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二十二年北京
入秋的京城显出一年中最好的景象来,无云遮挡的蔚蓝,让人见了便心生舒坦。
颐竹匆匆地走在砂石路上,虽然以简单的书生模样出现,仍吸引了周围人们的视线。
她低头急急地走着,隐藏在袖中的手,牢牢地攥着一个绣着竹叶图样的金丝钱袋,顺着路拐了个弯后,她终于看到熟悉的牌区--山水书坊。
因为顺利到达目的地而放下心来,颐竹不等人招呼,便迳自走进屋子,对墙上挂着的书画临摹视而不见,她熟练地从空柜台下找出一根杆子,用它去敲书坊的夹壁,咚咚咚……咚咚……有规律的三长两短声后,夹壁间开了个小缝,她侧身钻进去,这才来到真正的“山水书坊”。
“哟!我说谁这么早就来了,原来是穆公子……”热情的招呼声伴着一张生意人常见的红光满面圆脸,笑呵呵的中年人,正是书坊的袁老板。
“袁老板,东西到了吗?”颐竹不待站定便焦急地开口,黑眸里泛着热切的光,她期待地看着袁老板,紧张地皱皱鼻。
“到了,刚到的,您来得真巧!先坐一下,我这就去给您拿。”袁老板矮胖的身子动作起来却很迅速,他快步跑进内室,一会儿便捧出了一幅卷轴。“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只给老主顾留,您看看……”他小心地将卷轴摊放在桌上,缓缓地打开,盯着颐竹期待的脸,讨好地说着。
敷衍地点头谢过袁老板,颐竹的全副神情都集中在摊开的卷轴上。飞扬的草书配上慷慨激昂的诗句,实在是相得益彰的难见佳作。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岳飞的《满江红》由顾炎武激愤而成,果然别有气势。”留恋的眼神里充满欣赏,不舍地将视线从卷轴上移开,颐竹激动地望向袁老板,“这幅我要了,您开价吧!”
“您是老顾客了,常来照顾生意不说,还帮坊里辨识伪作,本来我也不该多要价。可您看,写这幅字的是前朝的顾炎武,内容又是被禁的岳将军的诗句,要是被查出来,小人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可小的我还是想办法将它偷送进京城,这风险费……”袁老板故作为难,老谋深算的眼瞄向颐竹,正大光明地算计她手中的钱袋。
他太清楚面前这个老顾客的心意,她向来不吝为喜欢的作品花钱,何况是如此符合她心意的“禁作”。刻意地拖延着语调,袁老板注意到颐竹不耐烦的神情,胸有成竹地笑了。
“您开价便是,我自不会让袁老板吃亏的。”颐竹不是不清楚商人的算计,配合地摆出一掷千金的公子形态。
她的确是不在乎钱,也绝不介意让人当作傻瓜。
“那我就开价了。”袁老板伸出三个指头,舌忝了一下嘴唇,才开口:“不二价,三百两。”他谨慎地看着颐竹的眼,试探着她对这价值的态度,“这价里还包括着运字人的路费,还有……”
“好,三百两就三百两。袁老板,您把它照老样子包好,我要了。”不客气地打断袁老板的话,颐竹毫不犹豫地从钱袋中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剩下的按老规矩存在您这儿,我还想要一幅黄宗义的《感旧》真迹,烦您代为寻购。”
“当然,当然。穆公子放心,我一定尽快寻到。”忙不迭地接过银票,袁老板一张大嘴笑得快咧到耳根,一边答应着颐竹的要求,一边朝内室唤着:“小武,小武,快出来帮穆公子把这幅《满江红》包起来。”
“嗯,来了。”简短的应声后,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内室中走了出来。他熟练地将卷轴卷起,包好,交到颐竹手中。
“谢谢小武了。”有礼地一个欠身,她向袁老板告辞,“那么,我便先走,多谢袁老板了。”
“哪里,穆公子太客气了,我送您出去吧!这边请……”
颐竹拿着处理过的卷轴,由袁老板领着从另一边出去,没注意自己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直尾随到她出了陋巷才消失。
※
京城以紫禁城为中心,划分成四个区域,东边是官署,西边是太学,南边是商街,北边是驻府。
八旗贵族们骄傲着自己高尚血统的同时,也严格限制着子弟与平民贱族交往,明令禁止满族子弟出入贱民的南区,女子甚至连西区也不能随意走动。
真是不公平!颐竹在心里暗怨,羡慕的眼从一块块烫金的书区上移过。京城里最好的教坊皆集中于西区,却只允许八旗贵族中的男子来听学,让有心学习的女子只能望而兴叹。
颐竹留恋地看着红木门,着实渴望有一天也可以置身其中。神往地想像着,她缓慢前行的身子,直直地撞进了迎面而来的男子怀中。
“唉哟!”不自觉地痛呼出声,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抚着撞疼的额,陷入冥想的神志还未能清醒,“怎么回事?太学道上不是禁止设柱,以表学问无阻的吗?难不成我会撞到墙?”
