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时侯,我离开了日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鹅毛大的雪片,我以前总认为雪的感觉像冰,或者只是冷冷的感觉,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像。
雪的本质接近爱情,看它漫天飞舞,没有任何归依,但一接触到它,便又融化了。
“你在看什么?”小林开车送我去机场,见我呆站着,连忙过来挽住我的手,“我们进去吧!别冻着了,你没见识过日本雪天的厉害。”
“会把耳朵、鼻子冻掉吗?”我笑着问。那天深谈过后,我跟她成了朋友,除了她,我不让任何人接近我。
“你第一次看到雪,对不对?”
“台湾也有,但是很小,跟雨点差不多大。我读中学时,住在阳明山,有天早上,我父亲叫我起来,骑机车带我上竹子湖,你一定没办法想像,就在亚热带都市的盆地上会出现雪。”
“你喜欢雪吗?”
“以前没有感觉,现在我明白了,雪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属于。它既不属于天与地,也不属于你和我。”
“你指的是雪还是爱情?”她聪明地看着我,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她会更了解我,但那也不代表任何意义。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像慕竹那么懂得我,慕尘那样了解我。
我能够爱过他们两个,是何等的幸运,也是何等的不幸。
但至少,我是真真实实地爱过了。
“是雪或是爱情,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感觉。”她把话接了下去,雪白的睑上有着惋惜的表情,“江枫,你为什么要这样聪明?如果你肯随俗一点,你会得到快乐。”
“我要的是生命中真正的意义,一点点的快乐,对我是不够的。”
“那么,祝福你能找得到。”她泫然欲泣。
“我这不就出发去找了吗?”我装出笑容,但流出的是泪珠。只是那泪很快地也冻成了薄冰。
“你会找到的。”她背过脸去。
“你说得对,日本的雪天太冷,冷得让人失去了任何感觉。”我喃喃自语。
“你要保重。”小林一直送我到闸口,泣不成声。日本人除了酒醉,通常不愿表露真情,但她很不一样,初见时,她也装模作样,但久了,她不再遮掩自己,不怕让我知道她把我当真正的朋友。
“我会。”我没有回头,只是对自己轻声许诺。
我若不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谁会呢?
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台湾去,在那儿,有一个爱我的人,不论他变了多少,当我再能站到他面前时,我要让他知道,我没有变,而没有变的原因是我很坚强。
爱,给我的不仅是伤痛,它丰富过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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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美国。
虽然没有继承梁光宇的遗产,但是在物质生活上我永远不虞匮乏,他遗留给我的,远比公司中的人所想像的要多得多。
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病,甚至知道自己活不过冬天,但是他也想不到会那么快,快得来不及把该说的话说完。
其实他不必说,我也知道,知道他真心真意把我当女儿,想好好照顾我的一生。
如果还有遗憾,那就是我们的缘分还差了一点。
我们究竟是不是父女,只有上天知道,但即使命运把一切都弄颠倒了,他对我的爱,我仍接受。
爱是永远不会嫌多的。
只是我的八字不好,得到的永远是残缺。
现在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连残缺的都没有了。
可是我还是可以重新开始。我离人生的终站还有很长的距离,我选择流浪作为我的旅程,但这并不代表我放弃。我永远不会放弃追寻生命真实的意义。
我去注册上学时,还不大敢相信自己仍能重新做学生。
学校太大了,大得我奔跑于教室之间,需要以脚踏车代步。课程又紧,我的语文要加强,但我喜欢忙,喜欢这种“一切有待努力”的情况。
我全心全意地投人功课,头半年,我手忙脚乱,但一年下来,我就开始轻松。
为了排遣无聊时光,我去选修艺术系的课,花了很多时间逛教室。最后我决定学编织。
这是需要高度耐性的工作,老师是一位日裔美国人,当她知道我在日本待过后,对我十分亲切,不厌其烦地教导我。
她的要求也是同样的严格,在编织之前,她不但要我绘图设计,还得自行染色。其实我并不是她系里的学生,工具店里又有的是染好的纱线,五彩缤纷,应有尽有,大可不必那么麻烦,但她不这么想。
“你要有自己的作品,就得做最完美的要求。”她教导我用她独特的植物配方染色,那是她将近一生的经验累积,数以百计的配方令我眼花缭乱。
“不要急,一项一项的慢慢来!”这个矮小而严厉的日本妇人说,“只要你愿意,你会有很多的时间学,但若你错过了这一次学习机会,以后很可能就再也没法学了。”
我相信她的话,一切,都是缘,我经历过人生中那么多生离死别,应该更懂得珍惜。
她毫不吝惜地把我设计图上需要的配方抄给我,但当我花了好几天功夫把第一批羊毛线染好时,她只看了一眼就告诉我明度不对。
“可我是完全照你告诉我的方法去染的。”我一听要重染,腿都软了。
“但是你没照你自己的设计图。你自己看,这是玫瑰红吗?这是普鲁士蓝吗?”
