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是不是该找叶耘谈一谈?”为敏仰头向后,询问着站在她身后的张常忻的意见。
考虑了一整个下午,她还是决定要将事情的本末,完全的告诉张常忻,请求他的看法。此刻,她和张常忻双双并肩站在自己家的顶楼天台,九月的星空,有夏季的明媚闪烁,眨巴眨巴地在人的头上,她娓娓地传述着二伯和二伯母以及叶耘的事,然而,并没有提及她和叶耘之间的事,不知道为何,那样一桩私密的心事,是无从与人分享的,她开不了口。
然而他或许也略知一二吧。
杨恬如打来的电话,不就是他替她回挡的吗?她有没有告诉张常忻什么呢?
为敏始终不敢去问。对于叶耘,她有太多的矛盾和不知所措。
张常忻摘下他那副金框眼镜,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久久才说:“我不知道。在理,我和他接触到机会并不是很多,对他的了解,实在有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的个性谨慎,不妄下判断。棱线分明的侧面,在黑暗中,显得异样柔和。
“你想不想跟他谈?”张常忻柔声的问。
为敏一震,张常忻晶亮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然后悄声的说:“去吧!很多事情压在心里是不会有结果的。”
张常忻拍拍她的肩,忽然问:“为敏,你开心吗?”
“嗯?”
“我是说,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子问?”为敏低着头,声音也轻轻的。
他不是正揽着她?
抱在怀中,哪还跑得掉?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不确定吧!有时候太幸福的境遇,总是令人有些不安的。”他用力揽紧了她,“为敏,我真的爱你。”
为敏一笑,夫复何求,有人如此真心相待,“希望我鸡皮鹤发,视茫茫而齿摇摇时,还能听到这句话。”
“会的。你忘了?我是学历史的,越是年代久远的事物,越能打动我的心。”张常忻俏皮的,他深情的凝望着为敏,缓缓地俯下头,为敏直觉得低下了头,他没来得及捕捉她的唇。
张常忻的神色有些意外。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还不习惯。”她有一些慌乱,将头埋在他胸前,轻如呢喃的说着:“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有何不可呢,我会很有耐心的,反正我已经追你那么久了,再等一下又算什么?我们有的是长长的一辈子。”他大度的,宽容的,充满宠爱的望着她。
“你越来越像中文系的学生了。”为敏笑他。我们有的是长长的一辈子——多令人心动的句子哪!
“近朱者赤啊!希望我的老师可别认为我太没有风骨,坏了历史系的门楣才好!”
和张常忻道过晚安后,为敏缓缓地踱进自己的房里。
坐在梳妆台的玻璃镜前,她看到的是眼神透着几许迷茫,几许惶惑的自己。
迷茫些什么呢?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叶耘不是二伯亲生的孩子,奇怪哪!她现在反而平静许久,甚至还有送了一口气的轻松!
摇摇头,看着电话。为敏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叶耘,我想跟你谈谈?”
不好!太严肃了。
“叶耘,你最近好吗?”
