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珈玮在璟瞿办公室里讨论一个企划案,讲着讲着就过了下班时间;两人把讨论结束掉,珈玮收拾着桌上的纸啊什么的,忽然想到问璟瞿:
“我听说你躲岳织菁那天,后来在走廊上被她看见了?没怎么样吧?,”
璟瞿和织菁那天在走廊上吵成那样,怎么可能不被职员看见?后来就传开了,珈玮当然也有所耳闻。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璟瞿没好气地。“干我什么事?”珈玮只知后果,却不知前因。
璟瞿皱皱眉,把那天的事大概说了说。
“结果你们就这样吵架了?”珈玮伤脑筋地,“是岳织菁误会你了,你怎么不叫我来跟她解释?”
璟瞿没意思地摇摇头,“有什么好解释?”
“说清楚你没有要我帮你作说客,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唉!”珈玮自责地,“我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定不多嘴。”
璟瞿逮着机会刚好教训她:“你才知道你多嘴?!”
“我也是想帮你嘛。”珈玮委屈地。
璟瞿揶揄地:“你希望我跟你道谢?”
珈玮像是被骂多了,要替自己辩一辩:“我怎么知道会害你们吵架!那我去跟她说对不起好了。”
“算了,没必要。”璟瞿摆摆手,一副铁石心肠,再也没得商量的样子。“反正我跟岳织菁从此以后就只维持工作关系,还有简单的买卖关系──如果她愿意卖我镯子的话。”
珈玮侧了侧头,问了一个很特别的问题:“否则你本来还想要什么关系?”
璟瞿怔了怔,没算计到她有这么一问。“你扯什么?”
“我只是反向思考啊,”珈玮继续她的另类思考模式,大爆冷门:“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绝对没有!”璟瞿矢口否认,避之不及似地赶紧找出范例好证实他的话:“我说过,我只对电话中的那个颜恺玉有兴趣。”
又是那个电话里的女人!珈玮受不了地啐:“我快被你打败了,你打算娶她了吗?”
“为什么不可能?”璟瞿耸耸肩,刻意满足珈玮丰富的想像力,在她想提更多问题之前,眼光一瞥墙上的钟,很理所当然地:“我要下班了。”
“你要回家?”珈玮家其实就在璟瞿家附近,她常常搭璟瞿的便车,以至于她习惯地:“我跟你一起回去,路上边讲边说。”
璟瞿边收拾东西,边回答:“我可没说我要回家。”
珈玮楞楞地:“下班不回家你要干什么?”
“随便干什么,”璟瞿蹙蹙眉,两手一摊,“岳织菁晚上要拿那个什么鬼金线莲来给我妈,我可不想一回家就看见她。”
原来还是为了织菁。珈玮原本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这会又坐回去,“那就在这继续谈好了,我帮你叫便当。”说着,珈玮已经拿起璟瞿桌上的电话来了。
“拜托,我最怕吃便当,”璟瞿坚决抗议,收拾公事包的动作他一点没停。“我要下楼吃义大利面──”
“你给我坐下!”珈玮蓦地吼他,对着电话咕噜咕噜地交代了什么,然后挂下电话。转头对璟瞿说:“我给你订日本料理的五佰块便当,再挑,我就把你从十六楼的窗户扔下去。”
璟瞿倒不是怕珈玮真的把他从窗户丢出去,而是一来他不想跟他表姊争,二来,他原本也没准备要上哪去。
“说到岳织菁,”珈玮好整以暇地调整好她的坐姿,延续刚才的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去跟她道歉。”
“你说什么笑话!”璟瞿松了松领带,走到柜旁去替自己煮一壶咖啡。“她才该来跟我道歉!”
“你们互相都该跟对方道歉,”珈玮公正地说。“但她是女孩子,你让让她,先低头有什么关系?”