“这些不是吗?”
“就因为是太正确的玫瑰红,太正确的普鲁士蓝,因而太没自己的味道。”她拍拍我,“用点想像力。”
她实在很不讲理,但我不甘心去退掉这门课。学期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再去选别的,时间上不经济,而且我没办法排遣多余的时间。
我再染了第二批,仍有大半的没通过,直到我染完第批,她才点头,等我钉好架子,真正坐下来开始织时,都已经是夏天了。
“我要去夏威夷度假。”她说,“希望回来时,你已有所成就。”她高高兴兴地与我道别。印象中,她从未这样开心过。她是个寡妇,儿子在夏威夷福特分公司工作,除了假期,根本无法相聚。
我后悔染的线老不合格,否则也用不着暑天跟大堆毛线搏斗。
我真希望自己是个魔法师,一挥手便能把所有毛线织上架子。
“你如果遇到困难,仔细看这些录影带。”和子老师还算好心,留下了她的独家秘笈,让我在密室之内按图索骥,等两个月她由夏威夷回来,我秘功练成,震惊武林。
“你真幽默!”她被我一连串的话逗得格格直笑,然后举起了相机,为我和工作室中的纺织机拍了一帧照片,她预备两个月后拍另外一张完成图。
我真担心那幅编织会不会一塌糊涂,妨碍她的名誉。前一个礼拜我为了上架子的经线,上得头晕眼花,经线板又密,若不小心弄错,只有重新再来,工作太专注的后果,使得我一整个礼拜眼前都像是在下雨。
和子走后,我以全副的精神集中在纺织机上,这同时是我最好的消遣。当然,我不断遇到挫折,但错了拆,拆了再做,渐渐地,织出了一小段美丽的图案,那使得成就感倍增。
一个月后,我完成了第一件编织作品。从某些角度来看,织物表面不够平滑,不够匀整,月兑不了新手的生涩。
但它的完成毕竟是一个开始,我对编织更有兴趣了,染出更多的线,来做第二幅。
第二幅也快织完时,和子回来了,对我大表惊奇。
“这种编织法我从没教过你,录影带上也没有,你哪儿学来的?”
我告诉她我是天才,图书馆中的宝艺应有尽有,我只稍为翻一翻,便有无数收获。
她决定好好培养这个天才。
“但这只是我的兴趣。”我赶紧声明,只是为了排遣无聊,并没有什么雄心大志。
“无聊?”和子非常惊异,除了课堂上的学习,她对我并不了解,当她知道我迄今未婚,便非常热心地要把她那个在夏威夷福特公司当经理的儿子推销给我。
我就是不愿入籍做日本人才跑到美国来,她却这样瞎起劲,真让人哭笑不得。
但她不但把她那个宝贝儿子的相片带来给我看,过圣诞节时,还特地叫他来旧金山。我不愿在外面与这个她口中所谓“堂堂日本后裔”的北原先生见面,她便把他带到编织工作室来。
结果泼她一盆冷水的不是我,而是北原。
他告诉她,他不能与我一见钟情的原因是他已经有女友了,那是他秋天去日本旅行时认识的,他喜欢传统的日本女孩子。
和子失望极了,不过她看到我偷笑的表情,马上改变主意。
我看得出来她不死心。她还没见到那个在日本传统中长大,又曾在美国受高等教育的未来儿媳,就一口否定了她。
北原很烦恼,有一天在她母亲“强迫”他来邀我去看电影时,对我大吐苦水。
他先是颇有技巧地赞美了我一顿,然后拜托我帮忙。
“我帮得上什么忙?”
