撞击着她,直到某种感官的快乐完全爆发。

时间是冻结了!此刻,他压着她,身体虚月兑,完全占有。而他身下那个某部份生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女郎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激情过后马上沉入了梦乡。

哎!这怎能不教人极端错愕与哭笑不得。

包教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发在天色变亮的时候。

陶健方被一阵激烈的挣动与呓语吵醒。

“不要,不要碰我,你要是敢碰我,我会杀了你,我会,一定会……”

“你”究意是指谁?该不会是指他吧?扭亮床头灯,陶健方不由得边安抚她边苦笑的猜想着他究竟招惹了什么?一个凶悍无比的贞洁小烈女?或者是风情万种的现代豪放女?

当他把惺忪的眼睛投向他神秘的枕边人时,他起先惊艳,再度惊艳于她骨架肌理的柔滑匀称,但当他的眼光落在她细腻的脸庞时,他终于了解为什么昨夜对她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天!唐依娜,“她”居然是唐依娜!

他的头轻微的嗡嗡作响!

打死人大概都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舞会里那个风情万千、神秘冶艳的西班牙女郎,竟然是他那时常一身不合宜套装,一脸老成古板的女秘书唐依娜!

唐依娜!

陶健方的脑海不觉快速复习着不久之前才调到他办公桌上那份关于唐依娜的档案,相当的令人印象深刻。

唐依娜·女·二十六岁

X大研究所商业硕士班毕业。

在校成绩:差强人意,堪称第一。

嗜好:吃喝拉撒睡,与常人无异。

性格:忠心耿耿,如狗一般,未着寸缕、只披毛皮。

健康状况:极佳,但仍难免一步步迈向衰亡。

经常阅读的读物:薪资袋与定期存折。

最美好经验:复仇与观看悲剧。

专长:好逸恶劳,以及每分钟打字一百二十个。

对公司的期许:永不倒闭。

陶健方没有忘记那次是他将公司重心移往台湾的首次公开甄选机要秘书,他建议康伟成康经理由现有的多个特助之中荐拔几位,唐依娜自然是其中一个。

每一位被挑选出来的特助都有其专业与特长。但他之所以从众多人选之中挑上唐依娜,她那份戏谑诙谐又不失真实的履历,是主要原因之一。

在见过唐依娜之前,他就从康经理的口中知道了唐依娜这个女人的优秀与怪异——她的工作效率很高,几乎从来不出差错,如她自己所夸口的,她每分钟可以打一百二十个字,凡是顶头上司交代的事,没有一项必须再吩咐第二次,套句康经理的话,她简直比组装精密的机器人还厉害。但她的外观却比僵硬刻板的机器人好不了多少,就女人而言——她实在不能归为美丽一类。

每天盘得死紧的发髻,一丝不苟的套装,鲜少笑容的脸庞,再加上那双活像度数上千、大的教人看不清瞳孔和脸庞的牛角框眼镜——说真格的,她实在称不上是个有品味的女人。

但情况就是有那么点诡异。当他首次与她一对一面谈时,他就无意间窥见她藏在古板之下的慧黠与幽默。

那时他故意在她面前摊开她的履历。故意刁难道:“我只有三道问题。首先真的很感谢你对公司的期许,‘永不倒闭’,那是否意味着我必须劳碌到死你才满意?”

“不,陶总经理,我相信劳碌到老死的是我们这些员工,不会是您。而我之所以期许公司永不倒闭,也不是真的对您或公司有什么深情厚意,而是我实在太懒,不想去增加那些没必要的求职经历。”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在说这些看似调皮,也不算拍马迎逢的话时,表情还能必恭必敬,没有笑意。