不好,太陌生的方法,假假的。
“叶耘,我想见你。”
唉——还是不好!敝怪的。
为敏坐在自个儿的床上,抱着电话,模拟了数十个开场白,没有一个适合的,不是太生分,虚伪的很;就是太熟稔的无间,有点奇怪!她抓不准她和叶耘的距离。
头一次,她觉得拨通电话给叶耘,竟是那么困难。
从顶楼天台下来后,她就反覆在房里踱步子,好不容易决定和叶耘谈一谈时,却又觉得这通电话竟是异常难下手。
折腾了大半夜,才硬着头皮,抱着电话,千难万难的按下那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电话才响了一声,马上被接起,竟是叶耘本人,为敏的胸口一紧,张开嘴竟无声息。
“喂?我是叶耘,您是哪位?”停了一会儿,对方没听见有人回应的声音,再问了一句。
一阵静默,缓缓地在室内游移开来。
“喂?”叶耘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有一些不耐烦的。
为敏道心跳怦怦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预先设想的开场白,一句也没用上,她哑口无言的握着听筒。
仿佛是种默契,半晌,电话那头竟也静寂起来,无声无息。
电话挂上了吗?他还在听吗?为什么没有回应?为敏脑袋昏昏沉沉的同时,叶耘的声音却清晰起来。
“为敏?”电话那头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他知道是她!说不出理由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你在哪儿?”对方又问,声音有几分迟疑。
为敏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在家。”她的声音还是掺了些哭的鼻音,一听就分分明明。
叶耘没说话了,静静执着话筒。
“你和二伯提那件事了没?”没有开场白,没有问候语,为敏直接就进入主题。
换叶耘那儿闷不吭声起来。
“叶耘——”
“明天有空吗?我去看你再谈。”叶耘对她说着。
留了时间,她挂上电话。
默默坐在柔软的床褥中央,许久她才惊觉的用手背抹去脸上残余的水气,为什么会掉眼泪,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当叶耘的熟悉嗓音,低靡的飘闪进她耳里,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冲动,又骤然深深扩散,泪水就不由得坠下。
明天,明天就可以见到叶耘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的那一瞬,她竟始终都没想到母亲要她劝劝叶耘的话!
明天!和叶耘见面的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带着一些不安,一些期待,叶为敏进入了梦乡。
闹钟毫不迟疑,毫不留情的铃铃作响,为敏勉强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睡眼惺松中,为敏犹记得第一堂有课,匆匆的盥洗后,她刻意挑了件崭新的紫色碎花窄身衬衫,搭上一条水蓝色的宽筒牛仔裤,俏丽中不失一种娇媚的味道。
依惯例地,她坐上她习惯的位置,懒懒的摊开书本,双手支着下巴,眼光落在窗外亮亮的绿意中,怔怔地就发起呆来。
她就这样恍恍忽忽的等着上课铃响,随着周遭同学的动作而翻动书页。台上教授张张合合的嘴型,她根本辨别不出有任何意义,
“小妞,你怎么啦?心神不宁的?”趁着讲台上讲的口沫横飞的教授,翻转身去板书的片刻,坐在为敏身旁的王蔚晴用手肘撞撞她,低声问着。
为敏摇摇头,挤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容,“没有,昨晚没睡好。”
“该不会是和那块牛皮糖吵架吧?”最爱捕风捉影的小艾,臆测着她脸上的些微郁闷。
“你少乌鸦嘴,人家还在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阶段呢!哪来的架可吵,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害相思啦!”短发俏丽的何伦不甘寂寞的也插上一句。
“不会吧?为敏?”王蔚晴挑高了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她。
实在会被这些好事者打败!为敏被她们逗笑了,“胡扯!”她和王蔚晴一向对校园中那些无时不刻搭黏在一块的情侣很感冒,谈恋爱归谈恋爱,保留部分个人单独的生活,也是必要的。想念常忻?也昨晚才见到他呢!两人又是邻居,不怕碰不到人,就怕见面次数太频繁,很容易就“两看相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亏这伙宝贝蛋想得到!偏偏王蔚晴仍旧拿着怀疑而调侃的眼光看她,无计可施的当儿,为敏只能假装少根筋,把自己的注意,重新召唤回书本。
下课铃一大作响,王蔚晴顾不得老师还在,揪住为敏的胳膊,“嘿!我瞧得出来你有心事,老实招喔!”
为敏一面回头朝她扮了个无奈的鬼脸,一面往教室门口去,突然,她撞上了一堵墙,肩膀臂箝扶住。
她猛然一望,叶耘就站在她跟前,虽然昨夜约定了,但他近在眼前,仍不免令她几分讷讷。
“走路不看路的毛病,仍没改!”叶耘淡淡的说,一手接过了她的大背包。
“啊!”叫出声的是王蔚晴,为敏有点局促,也许是王蔚晴的惊呼,附近有几个同学好奇的投去一瞥,看得为敏更是惶惶。
“蔚晴,我有事先走了!”为敏对身旁的好友说,叶耘亦向王蔚晴点头致意。
望着两人行去的背影,王蔚晴心里浮上一个大问号:“小妮子最近在走桃花运吗?”
