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热烈的一夜之后,莫字儿就发起高烧,连延请来的多位大夫都束手无策,原肆非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
然而她已深陷梦魇之中。
我好痛!姥姥,我好痛呀!
站起来,不许停!
为什么要逼我?很痛、很痛呀!
拿起剑继续练,不许停下,直到妳打败我的那一天!
可是我不想打败妳,一点都不想打败妳啊!
无情的刀刃却依然划在她身上,没有停止迹象。
别逼我、别逼我!
于是她挥剑,狠狠刺了姥姥一刀。
不要!
他炽热的视线正在逼近,几欲将她焚尽。
不要!
他热烫的身体压制住她,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
不要──
他灼热的强烈挺进,贯穿了她的身躯!
不要、不要──
她全身抽搐不停,尖声狂喊,连原肆非都让她吓了一跳。
他心疼的压住她狂乱扭动的身躯。
是他吗?是他把她逼成这样?
但他只是,想留下她。
但你伤人的时候别人会痛。
他原以为他不会痛的,但现在呢?原来他也会痛,为了她痛。
原肆非脑中思考着她曾经对他说过的,晦暗的眼眸里情绪难辨。
三日之后,她醒了过来,却每天每天更拚命的躲他。
她经常逃出自己的房间,四处躲藏,就为了避开他。
“字儿。”他的声音传了进来,让莫字儿又吓得发抖。
原肆非叹了口气,大脚一跨就进了厅堂里。
“字儿,快出来。”他刻意压下语气里的不悦。
她却像是听见了地狱使者在召唤,小小的身体在桌子底下缩得更紧。
“妳爱玩捉迷藏是吧?那我就陪妳玩!”
原肆非故意在桌子附近来回踱步,加深她的恐惧。
“妳现在快出来,我就饶了妳。”他可以考虑处罚轻一点。
她拚命摇头,才不出去!
“快出来。”声音已经变冷,显然他失去了耐心。
看着他的脚离她好近好近,莫字儿更往另一头缩。
“啊──”她突然尖叫,因为看见了他阴森的脸近在咫尺。
“妳怎么这么不听话?”
原肆非伸出大掌,猛力一拖,就把她从桌底下拖了出来。
“妳喜欢玩捉迷藏,妳喜欢人家这样抱妳,那我就陪妳玩!”他记得她以前说过的,她们家隔壁有个混蛋就是这样对她!他用力环抱住她的腰,然后低下头啃咬她雪白颈项。
在他热烈进攻之下莫字儿仰起头抽息,快要不能承受。
他总是这样,把她捉得好紧、好紧!
原肆非接着又是一阵火热纠缠。
莫字儿闭上眼,快要掉眼泪。他总是这样,总是如此笨拙。不能诉诸言语的,他就以身体来表达。
除了那一夜的温柔以外,他还有没有?还有没有更多的温柔、更多的在意可以多给她一点?她替他想了,可是他呢?他也替她想了吗?
她不禁掩面哭泣。
慢慢的,莫字儿不再跨出房门,只是呆呆的留在房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肆非也明白,他们的关系平衡得如此危险、如此脆弱易碎,却也无能为力。
只是偶尔,她还是会躲进房间里的桌子底下,故意让原肆非把她揪出来,然后再轻轻对他微笑。
她逃,他就追;她躲,他就找。
日复一日,似乎两人都固执得不肯退让,却也没有任何人厌烦。
这一日,她又轻轻笑着躲进桌底下,等他来找她。
但这一回,找到她的却不是原肆非,而是军师流央。
“妳躲在底下干什么?”流央笑眼弯弯,觉得她很可爱。
“喔!”原来不是他。“我在等人来找我。”
“那妳等到妳要的人了吗?”他又笑着问。
莫字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觉得他明知故问。“我等的不是你啊!”
“啊?”他假装惊讶的瞪大眼,然后以扇子掩住嘴。“那真是对不起。”接着眯了眼笑,“但没关系,妳可以再躲一次。”
“不要了。”同样的事再做一次那多无聊!