大陶差点自己先笑了出来,不过当然,他是老板,怎么能失掉威仪。清清喉咙抹去笑意,他继续第二个问题。

“我对你所描述的你的性格有点存疑。为什么说:忠心耿耿,如狗一般,未着寸缕,只披毛皮。”扬扬眉,他饶富兴味地问。

“嗯——这只是在形容即使是一只狗,对人忠心耿耿的程度也不尽相同,更何况是一个人。我也是的,表面上,我可以表现的掏心挖肺,但谁又晓得我是不是口蜜月复剑?可是打内心,我还是会评估自己想对主人忠心的程度,是毫无保留(未着寸缕)或敷衍因循(只披毛皮)。”

因为她这段更坦白的话,陶健方对她产生了激赏,甚至信任等种种情绪。但他还是难免虚荣地问:“你觉得我是个能教你‘未着寸缕’或‘只披毛皮’的老板?”

“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吗?”

“不,这题算二之二。”

“喔,原来刚刚那题才只是二之一呀!”她故做惊讶,嘴角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抹笑意。“陶总经理,你有点难缠,但还不算乡愿和讨人厌。至于我这方面,我还得慢慢评估,就如同你,也该对我一点一滴的评估。假如有机会帮忙你,希望我们是‘相看两不厌’而不是‘相看两讨厌’。”

她这段话更坚定了他录用她的决心。她不像其他人,总能在拘礼中朝他捧出许多的奉承,她不虚伪,不预设立场,不亢不卑的态度,完全博得了他的好感。

又基于好感,他问了他最后的一个问题。“你对你薪水袋与定存存折两者间的成长比率,还算满意吗?”

她应该明白他正拐弯抹角的问她对现在薪水的满意程度?而令人诧异,她为这个问题沉吟良久。

“假使你问我金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那么我会回答你,这是个有钱判生、无钱判死的世界。如果你要问我对你支付给我的薪水满不满意,那么我会告诉你,我绝对没有满意的时候。就个人的物质来说,我并不奢求,但正因为许多时候这是个看金钱比看人命都重要的世界,所以我经常都处于馈乏的状态,想当然耳,薪水对我,永不嫌多。”

一开始陶健方就听出唐依娜对这个贫富不均的世界不只无奈,还有所怀恨。

当然,陶健方好奇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苦涩与怀恨?但他另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对自己的员工好奇,反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世界,不论贫富贵贱,谁不是对金钱又爱又怕!拿他这个人家所谓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说,既不能汲汲营营于金钱又怕沾染了太多的钱铜臭,这岂不也是另一本难念的经。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他对这个世界缺乏关怀,而是他根本关怀不了这么多。至于唐依娜,既然他选中了她做机要秘书,加薪的事自然不能免。至于唐依娜经常性的“匮乏”,也纯属她私人的事,他既管不着、也不想管。

就像她不擅妆扮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套句才说过的话,他既管不着,也不想管。他求的是以合理的金钱换取有用的人材,可不是光能点缀办公室的花瓶。况且,就“才能”而言,唐依娜应该还有很多耐人寻味,等待发掘的地方。

只是他哪会想到除了商业方面的才能,唐依娜还有“变身”的才能。

昨夜,她忽而是明媚非凡的佛朗明哥舞者,忽而是冷若冰霜的面具美人,又忽而是只懂傻笑却欲火焚身的花痴女郎,但实际上,她只是因不胜酒力而吃了大亏的纯洁女生,她“还是”他古板老成、精明干练的唐秘书。

GOD!他气自己未免也太饥不择食了!连那么沉闷呆板、其貌不扬的唐依娜都想要。

可是,她真的其貌不扬、刻板无趣吗?

瞪着仍熟睡在他床上且睡姿撩人的唐依娜,陶健方还是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即使睡着,她都比他所认识的其他女人还Charm。

就在这一刻,他蓦地想通,不是他饥不择食,只是他被唐依娜刻意的伪装愚弄了,同时,唐依娜也愚弄了她自己。

也在这一刻,他终于推翻自己不对员工私生活好奇的守则。他开始好奇,为什么办公室和舞会里的唐依娜,如此的外表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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