她的眼里出现了一抹深思的神色,望着为敏和那个不知名的高瘦男孩,背影渐渐的消失在她的眼界,吐了一口气,她也迎向阳光里。
阳光纷坠的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都散发着属于青春的馨香,絮絮白云,悠然地挂在浅蓝色的天空中。
“刚才那是我们中文系的系花。”为敏主动开口闲话家常,视线透过眼帘,落在叶耘身上,他似乎又瘦了,原本就沉静的他,更显得几分深沉。
“真的呀!真后悔刚才没清楚欣赏。”叶耘浅浅的一勾嘴角。
什么话?没注意到?王蔚晴就像一颗熠熠发光的星星,搁在哪儿,都会引起骚动的,没看见?简直是对系花的不敬。
“该看的没看到,那你看到了什么?”为敏不经大脑就冲口而出。
一瞬间,只看到叶耘有意无意的扫了她一眼,她的心脏无端的加速奔跳起来。
“去学校后的‘浅留轩’吧!那儿的咖啡不错。”为敏急忙转移话题。
叶耘只是笑笑的应允。
“浅留轩”的装璜是模仿英国古堡的布置,颓圮失修的韵味,加上墙延蔓生而下的黄金葛以及昏黄淡淡的灯光,都令人有种错置的感觉。他们仿佛从阳光底下,迅速坠入夜里。
“昨天妈妈才告诉我你的事。”侍者送来香郁的维也纳咖啡后,为敏说。对于自己能和叶耘坐在这里开诚布公道谈话,她自己也有几分惊奇,自从昨天中午看了信后,原本以为自己更加不能面对叶耘的,哪知事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竟然有种窃喜的愉悦!
“你跟二伯谈论吗?”为敏又问。
叶耘摇摇头,望着为敏那张坦挚加上询问的脸,他如何能把心中那份卑微的奢想说出来?恢复本姓后,他就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等待她的回音!虽然在繁叶山庄中,她不曾接受他,但爱情岂容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心中一直有个不敢戳破又无力实现的梦想。
“你爸爸……我是说亲生爸爸怎么说?他的太太……又怎么说?”为敏企图让自己的措辞不要太尖锐,可是,她又有那么多的事想问他呀。
叶耘又再度摇摇头,“他始终没有再娶……没有太太!”
“啊!”为敏意外的轻呼。
“家中虽然强迫他和我妈分开,在他的坚持下,却也始终再没有论及婚嫁。”叶耘简洁的说着。
“那么你是他唯一点子嗣了?”为敏对他所说道一切,是那么意外而震惊。
叶耘望着她,原本以为她是来做说客,坚决反对这档子事的,然而她的表情却告诉他,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心里陡然泛起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那么你是必定要跟生父姓罗!”为什么她的声音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喜悦?
“你那么希望我不姓叶?那么希望和我断绝所有的关系?”叶耘忍不住一口气的说,心情的苦涩自不在话下。“没想到我竟有这么惹你生气,为敏,经过了那样一次事件,我们心中都有疙瘩,叶耘不会再是叶耘,叶为敏也不会再是叶为敏!”他推开椅子,有夺门而逃到冲动。
“叶耘!”叶为敏睁大了大眼,她从没见过他那样激烈猛动。
“为敏——”叶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抱歉我的自私弄拧了我们原本美好的情谊。”说毕,他殷红了双眼,走了出去。
为敏不发一言的怔坐在位置上,天哪!她是要跟叶耘谈他的身世,怎么又转回他们的问题!他又以为她恨不得他远离她的生活,从此不再出现。
可是——不是这样啊!不是这样啊!
她说错了什么吗?还是态度不对?