她迷糊地半仰头,拿着卷轴的手伸出,试探地就要推向面前的这堵“墙”,谁知“墙”居然震动起来,压抑不住的浅笑声从她头顶上飘下来,惊得她松手掉了卷轴也没察觉。
“小兄弟,做学问做到神志不清,这不符合皇上设太学育人的根本目的吧!”微讽的话语从薄唇中不留情地吐出,男子在颐竹的手触向自己时轻巧地后退,让她扑了个空,身子失去平衡地就要往前扑倒。
“怎么?连站也不会站了吗?”失笑地摇头,男子思忖了一下,才伸出手扶住颐竹欲坠的身子。
颐竹感激地反抓住他的手,恢复的神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止不住满颊的羞红。
“对、对不起,是我没看清路,对不起。”颐竹不住地道歉,柔软的手还牢放在男子的掌中,粗糙的轻触带来特别的感觉,她不自觉地摩挲着。
“你准备一直抓着我到什么时候?”男子低头瞥着颐竹的小动作。
“噢!对不起、对不起。”颐竹在他抽回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他,红晕立时又布满了双颊。
她连忙后退,紧张地舌忝了下温润的唇办,一低头,看见静躺在地上的卷轴,惊呼一声,赶紧拾起自己的宝贝。
男子侧过身,就要绕过颐竹向前走。
颐竹刚想避开身子,抬起的眼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子一僵,她想也没想地拉住男子欲起的衣摆,哀求地开口:“等一下!请你再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男子被她阻住步子,疑惑地抬眼。
颐竹因为注意着前方的另一个人,而完全忽略掉了身上的冷意。焦急地咬着下唇,她微弱的声音听起来犹如申吟。
“他这个时候不是该在太学里上课吗?怎么会出来闲晃?又逃学了吗?真是!”微微恐惧的声音到了后来,已是全然的愤怒与不甘,颐竹绞紧了手中的衣摆,“如果是我,一定不舍得逃学的。”
她忿忿地说着,寻求认同的大眼瞥向面前静默的男子,“你说是不是?”
“也许。”男子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微侧头看向颐竹恐惧的方向。
一个穿着锦衣的满族年轻男子,正在街边调戏卖纸扇的姑娘,他的身后是两个趾高气昂的家仆,白色的镶边衣裳明显是来自克亲谨王府。
颐竹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怎么能当街调戏姑娘?皇上早有过明令,太学街上的文品都是由钦定的满族文人开柜设卖的,他居然调戏太学街店里的人!?他想害死阿玛吗?”
