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例行一次的聚会,花家的几个堂姊妹聚集在花可心的住处吃吃喝喝,分享近况外加大聊八卦,虽然花茉蕗一向不喜欢多话多口舌的场合,但堂姊妹们情谊深厚,每次她还是都会参加。
“对了,我后天要结婚。”
结束美味的晚餐,趁着花可心的“贤夫”葛青云收拾碗筷到厨房里的时候,一向不太多说的花茉蕗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炸得所有人七零八落。
“你说什么?!”原本正在替女儿喂牛女乃的花可心惊叫一声,差点把怀里的小孩摔在地上。
一岁多的小女圭女圭受到惊吓,当场放声哭了起来。
“嘘,乖乖喔!对不起,小婷婷……”花可心连忙将女儿抱在怀里哄着。
很可惜,花可心的哄弄完全不奏效,葛雁婷仍然哭个不停,就连花顺心的女儿也受到传染,跟着哇哇大哭,整个客厅立时混乱得鸡飞狗跳。
“穷途『末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真的走到『末路』了吗?”花顺心吃惊得连孩子也不哄了,一把将在书房看杂志的丈夫游子谦拖出来,将小女圭女圭往他怀里一丢,抓着花茉蕗追问。
穷途末路,是花顺心从小替花茉蕗取的绰号。该不会……人如其名,花茉蕗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是欠人家钱还是倒会,不得不卖身?”
望着一片混乱,花茉蕗皱着眉,“冷静一点好不好?我只不过是要结婚而已,又不是上刑场。”
她最讨厌面对这种混乱状况了。
“『只不过』是要结婚?”花顺心两眼朝天一瞪,“结婚能叫做『只不过』吗?”
“阿姊,你这次可要说清楚。”
花茉蕗的双胞胎妹妹花雨甜正好和姊姊相反,是个很爱说话的女孩,她连忙拉住姊姊的衣袖,以防她因为怕吵的个性犯了,又找个地方躲起来。
“阿姊阿姊阿姊呀!我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现在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但也只隔了一条街,怎么你有了交往对象事先完全没有透露,居然后天就要结婚了?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开朗得像是阳光的我都还没有人要,为什么阿姊你就……呜呜呜……”
像是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话最后终结在花可心的手掌里——花雨甜的唇被她给捂住了。
“雨甜,你真罗唆,让我来问!”花可心白了花雨甜一眼,还是掩不住好奇地追问:“新郎是谁?我们认识吗?”
“不。”花茉蕗摇头,“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
“老师?”这句话可激起了好奇心旺盛的花可心,“教什么的?长得怎么样?”
女校的男老师要不是七老八十,便是早就名草有主,怎么可能会有好货色?
“教理工科系的,长得还可以。”花茉蕗的回答仍然很简短。
“就这样?这么乏善可陈?”花雨甜忍不住哀号,“你嫁给这种等级的男人,岂不是打坏行情?那教我以后怎么找丈夫呢?八成也找不到好的。幸好我还不打算结婚,不然可能就惨了。以后如果我要结婚,一定要找个英俊、迷人、有钱、让我有千百个理由想嫁给他……”喋喋不休的唇直接被塞进一片苹果。
“茉蕗,是出了什么事吗?”一向老实的花可心忍不住有些担心,“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懊不会……茉蕗是被逼的吧?可怜的茉蕗,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然怎么可能说结婚就结婚?花可心想着想着,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什么事也没有。”花茉蕗还是摇头,“后天上午十点,在街角的小教堂,请你们一起来。”
“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也不带来让大家认识一下。”花可心喃喃抱怨着。
“阿姊你……”花雨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花顺心,又指指花茉蕗,“难道……你……和顺心一样……”
难道阿姊和顺心一样,先斩后奏,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宝宝了?
一声闷吭,花雨甜的小肮被花顺心撞上一拐子。
“没有。”花茉蕗的反应是冷冷地望了妹妹一眼,神情自若地拿起切好的苹果吃了起来。
“总可以告诉我们一下,那个新郎的名字吧!”花可心讨价还价。
“任超。”
“任超?”听到这个名字,三个女生没反应,倒是坐在一旁的游子谦吓了一跳。
“你认识?”花顺心问自己的丈夫。
“有点认识。是以前同一所高中,不同班。”游子谦点点头,指着刚从厨房出来的葛青云,“他也认识啊!”
“帅不帅?”
“有没有钱?”
“人品好不好?”
“凶不凶?”
