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融了,汇集成涓涓细流,流入小溪,汇入江河。
迎着料峭春寒,古淮南带着玉蝉和他的属下们,离开了龙泉庄。
这些属下和马车,都是他为了玉蝉的舒适和安全,特意从邻县的古家车行召集来的,此时此刻,他只信任自己的人马。
迸大姐因得知他终于要娶妻,而高高兴兴地送他们上路,同来送行的九儿,则因古淮南接受了她的求情,饶恕了那个为她意图谋害玉蝉的帐房,而心怀感激。
白马镇四面环山,白马岭则位于太行山北端,尽避山外已经春意盎然,可山里的大部分山谷,却依然覆盖着白雪。
这段归程对玉蝉来说,同样是走险峰、过关隘,但因为有了爱的滋润,她走得轻松快乐;一路上,她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同一个目标——古淮南。
而他,虽然没在车里陪她,但从不曾离开过她的视线。
嶙峋嵯峨的悬崖峭壁上,一串串自然形成的冰条晶莹剔透,形状各异,寂静的山谷中只听见他们偶尔的说笑声,和马蹄踩在冰雪上的声音。
为了玉蝉,古淮南让车队慢行,也因为这样,玉蝉才知道,古家车行几乎在各地都有分号,难怪命名为“天下杠毂”。
就这样走走歇歇,他们到了广昌,古淮南告诉她,今晚就可以住在家里了。
家!听他跟她说出这个字眼,玉蝉的心里充满温暖。
翌日,他们沿着广昌南下,行程比前两天快了很多。
“古大哥,怎么了?”
玉蝉凑在窗口问,因为她发现今天的气氛凝重,古淮南不仅一步不落地紧跟在她的车旁,还派路延和带两个人往前探路。
迸淮南对她一笑。“没事,只是要过黑牛山了,防着点。”
听到黑牛山,玉蝉心中一惊。“这么快就到黑牛山了?”
“不算快。”古淮南安抚她。“不过你别担心,我们会走大道。”
此后,他们不再说话,只加速往前赶路。
进入黑牛山不久,路延和出现在前方。“少主,王三界在掘坟!”
迸淮南悚然一惊,想到了张侍卫和王上的珍宝,可就在这时,他看到王三界带着他的手下,从右面山坡上冲来。
迸淮南立刻对车夫和四五个属下说:“照计划执行,你们带马车走!”
玉蝉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就被猛然启动的车子给甩倒,等她坐直身子时,马车已将古淮南他们甩在了身后。
“王三界又想杀人了!”
她坐在车里,脑子乱哄哄地想,眼前一再闪过王三界举刀砍向爹爹的画面,然而,忽然之间,爹爹成了古淮南,他倒在雪地上,浑身是血,王三界狞笑着,举起大刀。
不!不能让那样的事再次发生!
玉蝉忘了自己的伤腿,笨拙地移到车门边。
由于没有阻挡,三辆马车相互支援,彼此掩护着往山外奔去。
“停下!我有话要说!”眼看就要下山时,她大声喊停了马车。
车夫起先还以少主的命令不得不服从为由,拒绝停车,可听她说要跳车时,车夫吓坏了,赶紧把车停下,其他两辆也因此跟着停下。
于是,玉蝉用很短的时间,说服了这些忠于古淮南,又不敢忤逆她的男人,为了抓紧时间,她要他们把马车藏在山林里,再解一匹好马给她。
虽然她的右腿绑着接骨板,可当一个男人将她扶上马背后,她就令在场男子汉大感敬佩。
马是她最熟悉的生灵,一伏在马背上,她就仿佛长上了翅膀,不等人催,便驾驭着骏马,奔回北坡,其他男人也紧跟着她狂奔。
山林中,由于阳光反射在积雪上,显得格外明亮,劲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不顾一切地催马,一心只想尽快赶到古淮南身边。
一群强盗出现在前方,和他们缠斗的,正是路延和其他古淮南的属下,可是在他们身边,她既没有找到古淮南,也没发现王三界。
她一拉坐骑,往山坡上跑,果真,那里传来兵器相撞声。
玉蝉绕过岩石,看到了古淮南的身影在林中闪动,她急着赶过去,但凌乱的巨石断木挡住了她的路,可她没法下马,只好用她一生从未用过的马鞭抽打马臀。
靶谢老天,这是匹好马,它痛嘶着,跳跃着,却扑向了山坡。
这时,她看到三个强盗正在围攻古淮南,而他手握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充满凌厉杀气的三尺长刀左劈右挡,在他的四周已经倒下了几个强盗。
她不敢喊他,怕让他分心,却忽然发现古淮南身后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恶贼王三界!
“王老贼!”玉蝉怒吼一声,甩力抽打坐骑,马儿吃痛,猛地往前冲去。
王三界被她的怒吼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她看过来,而就在这瞬间,古淮南的刀锋劈过他的脖子,他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割断了喉咙。
“古大哥!”玉蝉大声喊着他,翻下马背。
“蝉儿,你的腿伤……”古淮南大叫着冲过来,及时抱住她,瞪着她厉声说:“虽然你救了我,可我不喜欢你这样冒险!”
