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将她训练成任何男人都会心动的女人,就像她那晚在“鹏飞楼”见到的那些淑女名媛。
这种感觉是不可思议的。徐清晓望着镜中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穿上名设计师的礼服,秀发绾着髻,耳际与胸前缀着闪亮生光的钻石会是怎么一番模样。她真的会像那些女人一般自信雍容吗?或者只是企图模仿天鹅的丑小鸭?
“老实对你说吧,我对你这样的货色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几岁?顶多二十出头吧,一脸稚气,活像个初次进城的乡下姑娘……外头一大堆女人等着爬上我的床,还轮不到你这种一点气质也没有,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女学生……滚!”
黎之鹏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可能吗?让那赏尽群芳的情场浪子钟情于她这个生女敕羞涩、不曾真正绽放过的大学女生?
黎之鹤想必是在作梦!
徐清晓轻轻叹息,悄悄转开门把,纤秀的身影穿过走廊,翩然无息地来到客厅。
没有人。
他说一小时后开饭,但他却不见踪影。
他去哪儿了?
不知怎地,徐清晓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一个人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子里是一件可怕的事,屋内的寂静仿佛会将人吸入宇宙黑洞似的。她转回身子,有股冲动想逃回自己的卧房,但在走回房门前又忽然停住脚步。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徐清晓,就算只有你一个人待在这间房子又如何?难不成这些家具会吃了你?
她莞尔一笑,突来的倔强让她选择不躲回自己的卧房,反而推开隔壁房门。
黎之鹤说这间是琴室。
丙然,一架色泽高雅的乳白色演奏琴静静立在室内中央,恍若独自优游于湖面的高贵天鹅。
但吸引她的不是那架价值不菲的名琴,而是镶在它对面的一方大理石壁炉,壁炉上挂着一幅巨幅相片。
她轻轻拧眉·,禁不住仔细欣赏起相框内的人物。
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非常引人注目的女人。
她闲闲地倚在一株开得绚烂的玫瑰花丛旁,虽然只是一身简单的打扮,却气韵天成,身旁的艳丽玫瑰一点也夺不了她出众的光彩。
她正对着镜头,嘴角勾着自信满满的弧度,仿佛她确信周遭的一切美景都只能烘托她的存在,都只能是她的陪衬,包括为她拍下这张相片的人。
他们都是为她而存在的——她闪看奇特光芒的眼眸毫不讳言这一点。
愈是仔细欣赏这张相片,徐清晓愈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人?她看人的眼神充满某种难以形容的诡魅,仿佛她可以轻易掌握你,而你也必须被她掌握。
她凝视着相片中的女人,透不过气,却又无法将视线挪开。
这女人究竟是谁?
“你怎么了?”
一个低沉的嗓音打断她的沉思,她忍不住惊喘一声,迅速转过身。
“我吓到你了吗?”黎之鹤微微蹙眉,站在门边,眼眸专注地盯着她。
“不,我只是……”该怎么说呢?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回头看到的会是那个相片中的女人。
“这个女人好漂亮。”她只能呐呐地赞叹着。
“的确。”他面无表情。
“她是谁?你的女朋友吗?”
“是我的妻子。”
“妻子?”她愕然,心内一时五味杂陈,仿佛打翻了调味瓶。“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嗯。”他淡淡地应道,别过头,似乎想避开这个话题。
“她呢?没有跟你一起住吗?”
“她死了。”
“什么?”徐清晓惊呼,无法置信地瞪大眼眸。她盯着黎之鹤,拼命想看清他的表情,但他微偏的脸庞掩在阴影下,教人无法看清。
他是故意封闭自己的感情吗?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她奇怪自己怎么会有想哭的感觉,“你一定很难过……”
黎之鹤终于转过头看她,神情自然。“肚子饿了吗?”他若无其事地问,“晚餐好了。”
她随看他往餐厅走,“是你刚刚下楼买的吗?”