不行,她得跟他把话说清楚!为敏赶忙付了帐,冲出“浅留轩”,白花花的太阳下,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她失神的站在街口。
“为敏!”隔着街道,她竟然又遇到王蔚晴,她兴冲冲地跑到她身边,“真巧!咦?白马王子呢?”她的眼光溜了溜她身边。
为敏木然的伫立着。
“别告诉我不是!我看到你看他的眼神了,你这家伙,一个暑假下来,可干了不少好事哇!”王蔚晴逮到小辫子般的,指了指为敏道鼻子道:“好好的跟我说说,这个神秘人物,还有那么张常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哇!”为敏陡然哭了起来,眼泪坠地的那瞬间,她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爱上了叶耘,一直。
“去跟他把话说清楚!”王蔚晴看着泪眼婆娑的为敏终于将整个事件告诉她后,给了她一个结论。
“他一定是以为你很讨厌他啦!打从心里抗拒他的。”王蔚晴分析着她所听到的“故事”,郑重的点点头,肯定的说:“一定是的,他千方百计,辗转写了那么多封信给你,你都没反应,他当然以为你不接受!何况你们之间的关系特殊,对他而言,更是破釜沉舟的冒险。”王蔚晴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是被人追求的经验,倒不计其数,深谙其中三昧。
“你知道吗?虽然男追女始终是爱情游戏中的常数,但大部分的男孩子,并不如我们想象的勇敢,女孩子的拒绝,对他们而言,也是很打击自尊的,很令人沮丧的。我想你或许已经给他太多的挫折了。”
为敏苦恼而无助的抬起头,“我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世。”
“是呀,没有人怪你!可是,在这样不知道情形下,你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他的感情。”
“我一直认为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这同时也曾是她的挣扎呀!
“所有你始终躲避着他嘛!好啦!现在你知道你和叶耘并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他的感情是正常的,没有离经叛道,而你呢?”王蔚晴的声音轻柔起来,缓慢而稳定的说:“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该去告诉他,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呢!”
为敏抬起雾蒙蒙的眸子,不确定的问,“我可以吗?”毕竟名义上,叶耘还是她的堂哥呢!
“爱情什么不可以的。”王蔚晴开玩笑的接续道:“你不知道它有石破天惊道非凡神力吗?如果有困难,也能有解决的勇气的!”王蔚晴拍拍为敏的肩,“我相信你不是个怯懦的人。”
是吗?
是的,是的!她心底有簇小小的火焰在热切都跳动着,叶耘不是时常说她胆大包天?
她叶为敏道勇气和胆子多着呢!
望着好友鼓励而温暖的微笑,为敏陡然觉得自己坚强了许多,最起码她还有王蔚晴的友谊呢!
她的耳边骤地响起王蔚晴的话:“爱情不靠缘分,不靠天注定,靠的是你的心和勇气。”
可不是?
每个深陷恋情的人儿,都是一名伟大的勇士。
叶为敏——也是一名勇士。
“为敏,你可得好好的劝劝叶耘。”
当为敏告诉母亲她要去找叶耘时,母亲又在一旁殷殷切切的叮咛着,嘱咐她要和叶耘沟通!
“喔!”她漫声应着,心里想的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才巴望叶耘不要姓叶呢!这么一想,她的脸蓦然添了几分潮红,天哪!她到底喜欢叶耘多久了?这种要命的感觉,居然潜伏在她生命中那么久,久到她始终认为那是理所当然,是应当地!
是她太迟钝吗?到现在才发现?不!不是的,早在叶耘吻了她的时候,她就爱上他了,她当时的害怕疑惧与逃避,全都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罢了!她要告诉叶耘!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的紊乱,全都化成叶耘温柔的面目,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原来都是其来有的!哦!她要告诉叶耘!她早就陷溺在他无边无际,宽广恻怛的柔情中,不可自拔了!
她要去向他坦露她的感觉!
披上外衣,她匆匆向父母交代了一声,便出门了,夜凉如水,虽然白日被充斥着夏季的热闹喧哗,太阳骄骄的赤晒着,入夜后,初秋的行迹,却不自觉的沾染了夜晚的霞色,没披件外套,还真有些微凉。为敏骑着自己的轻型机车,噗噗地发动引擎往目的地去:叶耘的实验室。那地址还是母亲向二伯母打听来的呢!