“不让,我没必要跟她低头。”璟瞿靠在柜边,等咖啡煮好。
“你这个死脑子!”珈玮忍不住骂。
“不是我死脑子,”璟瞿从柜里拿出两套咖啡杯,匡琅匡琅,不是太高兴的样子。“要道歉也要看看值不值得,是朋友道歉才有意义,但我完全不觉得岳织菁把我当朋友。”
“你也不见得把人家当朋友啊。”珈玮从远处瞟瞟他,“处心积虑只想要人家的镯子。”
“所以了,注定我跟她不可能是朋友,”璟瞿带了两杯咖啡回到办公桌来。“除了工作和镯子之外,没有发展其它关系的可能性。那就这样好了,我一点也不在乎。”
珈玮隔着热咖啡升起的雾气,狐疑地看看璟瞿,“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逞强?”
“逞什么强?”璟瞿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现在脑袋里对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怎么样让她把镯子卖给我!”
“还在想这个……”珈玮叹口气,喝她的咖啡。
“当然,否则我想什么?”璟瞿轻啜着咖啡,仿佛自问自答。“我在想,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她都不肯放弃那只镯子,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用?还是,找个算命师去骗她……”
珈玮拧拧眉,“骗什么?”
“女人不都很相信算命?”他挑挑眉,“我就找个人骗骗她,说那只镯子会为她带来不幸、意外灾难。”璟瞿笑得鬼鬼的,“然后,雇个人在她晚上回家的路上吓吓她,让她魂飞魄散;再不然,找谁在路上制造个假车祸撞她,让她真的感觉自己噩运连连。”
珈玮放下杯子,直视着他,那样子好像她本来不认识他似的。
“璟瞿,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缺德邪门的事都想得出来?”
他耸耸肩。
“我从没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珈玮大摇其头。
“就算你很想要镯子,就算她不是你朋友,你也不要这样对人家吧?”
“有什么不可以?”璟瞿哼,对他自己的诡计似乎还颇为得意。“这样犯了法,要坐牢?”
珈玮正想回答他,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两人被迫中断谈话。
璟瞿拿起话筒,“喂?”
“璟瞿?”那头传来的声音是他老妈,微颤的声音,语带焦虑地:“不好啦,织菁出车祸了!”
璟瞿一下子思绪转不过来,没头没脑地说:“我又还没找人去撞她,她出什么车祸?”
“你在乱七八糟讲什么啊?!”卫太太又急又恼,“她真的出车祸了,你当我开玩笑?!”
“等等!等等!”璟瞿终于镇定下来,有条有理地问他老妈:“她出车祸,怎么会由你来跟我说?”这实在没什么道理。
“她刚才拿金线莲来给我,我让司机送她回家,路上就出了车祸,人都送进医院啦!”卫太太急急地跟璟瞿解释,当然免不了心慌意乱,虽然事情还交代得很清楚,但口气却是愈来愈急、愈来愈躁,十分慌张。“结果司机没怎么样,就打电话给我,听说织菁的伤好像很严重哪!怎么办?这下真糟了……”
璟瞿的心咚地往下一掉,有几秒钟,他的脑子简直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织菁真的出车祸了?
他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稳住自己的情绪,先安抚他老妈:“妈,你别急,告诉我他们在哪家医院。”
“三总。”
“你别担心,”他交代:“我现在马上赶去医院。”
“不不!”卫太太个性急,要她在家等消息,她等不住。“你先回家来接我,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好。”璟瞿简短地回应,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珈玮从璟瞿对话中的口气,从他倏然转变的严肃态度,感觉到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妈叫司机送织菁回家,结果路上出了车祸,我现在得赶去医院。”璟瞿在回答珈玮的时候,已经穿上外套,抓起了公事包。
“怎么这么巧?你才刚说完就……”珈玮一脸骇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实在有点恐怖。
璟瞿苦笑地奔向门口,“我大概可以去通灵做预言家了!”
璟瞿在车上先打了电话问司机阿文车祸的状况,跟阿文说好在医院大厅见面,回家接了母亲便直奔医院。
“阿文,你还好吧?”卫太太关切地问,她一看见阿文,就先看见他额头上贴着一小块纱布。
“我没事,”阿文十分庆幸地道:“因为有安全气囊,所以我只有一些擦伤。岳小姐坐后面反而严重了。”
“她呢?”璟瞿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她在骨科病房,”阿文边说着,人已经往电梯的方向走了。“我先帮她办了住院手续,我带你们去。”
璟瞿连忙护着母亲跟了上去。上了骨科病房所在的三楼,卫太太忍不住问阿文:“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车祸的?”