“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她再度大吃一惊,他一个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亲自下厨?所以他方才不是不在家,而是窝在厨房做饭……
她的惊讶在看见玻璃餐桌上丰富的莱色后更加深浓。
不是随随便便两盘蛋炒饭,或者简单的意大利面,而是地地道道的家常菜,四菜一汤,就像她家从前的外籍女佣为他们一家准备的晚餐。
这太不可思议了。
别说他出身豪门,即使是系上几个专做学问、两袖清风的教授,也都还秉持君子远庖厨的信念。几次到教授家做客,都只见师母们忙进忙出地张罗,而那些在课堂上吟诗诵词,人生哲学滔滔不绝的教授们一个个都安坐在沙发上,做茶来伸手、饭来张贮的老太爷。
“你亲自下厨?”
“很讶异吗?”
“当然!”她加重语气,“男人——尤其是钻研中国文学的男人一不都将孔子学说视为圣旨吗?”
他听出她语中的讽刺,却只是微微一笑,“君子远庖厨,是吧?”
“你不认同?”着着他淡淡的微笑,不知怎地,让她柔唇亦忍不住一牵。
“我曾到英国念过两年比较文学,在异乡,可没人为你服务。”
“你的妻子呢?”她冲口而出,语音方落便立刻后悔。
看着他忽然黯淡的表情,她心内更加难受。什么不好提,为什么她偏偏要提起他去世的妻子呢?他已经够伤心了,不需要她再来揭他的疮疤。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尴尬,静静扫了她一眼,语气放得温和,“坐下,吃饭吧。”
她怔怔落坐,刚刚端起饭碗,便忍不任问他,“老师,你为什么会选择攻读比较文学?为什么会想在大学任教?身为黎家的长子,你的父亲难道不要求你接掌家族企业吗?”
“这么一大串问题,”他拉拉嘴角,“你是借故拖延时间吗?”
她一愣,“拖延时间?”
他指向她手中的饭碗,“因为不敢尝试我的手艺。”
“什么?”一时之间,她竟搞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放心,没有毒的,而且我保证不会泻肚子。”
徐清晓一吞口水,发出一声奇怪的咕噜声。
他在开玩笑!这个总是看起来一本正经、严肃又阴郁的男人竟然会开玩笑?!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想起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模糊话题焦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老师。”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系主任拼命称赞你了,”他像在嘲弄她又像自嘲,“因为你有旺盛的求知欲。”
她瞪视他,“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因为兴趣。”他直直回视她,“我对商场事务完全没有兴趣,对比较文学又太有兴趣,而我觉得在学校教书是一件舒服的事,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这的确是回答,然而却根本没回答任何事!他很善于用这样的方式躲避问题吗?看来他的确是出自豪门世家的子弟,对社交果然有一套。
她轻启唇瓣还想再问,他却用筷子堵住她的唇,“在餐桌上,你可以聊天气、电影、艺术、运动任何不会引起争议性的话题,私人性的话题则绝对必须排除在外,甚至诸如政治等敏感话题都不要试图去提起。”他一本正经地告诫,“这是礼貌。”
“礼貌?”
“你可以称之为某种餐桌礼仪。还有,”他顿了顿,“一个淑女不会追问他人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的意思是——她不是个淑女?
徐清晓的脸颊忍不住发烧。虽然他的表情如此平静,口气如此温和,但她仍然有被狠狠痛骂一顿的感觉。
“从今天起,我会随时随地为你上课。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我觉得有需要,请你务必配合我。”他朝她微笑,接着轻轻颔首,“吃饭吧。”她却放下筷子,顿然觉得胃口尽失。
为什么他能用简单几句话就夺去她所有的自信与食欲?