当车子停在静谧校园的停车棚里,她摘下安全帽,环顾四周一眼,叶耘的学校座落在繁嚣的市区里,仿若一处净土,她走在校园中,校园没有因夜晚的到来而添上几分的沉静,校园中有着是另一批在月光下行走的夜间部学生,生活一样是忙碌而迅速的。
按照地址,她找到了实验室位处的大楼,毫不犹豫地推开厚厚的玻璃门,走了进去。实验室位于六楼,按了电梯,往六楼攀升,电梯门一打开,走廊上静悄悄,大部分的房间是寂静而黑暗的,只有尽头的两间房间是明亮而透着灯光的。
离明亮的房间距离越近,她的心竟开始有些紧张,突然,一阵刺耳的大笑声爆裂出来,为敏一愣,那肆无忌惮的敞朗笑声,好像是——为禹?除了他以外,谁有那种本事,制造出那种夸张的大笑!
可是,为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还在纳闷的同时,室内又爆出另一阵大叫:“为禹,你饶了我吧,别帮倒忙!”
是杨恬如?
她也在这儿?可真热闹,为敏脑筋一转,猛然记起杨恬如是叶耘的同学,她当然在这儿的!一时间,她伫立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棒着薄薄的一层门板,叶耘就在里面吧?她反而害怕怯懦起来,垂下的手臂,就是聚集不起足够的力量,扣一扣门!
在繁叶山庄中和为禹、杨恬如冲突的场面,再次浮现叶为敏的脑中,她的心中真是百味杂陈,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霍地一声被拉开,她毫无防备,毫无预警的杵在门口,动弹不得。
“为敏——”为禹首先大叫起来,“你不出声地站在这儿想吓死人哪!”他往后面跳了一步。
为敏瞪大眼睛,望着面前剃个大平头,头上稀稀长着像堆“韩国草”头发,兼又晒得如黑炭般的为禹,这……这是谁吓谁啊?
杨恬如从为禹的肩后探出头来,见到站在门口的为敏,不觉也一愣,但只消一秒钟,她疑惑的表情,马上转换成一个了解的微笑。
“啊!糟了,我发誓不跟你说话了,除非你为自己在繁叶山庄野蛮的行为道歉。”为禹赫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气乎乎地瞪视着为敏。
为敏乍听一下,一抹尴尬的神色涌上她的脸颊。
“哎呀!你在说什么?饿昏头啦!为敏哪有对不起你!一见到人就凶巴巴的!”出来打圆场的竟然是杨恬如,她一把推开为禹,急忙岔开话题,她还没跟叶耘提过那回在繁叶山庄和为敏的冲突。
叶耘见到门外的为敏,一阵心痛强烈的席卷上他的胸坎,他的脸色蓦然白了!他勉强勾起一抹微笑,避开为敏望着他的眼光,难以承受!
“大家正要去吃点东西,为敏一起去吧?”杨恬如笑眯眯地对大伙说,征求大家的意见。
“只怕人家见着我会影响食欲!”为禹对于为敏伤害了杨恬如一事,犹有愤怒,为敏那可恶的家伙,真是被大伙宠坏了,简直无法无天之至。没给她一些教训,实在不甘心!
“为禹——”杨恬如发声抗议,她才不介意繁叶山庄那档子事,今天为敏来,当然不是找为禹抬杠的,她灵敏的直觉告诉她,前阵子她努力凑合她和叶耘的事,或许即将有转机,她才不容许为禹这个浑人,破坏了这个契机呢!
“闭嘴啦!”杨恬如似嗔似怒的眼神,只消一秒就令心有不甘的为禹安安静静。
“走!”杨恬如一手拉着叶耘,一手挽着为敏,大方的向前迈步。
“喂!”为禹吃味地抗议,“恬如,你拉错人啦!”说着便用力挤开叶耘,挽住了杨恬如的手臂。
为敏的嘴角浮起一丝悄悄的笑容,为禹的粗枝大叶和杨恬如的纤巧解人,简直是上帝的绝配!
四个人锁了实验室,叫辆计程车,扬长离去。
“想吃什么?”杨恬如率先发言。“西餐还是中餐?”
