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乱、恶臭、不见天日,似乎永远都是监牢的最佳写照。
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共公安,带着两个手下掩着鼻子走进来,因为难闻的臭味而纠结成一团。
“长官好!”
“你好,吴同志。我们要提拿人犯,请你快一点。”
“是的,长官。你把公文交给我就行了。”
一阵阵刺鼻的酸骚味儿扑来,令来者避之唯恐不及。“我在外头等。”
“是。”
另一名狱卒打开一扇牢不可破的铁栅门,生了锈的铁栅门被拉得嘎吱作响。
“950918——师明哲,出来!”狱卒对着阴暗湿冷的角落喊着。
师明哲微微抬起头。被关了七天七夜,过着吃不饱、饿不死、无天无地、昼夜不分的日子之后,他变得竟然有些怕光。
“哪个王八蛋叫师明哲的?快出来!”狱卒扯着喉咙喊着。
“我……我是。”师明哲靠着身后的墙缓缓起身,试着让自己麻木的双腿再度恢复知觉。
“他妈的,动作快!我们要让你换个地方。”
“换……换地方?”也许是初见天日,原本颐指气使的师明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反正他妈的不会是宾馆。你快点,我赶着要交差哪!”
“好好……我这就……出来了。”师明哲只要一想到能够离开这个白昼热得要死,夜晚又冷得要命的牢房,心情就显得激动了起来。
“师先生……”一同被关在这间牢房里的大使馆官员,小声地唤他,并且对他低语。
“有机会就走,回到大使馆后再想办法救我们,切记。”
“不行……”他摇摇头。“要走就一起走。”
“千万不要这样想,”另外一个人紧握他的手,神情激动地说道。“能逃走一个是一个,你千万不要犹豫,以免错失良机啊!”
“死老头子,你他妈的在蘑菇什么?”狱卒还在臭骂着。
师明哲突然心情好得竟和狱卒说起笑来。“你们的铁笼子太大了,要模黑走出来还真难。”“废话少说,走吧。”
“是、是。”师明哲一边应声,一边回头再看了一眼。
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替他换地方?有人知道他们失踪了吗?美国大使馆的人开始在找他们了吗?他会被换到哪里去?更隐密的地方吗?
上帝明鉴,他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都搞不清楚啊。
他要逃,他一定要逃,即使逃不出去,也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他正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如果有机会的话——
***
子俊开完会后,精神不济地踱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老大,”宪仁一见他进门就喊。“外面有人找你,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等了多久?”子俊心不在焉地随口一问。
宪仁看了看手表。“快一个小时了。”
有人等着要见他?
子俊发愣了一会儿。是什么样的人会在正常上班的时间为了见他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子俊再次踱步来到会客室,一眼便瞧出约见他的人就是那天在夜色中惊鸿一瞥的女孩。
咦?女飞贼?
噢,不——凭她那副身手,根本连个“贼”字都称不上。不过,尽避她的功夫蹩脚,但是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是够灵活的了。
她的目光从窗外移回来,正好和他的一双黑眸对上。一时之间,两人都静默不语。
老天,白天的他看起来多酷啊:挺拔的骨架,颀长的身材,五官性格而不失斯文,此刻的神情略显疲惫却更有男人味!
与其让他兴师问罪地找上门来,不如她先登门拜访,或许她还可以卖个乖,立刻完成她的访问。
她站起身来,尴尬地笑了笑。“你好。”
他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她。
“呃……我是‘热门新闻’杂志社的特派记者,我叫丁雯伶,我想请你配合做几分钟简短的访问。”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懊死的!他“居然”被一个女记者盯梢了好几天,何况她看来不过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龙先生?”雯伶突然感觉到他四周围的空气在一瞬之间冻结成冰——而且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请坐,丁小姐。”突然,他笑了。“三更半夜一个人带着傻瓜相机偷拍官方人员办案——学校里的老师都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老天,这是多么大的污辱!