阿文懊丧地解释:“我开在快车道上开得好好的,突然一个欧巴桑穿越马路跑出来,把我吓了一跳,为了躲她,不小心就去撞上安全岛……”
卫太太还听着阿文描述意外当时的情形,璟瞿却十分机灵地发现医生刚从织菁的病房走出来,他赶忙迎了上去。
“医生,我是岳织菁的朋友,请问她现在的状况怎样?”
医生刚看完病历报告,所以回答得十分流利:“岳小姐她全身有几处小擦伤,比较麻烦的是左前臂桡尺骨骨折,必须动手术复位,以钢板固定,目前排定明天早上开刀。”
“这么严重啊?!”卫太太在后面一听,注意力都被引了过来。
“别担心,这种手术并不危险,”年轻的男医生微笑道,“病人的恢复状况也一向不错,不大会有后遗症,放心,没你们想像的严重。”
“谢谢。”璟瞿镇重地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哪里。”
医生走了。他们三人则进了阿文替织菁订的单人病房。织菁靠坐在床上,神情看来有些疲惫,卫太太一见织菁,立刻就怜惜地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关怀地问:“你还好吧?”
织菁懔了懔,有些受宠若惊,“董事长……你们怎么都来了?”
卫太太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出了车祸,我们当然要来看你,更何况是我们家阿文载着你去撞安全岛:”
“这又不是他的错,”织菁谅解地看了阿文一眼,“他也不是故意的。”
璟瞿一直在旁边站着,这时才终于开口:“伤口是不是很痛?”
他一问就问到了重点。织菁勉强对他笑笑,“还好,刚打了止痛针。”
“你明天开刀,医生跟你说过没有?”他再问。
“嗯。”织菁点点头。
璟瞿想到的都是重要而实际的部分,“需不需要我替你通知你的家人?”
一提到这,织菁的细眉就蹙起来了。“我家人不住台北。而且讲了他们一定会很担心……”
璟瞿大概了解她的意思,但他不得不提醒她:“这不是小伤,手术之后还要打石膏,除非你一两个月都不回家,否则你手上吊着一堆石膏,想瞒也瞒不了。”
也对,织菁暗暗叹口气,眼光移到床边的柜子。
“我的皮包在抽屉里,麻烦你从皮包里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好吗?我等等好打电话回家。”
璟瞿依言替她找出皮包。
“两支手机,哪一支?”
“铁灰色的那个。”织菁回。
铁灰色的那支手机是无盖的,按键又极灵敏,璟瞿不小心碰到了织菁预设的快速键,萤幕上便显示出了电话簿,璟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可不得了,就在手机中文电话簿上的第一位,列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梁中书。
璟瞿骤然呆住!脑子像是一时缺了氧,什么都没办法反应,直到织菁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消除了电话簿,把手机就放在织菁枕边。然而他口中说着没事,事实上怎可能没事?他此时心跳的速度,大概都快超过一般人体可承受的了。
他怔楞地望着她,只是不断反覆思量,织菁电话簿上的梁中书会是他?抑或只是同名同姓?她也不叫颜恺玉啊!不过他既然可以用假名,她也大可如法炮制不是?
一连串的问号,像鞭炮一样在他脑里爆炸,把他炸得又躁又乱,他急于证实他的疑虑,但如何证实呢?
他可以打电话。
璟瞿一想到这法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试。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去问问看医生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开刀。”
他交代了一声,便走出了病房,只将房门搁着,没关紧,他自己隐在门边,听见房内他母亲在说:“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担心,知不知道?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会负责。你家人不在台北不方便,我会找人来照顾你。”
太好了,声音听得十分清楚。他取出自己的手机,拨了那个他熟悉的号码,他屏着气息,听着手机中传出第一声拨号声──
丙然!病房中此时也应和地响起了一声音乐铃,璟瞿心一懔,怎么可能?!