莫字儿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拍了拍裙,坐到他对面。
“妳看来气色还不错。”原以为她会给折腾得很憔悴。
“又没人虐待我。”她撇撇嘴。
“但除了妳以外的人却被虐待得很惨。”
莫字儿惊讶的睁大眼。“为什么?”
“那就得问妳了。”流央笑得可亲,语气之中没有丝毫勉强。
“为什么得问我?我又没做什么。”她无辜的低下头。
“原主儿最近的脾气很暴躁。”
“他本来就是那样。”这又不是什么新闻。可别又说他最近的脾气暴躁也得算到她头上,她可什么都没做。
流央闻言只是笑,“妳真这样想吗?”
她无语。因为她不想再自作多情,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妳和原主儿怎么了?”
莫字儿楞楞的看他。好象从她到这个地方以后,别人就常常问她这个问题,米养问过,现在他也来问。怎么了?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有点怕他。”
“想过是什么原因?”流央笑问。
“想过。”最近在躲他的日子里终于有时间想。莫字儿轻轻叹息,然后说道:“他压得我透不过气。”
“啊?那他真该检讨了。”流央皱眉。
啊?
“他真不该把自己吃得那么肥!”
难怪小字儿受不了他那样压,换成是他也受不了。
“不是那样!”莫字儿羞红了脸。“我是说他抓我抓得太紧!”
“抓得太紧?”流央又皱眉。
“你别又乱想!”她真的快疯了,谁快来把这个混蛋丢出去!
难怪原肆非三天两头的想砍他!
“是妳说得太抽象!”
“是你的脑子太!”还怪别人。
喔?他笑,“妳这小女圭女圭挺尖牙利齿。”
哪里哪里。“还比不上你的无耻。”
流央闻言笑得更夸张。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然后微微收敛,流央继续笑说:“他抓妳抓得太紧,妳可以叫他放松一点。”
“我说了,他不懂。”他就是那么笨。“我一躲他就更生气,我一逃他就追得更紧。他不知道那样我只会更觉得窒息。他从来不想我也会怕,他很凶、很凶的,我根本不可能完全不怕。但是没关系了,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不代表事情就解决了。”
“不然呢?”再卯起来和他大吵一架?那不会有用的,之前她也曾试着这样做,但最后她还是输了,被强迫留了下来,留在他的身边。但老实说,习惯了以后也就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令人窒息了。
“妳再替他多想想。”
听到这句话,莫字儿皱起了可爱的小眉。“你们男人好狡猾。”
“怎么说?”
“他也要我替他想。我有啊,我每天都在想,无时无刻都是,但也从没因此就更了解他古怪的脾气。而且他为什么也不来考虑我的心情?”
“可能妳考虑的方向不对。”流央眉眼弯弯,笑得分外可亲。“妳晓得他的过去?”
“知道。他是从死人沟里捡回来的孩子,她母亲根本就不要他。十三年前他杀了自己父亲夺权。”
“那不是他杀的。”
“啊?”
“他回到九扬大沟的时候,他父亲已经死在西荻大军的炮火之下。”流央依旧是波澜不兴的笑脸。“看,显然妳知道的还不够多。”他笑吟吟的继续说道:“他虽然一出生就被母亲丢进死人沟里,但被捡回来后,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母亲一直很疼他。”
“那为什么──”
流央截断她的话,“但在十三年前,西荻大军攻了进来。当时的掌权人,也就是他的父亲,要他带着女眷先行离开,所有的人都收拾完毕,正要出发时,他母亲却开始疯狂。”
莫字儿愈听,就打心里莫名的愈加害怕。
“他母亲将他从马车上推下,然后对他大喊:『我做错了什么?莫名其妙被人抢来这里!害得我指月复为婚的夫婿也不肯要我、害我不得不回到这里!而且我还生了你!我生了你根本就是在替自己造孽!现在好了,你父亲又去抢了人,还抢了不对的人!活该我们得逃命!造孽!他一个人还不够,还要连累我们一起造孽!』现在想来,她那时就已经有点不正常。”
“然后?”