“我已经毕业很久了。”她的一张俏脸胀得红嘟嘟,几绺发丝散在额前,格外诱人。
漂亮!子俊打心里为她喝采。
“原来如此。”子俊一脸笑意坐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那几招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家伙——她暗暗咒骂着。直到此刻,雯伶才真正开始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真是抱歉!‘跟监’和‘盯梢’这码子事情,我不过是偶尔客串一下而已,你才是‘专业’的,我这个‘业余人士’在你面前献丑了。”
子俊脸上的笑意扩大,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而他想念这种感觉。
“就前面几天的情况来说,你表现得实在可圈可点。”他赞美她。
“什么前面几天?”该死,他又想扯到哪去?她翻翻白眼理直气壮地吼道:“你到底要不要让我访问?”
哟?说得好像是他去拜托她来采访似的。子俊在心里偷笑着。
这个女孩有趣极了!
雯伶看在眼里,气得鼻子都歪了。“龙先生,请你正经一点。”
子俊再度发出一串笑声。“咳咳……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笑了。”
“很显然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也许下一次我应该事先和你约好时间……”雯伶决定今天的“意外造访”失败了,再继续谈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也许,下次吧。”他耸耸肩,含糊其词。
“谢谢你今天肯抽空见我。”她公事化地说完,起身要走。
“你要走啦?”他有一点错愕。
真是个聪明的小女人,子俊不得不赞赏;一旦发现策略无效,就立即承认失败,重新再来。“等等。”他不自觉地叫住她。
她回头,以为他改变心意了。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那套招数是从哪学来的?”
她气得翻白眼。“‘Impossible’,满意了吗?”
子俊望着她的背影离去。不禁怔忡半晌。
Imposssible的意思是不可能,不过,却有一部电视影集的片名也用这个字来表达一群技艺高超的特务小组,每次都将不可能做到的任务完成。
Impossible?这个字是否也意味着她散发出来的“决心”?
子俊摇摇头,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将她的脸蛋从脑海中抛开——
“子俊,原来你在这里。”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会客室的走廊上。
“志明,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姓赵,是另一小组的组长。
“关中校找我们集合。”赵志明语气平淡地说。
子俊心里有数,关中校会突然找小组长集合,铁定是发生大事了。
子俊二话不说地起身跟着他走。“在哪里?”
“小会议室。”赵志明说。
子俊包是一惊,脚步也跟着加快。在小会议室里开会,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们要讨论的,将是一件绝对不能泄漏出去的国家机密。
“中校。”赵志明先一步跨进会议室大门。
必中校点一点头,极为严肃地对着子俊喊道:“把门带上。”
必中校替他们一一介绍。“赵志明,龙子俊,特勤组的。”
“龙家的人?”其中一个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
子俊无畏地直望着他,反讽道:“是的。我就是凭着‘龙家人’的名号才能够混到‘特勤组’来的。”
就算怎么不明事理也应该知道,在特勤组工作的危险性很大,如果只是想靠关系进来混吃混喝的话,是绝对不会笨到往特勤组里钻。
“他是特勤组的一员?”另一个仍然有点怀疑,却又不直接向子俊质疑。
子俊还来不及回答,关中校便没好气地大声向那三个人宣布:“他不只是其中一员,他是特勤一组的组长,是我手下最优秀的大将!”
这一位关中校,平时做事恩怨分明,大公无私,他对子俊的赞赏却都是有凭有据而非任意捏造。
话才说完,他语气一转,显得十分谨慎。“这件事情不需要太多人知道。它很机密,希望你们两组合力搞定它。”
“对不起,长官!请恕我直言。”子俊忍不住说道。“究竟是什么事?”
