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穿行在茂密的针叶松柏林中,树上垂下的松萝、树叶不时拂过面颊。这似乎是片没有边际的寂寞山林,他们走了很久,可四周的景色毫无改变。
阿曼仍死死搂着蓝风的腰,但已经不哭了,也会偶尔说几句话,这委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阿曼,妳怎么知道我们是大琊国人的?”走了一段路后,蓝风问她,想藉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恐惧。
阿曼没回答,在蓝风胸前作着鬼脸,直懊悔自己因惊恐而失言。
本不想理他,但见蓝风一直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阿曼只得闷闷地说:“昨天知道你叫蓝风后,我向谋山毕摩打听的。”
蓝风知道诺苏人的“毕摩”相当于大琊国的“国师”,都是倍受人民信赖的智者,不过诺苏族一个部落里可以有好几个毕摩,而大琊国国师只有一个。
他很好奇毕摩究竟知道多少关于他们的事,便问:“妳打听到什么?”
阿曼诚实地说:“你的主子是大琊国王上,你是禁军都统,其它人是侍卫。”
听她知道得那么清楚,蓝风生气地摇晃了她一下,道:“既然知道我的职责,妳还硬要我送妳?如果我的王上有个什么闪失,妳叫我如何面对国人?!”
一听他口气严厉,阿曼忘了害怕,她猛地转过脸,看着他说:“我喜欢你,就是要你送我!而且是你的王上让你送我的,我又没有逼他!”
对她的任性,蓝风真是有点生气了,大声训斥道:“还说没逼?若妳没有拿王后的消息要挟我们,王上才不会同意,我也绝不愿意!”
“你就那么讨厌我,不想送我吗?”阿曼的眼里又溢满了泪水。
“这是两回事,我有我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以忠信立世,何况我的生命是为护卫我的王上而存在的,怎可为了让一个女人高兴就弃自己的职责不顾、置我的主人于险境呢?!”
蓝风越说越气,慷慨激昂间忽略了阿曼受伤的神情。
“你是说我不值得你保护,只有你的主人才值得吗?”
“没错!我的生命是为王上而存在的。”蓝风毫不犹豫地说。
“你这头笨驴!”阿曼气得忘了她是坐在马上,愤怒地骂着挥手打他。
马儿扬蹄,她身子猛地往下滑,蓝风本能地抱住她。
她又是惊恐又是羞恼地说:“抱我干嘛?你既然那么讨厌我,干脆让我从马背上摔下去,让马把我踏死算了!反正在这荒山野岭中也没有人看见,人不知鬼不觉的,你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或者让我被林子里的野兽吃了,然后去找你的王上不是更好吗?”
蓝风对她生动的死亡描述和落寞的神态感到好笑,便随口说道:“妳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你还敢说?你真的会那么做吗?”想到自己居然被他嫌弃至此,可能会死得那么惨,阿曼泪如雨下。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令蓝风有一丝不忍,抬手轻轻替她抹去泪水。
“行啦,别哭了,我蓝风像那种人吗?放心吧,妳不会死,妳会长命百岁。我既然答应了王上,就一定把妳平安送回家!”
阿曼被他温柔的动作所感动,不由破涕为笑。
看着她娇美的笑容,蓝风不由心里感叹道:这女孩真是奇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哪里来的那么多情感?
就在这时,蓝风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几个状似樵夫,又像猎人的男子正跟着他们。他记得在叉路口时就看过这几个人,只不过当时以为他们是到山里干活的普通百姓,可这么久了还跟在身后,就让人奇怪了。
那几个人闪闪躲躲,脚步矫健,身体灵活,但在武功超群的蓝风面前,还是如同孩子玩的游戏,一下就被看破了。
于是他开始留意他们,并故意加快速度。过一个弯道时,他猛回头,果真又发现那几个人,而当看到他回头时,他们身影一闪,躲到了树后。
走了一段路后,那几个人还在。于是他确信他们是在跟踪自己,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
如果是跟踪,那么他们的目标是谁?会是自己吗?他自问。不可能,我跟这地方素无瓜葛。
那么……是她吗?蓝风看看身前紧张地一直将身子紧紧缩在自己胸前的女孩,觉得跟踪她也是不大可能的。
那又会是谁呢?他们又为什么要跟踪?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蓝风决定要找出原因。于是问阿曼:“后面的人是在跟踪妳吗?”
