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恩,女子怎么啦?女子可是一点也不比他们男人差的!等你自由了,来找我吧,我教你如何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咱们女子自己的手中!”
将军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望着她,目光中是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能拥有着的坚毅与坦荡,自信与力量。
“奉恩,这人世间本是如此啊,便是如此看待女子的,便是处处的人心险恶。任你再如何的志向远大,依你其实从不曾有过经商的经验,一个女子从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般轻易,那般简单。只靠你一个人,依你单纯的性子,是如何可以安然存在于这现实的外界,何况是独自生存下去?奉恩,留在我身边才是你应该的生活啊,没有任何的烦恼,更不用再操心你的家人是否又会衣食无着。你只要做好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便这样的同我晨昏共渡,又哪里不好?”
申天南捧着她沉默的小脸,叹一声,目光中是她不想看到的,决不放手。
是啊,她是女子。
所以,所有女子都会走的同一条人生之路,而今,轮到她开始走。
不必睁开眼,他也能感知正在默默打量着他的那一道视线,是不甘,是不情愿,是无奈,是内心挣扎后勉强的认命。
嫁给他,真的还有哪里是她不满意的吗?
这世间,作为一个男人,这辈子所希冀拥有的、所奢望能够得到的,他应该是全都拥有了啊。他送她的,有一世无忧的富裕生活,有显赫尊贵的主母头衔,更有他作为一名男人其实并不该发下的一生一世绝不背弃的誓言——可,为什么她还不肯开心,甚至在他拥有她的那一瞬,会不自觉地泪流满面?难道是他给的还不够,喜欢她还喜欢得不能让她放心?她,还想要他的什么?
真心吗?她要,他自然给。喜欢吗?她求,他自然允。
不可讳言,他为了得到她,的确是运用了商贾的奸诈心思,确实是耍了一点点小小的心眼。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他该如何将她纳入他永远的掌握中,他该怎样将她收藏在自己的地盘上,让其他的人再也无法得见她的淡雅笑颜?
他是商人,是从来只为自己考虑的重利商人啊,是最了解怎样的女人才是他最应该拥有的妻子的真正男人。
少小的父母双逝,在尔虞我诈的家族中挣扎着保全自己爹娘留下产业时的被欺诈被出卖,一步一摔一碰壁的步履艰难,咬牙忍下所有时的生不如死。
几乎是拿性命搏回来的申家船坞产业,这一辈子,他永不会放手,他只肯将它传承给拥有他血脉的子孙!这一生一世,他再也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终于拿回自己所有时,他指天发誓。
而后,他开始寻找可以为自己孕育骨肉的妻子人选。
其实,在五年前她离府回家之时,他对她并没太大的在意。她出身贫微,而人也不是那么的聪慧,模样更是毫无出众之处,这世间比她好过千倍百倍的女子大有人在。
但自小将他带大的大管家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那孩子有担当,肯为了家人想也不想地卖身为奴,更何况那家人其实只是收养她的远亲而已。这样的女子,世间已是少有。”
“那又如何?”他笑道,内心却已动了一动。
“少爷,您曾同她开过玩笑,说等您二十弱冠会用八台轿子去接她。”
“是啊,她竟然会信以为真,还要我不要忘了带好多好多的聘礼呢。”他早在她在书房当差时便知她爱财如命,每月月末发放俸银的日子是她最最欢喜的时刻,而他在闲暇时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下,曾玩笑着教她读书识字,允诺她每学会一个字,便赏她一个铜板。此后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学会的汉字已逾三千,远远超过时下即便是富家的千金女子们的所学。
“她是信以为真了。”大管家静静地道出他所不知道的事实,“她的确是在等着您用八台轿子去迎娶她,为了这,她不惜逃婚,将她义父好心代她定下的一门亲事推掉了。”
他顿时愣得说不出话来。
“余奉恩是怎样温顺的女子,少爷你是知道的。这次,她几乎算是大逆不道的了。”
“那、那——”
“她准备将自己再卖身成奴一回,好还掉她义父家早就花光的她的那一份她从没见到过的聘礼。”管家扬眉瞅他刹时十分难看的俊脸一眼,耸耸肩膀,“还有,她名义上的小弟还正在寒窗苦读,她名义上的妹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因为要嫁的是位秀才公呢,所以,这嫁妆是万万不可寒酸了的。”而她的义父,则已经瘫痪在床多年,更是需要时时的照顾——千斤重担压在一个年仅二九芳华的荏弱女儿家的身上,她没有将自己索性卖进烟花之地、青楼所在,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他沉默无语,内心却已有了计量。
“我将她重新接来府中帮忙,每月的俸银是纹银二两整。”大管家花白的胡子微微翘起,精光内敛的眼玩味地瞥着他,“少爷,您何不看看她到底值不值得您下个决心呢?”