“别虐待我吧?好不容易部队休假,每天在军中吃大锅菜,吃的我苦不堪言,想死那些美味的台湾小吃……”说着,为禹咕噜了口口水,仿佛那些香喷喷的美食,就在眼前勾引着他空空的胃囊。
“好呀,看你这么勤奋的跑来看我,就好好的慰劳你一番吧!我英勇的大头兵。”杨恬如把为禹那套逗趣的幽默,学了个十成十,为敏不禁侧目,爱情的力量可真强大呀!潜移默化的功力,不容小觑。
车不久就到了人潮杂繁的夜市,四个人走在人群中,只见为禹不停地大呼小叫:“我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哇!人间美吃,吃一碗吧?”只见为禹一摊一摊的大块朵颐,左右手各拎了好几袋零食,和杨恬如嘻嘻哈哈的走在前头,而叶耘则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旁,还生分的保持了“安全距离”!她偷偷瞄一眼,叶耘脸色深沉,看不出表情的。
他又把自己真正的情绪压抑下去!为敏心忖着。叶耘一向含蓄内敛的,就是这种害死人的温吞,所有的事才会一波三折!害苦了自己,连他自己也遭殃,谁教她竟然喜欢上他呢?
她再次偷偷瞟了叶耘一眼,一抹恶作剧的调侃念头,跳进她的意识——陡然,她双手挽住叶耘的右臂。
“我要吃这个!”她用力扯住叶耘,往旁边的一摊子一拐,她也学起为禹的行径。
摊子上的老板热情的招呼着,“好吃咧!小姐,你要吃什么?”是个卖炭烤的摊子,为敏自顾自的挑了一只肥女敕多汁的鸡腿,双手攒住叶耘的手膀,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她随意和摊子老板闲聊着,大半个身子靠在叶耘身上,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却机灵地觉察到叶耘的身子僵了僵,他没有挣开,叶为敏在心中的笑容更嚣肆了。
接过了香喷喷的鸡腿,她深深吸了口气,“嗯,好香。”随即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后将鸡腿递到叶耘的嘴边,几乎是不容人拒绝的。
叶耘几近勉强的咬了一口。为敏心中偷偷地好笑:明明是美食当前,他的表情却仿佛下肚的是断肠毒药。
“走快一点,不然会和为禹恬如走散。”叶耘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若无其事的说出这句话,为敏挽着他的臂膀,她身上惯有的馨香,在吵杂的夜市,紊乱的气息中,竟然异样清晰的飘进他的鼻翼,他混乱了!
为敏心里想些什么?她不知道这样靠近他是危险的吗?
“不要!”为敏耍赖的声音,传进叶耘的耳里。“他们会认得路的。”不容他分辨,她强挽着他去逛各式各色吃的玩的用的摊贩,然而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浓重起来,回到为敏停放机车的车棚,时钟上的指针,早已滑过十二时。
幽暗的车棚内,几乎是全然的黑暗,只留了进出入口的一盏微晕的路灯。
叶耘终于沉默不住了,他强抑心中的振动,硬生生的想卸下为敏缚在手臂上的手,但为敏用了比他更坚持的态度,抓住他。
“为敏——”叶耘的声音是疲累无力的,“不要逼我。”他知道她努力想恢复继往纯净无杂质的情谊!但他克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再任由为敏在他生活中来去,在身旁停留,却不能喜欢她,不能碰她,他真的会崩溃!
然而为敏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膀,不肯也不愿松手,她握得那样紧,叶耘甚至感到手上有些生疼。
“为敏!放开我!”叶耘深吸了口气,心下的唯一念头,是逃离这个几乎要把他逼疯的境遇。
“不要!”为敏仍坚持。
“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以前!我对你的感觉正常不起来!你明白吗?我……我喜欢你喜欢的快要疯掉了,可是我不能,你要我怎么办?”这或许是他最强烈的表示。
“要你继续喜欢下去!”为敏激动的冲口而出,叶耘仿如电击般,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她说什么?
“我不管!是你先吻我,你要负责。”为敏声音细如蚊蚋,虽然黑暗中分辨不出她脸上的神色,她还是羞怯的低下了头,天哪!这话听起来好热,热得炙耳!