“喂?”
当然可能。因为手机中传出了织菁的声音,他定了定心神,报出自己的假名:“我是梁中书,你在哪?”
“我在医院。”织菁立刻把声音放低了,璟瞿从门缝中瞥了织菁一眼,终于明白她在电话里一直都用假声说话,怪不得他没发现。
璟瞿当然不必问织菁为什么人在医院。“你在医院,方便说话吗?还是我晚点再打?”
“没错,我有朋友在身边,再聊好吗?”织菁总不能放着卫太太不顾,自己抱着电话猛讲吧?
“那就这样了。”璟瞿草草断了线。他哪有心思跟织菁的分身在电话中瞎聊?他此时心中的震撼,简直没有任何文字足以形容!
他机械似地走出医院的长廊,在阳台上抽了一支菸,镇定自己的情绪。岳织菁竟然就是颜恺玉!他在电话里约会了无数次的女人,倾诉了许多心事、情感的对象……这对他的震撼如此之剧,大概不是他抽一支菸就足以镇定的了。
他走回病房,在门前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还是推门进去。病房里与他刚离开时一模一样,阿文仍在沙发上坐着,卫太太依旧亲切地坐在织菁床边拉着她问长问短,只有璟瞿,前后不过几分钟,他的心情却完全变了。
他望着织菁,这女人,原来不只外表令他倾倒,她心灵的那一面同样吸引他,不可思议。
然而这不是他长久以来一直追求的理想?他望着她,怔怔呆呆地望着她,心中十分感慨,也十分感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好像是非得爱上她不可了。
他有个冲动,想开口告诉他所发现的事实,然而织菁抢先一步朝他启口,她说的是──
“喂,你不是去问明天几点开刀?怎么问这么久?”
璟瞿只好撒谎:“没看到医生,没问到。”
“算啦,反正等等护士应该会说。”
织菁的口吻并不太客气,明显带点敌意。璟瞿猛然想起,对了,几天前他们才刚大吵过一架,织菁显然火气未消。
他再仔细推算,发现就算他们不吵架,织菁恐怕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因为他处心积虑只想买她的镯子,据他所知,她对他印象并不好。
他也恍然了解,当他发现岳织菁就是颜恺玉时的兴奋与欣慰,在织菁身上大概是找不到的。织菁要是知道梁中书就是卫璟瞿,她对梁中书的好感或许会因为她对卫璟瞿的厌恶而打折扣也说不一定。
这太恐怖了,不行,暂时不能说!
“你发什么呆啊?”卫太太发现了一旁变得傻傻的儿子。“对啦,记得帮织菁去跟她公司请假,知不知道?”
“不用了,”织菁并不想领璟瞿的情,“这种事我自己处理就可以。”
“你啊,就是太客气了,”卫太太轻责地看她,“你是坐在我的车上出车祸的,我当然有责任照顾你。”
“董事长,您这样我反而过意不去。”织菁真心地说,“您放心,我命耐得很,您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了。”
“好吧,那我也不吵你休息了。只是你需要个人来看顾你吧?”卫太太想得很周到。“在你家人来之前,还是我叫我们家菲佣来照顾你?”
“不用了,”织菁笑了,“这里有医生护士啊,而且我又不是伤得多严重,至少还有一只手可以动,脚也能走。”
织菁一迳不愿麻烦他人,卫太太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倒是璟瞿自己放不下心,吩咐司机:“阿文,你载我妈回去。妈,我陪她好了。”
卫太太点点头。
“也好。”
织菁正打算开口继续拒绝他们的好意,然而卫太太已经偕同阿文离开了,璟瞿就这么留了下来。
织菁哪晓得璟瞿此时的心境已是不同于往,两人吵闹的前帐早一笔勾销。她自己倒是看着璟瞿就觉得别扭,之前吵得那么凶,还没了结呢,这下又对她这么好来照顾她,怪!