“我们可以假装对彼此有好印象,这样我母亲就不会逼我和女朋友断绝来往。”
“和子女士不会相信的,她很精明。”不能怪我笑得肚子发痛,这个身高六尺的堂堂男子汉;居然被他矮小娇弱的母亲迫得团团转。
“只要你装得像一点,她会相信。”
“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逗他。
“你爱过,对不对?”
我呆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承认。
难道我脸上刻了字,任何人都看得出我受过爱情的伤害:是个失败者?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立刻解释,“一个人爱过还是没爱过,其实很容易分辨。没爱过的人在很多方面都不会成熟,但爱过的人比较有光华,比较丰富。”
我相信他也爱过,否则他绝不会这样说,也绝分辨不出来。
“我曾经爱过,很深很深地爱过。”他低下头,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母亲反对,你知道,我最听她的话,她是寡妇,为了抚养我长大,吃了非常多的苦。”
“她为什么反对?”
“因为对方是美国人,她说——她没法子忍受一个黄皮肤蓝眼睛的孙子。”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一切。”
我明白了,我不再讪笑他。他离开过一次旧金山,不该为同样理由再离开第二次。
“也许我能帮忙,但是我怀疑要让这位固执的老太太改变主意很困难。”
“你帮得上忙,否则她会不断地再介绍别的东方女孩子给我。你知道,这些年来,她不断带女孩子的照片给我看。”
我立刻猜到和子女士也把我的照片给他瞧过,而且他必定一口就否定了我,但是我一点也不生气,我要帮他的忙。
让有爱的人在一起是好事!
慕竹和慕尘相继离开我时,我方体会到刘鹗在《老残游记》中最后的一句——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是多么沉痛的祝福。
“我听你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我说。
“我答应。”
“如果你爱那个女孩子,绝不要伤她的心。”
“我会,我一定做到。”北原笑了,“我甚至不会让任何人伤她的心,谁伤害她,就是和我过不去,我会保护她一辈子。”
我突然想到了沙慕尘,头不禁一阵晕眩。他何尝不曾在心中立下过誓言,要终其一生保护我,照顾我?但他做不到。
世事真难以预料,不是吗?奇怪的是都已经许久了,我却仍然这般怀念他。
也许那是我一生一世的创痛,永远也不能忘。
新年假期结束后,北原回去夏威夷,和子对儿子的表现满意极了,经常以神秘的眼光与笑容注视我。除了询问我北原是否有信来,还以保护人姿态出现,当有男同学试图接近我时,她就很封建地把人赶走。
“和子,那是我的同学啊!”我向她抗议,她却只是一副“我明白,你别想有所图谋”的笑容。
我简直拿她没办法,北原却在信件中一再拜托我忍耐,一旦他的女友答应他的求婚,我很快就可以摆月兑这些莫名其妙的枷锁。
我劝他最好快一点,因为和子干涉的事情愈来愈多,她甚至要把她压箱底的绝活教给我。我每次拒绝,她便怀疑地看着我,伤心地问:“我那个愚笨的儿子是不是得罪了你?”
终于,北原的恋爱成熟,十月底,他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女家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他要在圣诞节带她来旧金山,拜见婆婆。
我很担心他要如何通过最后一关。
“你放心好了,她一看到她,一定会非常满意,更何况你会帮忙,对吗?”
他还敢提我帮忙的事,我担心和子会责以“通敌、知情不报”诸罪名,以武士刀把我问斩。
我这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有个计划——”北原想出了个馊主意,“我先叫小林来旧金山,装作你的朋友,介绍给我母亲学编织,她会尽量表现优点,我母亲一定欣赏她,你再多敲敲边鼓。”
“等等,她叫小林什么?”