“然后他母亲又把他的配剑、包袱都给扔下去,指着他大喊:『你生来就带了罪,我不该生你,我原本不要你的,可你又从死人沟里爬出来!我给你取了那样的名字就是要你知道你有罪!你该去赎罪,别跟着我,去和西荻军队决战,这样才能洗去你一身的罪孽!』
“他当时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母亲,然后他问:『为什么?娘?妳那么不想要我吗?为什么我有罪?我只是想跟着妳一起逃走、保护妳啊!』”
莫字儿不敢再问下去。
“不想知道他母亲怎么回答?”
她摇头,他却接着说道:“他母亲说:『对,我从来就没有要过你!』然后他的心在那一刻死了。他毫不犹豫的拿起配剑,冲回九扬大沟,冲进西荻大军里杀红了眼,仿佛地狱来的罗煞鬼一般,杀了一个又一个、杀得血流成河,怎么都停不下来。
“原肆非,原罪。他的母亲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把他给定了罪,所以他始终在那样的罪过之中跳不出来。”
莫字儿几乎掩面叹息。
“这就是他,妳懂了吗?他很凶恶,可是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凶恶;他有原罪,可是他也从不逃避自己所犯的罪过。所以即使事情经过了这么久之后,我也从没在他口中听过一句怨怪他母亲的话。妳说,他怎么不也来考虑妳的心情?”流央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台旁,然后偏过了头对她笑,“妳喜欢南华花对不对?”
“你怎么晓得?”
流央笑得优雅,也似乎别有意涵。“不是我晓得,而是原主儿晓得。”
“他又怎么晓得?”莫字儿疑惑地看他。
“妳曾经告诉了谁,他就是从谁那儿问来。”
是米养。“但那又如何?”
流央摇摇头。没天分,这两个人都没天分。“妳有多久没出过房门,又有多久没仔细看过外头的风景?”
“很久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就够她心烦的了,根本没有多余心思去看其他东西。
流央轻轻将窗一推,木格子“吱吱”作响,风一吹,带来了外头的新鲜气息。“他若是从没为妳想,那这些又算什么?”
莫字儿抬眼一看,是一整片的南华,黄澄澄的,好耀眼、好耀眼。
她楞楞的,发觉自己眼睛好象快要睁不开,然后好久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掉眼泪。
扑簌簌、一颗颗的掉,停都停不了。
“妳有多久没出去,这花他就为妳种了多久。可是妳不出去、他不说,妳永远也看不见。所以我说,妳得为他笨拙的性格再多想一点,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妳自己。”这种笨蛋,真是两个正好凑成一双。
流央微笑看她呆楞的表情,摇摇头走了出去。
◇◇◇
莫字儿站在比她还高大的南华底下,突然觉得好不可思议。
太阳好耀眼,南华又开得好狂放,而她的心,好象也有一角跟着活跃了起来。
这个男人!这个好奇怪的男人!他的温柔,她一直在寻找。她感觉不到啊,所以她试着用听的,他却连口头上的妥协都没有,所以她连听也听不到。她想,那就这样吧,就这样习惯了吧。反正她喜欢他,反正她可以忽略自己去包容他。
但原来,他的温柔藏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莫字儿一直站着、一直站着,连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她还是没有回头。
“妳喜欢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疯了,她居然从原肆非的语气里听见了一种令她感动的温柔。
“不喜欢。”
莫字儿背对着他摇头,眼泪却一直掉个不停。
原肆非看不见她的表情,于是无声叹了口气,再抬起眼又如往常一般。接着他冷冷的说道:“那我明日就叫人全砍了。”
“不要……不要!”她突然回过身,一把抱住他的颈项不停啜泣。“你怎么这么极端!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极端!”