“你不必陪我的。”她在床上动了动,换了个较舒服的坐姿。
看来织菁还真的对他没什么好感。璟瞿暗自苦笑,还好刚才没跟她说实话,否则下场一定很惨。
他凝着她,试着用苦肉计:“你要是真的这么讨厌我,我就走。”
“唔。”织菁本能反应。
这可把璟瞿吓了一大跳!连苦肉计都没用?织菁真的这么厌恶他?他不死心,“你真的要我走?”
他那紧张的样子,让织菁终于有了那么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像太不领情了。“没有。”
他叹了口气。
“你还在生我的气。”
知道就好。织菁只哼了一声。
他靠在窗边,与她有些距离,但他的眼光却专注地凝着她,语气也十分真诚:“我说抱歉有用吗?”
织菁噘噘嘴。
“真心想道歉当然有用啦,只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璟瞿收回视线,对着窗户里倒映出的自己苦笑,“看来我在你心中的记录很差,你很难相信我。”
“说对了。”织菁扬扬眉。
这是该怪老天捉弄呢,还是该怪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从前使诡计用尽一切正邪手段想要织菁手上镯子的时候,可没料到她竟会是他这辈子头一回真正想要的女人。
他似乎只有叹气的分了。
“别叹气,说个让你开心的。”她语带调侃地伸出手腕,“你看,我出车祸,连手都断了,这镯子却没断,你放心了吧?”
他不答话,却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话!
“我想,”织菁意犹未尽似的再解释:“与其我受不受伤,你可能比较在意镯子是否完好如初。”
他盯住她,慎重而严肃地:“这镯子再贵重,也比不上人的价值,我重视你的安危,根本没想到过镯子。”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发火了,织菁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有些过分,但她仍不肯给他好脸色看,顶他:“那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还陪我?”
因为我想陪你。璟瞿在心中回答,却不好说出口,只道:“你出车祸,我也有点责任。”
织菁啐笑──
“又不是你找人来撞我,你有什么责任?”
“呃……”璟瞿当然也不能告诉他,在她出车祸之时,他是真的正打算找人撞她。
他改口:“你是坐在我家的车上,载你的是我家的司机……好了,我们别讨论这些好吗?”璟瞿找借口实在也找烦了,他直截了当说:“反正在你家人或朋友来照顾你之前,我陪你,就这样。”
“我家人不会来照顾我的。”织菁出人意料地说。
“为什么?”他一怔。
“因为我只想跟家人说我车祸受了点伤,但我没打算告诉他们我住院。”织菁说:“你知道,我爸妈都得上班,如果他们知道我住院,一定会请假来台北照顾我,我实在不想让他们这么麻烦。”
好一个独立又懂事的女孩,只是太好强了。璟瞿发现自己好像愈来愈懂得织菁的个性,也愈来愈欣赏她,但她的好强也让他更放心不下,“那你住院这段时间谁照顾你?我还是雇个人来好了。”
“跟你说了不用嘛!”织菁说着,都快没耐性了。“这里有医生护士,而且一定会有同事朋友来看我的,怕什么!”
织菁的个性,有主见得很,璟瞿明白自己不太可能说动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我上回在停车场碰到的那个呢?你不是跟他很熟?他能不能陪你?”
“停车场?哪个?”织菁一时想不起来,“喔,颜恺誉啊,是很熟,以前的老同学了。可是再熟也不能要他一天到晚陪我吧?他还得陪女朋友呢。”
恺誉,璟瞿想起那时还莫名其妙吃过他一点点飞醋呢,不过他现在不仅仅醋意尽消,还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颜恺玉,原来她电话里的假名是打从这来的。
“他叫颜恺誉……”他闪了闪睫,“听起来倒像个女生的名字。”
“没错,我常这么取笑他。”织菁嘴角往上翘了翘,笑了。不过她发现璟瞿好像笑得比她还乐,这点小事,值得他这么开心?
“你神经兮兮地笑什么?”她瞪了瞪他。
“没有!”璟瞿顿时提高警觉,敛下笑容转移注意力,“你饿不饿?我去买东西给你吃。”
“我不饿。”织菁摇头,“你想吃东西你去啊,我没关系的。”
他假意又叹。
“唉,又赶我走?”