“小林百子,这有什么不对吗?”北原诧异地说。
“没什么?”我怪自己神经兮兮。在日本,小林是个普遍的姓,百子也很普遍,随便在路上叫一声,会有十七八个答应你。
“那我们就说好了,她下个月来,你帮我照顾她。”北原说。
“你呢?圣诞节来不来?夏天你不来度假,害我跟你母亲解释得差点说破嘴。她要去看你,你又说得去总公司受训,这回可不能再编同样理由吧!”
“绝对不会,百子留在你那儿当人质,我怎么会不来呢!”北原笑得像36000个毛孔,个个吃了人参果。
他算准我会帮他,再也没有比我更同情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傻子了,我每回看莎士比亚都流泪。
百子11月3日自夏威夷飞来,北原要我去机场接她,当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闸口冒出来时,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小林,真的是你!”我无法抑制地大叫,我太高兴、太激动了。
“北原告诉我时我就知道是你,但他要我别说,我们要给你一个惊喜!”小林还是从前那模样,一点也没变。
“你真吓坏了我。”我边笑边拭泪。这些年中,我没再联络过任何一个朋友,看见她,似乎又和多年前逝去的日子有了联系。
我们出关时,天空上飘起了今年第一阵的雪,纷飞中,仿佛又回到昨日。
“还记不记得你离开日本的那天?”小林挽住我的手臂,看着那雪,“真没想到这回换成你在这儿接我。”
“世事难以预料。”我笑。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已不是离开东京时的雪。
“你还是这个调调,所以嫁不出去。”她埋怨。
“我把机会让给你。”
“谢谢!”
“我是说着玩的。”
“我却不是。”她美丽的小脸很严肃,“我如果失去北原,这一生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以前我反对你那样痴心,那时候我没爱过,不懂得感情,现在我知道了,爱不能勉强,也无法替换。”
“如果有人枪走北原,你会杀了那个人。”我觉得小林的外表柔弱,但内心十分刚烈。
“北原知道,他说我们合适。”小林的口气很笃定。
“你们真的预备结婚?”
“还需要你的帮忙。”她向我深深行礼。
“等你安顿好了,我带你去见和子,她比你想像中要和气得多。”
“我也不怕她!”她伸伸舌头,“北原说,如果她不要我,我们可以用一生的时间跟她周旋。”
“别把她想得太可伯,她很讲理。”
“是吗?”小林瞅我,“听说她已经快把你烦死了。”
“没有的事。”我把她的行李放进后车厢,“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好人。就算她不友善,你也用不着紧张,你手上有张王牌,打出去包准把她将得死死的。”
“王牌?”
“北原啊!你的心上人是她的独生子,她怎能不买你的帐?”我替她打气。”江枫,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不长寿,祸害贻千年。“我咕哝了一句,看到她太高兴,话说得比这三年加起来都多。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一定会成功!”我拍拍她,“小林,我羡慕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所爱,又能爱的人。”
她欲言又止,但先红的是眼圈。
我知道她想问——沙慕尘好吗?他有没有再来找过你?
可是她不会问,她还没开口问,自己就想哭。
我跟慕尘的事,她只来得及看到结尾,怎么也帮不上忙。
小林暂时跟我住,她很满意客厅的窗景。
“真太棒了,你可以天天看到旧金山大桥。”
“你也可以天天看,直到你看烦为止。”
“你寂寞!”她锐利的眼神似乎看穿了我。
“坐!我去煮咖啡,我有真正的蓝山咖啡,你会喜欢。”
我煮好了咖啡,她还在看金山大桥,我端咖啡给她时,无意中碰了她一下,手冷得像冰。
她这么紧张还为我的事瞎操心。
“放心,和子不会吃掉你!”我笑她。
她幽怨地看我一眼,我当然能明白她的心情。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未来的婆婆又很难说,万一此行失败,她面对的将是终身的遗憾。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北原。”
“他还在夏威夷,不到圣诞,他没法子休假。”
“这就是那个在日本叱咤风云的女设计师吗?小林,我那时候看到的女强人呢?”我靠着她的椅子扶把坐下。
“我什么时候是女强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北原不在,还有我啊!”
