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谢老天,她不再否认!
穆怀远百感交集地看着她。从前天夜里见到她起,她就一直想把自己藏在朋友身后,而现在,她无处躲藏,即使她尽可能的缩小自己,低垂着头,他仍看到泪光在她眼中闪动,痛苦扭曲了她的面颊。
想到这几个月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他真心诚意地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很高兴是你一一真的很高兴!”
“不必高兴,我说的是真话,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听到他的话,她克制住悲伤,擦着眼泪重复道。
即便头颅垂到了胸前,她倔强的个性和敏锐的反应,仍令穆怀远印象深刻。
其实,昨天在测试她和其他新进工匠的时候,他就看穿了她故作痴傻的把戏。
她装作不懂玉石,装作听不懂他的话,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真的“认错人”了,而放过她,让她离开这里,离开他。
他当然不会让她的这个小把戏得逞。
昨天,他顺着她的意愿陪她玩,没有当众揭穿她,免得让她没面子。可是从今天起,他不会再让她继续装傻,也不想让她把他当傻子看,他要让她的双目恢复清明,让她的身心恢复健康。
他的视线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开诚布公地说:“不管你帮不帮我,我都很高兴你在这里。自从去到你家,得知你们父女俩离开后,我就一直在找你,现在终于看到你,我也放心了。”
“你去找我?什么时候?”她不信地问,头微微抬起了一些。
“一个多月前。”他说,随后把因为忙碌而拖延了去京城的时间,直到前不久才去找她,却失望而归的经过告诉了她。
得知他去过“冷香玉”,见过她邪恶的堂叔,而那无情无义的男人居然编假话蒙骗世人,她不禁悲从中来,难以开口。
“冷姑娘……”穆怀远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呢?你为何成了奴隶?为何要转让“冷香玉”?”
他问得太多了,而且一一太靠近啦!
他身体所散发出来的热力让秋霞猛地站了起来,但因他挡住了门的方向,她只能走到与门相反的屋内,站在案桌边。
穆怀远知道她不想回答这些他急于弄明白的问题,因此跟过来,压着她颤抖的双肩,将她按坐在席上,自己则坐在她对面。
“不要再躲避我,我是真的关心你!”
他的紧紧相逼,终于将她积压在内心的痛苦相悲愤引爆了。
“不,你不是关心我!”不理会他震惊的表情,她双手捂着脸哭喊道:“你只是想要我帮你制作‘金缕玉衣’,可我帮不了你!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让我走,我要回去,为我爹爹报仇申冤!”
她的话让他震惊,他猛地拉下她的双手。“你爹爹怎么了?”
她甩开他的手想站起来,但被他再次抓住,追问道:“冷老爷怎么啦?”
“他死了!”她瞪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对他轻喊。“我爹爹死了,被那个你见过的冷二爷用刀杀死了!”
“死了?被杀死了?”
这冷酷的字眼仿佛冰冷的金属,重重地击在穆怀远的心上。想起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已命丧黄泉,他的心情沉重。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他再次拉她坐下。
他的声音强硬,神情紧绷。
冷秋霞边哭边说,把那个雪夜,父亲被贪婪的堂叔杀害,自己被打晕后卖去奴市,几次逃跑几次被抓回,最后被转卖给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那个混蛋!”听她说完后,穆怀远愤怒的站起身骂道。
尽避她说得简略,但他完全明白所发生的事,尤其在见过贪婪、蛮横的冷二爷后,要相信那个男人的冷酷无情毫不困难,只可惜善良的冷老爷,对那样一个远亲竟毫无防备之心!
看着伏在膝盖上痛哭不已的秋霞,他感到眼窝酸涩。
“别哭了。”他走到她身边,对她说:“这事光靠你不行,让我帮助你!”
“你愿意帮我?”秋霞吃惊地仰起脸,不再在意丑陋的伤疤是否会令他厌恶。
“是的!”他看着她,目光温和而坚定。
“为什么?”她仍不敢相信他愿意出面帮助她。
她的神情凄苦而无助,双眼充满了泪水,却也隐含着犹豫与期望。
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但随即忍住,淡淡地说:“因为我喜欢你爹爹,他是个好人,不该受到这样的背叛,只有将恶徒绳之以法,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他的话令她深感安慰。这几个月的经历让她明白,只靠她替父申冤,力量太弱小。特别是在她被卖为奴后,她的行动就多方被限制,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凭借他的人脉和影响力,要揭穿堂叔的罪行、夺回家产就有希望了。
可她仍有很多顾虑,低头想了想,说:“我堂叔既然对外宣称,我们父女主动把家产转让给他后出了远门,那他必定有所准备。我虽然看到他行凶,却拿不出证物,爹爹的遗体也不知被他埋在了哪里,这样,你要如何帮我?”
见她终于不再排斥他,愿意把烦恼和忧虑告诉他,穆怀远很高兴,安抚道:“不管狐狸有多狡猾,总是会留下痕迹的,我们可以搜集证据。”
“我也是这么想,因此自从被卖为奴后,我一直设法逃走,就是害怕时间拖得越久,证据越可能消失。可是每次都被抓回,难以成事。”她难过地说。他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夺回‘冷香玉’,为你爹爹报仇雪恨!”