敝人!吧嘛整晚上尽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于?织菁扭过头去不理他。
“吃不吃随便你,我是怕你等会饿了怪我。”
也是。他为什么这么好说话?她一晚上对他几乎没有一点好口气……他又叹气了。
神经!不只怪里怪气,还光会叹气!织菁身体往下一滑,把自己放进棉被里,剩下一个头。
“你不去?我不管你哦,我想睡觉了。”
罢打的止痛针也许有些副作用,即使时间还早,织菁却困得极想睡。
“你睡吧,”他好脾气地,“我等你睡了再走。”
“爱等就等吧。”织菁依旧不承他的情,被子往上一拉盖住头,眼睛当真闭上了。
不过织菁就算眼睛闭上,心却闭不了。有个问题一直烦扰着她:这家伙,今天为什么对她这么关心?
他的关怀、体贴,一切的好意,都像是真的,织菁也打从心里感受到。但他之前的辉煌记录总让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别被骗了,这家伙哄骗起人来可真是有一套的。
还是为了那只镯子吗?
织菁不由得悄悄拉下一点点棉被,露出两只眼睛眯着偷瞧他,他依然凭窗靠着,高大健硕的身材,漂亮的薄嘴唇,帅得很潇洒,豪放中又带点优雅的气质,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讨人厌,而且还很吸引人。
唉……织菁赞叹似地暗喟一声,能有这样的一个男人照顾她、陪她,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吧……
幸福你个头哦!织菁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狠狠地骂了她一顿。你是个没脑筋的笨女人吗?千万别被男人迷人的外表给蒙骗了!
她倏地又把棉被往上一拉,把头整个盖了起来,真的闭上眼睛睡觉了。
不知睡了多久,织菁睁开蒙眬的眼睛,看见早晨的初阳从病房的大玻璃窗投射进屋内,仿佛粉质的、暖融融的光线,让病房多了几分温暖,也仿佛让新的一天有了更多希望。
织菁揉揉眼睛,相信昨天的药一定发挥了极大的药效,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她背后的沙发上发出,织菁吓得坐起,视线所及,竟然是璟瞿那双关怀的眸子。
“你还没走?”她呆望着他,大吃一惊。
“医生昨天晚上告诉我你今天一大早就要开刀,”他说:“我想开刀前还是不要留你一个人去面对的好。”
他的头发乱乱的,看起来有点憔悴,想必这一夜在沙发上没什么睡。一股异样的情绪打从织菁心底油然而生,她有些被打动了。即使他真的是有目的的对她好,这一切也真难为了他。
她的口气不自觉地温和了:“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细心,”
他微微一笑──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了。”
织菁看了他一眼,然而璟瞿竟也正凝视着她,他们彼此承接着对方的视线。她仿佛在他深黝的眼中看见了隐约的情意,他则在她灵灿的眸中看见了难得的温柔,霎时有一道电流通过两人的心,俱都重重一震,那样奇异的悸动,相信不只是他,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不会吧?织菁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么轻易又被他迷人的外表给勾引了?
敲门推门进来的护士解救了织菁,她把门开得大大的,道:“你已经起床了?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进开刀房了。”护士手脚俐落地将病床轮子的卡榫放下,望一眼璟瞿:“这位是你先生还是男朋友?帮我推床好吗?”
织菁莫名其妙地红了脸,连忙撇清:“他不是我先生,也不是我男朋友,你别替他乱冠头衔,要是害他没了追护士妹妹的机会,他会恨死我。”
“这样啊?”护士笑着看两人,随口说:“可是你们两个看起来很衬呢。”
“不会吧。”织菁故意翻了个白眼。
璟瞿在一旁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在心里苦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护士小姐即使没人帮忙,其实自己也可以推床,她一个人将床推向病房门,织菁在床上回过头来跟璟瞿说:“你不必陪我了啦,真的。”
“我知道。”璟瞿没跟上去,是想陪也没得陪,他还得赶去上班。
“谢谢你。”
在病床被推出门的那一霎,织菁终于很细微、很小声地说出了她至少该说的一句话。
璟瞿听见了。他没来得及回话,织菁就被推走了,不过他欣慰地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看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