“什么人?”阿曼大惊,直起身往后看,当看到那几条身影时,她脸色微变,说:“我不认识他们,看起来是山上的猎户,不会是跟踪我们的。”
然后她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蓝风说起山里的猎户。
饼了一会,蓝风再回头查看时,那几个人不在了,或许他们真如阿曼所说的只是几个猎户罢了,于是他放轻松了。
“诺苏人大多善骑,妳怎么会怕马呢?”他好奇地问。
阿曼顿了顿,在蓝风以为她不会告诉他时,她开口了。“我六岁时差点被马踢死,九岁时又从马上摔下来,身上现在都还有疤痕……”
听出她口气里余悸犹存,蓝风不忍心再让她陷入对往事的恐怖回忆,于是将她抱紧,转移话题道:“妳爹娘放心让妳这么在外头跑吗?”
阿曼神色凄然地说:“我阿妈生下我就死了,我阿爸忙,顾不上我。”
蓝风同情地说:“真可怜,那么小就没了娘。”
“我才不可怜,因为我阿爸阿哥对我很好。”阿曼急忙辩解。
看她的穿戴和气质,不似穷困人家出身。蓝风便问道:“妳家有田地吗?”
“什么?”阿曼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立即点头道:“有啊,有很多。”
“妳从来不下田帮忙农活,对吗?”
阿曼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蓝风嘴角一撇,说:“看看妳的手和穿着打扮就知道妳不是干活的人。”
阿曼的脸红了,抢白道:“不是我不干活,是我阿爸和哥嫂,还有拉拉,他们从来不让我干活,只准我绣花。”
“拉拉?拉拉是谁?人吗?”蓝风被这个独特的名字吸引了。
阿曼笑了,说:“当然是人啰,她是阿达鲁拉,是我的女乃娘,我小时候喊不出她的名字,就叫她拉拉,后来就改不了了。”
“妳很喜欢拉拉?”蓝风一边引导着马走上一段斜度较大的坡,一边问。
“对,我很喜欢她,她非常宠爱我,从来不让人欺负我。”阿曼得意地说。
有疼她的阿爸哥嫂和宠爱她的女乃娘,难怪她这么刁蛮任性。蓝风这下明白了。
近晌午时,他们停在一处有大石头的平台前,潺潺溪流从石上流过。
阿曼惊讶地问:“干嘛停下来?”
蓝风说:“飞羽驮着我们走了半天,让牠喝点水,我们也得找点东西吃。”
说着他抱起她跳下地,然后放开手去关照马。
不料,他走没两步就听到一声异响,回头一看,阿曼已经趴在地上了。
“妳怎么了?”蓝风赶紧走回来扶起她。
阿曼靠在他胸前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腿不能动了,双臂也好像不是我的,都没有感觉了。”
蓝风笑了,边搓揉着她的胳膊和双腿,边说:“谁叫妳不听我的话?肌肉绷得那么紧当然会痛了。”
阿曼没有说话,享受他轻重得宜的按摩所带来的舒适和安逸。
饼了一会,蓝风问她:“好点了吗?”
没回应。低头一看,她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喂,阿曼,醒醒,不能在这里睡!”蓝风急忙摇晃她,又将她抱起来站着,在这湿气极重的林子里席地而睡可是最伤身体的。
“哦,好累!”阿曼趴在他身上申吟。
蓝风拍拍她的肩,说:“妳坚持一会,等马儿喝点水后,我们马上就走。”
阿曼僵硬得迈不开步,蓝风不得不半牵半抱着她走到正在饮水的马儿身边。
看到那匹高大的马,阿曼总算睁大了眼睛,惊恐地往蓝风身侧躲。
“别怕,飞羽不会伤害妳。”蓝风爱怜地用手梳理着牠的鬃毛。
“为什么叫飞羽?”阿曼忍不住偷眼看看那匹倍受蓝风宠爱的马。
“是水妹子,也就是我们的王后娘娘给牠取的,她给我们每个人的坐骑都取了名字。她对马很有一套,再野性的马,一到她手里,必定被驯服。”
见他说起水娃时眼里流露出的钦佩和喜爱,阿曼心里酸溜溜的。低声说:“你喜欢她,是吗?”
“谁?水娃吗?”蓝风先是一愣,然后看着她认真地说:“我当然喜欢她,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她不仅是我们敬重的王后,她还救过我的命!”