“谢谢你。”秋霞擦拭着眼泪,感激地说:“如果要搜集证据,可以先去找我爹爹的奴仆,他一直都待在我爹爹身边,那晚发生的事他一定知道,只是因为大胆小而躲了起来。”
“这条线索很重要。”穆怀远鼓励她。“告诉我那个奴仆的名字,还有尽可能的想想,是否还有其他证物或证人,我会尽快去搜集。”
“还有奴市的那个苍头,他也与堂叔布勾结!”
秋霞将家奴的名字和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他,而他也用心地一一记下。
能够跟这样一个有能力,有地位,又关心爹爹,并相信她清白的人谈论复仇之事,秋霞感到内心的压力减轻了许多,自然有了报恩的想法。
“你帮我,我也会尽力帮助你。”她说。
穆怀远放下手中的笔,良久地注视着她。她曾经黯淡无神的眼眸莹亮,面颊上的伤疤和唇上的裂伤在炉火的照射下,发出刺目的光。他缓缓地说:“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帮你。”
秋霞淡淡一笑。“我知道,但我愿意帮助你。”
终于又看到了她的笑容,尽避那笑容因扭曲的伤疤而显得怪异,尽避她的“屈服”是基于对他的感激,但他仍带着一丝满足的问:“在‘五仙堂’?”
“是的,在这里。”
“我想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对吗?”
他深沉专注的凝视,令秋霞感到不安。
“没错,我是。”她回答。
“那表示你不会再试图逃走。”
这不是个问句。她蓦然一惊。“你知道?”
“‘五仙堂’内发生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他的回答加深了她的不安。
“你应该已经明白,这里的大门难进,更难出!”
他语气平淡、神态安详,深似古潭的瞳眸幽辽而黑暗。
秋霞看着他英俊、阳刚,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恍然大悟,他不仅知道她和朋友半夜逃走的事情,而且目睹了她们的愚行。
那他当时为何不阻止她们,却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们在既寒冷又绝望的黑夜中,担惊受怕地到处瞎闯?
只有一个理由:他知道她们逃不掉,故意让她们吃点苦头,知难而退。
那么他愿帮她复仇,对她表现得如此慷慨,是为了什么?真心?私欲?
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她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堂主,你真的要把那两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留下?”
当冷秋霞怀着新的希望和忧虑离开后,边关走进来,直率地问穆怀远。
穆怀远盘腿坐在席上沉思,身前的火盆发出红红的光。听到边关的话,他淡然一笑。“只要冷秋霞高兴,我可以为她留下任何人。”
“那……”边关迟疑了…下,问道:“堂主还想娶她吗?”
穆怀远仰起脸看着他,眼里依然是淡淡的笑意,却不再温柔。“我既然已经是她的主人,还需要娶吗?”
边关脸色微变,但还是笑着迎合道:“是啊,她已经是堂主手里的小玉了,要如何切割,还不是由着您。”
“你觉得我冷酷吗?”听出他的不满,穆怀远似笑非笑地问他的侍奴。
边关从童年起就侍奉他,二十几年来,深知主人聪明过人,深藏不露,平时总是温和待人,可发起狠来十分吓人。有人说他是不叫的狗,总是在沉默中出击,因此他的对手都很怕他。此刻见他问,边关自然不敢说假话。
“堂主不冷酷,只是这招对付冷姑娘有点阴。”
“怎么阴?”
他偷看主人一眼,见他脸色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容,便大胆问道:“她们前夜四处乱窜被冻得半死,堂主不让属下们出面,第二天却给她们送新袍子。今天堂主要奴才赶晏、罗两个姑娘走,临时又出尔反尔留下她们。堂主这么做都是为了笼住冷姑娘,对不对?”
“对。”穆怀远轻轻弹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冷秋霞性格倔强,如果不让她逃个够,能绝了她逃走的念头吗?不让她冻个半死,她会接受新袍子吗?没有那番‘出尔反尔’,她会愿意留不为我所用吗?所以,那不叫阴,叫谋略!”
边关明白主人善谋略,可仍为冷秋霞担心,她这几个月显然受了不少罪。
“堂主留人不留心,要是她还想逃呢?”他迟疑地问。
“她不会,除非我看走了眼!”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边关暗自想:冷姑娘要是知道主人的此番“谋略”,定会伤心。
然而,穆怀远并无这样的忧虑,也没有为终于留住了冷秋霞而面露喜色。
他注视着火盆,思考着不久前与冷秋霞的交谈。
无论怎样,他得尽快找人调查冷家发生的事,如果真如冷秋霞所说,那个霸占了“冷香玉”的冷二爷,是杀死她父亲的凶手的话,他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他帮她,她也会帮他!
眼前出现她说这话时的神态,仿佛是在告诉他,这个交易公平合理,谁也不吃亏。可他却不满意,因为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说不清,也不愿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