看着那个熟悉的男子居然在姑娘冷脸拒绝后依然涎着笑脸,伸手拉住泵娘的手,甚至还想进一步去搂抱姑娘,而一旁的两个仆人也无阻止,只是鼓掌叫好,颐竹忍无可忍地松开了抓住面前男子衣摆的手,顺势将手中的卷轴塞在他掌中,低声请他代为保管一下,然后便走向前,大声地喝斥那意图不轨的年轻男子:
“颐潘,你竟然敢在太学街上调戏姑娘,不怕给阿玛招罪吗?”
“哪来的黄毛小子?竟然敢管本贝勒的闲事,不想活了吗?”颐潘眼也没抬一下,只顾去搂那拚命挣扎的卖扇女,看见她因为有人来助而挣扎得更加厉害,甚至喊起“救命”来,不由得大为气恼,向家仆使了个眼色,刚想下令把那碍他好事的小子给拖一边去揍一顿,一抬头却见到--
“颐竹,你怎么会在这儿?还穿成这样!”他吃惊地看着一身男装的异母妹妹,立即松了还揽住卖扇女腰部的手。
阿玛除了颐祯,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妹,要是让她去告上一状,自己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四哥,你怎么能在太学街上调戏姑娘?皇上说过书香之地不许生事的,而且,现在明明是上课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在太学里?”颐竹气愤地质问着。
“少拿皇上的训诫来压我,不过妹妹,我倒是觉得奇怪,皇上不也说过我们满族中的贵族女子须由父兄相伴,才能在太学街上走动吗?你在此地出入,给别人知道了,怕阿玛也不好解释吧!”
“我……你……”颐竹被他问得心虚,只好噤口,忿忿地看着他,气恼地皱起一双柳眉。
颐潘见堵住了妹妹的嘴,得意地笑着,手又不规矩地要搭上卖扇女的肩,一边向颐竹挑衅地开口:“所以,颐竹,咱兄妹俩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我不告诉阿玛你擅自进了西区,你也别想在阿玛面前告我的状……”
“你放开她!”
颐竹不敢置信地望着兄长,看到他又想迫卖扇女就范,急得想走上前,可两个家仆却硬拦在她面前,状似恭敬地阻住她的步子。
“你们……”颐竹看到四哥就要强吻卖扇女,她简直想哭。
“颐潘贝勒还是住手的好,这里看见你行事的,可不止颐竹格格一个人。”低沉的男声不大,却硬是让颐潘住了手。
他不耐地抬头想看清又是谁阻了他的好事,却冷不防望进一双深邃的黑眸,冷冷的视线仿若干年寒潭?一下子打掉他狂妄的横气,“你又是哪根葱?敢管本贝勒爷的闲事!”
“只是一个路过的人。”答话的男子站在颐竹的身后看着他。
他从刚才就一直跟在颐竹身后,听见了兄妹所有的对话,而颐竹的名字,更难得地在他无波的眼中激起了一点反应。
“路过的人?”颐潘打量着对手。
他身上的衣料只是一般的细麻布,款式旧不说,一看就知道已被穿了许久,脖间的银链上也只挂了个不值钱的小玉佩,一定不是什么大人物。
不屑地眯起眼,颐潘嘲讽地弯起唇角,“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还是好好地走你的路,否则,本贝勒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四哥,我不许你为难他。”颐竹紧张地挡在男子身前,抱歉地看一眼男子,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四哥他……”
“无妨。”他看着颐竹张开的双手,为她的勇气觉得奇怪。她竟然为了一个不相识的男子对抗自己的兄长,他应该为她的无知感到好笑的,可……
颐潘无法理解面前这对男女复杂的关系,他反覆打量着他们,一向装满肮脏思维的脑袋快速地运转,得出龌龊的结论,“唉呀呀!我说小十四,阿玛可一向把你当冰清玉洁的宝贝在疼,要是他知道你居然为了会情郎而私穿男装出入西区,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有多伤心失望啊!”