另一个人看了看子俊,似乎嫌他太急躁。
“我要你们去接应一个偷渡客,并且将他平安地送回美国。”
“啊?”子俊错愕。
“从现在起,你们特勤一组和特勤二组将直接由副执行长接管,”关中校说着,并指了指第三位长官。“他会向你们说明原委。”
“我姓傅,”他接口说。“这名偷渡客,是一名作家。”
“什么?”赵志明当场大叫。
那位姓傅的上校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语调平淡地继续说:“他的名字叫做师明哲,是个持有美国公民身分证的华裔人士,最近在南京举办小型个人书展的时候在饭店里无故失踪,同行的一共还有四个人,也全部都下落不明,其中甚至包括一名美国大使馆的官员。”
“美国政府向中共政府要人,但是他们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于是,两天后,美国方面派出了密探深入中国大陆,试图救出该名作家,然而他们在历经四十八小时之后因为行动曝光而宣告失败。”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子俊问。
“我们有消息指出,那名作家已经获救,几名民运份子在那名作家被捕的同时就已经展开了救援行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如今他们成功了,却没有适当且安全的管道将他送回美国,而我们——就是最好的管道。”
子俊听完傅上校的话后,问了他第一个想到的问题。“那名作家还知道些什么事情?为什么他对美国政府这么重要?”
暗上校挑了挑眉,暗自惊讶子俊逻辑的推理能力。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我们必须尽一切的力量,让师明哲平安地回到美国。”傅上校说。
子俊低头沉思,神情凝重地望着地板。
赵志明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很为难地看看关中校,又看看子俊,仿佛在等他开口做决定。
“怎么样?龙子俊。你‘想’你办得到吗?”傅上校挑衅地问。
“没问题,长官。”子俊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说。“我‘会’办到。”
***
懊死的龙子俊,可恶的龙子俊,杀千刀的龙子俊!
雯伶连着好几天在心里把子俊拿来诅咒,而且已经快把所有她学过的辞汇给用光了。
不过就是偷拍照的时候被逮个正着而已嘛,干么这样讽刺她?
他以为每个人都跟他一样,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差事得考执照不成?哼,什么特勤组组长?充其量也不过是只训练有素的“看门狗”!*什么嘛。
真是太不给人面子了,这次采访有个不光彩的开始又不是她的错,如果她每次约他出来见面访问时,他都要把这码子糗事拿出来消遣一番的话,她铁定会疯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居然连让她疯掉的机会都不给,自从上一回她访问失败回来后,她已经接连约了好几次,可是他老兄一概不予理会,用尽了各种的理由和藉口拒绝和她见面并且接受采访。
为此,她几乎要扼腕,同时也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迂腐……八股……古板……顽固……墨守成规……冥顽不灵……棺材板、死硬派!”她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眼也用上了。
“……雯伶,你在骂谁啊?”
“我在骂那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臭男人。”她骂得正起劲呢,打什么岔?
“我知道你很气愤,但是——我们正在开会呀。”
雯伶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对着其他同桌开会的同仁骂得振振有词。
“抱歉……”她赶紧收心,把精神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
不过,心里还是不免要再嘀咕几句——
这只帅得过分的“迅猛龙”,这个梁子我丁雯伶和你结定了!
***
被人骂得快发臭的子俊,却浑然不知,显然今天的心情还似乎特别好呢!
“宪仁,林副交代的案子可以结了吗?”他不经意地问起。
“啊?我的报告还没写完。”宪仁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
子俊好不容易才看得到他的脸。“嗯,没关系,随便写写就行了。”
这话不说还好,听他这么一说,阿虎立刻反弹。
“老大!你怎么有不平等待遇?”
“呃?”子俊不解。
“每次轮到我写报告,你就盯我盯得死紧,书呆子写报告,你就叫他随便写写,怎么差这么多?”
子俊对着他摇摇手指头,既好气又好笑地说:“那是因为人家随便写写的内容都比你的好上百倍。”
阿虎被奚落得哑口无言,只好闷不作声地瞪了宪仁一眼,嘴巴掀动了几下,又把话咽回去了。
子俊笑着,摇摇头继续办公。
忽然,他望向窗外,心思也跟着飞了出去。
然后,一个小小的脸庞悄悄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个丁雯伶,长得还真是——邋遢啊。
他从来没看过有这么不修边幅的女孩子,女记者不都是终日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吗?可是这位丁大小姐偏偏不爱脂粉,即使昨天在她主动找上门来要求采访时,她都没有稍微打扮一下,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果有人要他针对她的办事能力来打分数的话,那她所表现出来的专业素质可就差强人意了——当然啦,他现在的想法只是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有谁会这么无聊呢?