看到他平安地站在她面前,再看到王三界死在自己眼前,玉蝉不在乎被他痛骂一场。
她反手抱着他,激动地说:“古大哥,我担心你!王三界的刀特别快,他专门从人的身后偷袭,我爹爹就是那样死的,如果刚才我没有来,他一定会从背后偷袭你,你也会死的!可是现在他死了,你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知道她如此不要命地赶来,全是因为她在乎他,古淮南心里的惊惧和怒气,都被抚平了。
他手指擦拭着她的眼泪,微笑道:“我还没有娶你,不会死!”
“古大哥……”想起他差一点就会像她爹爹那样死去,她的眼泪就止不住。
“少主,结束了。要不要去看看王老贼挖出的那个死者?”路延和从山坡下走来,脸上满是汗水和血水。
“当然要去!”古淮南看看四处逃散的强盗,知道树倒猢孙散。主子一死,他们连受伤和死亡的同伴都不管就逃了。
现在,黑牛山安全了!
他把玉蝉抱上马背。“乖乖坐着等我,不许再冒险!”
“只要你不冒险,我保证不会。”她把问题丢给他。
迸淮南扯扯她的发梢。“给我保证,我是认真的!”
“好吧,我保证不再冒险。”玉蝉乖乖照办了。
他对两个属下歪了歪头,然后跟随路延和,走上山坡去了。
那两个属下过来替她牵马,也慢慢往山坡走。
快到山坡下时,玉蝉回头,忽然对这里的景物有种熟悉感。
她坐在马背上回忆,四处打量对比着,脸上渐渐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时,她看到古淮南正与他的属下,一起抬着一具被冰冻得直挺挺的僵尸,走下山来。
“古大哥,他是谁?”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玉蝉惊奇地问。
她知道张侍卫死时是屈身下葬的,因此不可能是这个男人。
迸淮南挥手,让属下把尸体抬下另外一辆马车,然后走向她,神情悲伤地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冷秋霞的爹爹。”
“天啦,他真的是秋霞被害死的爹爹吗?”她吃惊地看了看已经走远了的抬尸体,悲伤地说:“秋霞一直想找到她爹爹……带我去看看他。”
“不,你别看!”古淮南用大手压住她,悲悯的眼神令她动容。“那绝对不好看,让他们送他去官府吧,他是破冷府血案的关键证物。”
“那,你得告诉秋霞……”
“我会派人去五仙堂。”古淮南将她冰凉的手后在双手中。“穆怀远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我们先回庐奴。”
“喔,等等!”玉蝉忽然抓住他,指着山坡上一块形状怪异的山石。“你要找的坟墓,就在这山石前面,你不想顺便掘坟探虚实吗?”
迸淮南闻言,双目一亮。“真的吗?”
“是的,我想就在那棵树下面。当时我就是躲在这里等爹爹的,如果不是看到后面那块诡异的山石,我认不出来,因为那里原来没有倒树。”
迸淮南悄然大悟。“原来是在那底下!我来过这里好几趟,从来没想到这里乱石杂木众多,风暴雨雪会破坏原貌……延和,带兄弟们过来!”
迸淮南把她抱下,放坐在杂木上,说:“你先等一下。”
不一会儿,这群男子汉就展现了他们的神力,曾经枝叶茂盛,如今只剩下粗壮树干的倒树被挪开,当下面出现三块圆石时,古淮南知道,谜底就要揭开了。
一切都如两年前推断的那样,墓穴中的死者虽然只剩下骨骸,但他怀中紧抱着不放的,确实是价值连城的“琉璃耳杯”。
“蝉儿,你看!”当古淮南将那套精美绝伦的宝物拿到她面前时,玉蝉却突然哭了起来。
“拿走,我不要看它!为了这小小的东西,我爹爹和众多兄弟,赔上了生命,你也吃尽了苦头,我讨厌它!”
迸淮南理解她的心情,将珍宝收好交给路延和后,就抱起她走下山坡。
“你要带我去哪儿?”
当发现古淮南带她骑着蒙古马,往山坡另一端奔去时,她惊讶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马儿飞奔、风儿狂吹,玉蝉把脸埋进古淮南怀里,避开了狂风。
少顷,马停了,他先下马,再小心地抱下她。
这时,她看到了她至死也不会忘记的地方——仙女谷!
还看到了一排隆起的坟墓。
她明白了,爹爹死在这、葬在这里……
迸淮南抱着她,跪在正中的那座坟前,低沉而清晰地说:“罗老,今天你的大仇得报,恶贼王三界死了!我与蝉儿来此看你,就是要在你坟前发誓,我古淮南要娶你的女儿玉蝉为妻,今生今世永不分离。蝉儿今后有我照顾,你老安息吧!”
说完,他抱着玉蝉,对着坟,磕了个头。
然后他低头看着玉蝉,深情地说:“蝉儿,今天我们就在你爹面前成亲,你说好不好?”
玉蝉点点头,泪水汩汩地流淌,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迸淮南亲吻她的眼睛,吮着她的泪水,再对坟头说:“爹,蝉儿腿上有伤,不能给您下跪,由小婿代劳,谢谢您的养育之恩!”
他再次抱着玉蝉磕头。
“蝉儿,我会用余生来爱你、怜你,你愿意成为我古淮南的妻子吗?”
“愿意!我……罗玉蝉,愿意永远爱你、敬你,你是我的夫君!”
他俯身,将他的爱、他的感激、他的幸福快乐印在她的唇上,刻进她的心田。
轻风卷起,墓穴上空扬起一阵雪雾,飘洒向天空,汇入蓝天白云,见证了他们的誓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