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止息了,雨跟着下了起来。雨水打在屋顶上,顺着烟口轻轻滴到火堆里,让火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洛杰和麦威吃着从麦威的袋子中拿出的面包和起司,并共享一皮袋的葡萄酒。
“修格对你和伊丽间的事,并没有很好的反应。”
洛杰嚼着一大块面包,瞪着火光。“你怀疑他是可能的嫌犯之一。”他的手移到脖子上,抚模着粗糙的伤疤。
“有很多人听到他发誓要杀你。”麦威拿走洛杰手里的酒袋,喝了一口。
“从毕修格娶了伊丽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喜欢他,但我从不认为他是这种会做出阴险举动的懦夫。我以为他有荣誉感。”
“他也有理由。”
洛杰变得愤怒,用另一根木柴戳着火堆。“要是伊丽知道她的丈夫还在世,绝对不会投入我的怀抱。”
火星从火堆里飞散出来,麦威抓住他的手。“我知道。在你让我们俩都着火之前,把那东西给我。”他将木柴从洛杰手中拿走丢到火里,然后转向他。“想想他的感受,换做你是修格,会怎么做?”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伊丽。”他顽固地说。
麦威摇摇头。“拓宾认为修格没有机会找上你。”
洛杰正喝另一大口酒,差点呛住,他擦擦嘴。“拓宾?那个女敕小子知道什么?”
“他很谨慎,不是女敕。”
洛杰嗤之以鼻,比起修格,他不见得比较喜欢姓雷的小子。
“爱德华信任他,要他来告诉我你失踪了。如果不是拓宾,我可能还待在康洛斯堡。”
“而姓雷的小子认为修格没有嫌疑?”
“嗯,而且爱德华同意拓宾的看法。”
“为什么?”
麦威直直地看他一眼。“爱德华安排修格和派柏一起待在诺森伯兰。”
洛杰皱起眉头,诺森伯兰是英格兰最北的地区。他转过头,审视着麦威。“同时他派我到南方的布洛肯来。”
“嗯。”
布洛肯离诺森伯兰太远,无法轻易发动攻击。“我闻到某种邪恶的味道,爱德华卡在政治需要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时,便会策划的那种阴谋。”
麦威不发一语,沉默本身就提供了一切答案。
洛杰摇摇头,将他疲倦的眼睛埋在手里,坐在原处不动。不用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国王派他到这里,将他和修格隔开。
“我想当你了解一切时会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洛杰将双手放到膝盖上,瞪着火堆里蓝色的焰光,深吸一口气以后,看向麦威。“你早就知道这项任务是场闹剧吗?”
“那不是闹剧,爱德华的确需要在这个地方建一座城堡。多年以前当他允许我建造康洛斯堡时,就计划在布洛肯也盖一座城堡了,本来是打算派蓝卫来执行的。”
“爱德华派给我的总是外交任务,而不是筑城的工作,我早该看穿他的把戏。”
“你心不在焉,自从伊丽离开你,你一直没有放松下来。”
洛杰不发一语。
“我想要睡一会儿。”麦威站起来,伸展身体。“找你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朋友。”他越过房间,从行李中拿出铺盖,在火堆旁铺好一张床。
洛杰熄掉蜡烛,躺在草堆上,不久便听到麦威沉稳的呼吸声,但尽避很疲倦,洛杰还是无法入睡,心里只想着麦威告诉他的一切。
他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自己从未放松。与伊丽分手的几个月来,他严格地驱使着手下,对自己更加严厉。尽避他痛恨承认这一点,拓宾那天怒气冲冲抱怨的,关于要手下爬上石壁太过严厉的那件事是对的。
他一直被情绪所驱使着,而不是理性,这对一个战士而言并不是好事。也许让他失手的原因并不是懦弱,而是愚蠢。
第二天,两人醒过来便开始检查那些供给品。洛杰在其中发现了一袋面粉,和一罐泡沫状的东西,两人闻过几次后,一致同意那很可能是酵母。当麦威外出去喂他的马时,洛杰从那袋面粉看向罐子,觉得自已应该可以将两者混合,做出面包来。但他不确定面包是怎么做的,因此先找寻别的东西来喂黛琳。
幸好有一袋混合大麦和燕麦的谷片在面粉后面,这是骑士会放在马鞍袋里的食物。他加了一点水和蜂蜜,然后拿到火上加热。
当它变得浓稠时,他舀了一点到碗里,走到里面的房间,坐在床垫上。
黛琳看看碗,皱起眉头。他试着将汤匙塞到她嘴里,但她嘀咕着,将头挣月兑开来。“黛琳,你得吃点东西,来,亲爱的。”
她顽固地交抱双臂,看着他说:“你以前也没有这么乖,英格兰佬。”
“哪有这回事。”
“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很好,”他站起来,一脚跪在床垫上。“我可以坐在你头的后面,捏紧你的下巴,让你把嘴张开,然后叫你顽固的威尔斯佬。”
“我可以自己吃。”她告诉他,试着坐起来,使得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完全消失了。她申吟着抓住耳朵,眨着眼睛。
“我扶你。”他将一只手滑到她身下,扶她起来靠在他的胸前。
“我自己吃,”她坚持道。“把汤匙给我。”他将汤匙递给她。
她伸出手,但差了整整一尺。她瞪着自己空空的手,彷佛期待汤匙会在那里似的。
“拿着。”他将汤匙柄放到她手里,并将碗拿到她面前。她将汤匙插到他的手肘上。“想再试一次?”