从那晚起,徐清晓觉得自己的生活步调逐步转由他掌控。…
仿佛她的身子不再是自己的,思想也不是自己的,他成了她生活的、观念的主宰。
就连在学校,她的生活中也都是他。
由于他是大四的导师,又开了一们所有学生都有兴趣的课——中外古典诗词比较,很快的,他便成了系上同学最常提起的教授,就连外系的同学也因为仰慕他的风采纷纷来修课。
一开始,他们当然是因为风闻他俊秀的外表而来;尤其是女同学,徐清晓就曾听过不下十次女同学对他端正五官的赞叹。
“怎么能有人长得那么帅?我还以为会教中文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没想到竟也有如此年轻的教授。”
“听说他才三十一、二岁,刚刚在英国拿到比较文学博士就被我们系上请回来了。”
“我姊姊说他是黎氏的长子。”
“黎氏?什么黎氏?”
“黎氏企业——好像是做一些生物科技方面的业务,是商界的新贵。”
“这个问题清晓一定最清楚了。清晓,黎教授不是你的表哥吗?
徐清晓吓了一跳,没料到话题焦点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她瞪着小臻充满光彩的脸庞,哑口无言。
表哥?黎之鹤根本不是她的表哥!
“清晓,他是你爸爸还是妈妈那边的亲戚?”
“是……爸爸。”
“真的?是你姑姑的小孩吗?”
“不是。他……”徐清晓眨眨眼,掩饰内心的汹涌波涛,“是我们的远亲,很远很远的。”她加了一句,生怕女同学们再追问下去。
“这样啊。”小臻点点头,然后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真好,有这么帅的一个表哥。”
“我真希望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又成熟又帅气的表哥!”
“对啊!本来以为他可能光有一张好相貌,没想到他还教得挺不错的。”
“真可惜他的课都在研究所,大学部只开了一门课。”
“你可以为他来考我们学校的研究所啊。”
“那也得看考不考得上啊……”
徐清晓默然不语,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同学们谈笑。
这可不简单,系上同学对教授教学品质之挑剔一向出了名,尤其几个颇有文学根硫的同学,稍有疑惑,往往可以在课堂上跟教授辩得面红耳赤。
但黎之鹤的课,同学们光是聆听他行云流水的丰富内容,连笔记都在他不时反问同学几个问题的压力下来不及写,遑论还挑他错误,进行批判了。
但她倒还没听见同学对这样的上课压力有过抱怨的,大部分同学只是对他更欣赏与仰慕。一“对了,清晓,黎教授结婚了吗?”小臻再度将视线射向神思飘茫的她。
她恍然回神,“他……结婚了。”
“结婚了?真可惜。”几个女同学都是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他老婆是怎样的女人?”
“我不清楚。,’她低低地答,“只知道她已经过世了。”
“什么?’’这个答案给大家带来更大的震惊,几张年轻的容颜都抹上一层浓浓的同情,“这么年轻就死了?黎教授一定很难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将疑惑的眼光对准她o“我不知逍。”她摇着头,内心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她应该了解他的一切呢?她其实也只比他们多认识他几天而已,对他的了解跟他们一样——少得可怜!她从来搞不清楚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这几天他总是用一张平静的、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对着她,根本难以理解他内心的情绪。
她甚至怀疑他内心究竟存不存在任何真正的情绪。
“清晓,等一下你代表上台献花吧。”
“什么?”
“由你代表献花。”。
“献什么花?”
“教师节啊!每个教授都拿到了,当然不能忘了黎教授这一束。”小臻热情洋溢地说着,一面将一束花推给她。
徐清晓眨眨眼,看着璀亮的花束直逼眼前,中央高高立着一朵天堂鸟,其他花朵都像是专为陪衬它而存在。
“天堂鸟……”她喃喃说着,一股奇怪的暖流急奔过她的血管。
“你不觉得这跟教授的名字很配吗?黎之鹤,这个‘鹤’不正是天界才存在的仙鸟?”小臻灿烂地笑着,“送他天堂鸟再恰当不过了。”
他像天堂鸟?她瞪着那以独脚站立,看来骄傲高贵的红色天堂鸟,思绪怔忡不定。
如果他真是天堂鸟的话,也是一只折了翼的天堂鸟——他失去了可以与他一起翱游天界的伴侣。
这会不会就是他总是面无表情,将所有情感心绪隐在黑眸最深处的原因?因为他失去了一生挚爱,所以再也无法逍遥自在。
她想起那个只存在相框里的女人,那个看来矜贵优雅、自信又美丽的女人。
黎之鹤究竟有多爱她?