“什么?你说什么?”颐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地望着兄长。
“何必否认呢?颐竹,你总不会说你和你护着的这个野男人毫无瓜葛吧?”颐潘大笑着,他快速地转着脑子,计算着这个秘密可以让自己捞到多少好处。
对颐祯与颐竹,他早就不服气了,如今……他笑得更大声,表情也更加得意了。
“你还是闭上你的嘴为妙,颐潘贝勒。否则,我就不知道你是否还能保有那一口看来不错的牙齿了。”颐竹身后的男子缓缓地开口,语调平常,却让人感受到加倍的怒气。
“哟!颐竹,你这情郎还挺会讨女人欢心的嘛!改明儿个也让他教教你四哥我吧!啊……”颐潘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一拳打飞出去,躺卧在太学街中央,腥红的液体自鼻孔流下。
“贝勒爷!”两名家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愣了好一会儿才奔过去,想要将主子搀扶起来。
“你真的打了他!?”颐竹困扰地抬眼,望着仍一脸平静的男子。
她心里是为他叫好的,可是他打的毕竟是自己的四哥,她应该表示些愤怒吗?还未来得及给自己答案,她就听到几声浑厚的钟声从太学课的殿室内传出,整条街上都回响着袅袅的余音。
那是下早课的钟声,颐竹醒悟地看着面露得色、在仆人搀扶下勉强起身的哥哥,知道事情不好了。
丙然,颐潘恶狠狠地叫嚣着:“有种你就不要跑。”一边更大声地申吟:“救命啊!救命啊!有人不顾禁令在太学街私会,居然还动手打人……”
他满意地看到刚从数坊中出来的各家贝勒、贝子们带着随侍仆人涌过来,一心只想复仇的,至于会否因此毁了妹妹的名节,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中。
“糟了!”颐竹沮丧地垂下眉,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经没有善了的可能。她深吸口气,站在男子身前,推着他如山的身子,焦急地嚷着:“你快走,不然他们会打死你的。”
“那你呢?”
“我?”颐竹皱了皱眉,“我好歹是克亲谨王府里的格格,他们谁敢打我?”
“那你的名节呢?”
“名节?”颐竹不解地抬眼,“关名节什么事?”
“你哥哥说他是因为撞破我们的私会才被打的。”男子看着她不解的脸,好心地提醒她。
“私会?我们私会!?这怎么可能!我们都还不认识。”颐竹摇摇头,对男子的话根本不以为然。
“他们不会相信的。而且颐竹儿,我们俩其实是认识的。”
“什么?”颐竹困惑地眨眨眼,望着男子谜样的眼。
身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贝勒、贝子们已将他们围了起来,要走月兑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她听到人群中的抽气与惊叹,看到几张还算熟识的面孔,那些与克亲谨王府相识且有交情的王公子弟已认出了她的容貌,她甚至听见了人群中的私语。
她垮下双肩,知道一个天大的丑闻很快便会传遍京城,一向才名远播的克亲谨王府十四格格竟然为会情郎而擅闯西区,阿玛会气死,而额娘也终于可以不必再为她的亲事烦心了,毕竟没有人会要一个有了丑闻的女子当妻子的。
她悲惨地想着,没注意原本得意狞笑的颐潘已僵住了笑容,四周的贝勒、贝子们,皆对着那个与她一同陷入困境的男子恭敬地欠了欠身子。
一个穿着蓝色锦服,佩着二品玉饰的年轻男子一脸温柔笑意地穿过人群,向他们靠近,颐竹认出那是正蓝旗的掌事大贝勒宣瑾,四府贝勒中最好相处的一个。
“克穆亲王,您总算到了。我正打算您再不来就自己上王府去催人了呢!”宣瑾伸出手,一脸的如释重负。
“皇上亲旨要我来给太学里的贝勒、贝子们教授战术之策,我怎么能抗旨?只是我没想到,太学里的学生中还有人敢当街调戏民女,真让久居边关的我开了眼界。”
“王爷说笑了,年轻人爱玩而已。对了!颐竹格格也来听王爷讲课吗?”宣瑾四两拨千金地为颐潘开月兑。他与克亲谨王府的颐祯贝子本是好友,虽然也讨厌颐潘,却更看重克亲谨王府的面子。
“啊!我?不、不是!我……我只是路过。”颐竹被突来的讯息炸晕了头,在知晓了身边这个伟岸男子居然是名震京城的克穆亲王后,她更加羞愧地低下头去,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她居然妄想保护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天哪!