“不了。”她将汤匙递给他,却差点戳瞎他的眼睛。
“靠近耳朵的伤口让你晕眩。”他喂了她一些粥。她吃了,看起来非常惊讶。
她吞下去。“很好吃。”
“你以为我不会煮东西?那简单得很。”他吹嘘道,彷佛每天都这么做。
他继续喂她,并说着话。偶尔她伸出手,并瞪着它,以为应该更靠近一点才对。她失去了远近感。
“别这样皱眉头,头部受伤以后,都无法判断远近深浅是很正常的情况,骑士们也常因此而苦恼。那不会持续很久,有时候一天,有时候要久一点。我有一次在布列塔尼的竞技比赛没有坐稳,整整一个星期都找不到自己的脚在哪里。”
他说着那场比赛的事,并试着要她多吃一些。小猪在另一侧平静地打着鼾,她伸出手想要模它。他抓住她的手,带她到正确的位置。
她抬头瞪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照顾你。记得吗?我要还债。”
她眯起眼睛,他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转过头,嘴唇紧抿,下巴抬高。“你不必还什么,我可以照顾自己。”
“不,你不能。”
“长久以为我都是自己过的,你以为这是我第一次被丢石头吗?”
他没有想到这以前也发生过。
她朝天举起手指,彷佛它不属于那里似的看着它,然后将手放回床上,说道:“眼睛旁边的伤痕就是石头造成的。”
“我不知道,否则我当时不会离开。”
“是我叫你走的,记得吗?”
“嗯。”
“你可以走了。”
他摇摇头。“我在这里是出自我自已的意愿。”
“为什么?”她看着他的表情显示他的答案很重要,但他不确定他能说出正确的话。他常惹她生气,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知道他需要待在这里。
因此他倾身向前亲吻她。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惊讶,小小的抽气吹进了他的嘴里,但她没有推开他。他没有用手碰触她,只有用嘴唇。
他只用一种慵懒而轻柔,彷佛拥有全世界时间的方式吻着她,用舌头描绘着她嘴唇的线条,并加深这个吻,在他手边的床垫上,他感觉到她的手紧握成拳。
他可以这样吻着她到天黑。她尝起来非常甜美,有一种只属于她,与她刚刚吃的那碗掺了蜂蜜的粥无关的自然气息。对他而言,她一直都是如此,不凡且必要。
但当他结束这个吻时,她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一个申吟。他可以感觉到贯穿她全身的紧绷,那是和他一样强烈的激情,但因为经验老到的他可以克制,她却不行,而他也很清楚这并不公平。
他离开她,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她瘫软在床上,大睁的眼睛充满了比之前更多的迷惑。
“我有好几个理由待在这里:保护你、照顾你,还有因为我想要在这里。睡吧,我们稍后再谈。”
“为什么不现在?”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举起两根手指。“你看到几根手指?”
她瞥向他的脸。“哪一只手?”
“你看到两只手?”
“恩。”
“那么你还是躺着吧。”他将毛毯拉上盖住她。“我只举起一只手而已。”
黛琳背靠着土墙坐着,手在某个靠近小猪的地方——至少她希望她的手在那里。她轻轻抚模它,而它将头从前蹄上抬起来,看着她。
她的视线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因此眼中的它有两个鼻子,和好多好多的眼睛,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她。
“喔,小猪。”她低语着。“我该怎么办?”