众女连珠炮似地立刻转移炮火,丢出一堆问题。
“这个……”两个男人对看一眼,再望向准新娘花茉蕗。
“满帅的。”葛青云先回答。
“家里满有钱的。”游子谦也说了。
“听说是留美的电机博士吧!很优秀,”
“那……人品、个性呢?家里几个兄弟姊妹?好不好相处?多说点、多说点呀!”花雨甜兴奋地问道。
听起来条件不错,幸好姊姊没打坏行情,否则,她以后找对象可就为难罗!
“几个兄弟姊妹我是不太清楚,人倒是满斯文开朗的,对朋友也很讲义气……”游子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俊脸上写满了为难。
至於……关於“绯闻不断”这一点,究竟要不要说呢?
***
街角的小教堂并不大,今天早晨,教堂里聚集了几位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
新娘新郎尚未入场,司琴正在一旁以风琴演奏着圣歌,有些走调的音乐,完全无法掩盖观礼席上的窃窃私语。
“很花?”
“公子?”
“该死的,你昨天为什么不早说?我还正高兴阿姊可以找到个如意郎君,就算大家没见过,阿姊喜欢就好了,没想到居然是个花心大——呜——呜——”叨叨絮絮的嘴又被蒙上了。
“你真的确定那个新郎绯闻不断?”花顺心有些怀疑,问着自己的丈夫。
“那……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面对众女的逼问,游子谦吞了吞口水,开始后悔自己的大嘴巴。
原本他是不想道人长短的,但花茉蕗毕竟是自己老婆的堂姊妹,万一日后出了什事,被发现他知情不报岂不死得更惨?
谁知道,今天出门前才刻意轻描淡写带过一句“很有女人缘”,马上落得被众家女子逼问的下场。
任超啊任超,万一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可千万别怪我。游子谦在心里默念道:我也是要保命呀!
“那时候是学生时代,也许他现在已经好多了。”花可心还是一贯地梦幻乐观。
“难说。”眼看一场火即将被扑灭,一旁的葛青云冷不防地又丢下火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学生时就那个样,现在只会变本加厉。”
“葛青云!”花可心对着自己丈夫尖叫。
他为什么每次都要欺负她,破坏她的幻想?讨厌!
“小声一点。”发现神父和司琴正以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们,花顺心连忙压下花可心的音量,
“也许……”花可心刚歇口,花雨甜又开始了,“一定有什么问题,你们看,今天男方都没有人来。”
丙然,大家望向座位的另一边,属於新郎家属的席位上是空荡荡的。
“我本来还在想,这场婚礼这么匆忙,连乡下的伯父伯母都没来得及请,女方亲友一定来得很少,没想到……男方居然一个人也没来!”花雨甜越说越委屈,“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呢?”花顺心皱眉。
“阿姊一向很少和人接触,八成是一进学校,就被那个公子任超给骗了,我就说嘛!阿姊怎么可能会爱上公子?她一定是被人占了便宜,只好以身相许……”花雨甜的脑海中立即勾勒出一篇完整的故事来,“八成……八成……她的肚子里有了小宝宝又不敢说,才会嫁给他……”
“越说越离谱了。”花顺心摇摇头。
“一定是……我阿姊我最了解,八成错不了……”花雨甜说得泫然欲泣。
“来了,新郎来了。”游子谦一句话提醒了众人。
大家连忙向前方望去,果然,任超由教堂席位的一端走了过来,在教堂正中央站定。
“啧啧啧,长得还不错嘛!”花顺心评道。
身材高够,人也长得颇斯文,是很有闹花边新闻的本钱。
“很帅喔!”花可心看了任超也很满意,“和茉蕗很配。”
“不……不……”旁边的花雨甜仍然一脸不平,“你们看看,他是新郎耶!连套西装也不穿,一点都不重视这个婚礼嘛!”
虽然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的任超看起来玉树临风,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挑剔。
新娘可是自己的姊姊耶!哪能随随便便嫁了就了事?
“难道你认为茉蕗会穿白纱礼服吗?”葛青云问她。
“对了。”花可心这才突然想起,“雨甜,今天茉蕗穿什么?”
“我不知道呀!”花雨甜无辜地摇摇头。“阿姊没说。”
她对结婚完全没经验,这几天完全沉浸在花茉蕗要结婚的打击里,哪里想到结婚礼服这档子事?
“顺心?”花可心又问。
花顺心的回答也是错愕地摇头。
她也忘了!
连她自己嫁给游子谦时也没穿过白纱,哪里会记得这么多小细节?