宣瑾睿智的眼瞥向颐竹,疑虑的视线在扫到她空着的双手时加深,一转头却看见赫廉腾手中的卷轴。
了解地颔首,宣瑾略带责备地看向颐竹,“格格,如果没事,还是在北区比较安全。”
“是,我知道了。”颐竹羞愧而不安地点头,向众人欠了欠身,难过地告退,“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颐竹,我送你回去。”宣瑾叫住颐竹。颐竹一身男装出入西区的事,一定是瞒不住了,他送她回去的话,至少表面上好看一些。
他吩咐颐竹等在一边,向赫廉腾道:“王爷,您就先到敦坊内室去休息一下,一刻钟后,上课钟响,您便可开讲,宣瑾先告退了。”
“不用了,宣瑾贝勒,还是我送颐竹格格回府吧!”赫廉腾伸手拉过颐竹,“毕竟送我未来的福晋回府是我应尽的责任,不是吗?”他犀利的眼环视着四周的八旗年轻贵族,最后定在颐潘的身上,“你说呢?颐潘贝勒。”
“啊!王爷说的是。”颐潘低下头,因为不甘而咬牙,但赫廉腾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他只有收起恨意,假装恭敬。
“未来福晋?”宣瑾皱起眉,认真地看着赫廉腾,“王爷,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的。”
“我从来不开玩笑。”赫廉腾迎着宣瑾的目光,霸气地宣布着自己的决定。他一手拿着颐竹的卷轴,一手将颐竹半搂在怀中,护卫的姿态明显而温柔。
“是宣瑾失言了,皇上会乐见其成的,那王爷先去,宣瑾在这里恭候王爷回驾。”
赫廉腾点头,清楚宣瑾的意思。皇上在一年前便要他选妻,他一直以战事为由拖着,这次进京本也想找个理由谢绝皇上的好意,可现在……
赫廉腾向宣瑾告辞,搂着颐竹向太学街尾走。他刻意地拖缓步子,配合怀里的女子,看她一脸迷糊地瞪着前方,似乎如刚才初见时一样,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我们的确已经见过了。”良久之后,颐竹才开口。
“嗯。”赫廉腾点头应着,看向拴在街尾的爱驹惊风,惊风因为看到他而兴奋地嘶叫着。
他低下头注意颐竹的神情,生怕会吓到她,可这小女子显然还未清醒,根本对惊风视而不见,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的颈项。
“你还留着对不对?你看,我还保留着你的这块玉佩呢!”颐竹从衣领中掏出银链,上面的玉佩触体生温,一个满文的“穆”字刻在中间。她期待地盯着赫廉腾,明白地要他有所表示,“我的呢?”