“你刚刚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徐清晓刚坐上黎之鹤深灰色的别克轿车,便听闻他带着责备意味的质问。“没什么。”她躲避他的眼神。
黎之鹤收回定在她身上的眸光,发动车子。“清晓,不论你现在的生活起了什么变化,在学校,你仍然是个学生。”他眼眸直视前方,“你应该专心上课。”
“我是专心上课啊。”她微微狼狈地答,“我知道你今天上课的主题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真的?”
“或者你要我告诉你十四行诗的格式与起源?”她挑战地问。
“不必。”他摇摇头,性感的嘴角仿佛拉起一丝微笑,“我相信你知道;”
她冷哼一声。
“不过不一定是上我的课的关系。”他补充一句。
她猛地转头瞪他,他只是闲闲地笑。“听系上一些老师说过你十分有才气,二年级时就写过一篇十四行诗与我国格律诗的比较报告。”
“你跟他们聊起我?”
“嗯。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呢。”他仿佛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好像你的文章还得过校内的文艺奖吧。”
“那又怎样?”她脸颊微微滚烫。
“证明我想得不错,像你这样优秀的学生不继续念下去是一件可惜的事。”
“所以你认为你提供的援助是天降甘霖?”她忍不住讽刺。
他却只是轻轻挑眉,唇边逸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但这阵清朗笑声在撇过头望向她这一边时却忽然止住了。
“怎么回事?”她不明所以地皱眉,看着他忽然毫无笑意的脸庞。
“你坐在车上,别下来。”他低声嘱咐,接着打开车门下了车,越过车头到另一边。
徐清晓看着他走向一对衣着时髦的男女,男人儿乎与他一般高大英铤,相貌也不相上下,只是线条却比他严厉许多。
她惊喘一声,蓦然了悟那个男人就是她曾遇到的那一个,就是他曾经粗鲁地夺取她的吻,一双轻蔑的眼眸扫过她全身上下。
他就是黎之鹏?
她口干舌燥,拼命镇定自己的心神,一双眼眸却无法调离他们兄弟。
她现在终于可以清清楚楚地分辨他们了。虽然是颇为相似的端正五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挺身材,但黎之鹤的气息却比他弟弟温暖多了。
他的线条比较柔和,没有黎之鹏那种目空一切的愤世嫉俗,眼神也不像他凌厉逼人、充满霸气。
黎之鹤的眼神是温煦的、平静的,情绪隐藏在不见底的深处,而有时候那对眼眸会蒙上一层淡淡迷雾,拢围着微微忧郁的气息。
那是一种会让女人想要探索属于他的一切、想要好好宠惜他的眼神,仿佛某种不经意的魔咒,召唤人泅泳其中……
她在想什么啊!什么魔咒、什么召唤人心的眼神?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契约关系!他用金钱买下她,欲将她打造成他弟弟的完美情人。
但可能吗?那个黎之鹏会喜欢上像她这种黄毛丫头?
徐清晓咬住下唇,不自觉地躲着黎之鹏与站在他身旁那个艳丽女子偶尔向她投射过来的好奇眸光。
那个衣饰高雅、妩媚美艳的女人肯定是他女朋友吧!瞧她软软地偎在黎之鹏怀里,千娇百媚地微微仰头注视着他,仿佛充满了爱慕与欣赏——她怎么比得上这样的女人?黎之鹏怎么可能选择她而不是那个女人?
这一切仿沸愈来愈荒谬了……
终于,黎之鹤结束了与他们的谈话,回到车上。
别克轿车稳稳地前进,徐清晓偷偷瞧着他的侧面,奇怪他的神情为何如此凝肃。“那个人就是你弟弟?”
“不错。”
“那个女人是他女朋友?”