“别猜了,新娘就要进来了。”葛青云提醒惊慌失措的众家女子。
风琴的声音转为结婚进行曲,教堂的门口出现了花茉蕗的身影。
依照往例,新娘应该由女方长辈挽着手走向祭坛,再将她交给新郎。但今天,女方完全没有长辈出席,花茉蕗则是一脸洒月兑地走向教堂中的祭坛。
“天啊!阿姊……我要昏倒了!”花雨甜不由得抚额哀号。
花茉蕗一头红褐色的发清爽地用一只方格花样的发夹夹在脑后,夹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巴,而身上的穿着,则是轻便的牛仔裤和T恤。
“牛仔裤和T恤?”葛青云不由得轻笑。
看样子,这个新娘可比新郎还要率性呢!
相较於众人的惊讶,身为新郎的任超反而不感到意外。
花茉蕗就是这种个性,讨厌一切繁文耨节、装饰花巧,她会做这样的打扮,完全和他想像的一模一样。
经验丰富的神父则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迅速确认过两人的身分之后,最后对着众人朗声道:“如果在场有人认为这两个人不适合成为夫妻,就在此提出来,否则,以后便要三缄其口,不得有任何异议。”
“我反对!”护姊心切的花雨甜立刻跳了出来。
“雨甜?”花茉蕗愣了愣,没想到妹妹居然会当众反对。
任超也愣住了。
看这名女子和花茉蕗一模一样的外表,他就可以猜到两个人的关系。只是……他没想到一向只会在电影上看到的状况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
冲动的花雨甜在其他人还来不及抓住她之际,便跃到祭坛前面,一把抓住花茉蕗的手。
“阿姊呀!我根本来不及劝你,你别嫁给那人,我会保护你的。”
“呃……小姐……雨甜小姐。”任超唤道。
这女人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靠过来,少叫得那么亲热!”像是母鸡护小鸡一样,花雨甜把姊姊藏在自己身后,出言警告,“都是你这个万恶不作的坏男人,逼我姊姊嫁给你。我告诉你,以前是因为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现在你可没那么轻松了,阿姊有我们护着,你别想沾我阿姊一根寒毛……”
长得帅又怎么样?越看他越像是个坏人!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任超一脸无辜。
“还敢说!”花雨甜吼道:“你欺负我阿姊,净只会占她便宜,现在她肚子都要大了,你还想娶她?我告诉你,办不到!”
肚子都要大了?任超不由得望着花茉蕗平坦的小肮。
她有小孩了?是他的?怎么可能?
“雨甜,你在胡扯什么?”花茉蕗也被弄糊涂了。
她什么时候有小孩,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花雨甜的幻想在此时达到极致,“他八成是利用哪次下课,在研究室扒光了阿姊的衣服,强占了你的便宜,人长得帅,骨子里还不是坏吗?竟然欺负我阿姊……呜呜呜……”越想越委屈,说到后来,她居然还哭了起来。
任超翻翻白眼。
花雨甜的天马行空真是厉害,时间、地点都没问题,只可惜被剥光衣服的人是他,可不是花茉蕗。
看着一团混乱,神父终於忍不住开口,“那……你们两个人还要成为夫妻吗?”
“要要要,当然要!”任超连忙点头。
“你——唔——”花雨甜还想再出声抗议,嘴巴又被人给堵了起来。
“对不起,请继续、请继续。”花顺心双手捂着花雨甜的嘴,笑笑对神父说道。
神父点点头,连忙在匆促之中替两个人交换了誓言和信物,又简短地给予祝福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快走吧!”葛青云一路将两位新人送到车边。
不趁现在走,等花雨甜挣月兑花顺心和花可心的束缚,那一切还有得扯呢!
“雨甜她……”花茉蕗有些担心。
自己的妹妹虽然个性冲动,但终究也是一片好意,她回头看看雨甜,一看到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里满是不服气和牵挂的泪水,忍不住心怀愧疚。
“快走吧!等过几天再和雨甜好好解释罗!”葛青云和任超握了握手,还不忘出口告诫,“我们虽然支持茉蕗嫁给你,但可不许你欺负她,否则……她那堆姊妹们可有得你好受的。”
实际上,是有得他和游子谦好受的。
在场的三位男士互相交换会心的眼神,任超便拥着他的新娘驾车急驰而去。
街角的小教堂,只剩下花雨甜的嚎哭和其他人的安慰声。
***
匆匆回到花茉蕗的住所,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之前花茉蕗和任超就商量好了,花茉蕗的住处离学校比较近,又不必付房租,所以,任超便退掉原先的租屋,搬进花茉蕗的住处。
不过,花茉蕗的房子绝大部分都被研究设备所占据,总共的起居空间也不过是以一扇活动拉帘区隔的一房一厅。因此,虽然是“简便”的婚姻,任超还是急就章地买了一张单人床放在花茉蕗原先的床旁边,勉强算是两个人“同房”。
至於“同床”……恐怕还要很长的一张时间罗!