“救你的命?”阿曼怀疑地问。
蓝风牵过马儿,点头道:“而且不止一次!”然后他话题一转,道:“妳不是很累了吗?我们赶快走出这片林子找个地方休息。”
说着,他抱起阿曼放在马背上。
阿曼紧闭双眼克制着没有尖叫出声,但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蓝风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皮肉。
蓝风无可奈何地说:“放轻松,没事的。”然后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阿曼立即重复老动作--再次死命抱着他的腰。
蓝风喃喃嘀咕道:“老天,阿曼姑娘,妳的刁蛮劲儿到哪去了?拿来对付这马多好?我看等把妳送到家,我的腰不断也准废了。”
不知阿曼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什么也没说,但胳膊搂得更紧。
单调的马蹄声在林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突然,林中窜出两个身穿兽皮缝制的衣服,手握铁叉弓箭的男人。他们站在路当中,目光凶狠地盯着蓝风。
一看到他们,阿曼便用诺苏族语同他们打招呼,而那两个汉子立即放松了戒备的神情,阿曼从兜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其中一人,那人满面带笑地接过去,连连点头。
蓝风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从那两人对阿曼十分礼貌甚至谦卑的态度中,不难判断阿曼家的社会地位肯定不低,因为诺苏人有相当严格的等级区分。
暗忖间,阿曼转头对他介绍道:“他们兄弟俩是我的族人,也是这片山林的守林人。我们去他们那里休息、吃饭吧。”
蓝风点点头,策马跟随在两个男人后面,但心里不免纳闷她跟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那两个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于是他问:“妳刚才给他们什么东西?”
阿曼笑道:“那是药,他们兄弟俩都有腰腿病,天慢慢冷了,得提早服药。”
蓝风诧异地问:“妳还懂医药?”
阿曼羞赧地垂着头说:“不,我找毕摩为他们配的。”
看看前头两个衣着简陋,长相粗犷的男人,再看看怀里精致秀雅的女孩,蓝风觉得很不可思议。从认识这女孩以来,她给他的印象是任性又蛮横,而且天生有种傲气。现在看到她如此亲切地对待社会地位明显比她低下的族人,还关心他们的病痛,蓝风不得不被她的善良所感动。
很快,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木屋前。
阿曼不肯松手,蓝风只好将她抱下马,又抱进屋,跨过门口的火塘,将她放在火塘边的长木凳上。
那两个男人及刚从里屋迎出来的两个女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蓝风没有忽略他们眼里透出的惊讶,及阿曼眼里一闪而过的异彩。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也不想问,放下阿曼后,他坐在另一张长木凳上,注意力集中到火炉里正烤着的马铃薯和野猪肉上,那些食物正散出诱人的香味。
阿曼对一个大汉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即点头出去了。
“我叫他用小麦喂你的马。”看到蓝风疑问地看着她,阿曼忙对他解释,然后将一个女人奉上的装着烤马铃薯和肉块的托盘递给蓝风。
蓝风摆摆手说:“妳先吃,我去看看马。”说着,他走出了门。
知道他是不放心他的宝马,阿曼也没有阻止。
等蓝风亲自喂好马,再走回木屋时,阿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喝了不少酒。
一见蓝风进来,女人递上烤好的食物和酒。他接过托盘,将酒放在地上说:“我不喝酒。”
“你喝点吧,这是我们最好的米酒,很甜的。”阿曼劝他。
但他还是摇头,从小接受的职业训练使他很少喝酒。身为国王的贴身侍卫,不知道何时会有危险事情发生,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高度的警觉性。
阿曼见他坚持不喝,也不再相劝,自顾自地喝完了手中的一整碗酒。不一会,因为惧马而苍白的脸蛋泛起了美丽的红晕,明亮的眼睛也显得迷蒙,让蓝风看得不由想起当年“观月亭”里水娃喝酒后醉态可掬的样子。
“我还要喝。”阿曼将空木碗递给身边的那个女人,她伸手接碗,不料那碗却向空中飞去,稳稳地落在了蓝风的手中。
“妳不能再喝!”蓝风简短地说。
阿曼眼睛一瞪,大声说:“我还要喝酒!我渴死了。”
蓝风不理她,对那个女人说:“给她水。”
丙不出所料,那女人能听懂他的话,立即端来水。
可是阿曼不接水,固执地大声嚷着:“不行,我要酒!”