原肆非讶异的看着主动投向他怀抱的小女圭女圭,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双手紧握成拳,却莫名其妙的怎么都不敢伸手回搂眼前的小小身躯。
他沉下眼。“因为妳说不喜欢。”所以这些花占着这块地也是占着,还不如全砍了,拿来做其他更有用的事,省得他每天看了心烦。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总是这样。对别人不说,对她也同样不说!她可不懂猜心,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只会继续玩着捉迷藏,走不到终点。
“反正妳迟早会看见。”原肆非有些不耐烦似的。弄来这些东西本来就只是他一时兴起,再多嘴告诉她就更显得多此一举了。
“才不会!我都不出房门,怎么会看见?”他可是种在屋后的花园里,又不是屋前,她从前面出去,怎么会看得见?
“少废话!现在看见了不就好了!”他冷冷的回答。一个大男人要人种这些就已经够窝囊的了,还得来求她去看?门儿都没有!
唔,这男人,没两三句话就打回原形。
“问题并不在那里。”她有些不开心的偏过小脸,就是讨厌他这样不肯退让。
莫字儿当然明白他连口头上都不可能轻易松懈,但他强硬的态度就不能再放松一点吗?
“那不然呢?”还是以冷冷的嘴脸看她,就像以往一样,表情看来很不感兴趣似的。
“你得告诉我你心里想的。”
“没事说这些干什么?”好歹他原肆非也是堂堂掌权人一个,成天对个女人说什么心事未免也显得太娘娘腔,也可笑至极!而且为什么他非得听她的不可?
“这样我们才能好好沟通!”臭男人!想要她就只会追得死紧,遇到问题的时候就只会用身体和蛮力解决!他脑袋是长假的吗?不会用来思考和沟通吗?不过她很明白他大概从没懂过“沟通”这两个字的定义。
“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原肆非微微眯起眼审视她娇小的身躯,脑子里头早神游到别的地方去。老实说,他可是比较偏好用身体来让她屈服!
没察觉到他的下流念头,莫字儿可爱的嘟起嘴。“不好,一点都不好。”
然后发现,这样下去好象会没完没了。
“我们谈和。”她突然说道。
原肆非冷冷挑眉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我们吵过架吗?”
喂,这个男人。难不成她以前都是在跟鬼吵?“你可不可以再对我好一点?”
他冷眼微微眯起,打量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家伙。“我对妳还不够好吗?”
所有他遇过的人里头,不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受过他这种“特别”待遇。管她行动管得死紧,成天盯人盯得死紧,就连在夜晚嘛,彼此的身体也缠得死紧……
“我要的不只这样。”
喔?她要的不只是这样啊?原肆非淡淡回眼,笑得十分邪恶。
莫字儿却突然认真凝视他。
她一动不动,什么也不说的看他,好象是要看出他的真心。
原肆非俊眸一抬,不甘示弱的与她的大眼对看,许久之后还是败在她的坚持之下。
“那妳还要什么?”他终于也开始认真回应。
她松懈表情,可爱的笑了。
原肆非突然莫名其妙的发现,在她这样的柔顺之下,即使现在她是要他去死,他都愿意。
莫字儿伸出小手捧住他俊逸的脸庞,以额抵住他的,感觉那种只有他能给的怦然心动。
“拜托,只要再温柔一点,我不要你多十倍的温柔,而且我也承受不了,只要再多一点点就好。”那她就能心甘情愿。
从此以后,就是留在他身边也好、再替他多想一些也好,他总得给她一点什么证明来让她心甘情愿。
“好不好?”莫字儿的眼神好专注、好无辜。
“这样妳就会留在我身边?就会心甘情愿?”
“对。”很认真的看他,也很认真的回答。
原肆非终于伸手紧紧搂住她。
他的瓷女圭女圭、只属于他的瓷女圭女圭。
这到底是哪里掉下来的天使,怎么会不小心掉进他的怀里?
握得太轻怕她飞走;捏得太重又怕她折翼。
他一直很怕,一直很没有把握,一直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粗心大意的折断她的双翼。
但现在呢?她居然愿意自己停留在他怀里?
有什么好再怀疑的?他当然毫不犹豫。
他大掌也学她捧起她的小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好,妳说什么我都答应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