“对不起。”对於自己妹妹突然冒出来闹场,使得他们必须在自己的婚礼上落荒而逃,花茉蕗感到抱歉。
“我明白。”任超不怒反笑,大方地坐在自己的床上,“你妹妹个性那么坦率,仔细想想其实还挺可爱的。”
他从没看过那么冲动而且多话的女孩子,
毕竟,要有勇气在别人的婚礼上大声喊出“我反对”这三个字,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得到的事。
姊姊如此冷淡,妹妹却那么率性,这样的对比可真是明显。
“我一直没向她解释清楚,她可能有些误会了。”想起现在可能仍然在教堂门口大哭的花雨甜,花茉蕗的素脸浮上一抹愁容。
“说的也是。”任超点头附和,“你和你妹妹不同,一向是个闷葫芦,八成什么都没说清楚,她一定被吓到了吧!真可怜。”
花茉蕗点点头。
这一次,自己是做得太过分了。父母过世之后,雨甜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今天,自己这么毫无预警地嫁人,她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
不过,要怎么解释呢?
如果提早告诉她们,省不了一番追问: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两个人约会都在做些什么……等等杂七杂八的问题。
她和任超交往的经过,到底要教她怎么回答呢?
他们有没有交往都是个问题呢!
据实以答,必定遭到大家的阻挠;可要她杜撰什么爱情故事,她又做不出来,只好用最差劲的方式——闪电结婚。
“你妹妹好像很爱哭?”一边将身上的衬衫西裤换成简便的家居休闲服,任超一边问道。
两个人都是夫妻了,没什么好害羞的,更何况,为了研究气味,他的她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
不过……结婚之后,她的反应会不会不同呢?任超一边换衣服,一边偷瞄花茉蕗。
当然……没有。
花茉蕗的神情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平平淡淡,教任超有些小小的失望。
“她的反应一向很直接。”她回答,偷偷地吞下几口口水。
每一次看他的都是为了作研究采样本,今天……感觉还真有些奇异,心跳开始莫名的不规则起来。
他是她的丈夫,而自己,是他的妻子呢!
这样的感觉,教花茉蕗有些动容。
“哈!真有趣。”任超藉着乾笑来掩饰自己的失落感。
“你……也觉得雨甜很讨人喜欢吗?”花茉蕗问他。
从小到大,她一直不停地问自己: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姊妹,为什么个性会差那么多?而自己天性中的愉快因子,是不是全在雨甜身上呢?
妹妹雨甜,就像她的名字,总是给人甜蜜可人、易於亲近的感觉。每次在团体当中,雨甜她那外显的个性也最容易吸引大家的目光。
她自己……如同是小小的茉莉花或是不起眼的蕗草,就像是路边的野草野花一样,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
雨甜越活泼,就越显得她的沉默;雨甜越平易近人,就越显得她的冷淡孤独。
“她?很可爱啊!”任超笑着回答。
自己有这种活泼开朗的小姨子,毕竟不是件坏事。
听到这样的回答,花茉蕗的反应还是一贯的沉默。
丙然,才一次婚礼,雨甜就完全吸引住任超的注意力了。
没关系,经过那么多次经验,她已经很习惯。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底浮起一阵嫉妒?她竟然会嫉妒自己的妹妹?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看花茉蕗紧咬着红唇,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任超轻搂着她的肩,柔声问道。
摇摇头,花茉蕗没回答。
反正她就是阴沉、就是不讨人喜欢,怎么样!
误会了花茉蕗的意思,任超安慰她,“别担心,我们明天请雨甜来家里玩,你再好好向她解释。今天就放心地休息吧!”
花茉蕗还是没反应。
“好不好啊?”任超陪着笑脸,以自己的鼻子去顶了顶她的翘鼻,“结婚第一天,新娘子不可以心情不好喔!”
没错,自己已经结婚了呢!
想到这一点,花茉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一向阴沉、不起眼的自己,真的已经结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