它发出好几声同情的喷气声,磨蹭着她的手肘。她沉思地看着它和她那一大堆头。
动物不会隐藏它们的感觉。小猪总是想要跟她在一起,而且将这一点表达得非常清楚;它四处跟着她,每当她将它绑起来,就又哼又叫的。马儿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推着她的背,直到她陪她在草地上玩。要是她不肯注意它,老鹰会不停地踱步并嘎嘎地叫。
小屋里所有的动物都不会隐藏它们的感觉。每当她走进屋里,它们就竖起鼻子和耳朵,有些还会站起来,用急切讨好的眼神看着她。
即使是那只母鹿和它的小鹿也将对她的信任表现得很清楚:它们直接走向她,并将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她只要看着它们的脸,就可以知道它们的感觉;它们就摆在那里,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但她不明白洛杰的感觉,他的行动并没有显示他的想法,更别说他的感受了。
相对的,她试着藏起对他的感觉,想保护自己,但那非常困难。当他像刚刚那样不慌不忙、充满自制地亲吻她,彷佛练习过上百次时,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洛杰和麦威站在石桥附近,看着马匹喝着底下流过的溪水。这个多云的午后带着凉意,空气中充满了秋天常有的清冷湿气。
洛杰注意到麦威站在那里,先是看着树丛,再转身环顾空地。“这地方一定是很靠近森林的中央,要是我没有发现那些拖曳的痕迹,并追踪而来的话,大概找不到你。”
“我知道,要是黛琳没有带我走出其中一条小径,我自己也找不到这个地方,虽然天晓得,在看到她被丢石头以后,我是可能会再试一次,不过我想那匹阿拉伯马知道回到这里的路。”
“你看到是谁丢她石头的吗?”
“隔了一段距离,看起来像是男孩,其中一个高到可以算是男人了。她告诉我她以前也被丢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他停下来,沉溺在思绪之中。
“她也许觉得这里比较安全。”
“嗯。”洛杰点点头。“这些树木又浓密又诡异。有些看来宽敞易行的路却是死路,很多地方都非常相似,很容易就在这些树木里迷了路。”
麦威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得谈谈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洛杰低头瞪着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我要是回去,情况会变得很复杂,我必须找出是谁想要我的命。”
“恩,你听起来像是不想复仇。”
洛杰安静了下来。“我想复仇,但我还没准备好回去。”他将一颗石头丢进水里,看着涟漪出现并消失。每次他看着水塘,每天早上刮胡子,每天洗澡时,他就会想起那个他们几乎在里面的夜晚,他第一百次骂自己傻瓜,弯下腰,拾起另一颗石头,丢进池塘里,然后将手臂靠在桥上,双手交握。“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爱上可琳的?”
麦威更加锐利地瞥向他。
洛杰可以感觉到朋友正审视着自己。
最后麦威转开头,说道:“你是指在我们第一次碰面以后?”
“嗯,”洛杰轻声笑着。“那一次以后。就我记忆所及。可琳说你有颗大头,然后又问你会不会把她为你生的女儿丢到护城河里。”
“没错,那女人不停地考验我的耐性。”麦威摇摇头。“她不像我以前所认识的任何女人,既顽固又任性。”他带着微笑说,那是一个满足而快乐的微笑,自从他五年前结婚后,那个微笑就一直在他脸上。
“不但美丽,而且爱你。”
“嗯,我是个幸运的男人。”他停了下来,说道。“事实上,当我看到那根威尔斯箭插在她背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爱上了她。”麦威停下来,彷佛在脑海里重塑那段记忆,并看向森林里。“我记得我想着,终于找到一个我真正爱着的女人了,而她却快死了。那比任何战争都让我恐惧,比生命里的任何事都来得可怕。”
麦威转过头,重新看着他,一边审视着洛杰,一边脸上带着疑问。
洛杰转过头,看着马匹。“她将那匹阿拉伯马照顾得很好。”
“嗯。”麦威依然看着他。
“那匹马有时候就像只宠物狗一样跟着她。我看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不过那个女人的骑术真的很好。”他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除了猫头鹰、昆虫和溪水流过石头的声响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不知道要是几年前她被我追上,会发生什么事。”
“但你没有追上她。”
“没错,一直到我在巨石圈里看到她,才知道当年那名骑士是个女人。”洛杰抬起头。“在那匹马失踪以前,你本来打算卖了它。”
“没错。”麦威朝他露齿微笑。“你还是愿意以高价买下那匹马?”
“嗯。”
麦威拍拍他的背。“你不用付钱,朋友,一旦那女人的情况好转,我会把那匹马当作结婚礼物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