“我不会认她为他的女朋友。”他半讽刺地撇撇嘴,“顶多是他的现任女伴。”
“很吸引人的一个女人。”她试探性地说着。
他蓦地转头看她,“你比她更吸引人!她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香花,你却可以是男人心中最特别的。”
她心口一紧,撇过头,不敢看他忽然变得热切的眼神。
“相信我,我会改造你。”他的目光重新凝视前方,“绝对会让之鹏对你印象深刻,无法忽视你的存在。”
她没有作声,只觉得心一凉。
对啊,他的目的不就是要将她改造成所有男人都会心动的女人吗?尤其是他的弟弟。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女学生,一个接受他巧手改造后,将会蜕变为倾城美人的女学生。·她对他的意义不过如此。
那为什么她在面对他方才热切的眼神时,竟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呢?
“现在我们来试试你用餐的礼仪。”黎之鹤朝身旁的女侍微微颔首,她立刻在两人面前各放下一盘浓汤。
“开始啊。”他见她静坐原位不动,和善地鼓励着。
她忍住气,首先尽量优雅地摊开餐巾整整齐齐地放在膝上,接着拿起银质汤匙。
汤是常见的牛尾汤,香浓可口。她用汤匙舀了一口,无声地啜饮。“不对。”她还来不及咽下,他便出声指正。“不对?”。“喝汤时汤匙要由内向外舀,像这样。”他边说边示范着。徐清晓瞪着他自然优雅的动作,脸颊微微发烧。她只注意到喝汤时不能发出声音,却没想到运用汤匙舀汤的方向都有规矩。
她深吸一口气,照着他的指示做一遍。
“很好,就是这样。现在是面包……”
他告诉她,面包该怎么涂上女乃油,要撕成一小口才能送入口中,可以沾汤也可以不沾,如果要沾汤该注意些什么……接着是牛排,要从靠近自己的部分先用,要用什么样的技巧切才不会在盘子上刮出声音,如果是龙虾,该用什么样的工具取用,蜗牛又要用另一种工具。主餐的配料应该怎么吃,玉米可以直接用手进食,但动作要优雅;用完每一道莱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指示服多牛收回餐具……
从前菜到主餐,从肉食到海鲜,每一道莱,每一种进餐礼仪黎之鹤都巨细靡遗、不厌其烦地仔细教导。
好不容易女侍为他们收走最后一道菜,迭上点心与饮料时徐清晓赫然发现这一餐竟用了三个小时之久。
这种折磨究竟还要持续多久啊?
无论如何,总算即将进行到最后程序了。
她悄悄吐了一口长气,拿起桌上的糖罐就要为刚刚送上的咖啡调味。
黎之鹤以一个简单的手势阻止她,“不可以加。”
“为什么?这是我喝咖啡的习惯啊,一定要两匙糖、一匙女乃精才行。”
“在你还没真正尝过味道以前,不能任意加以调味——这是表示对厨师的礼貌。”他淡然解释,“不论是用餐或喝咖啡,都要记住这一点。”
“可是……”她还想辩解。
“就算是同一种咖啡,不同的人就会煮出不同的风味,你应该先尝尝看,再依照自己的喜好慢慢调味。”
喝个咖啡也有这许多规矩?接下来他是不是要教她如何品评咖啡了?
她觉得很呕,今晚这长连三个多小时的进餐礼仪训练几乎已磨光了她所有的耐心,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纠正下,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从某种蛮荒国度来的野蛮人,却恬不知耻地在这样一个高贵的上流人士前卖弄。
现在,就连喝杯咖啡他也有意见。
徐清晓叹口气,只得照着他提示的步骤进行——首先用舌尖感觉这杯咖啡的原味,再慢慢地调味,一匙、两匙、三匙……
“你加三匙糖?”他诧异地挑眉。
“不行吗?”她没好气,“这杯咖啡太浓太苦了,我喝不惯。”
“你是喝咖啡还是喝糖水啊?”黎之鹤摇头,“好好一杯咖啡都被你糟蹋了。”
徐清晓瞪着他那既嘲弄又带着点不屑的神色,心底的火苗开始噼啪燃烧。
今晚,黎之鹤对她总是不假辞色,不但不曾对她说过一句好诂,就连一丝丝微笑也吝惜。
不错,他是不曾高声吼过她一句,但他这种隐隐带着轻蔑的神情更令她无地自容。
她真恨他!她高兴在咖啡里加三匙糖又怎样?只要她喜欢,四匙、五匙,就算她真的喝糖水他也管不着!她不理他,在加完糖之后,又拿起牛女乃罐往下倒。
“不对!”他又出声指正。
“又怎么了?”