望着老管家殷切的目光,他依然沉默无语,只轻轻笑了笑。
于是五年来,他虽照旧依着自己的习惯过着日子,打理船坞的产业,闲暇时也不忘如时下所有男人们纵情声色一刻,每年纳个美妾犒劳一下自己一年的辛苦。但在暗中,却也在无时无刻地估量着她,盘算着她是否可以成为他的妻子。
在他有意无意的默许下,大管家不着痕迹地将府中几乎所有的杂务给压给她处理,而他则放任她以书房大丫头的身份却匪夷所思地管制起他的所有姬妾——于是在三年前,他已经完全确定了:尽避她貌不出众,尽避她出身低微,但事实证明,她的从容不迫,她的雍容大度,她的处世手腕,她的聪慧圆滑,已经说明她完全可以胜任金陵申府的当家主母,完全可以成为他申天南的妻子。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要娶她?但他要娶,却也要她嫁得心甘情愿,要她真的将他当作一家人,要她将所有的忠心尽献于他!也只有这样,他也才会真的达到他娶她作为妻子的良苦用心。
他曾调查过,她在自己母亲过逝后寄人篱下于毫无任何血缘关系、只曾经是与她父亲有过八拜之交的义父家,却仍然可以为了那一家人而甘愿卖身为奴,只是因为她谨记着她母亲生前曾告诉过她的话:她义父曾对她的爹爹有过救助之恩。
他对她从没有过什么恩情,想得到她献于她义父家人一般的忠诚,自然是不易。
于是,他紧接着开始寻找让她心甘情愿同意嫁他的法子。五年前他的食言而肥,已让她再也不肯轻易地信他,原本或许曾经对他有过的那么一点少女情思,也因为他的背弃诺言而消失殆尽。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重新培养她对他的好感。
原本他不在意与她耗费多少的时光,只想等到她心甘情愿地嫁他。可是一趟京师之行,带给他的震撼却是生平最大的,她就要离他而去,去与其他人联手开创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
那他该怎么办?他不惜耗费数年时光,耐心地培养出的最适合于自己的妻子人选,怎么可以就此放弃?他,不想啊!
先将她的名字冠上他的姓氏吧!
所以,他便这样做了。
如今,她正柔顺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偎贴着他炽热的体温。她的身躯里,弥漫着的更是他的气息。而她的眼里,也已是再也不会有其他人生路好走的俯首认命。
因此,他应该是快乐的,更应该是满足的。
可是,闭合着双目,感知着她的默默注视,他的心,在快乐满足之余,竟然莫名地忽然升起一点点的空虚来。
他知他娶她做妻子的决定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她,都无疑是最好的决定,他这一辈子也绝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刻。
但——
“奉恩,这一辈子我永不会负你。”
他含糊地呢喃两声,似是熟睡中无意识地展了展身躯,在外的双臂将偷偷躲开了的娇躯轻柔而紧紧地重新拥入了怀间,再顺手将大红的锦缎被子包裹住她露在冰凉空气中的肩颈,唇则贴上了她的凉额。
她似受到惊吓地猛颤了一下。他唇下的凉额,却没再偷偷转掉了。
而他心底那一片白白的空虚,竟然也在这一瞬间,奇异地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