昨天他一回到办公室后,阿虎便缠着他追问,等他知道她是一名记者,而且那天晚上偷拍他们的人就是她的时候,阿虎简直都快气炸了。
他一想到她也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就忍不住觉得好笑,原本面无表情的他无声地咧嘴笑了起来。
“老大!”阿虎大叫一声,其惊讶的程度像是活见鬼了。“老大,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那边傻笑?”
“去你的,写你的报告!”子俊佯装正经地吼回一句,笑意却写满脸庞。
***
好吧,她豁出去了——
雯伶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决定凭自己的力量查线索。
龙子俊和他的两个臭跟班今天下班的很早,显然是准备要和某个神秘人物碰面了,也许是线民,也许是秘密证人,反正她笃定要“全程监控”,就算被发现了,顶多抓她去“劳改”好了。
“老大,那个女孩又……”宪仁刚停好车,便从后照镜里看见藏身在电线杆后面的雯伶。
“没关系,让她跟吧。”子俊一点儿也不在意。
奇怪,自从知道她是个长得有点可爱的小女人之后,他便没有那股被人盯得直冒冷汗的感觉了。
丙然还是他自己的神经太过敏了吗?
还好当他和父亲龙宇扬提起被跟踪的这件事时,龙宇扬只是以略带不屑的口气要他自个儿看着办,否则这下子,他铁定会被奚落得很难看。
唉,还是老话一句——真是奇耻大辱啊!
“老大,这样好吗?”阿虎充满疑惑地问。
“放心,我想她惹不了什么事的。”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们三人下了车,子俊突然开口。“这样吧,宪仁、阿虎,你们先进去!”
“是。”宪仁拉着阿虎,走进了他们面前的小鲍寓。这栋只有四层楼的公寓并不豪华,但是里面却很干净、简单。
子俊突然转身走向电线杆,一脸促狭。“丁小姐,真巧啊!”
雯伶的脸都绿了。“是……啊,真……巧。”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过来跟她打招呼,只好装傻。
“我要为这几天一直拒绝你的态度说声抱歉。”他很有诚意地说。“实在是因为我太忙,所以……”
“没关系,没关系。”她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连忙摆头摇手的。
奇怪,这家伙不是一直很喜欢消遣她的吗?
“那……”他们俩同时开口,又不知如何接下去说完。
“我要说的就是这样了,”他很“酷”地说。“祝你好运。”还是龙子俊率先接口。
“什么?”雯伶呆掉了。
可怜的雯伶!她还以为他会很好心地告诉她,她终于“蒙主恩宠”,随时可以采访他了呢。
“就这样?”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叫。“该死的!龙子俊,你到底要不要让我采访?”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他真的很想捧月复大笑。
“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和这么多的精神,你却丢给我一句‘祝我好运’?这太夸张了吧?”
他很努力地憋住气,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不要在我面前故作天真!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告诉你,要不是我误上了贼船,才不屑来访问你这个什么见鬼的传奇人物。”
他挑了挑眉毛,心里的某个角落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原来他在她的心里根本不值几文钱。士可杀,不可辱,雯伶决定要跟他卯上了。“我只想赶快写一篇采访稿交差了事,可不可以请你发发慈悲给我十分钟采访你……”
“好。”子俊说。
雯伶说得起劲,愈发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完全无视于对方的存在。“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龟毛’?让我访问一下又不会死。”她已经气得神智不清了。“……我觉得你这个人简直就是……就是——你刚才说什么?”
子俊终于忍不住松开自己的嘴角,露出了偌大的笑容。“我说……‘好’。我答应你的‘请求’,而且我非常荣幸能‘接受’你的采访。”
“真的?”她的双眼闪着亮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点点头,以示诚意。
炳,顽石点头了,神明显灵了,他终于答应了——啧啧!连这种“超死硬派”的家伙都能被她说服,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
不到几秒的工夫,丁雯伶立刻露出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