另外一个女人立即一哈腰,转身欲取酒。
“不许给她酒!”蓝风声音不大,但很有威力,那两个女人都停住动作,惶恐不安地看看蓝风,又看看满脸通红的阿曼,擦拭弓箭的男人也转眼注视着他们。
阿曼生气地瞪着蓝风看,气他为什么不能温柔地迁就她?
蓝风低头拨弄火堆,吃着马铃薯不理睬她。
“我就是要喝酒!”见他一直不理她,阿曼大声喊叫期望引起他的注意。
蓝风冷峻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如果妳要喝,我现在就走,让这两个男人送妳回家!反正他们是妳的族人,会保护妳。”
“不行!我就要你送!”阿曼蛮横地说。
“那就不要再喝,我从不跟醉醺醺的女人打交道!”蓝风态度坚决。
“我从来不会喝醉。”阿曼还在争辩。
“那么妳喝,我走!”蓝风不容分辩地拍掉手里的渣屑,站了起来。
阿曼委屈地红了眼眶,赌气地说:“喝水就喝水,干嘛威胁人!”
然后她夺过那女人一直拿着的水“咕噜”喝了一大口,将木碗摔在地上,飞溅的水花在火炉上引起一阵“啪啪”声。她恼怒地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蓝风淡然一笑道:“我只是要妳选择,无所谓满意不满意。”说完他出了门。
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阿曼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心里的那股闷气憋得她想大哭更想大骂。
往日她要是发脾气时,大家都会争先恐后的安抚她,可现在那个气得她吐血的男人却丝毫不理睬她,只是径自走到他的爱马前整理马鞍。
“死蓝风!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你就是想甩了我,我……打你!”她突然失去理智地冲出去跳到蓝风背上,仗着几分酒气抡起拳头就死劲地捶打。
她的拳头砸在蓝风硬实宽厚的肩背上,对蓝风来说毫无影响,可是她的粉拳就倒霉了。才几下子,她的拳头已经痛得麻木。
蓝风适时地将她抱转到身前,二话不说地跃上飞羽,对那几个震惊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人说了声:“打扰了!”
然后马头一转朝着山林奔去。
“死蓝风!毒心烂肺的蓝风!杀千刀的蓝风!……”被气疯了的阿曼捂着疼痛的拳头恼怒地骂着,心中恨不能找到一个法子发泄心里的气。
蓝风仍然不理她,只是催马奔跑,对她凶狠的谩骂毫无反应。
转过山坡后,他放慢马速,四处寻找,终于他看到了要找的东西,他一低身,拔起了一棵像马蹄莲似的植物。摘下上头的叶子,抓过阿曼的右手,将那些叶子包在她红肿的手背及指关节处。
“你干什??”正越骂越沮丧的阿曼被凉凉的树叶一刺激,睁开了眼睛。
“别动!”蓝风抓紧她的手,命令道。
将叶子放好后,他抽出手帕,将盖着叶子的手包扎起来,再打了个结。这才
松了口气道:“好啦,过会儿就不痛了。”
阿曼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天哪,刚才在木屋里冷漠地阻止她喝酒,无情地威胁她、公开地羞辱她的男人会是眼前这个细心地替她包扎伤口,安慰她不会再痛的男人吗?
他此刻的眼神温柔得彷佛可将人融化其间,而那正是午夜梦回时她早已熟悉的眼神。
她摇摇有些晕眩的头,想再看清他,可是眼前的他似乎有两个影子。最后她只好放弃,大着舌头说:“哦,对不起,我好像不该那样骂你。”
然后她颓然地靠进他怀里,睡着了。
蓝风看着她因为酒醉而红艳的脸蛋,苦笑着摇摇头。
这女孩真是个迷,既单纯善良,又刁蛮任性;有时让人恨得想掐死她,有时又令人心生怜惜想宠她。
趁她熟睡时,蓝风总算能将她的姿势调整一番,扯开她紧缠在自己腰上的手,再将她的腿分开,让她跨骑,让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这样他的双手则可轻松地环绕着她的腰,不会让她有危险,也减轻了马肋部的压力。
等一切弄完后,蓝风感到身体轻松不少。再看着脑袋抵着他的肩窝沉沉熟睡的阿曼,他不禁要感谢那碗酒了,否则她怎会如此安静地任由他这么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