“牛女乃不能这样一口气倒下去,要像这样沿着杯缘慢慢倒。”他示范着。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她反驳,“反正都要搅开不是吗?就算倒得难看又怎样?”
“我的建议是你可以不要搅开,让咖啡最上层覆一层牛女乃,这样味道香浓又可以保温。”
“我偏不要!”她撇了撇嘴,“不行吗?”
他沉默半晌,似笑非笑,“当然可以。”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表情激怒了她。
“什么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表情!”她爆发了,“你在嘲笑我对不对?你心里嘲弄我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孩子,朽木不可雕也!”
“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重重放下咖啡杯,怒气腾腾地瞪着他。
即使在她歇斯底里地发泄怒气时,他还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而这更令徐清晓生气。
她恨自己被他搞得心神不定,而他还是一副从容自若,毫不在乎的模样,仿佛只是面对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她气愤难抑,蓦地起身急急奔出餐厅,一口气来到琴房,打开琴盖就是一阵用力敲打。
她借着重击琴键发泄自己的怒气。
起先曲子尚不成调,接着清楚的旋律便出于本能的自她指尖流泄。
是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她用最用力的敲击来表达内心的波涛汹涌,宏伟雄壮的音调响彻整间屋子。
如果隔音效果做得不好的话,这样高昂的琴音怕会连隔壁的屋顶都掀升丁,但徐清晓可顾不了这许多,她现在只想好好发泄满腔怒气。
终于,军队进行曲结束,她微一凝思,贝多芬命运交响曲澎湃激昂的前奏接续重击o“够了!”在她刚刚进行到命运的第八小节时,黎之鹤低沉的嗓音在门边严厉响起。
她停止弹奏,撇过头瞪视他。
他修长的身子闲闲的倚在门边,双手环抱胸前,表情不以为然,“你想用这种方式表达抗议吗?”
“你听得懂?”她故意讽刺他。
“你的脾气太大了,清晓。”他不理会她的讥讽,语气淡然:“要学着好好控制自己。这样轻易就泄漏内心的情绪只会更显示你的年轻不懂事。”
她面色蓦地刷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成熟世故的女人是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显露情绪的,尤其是在男人面前显露她无法控制的一面。”他静静说道:“这只会表示她缺乏修养。”“你说我——缺乏修养?”她唇瓣发颤。“我只能说你该学的地方还很多。”她倒抽一口气,伸手捂住唇,匆匆起身就要逃离琴室。他横伸手臂圈住她。“放开我!”她挣扎着试图逃月兑他的掌握。“你要做什么?”
“回房间!”她尖锐应着,怦然推开他的身子,冲回自己的卧室,砰然甩上房门。“清晓!”她听见他敲着她的房门。
“走开!”她语音嘶哑,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如果我说话太重了,我道歉。”他的语音似乎略带焦急,他的道歉让她更觉得悲哀,仿佛这一切都是她在无理取闹。“你走开,不要理我!”
“不要理我……”她半带绝望地说,身子沿着门扉软软滑落。
她恨他。恨他总是面无表情,恨他总是高贵优雅,恨他总是从容自若。而最令她无法释怀的,是他愈有修养,就愈显示她的小家子气。
在他眼中,她是不是就只是一个任性、没教养的小女孩,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好?
她刚才不该乱发脾气的,这只会让他更看不起她。
而她发现自己愈来愈在乎他对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