“在这里。”赫廉腾屈服在她似水的眼波下,也从衣领中拉出银链,明润的冷玉与多年前一样闪着光彩,十分的漂亮。
颐竹满意地点点头,顺从地任赫廉腾抱到马上,“你怎么认出我的?我都不记得你的样子了。”她不好意思地抿唇。
初遇时她太小,记忆里只是一片的喜红和他不开心的模样。她后来听说了关于他新婚的不幸,那些阻挠婚礼的乱党与一病难愈的克穆亲王福晋。
迟疑地启唇,她小小声地问他:“你还好吧?我是说……我很难过后来的事,我不知道……那个……婚礼……”她语无伦次地想表达自己的关心,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难过地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摆。
赫廉腾从颐竹的大眼里读清了她的情绪,早已冷硬的心弦拨动了一下。“我很好。”他上马,跨坐在她身后。
颐竹感觉到策马奔驰的震动,下意识地抓紧赫廉腾,“刚才……那个……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颐竹儿。”赫廉腾拉住缰绳,小心地护住颐竹。
马上的两个人紧紧地依偎着,紧贴着的身体间没有一点空隙,宛如情人的拥抱。
颐竹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察觉到空气中暧昧的气氛,舌忝了舌忝唇,自觉有义务找些话题。
盯着赫廉腾的衣襟,她思量着开口:“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先是撞了你,我四哥他又……不过,真的谢谢你,尤其你又在那么多人面前为了我的名节而撒谎。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撒谎?颐竹儿,我从不撒谎的。”赫廉腾盯着颐竹。
“可你说我是你未来的福晋,那是不可能的呀!”颐竹皱着眉问赫廉腾,理直气壮地忽略他蕴着怒气的眼神。
“为什么不可能?我的福晋之位空着不是吗?”
“可是皇上说会为你选妻的,八旗的所有格格们都在争这个位子,我怎么会争得过她们?再说,我也不想嫁人。”颐竹认真地说着。
“为什么?”赫廉腾不解地问她。
“嫁了人就不能再收集字画了,要持家育子的。而且阿玛也说,有了夫家,就不能再自顾自地学字画了。”颐竹落寞地说着,大眼睛里全是惋惜。
“可你已过了十八了,你阿玛难道要一直留着你吗?没有人上门提亲吗?”
“有,可我都不喜欢,小扮也都帮我都挡了回去。可现在小扮也帮不了我了,额娘这次一心想让我嫁出去,她看中了宣瑾,可宣瑾根本不喜欢我。”颐竹有些难堪地说着,不知为什么,在面对赫廉腾时,她可以轻易道出心中的隐私。
“那你喜欢宣瑾吗?”赫廉腾问着,仔细地盯着颐竹的表情,看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才放下心来。
他用手抬起颐竹的下巴,诱哄似的口气,像在谈一项甜美的交易:“你既然没有喜欢的人,又一定会嫁人,那不如就嫁给我吧!我不会剥夺你的爱好,只会让你更加自由,成为我的福晋后,你便可以自由出入西区与南区了。怎么样?答应我好吗?”
“可是,我得到这么多好处,你又得到什么?你为什么要娶我呢?”颐竹心动地听着赫廉腾的条件,不解地开口,偏头看向赫廉腾。
“我?如果皇上非要我娶妻,那么我不如找一个自己满意的。我们起码是朋友,不是吗?算起来,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赫廉腾模糊地答着。
“十二年,我们认识十二年了。”颐竹提醒,再次思索了一下后,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地道:“我答应你,做你的福晋。你放心,虽然除了字画外,我什么都不会,但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福晋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赫廉腾被颐竹认真的神情慑住心神,看到她大眼里的坚强,他放开抓住缰绳的手,指月复不自禁地按在她的唇上,柔女敕的触感让习惯了粗糙的指着迷不已。
他看着颐竹双颊升起的红花,知道自己的孟浪使她感到困惑。低低地轻笑出声,他弯,攫住了她的唇。
温暖而芳甜的唇一如它的主人,赫廉腾满足地叹息,在唇齿相依间许下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承诺:“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怕,竹儿,我的妻。”
颐竹勉强地点头,觉得神志正从交缠的唇齿间流失。
她知道这是吻,她曾经偷看过阿玛私藏的图,对男女间的情事并非全然陌生,只是她想不到,唇齿相合时的感觉,是这样的让人沉醉。
他吻了她,这个八旗格格心目中共同的英雄吻了她,而她还将嫁予他为妻。
骄傲的感觉混着从未有过的甜蜜,慢慢地渗入少女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