小林并没有因为我的安慰而放宽心情,相反,她愈来愈紧张,到了下午甚至呼吸困难似的,我本来认为她经过了长途飞行,还要好好休息,现在我看不必了。
“穿上大衣!我们走。”
“去哪里?”
“去看和子。”
“可是——”她缩在椅子里,连动都动不了似的。
“我不相信你会不敢去!”
“我——真的——”
“起来!”我呵她痒,“中国有一句古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车子过了金门大桥131公路,又过渔人码头,上了山坡,小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和子住在这里?”
“旧金山已经不是人间天堂,但此地却仍是世外桃源。住在这儿的人不是顶有钱的人,却最懂得生活之道。”
“真美。”
“和子在40年前和丈夫到美国来,选定这儿落脚,不论是春夏秋冬,这儿的风景都有可观之处。”
“北原曾告诉我,他生长的地方是最美的地方,我一直纳闷,还有什么地方美过日本的,现在我明白了,每个人心目中最美的,就是自己的家乡。”
“你在美国留学时,为什么没有体会到?”
“那时侯天天读书,就怕念不下去,苦都苦死了,哪有心情看风景,想起家来还只顾得流眼泪,样样都有了日本第一的成见。”
“北原听到你这样说,一定很高兴。”
“他这么喜欢旧金山,为什么要到夏威夷去工作?”小林问我。
“也许他更喜欢夏威夷吧!”我回答得很含混。
小林怀疑地看我一眼,但我不敢告诉她真相。她如果知道北原离开的原因,一定会很难过。
“你说话一向很诚恳——”
我赶紧打断了她:“你看,巡逻车,这里每隔两小时就有一班山上山下对开的巡逻车。”
小林笑了,她从未见过我重视鸡毛蒜皮的事,当然觉得新鲜。
“你是有意打岔,对吗?”
我才没有笨得会去回答这种问题。“到了!”我指着全白色的雕花铁门告诉她那便是和子的家。
“你要怎样介绍我?”她担心地问。
“你是我朋友,嗯——要跟她学编织艺术,以后要回日本去推广。”
“她会相信吗?”
“我看起来像个说谎的人吗?”
“你真幽默。”
“大不了被她发现,将我逐出门墙。”我耸耸肩,“不过我敢打赌,她一定舍不得这样做。”我朝小林挤挤眼睛,“她还要我当她儿媳妇呢!”
小林捧月复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这使得她踏进玄关时,脸色好多了。
和子在茶道间里喝茶,这是她每天最大的享受。她收集了许多名家的器具,光是赏玩那些杯子,就要花上不少时间。
她是个非常固执的日本人,不但坚持过日本式的生活,居室也是传统的木屋,任何人走进她那有着石灯笼、池塘、飞石的日本庭园后,都会以为自己到了日本。
我拉开纸门,往里头叫了一声:“老师。”
她回过头来。我是惟一拥有她家钥匙的学生,因为她要我到她工作室帮忙,也只有我才能应付她严格的要求。
“我带朋友来!”我把正蓛蓛发抖的小林推进去,她是真心爱着北原,否则不会这么在乎。
“请进。”和子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知道我在算计她。
“我是小林百子,请多多指教。”小林伏在地板上,恭敬地行礼。即使是和子,也为她的大礼感到满意。
“百子刚从日本来,住在我那儿,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解释,“没来美国前,我在她服务的公司工作。”
和子亲自煮茶款待我们,又在壁炉中添炭,顷刻,屋内温暖如春。
当百子表示要正式拜师学编织时,她更高兴,不住地问她日本现况,谈得十分投机。
我看她们投缘,心里的大石落了地。至少,和子对她的印象很好,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晚上北原打电话来,百子和他在电话里讲得叽叽呱呱,我退到一旁,远远地欣赏她的神采飞扬。
心中能够有爱,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