“你……说什么?”叶耘的声音沙哑,哽着问。
为敏心中一热,叶耘声音里的激动沧桑和酸楚,让她忍不住想掉泪。抬起头,她掂起脚尖,温润的唇,碰上了叶耘冰凉的唇,微启朱唇,为敏柔软的舌尖,悄悄缓缓地滑进叶耘的唇,缠绵的,烫人的游动着,久久,一滴滚烫而带着悱恻的眼泪,滴落她的面颊,是叶耘的眼泪?
为敏闪动着晶亮洁净的眸子,仰着头看叶耘,淘气的笑容再度出现在她脸上,慧黠一笑,她故意问:你干嘛哭?不喜欢被我吻?”真令人绝倒,这小妮子顽皮得趋近可恶了。
“对!”叶耘双手一箍,把为敏紧紧圈在怀中,“我比较喜欢我吻你!”说着,他的唇再度覆盖在她还来不及抗议的咕哝中。
相同的实验室中,相同的明亮灯光和崭新的、雀跃的心情。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和二伯不是亲生父子的?”
实验室的角落,搁了组小小的沙发,为敏月兑了鞋,屈膝坐在沙发里,倚着叶耘厚实的胸膛,她弓着背,双手环抱着膝,问。
“很久吧!”叶耘抚弄她怎么也不肯服顺的短发,沉思着,“还记得我爸出车祸那件事吗?”
“嗯。”怎么不记得,二伯那次腿骨折,她还根爸妈一起到医院去探视他呢,仔细想一下,那时叶耘还在念高中吧?
爸急救要输血,请病人家属去捐血!我妈的血型是B型的,爸是O型,我却是A型的。“叶耘说着。
很简单的遗传定律,大家都知道的,但叶耘在那时初次听到时,一定又疑悸又惊慌吧?为敏不由得握住他的手,搁在自己膝头,贴着自己的脸颊,叶耘手指尖上的寒气,一点一点在化开。
“我觉得疑惑又纳闷;私底下再拿爸的血液检验去求证,自己又去偷偷做了一次精密的检查,结果告诉我,我不可能是爸的儿子!“叶耘淡淡的回忆往昔的事,当初的痛苦已然沉淀,然而那种惶然而不知所措的心情,却已然清晰历历。
“好几次我想找爸问个清楚,但是每回话一到嘴边又都强忍着咽了回去,特别是他对我又实在是好得没话说……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我一直告诉自己该知足,有些事到底是毫不知情的好,又何苦直直去逼问追究?直到大一那年,他——来找我!”叶耘深幽幽的眼光,陷入属于回忆的迷蒙。
为敏动也不动的,也跟着他陷入记忆之中。
“他姓夏,好陌生的姓,是不?不知为什么,对于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我的印象始终很深刻,那天我刚好有课,上完课走出去,他就在教室后门等我,一见到他我就愣住了,你知道吗?我长得很像他,简直像是翻版,班上有同学一见到他,就拍拍我的肩,朝他就一喊:‘伯父’!叶耘居然淡淡一笑,“二十年没见过自己的爸长得什么模样,相见竟然也就这么平淡无奇,理所当然的,想象中骨肉重逢的亲情伦理大悲剧,根本没能上演,我仿佛跳过了这一个画面,直接认了父亲……”他顿了顿,接着道:“就在那一天中,我澄清了心中的疑惑,包括那一段和母亲刻骨铭心的感情,你知道吗?为敏,整个事件最令我震撼的部分,不是我的出生而是爸爸对我的感情和付出。”
为敏点点头,明白叶耘所说的“爸爸”,是指她的二伯。
“有时候我都不由自主会想他那样爱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容忍我这样一个污点,一个错误,无时不刻的出现在他的眼中?
“因为他爱的深刻,爱得隽永,爱得了然,爱得宽容!”为敏轻声诉说。
谁说情人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这样无私的爱情多像一弯清溪,濯净了蒙尘的美好心灵,消弭了世事所造成的许多无可奈何与丑恶。
“为敏!”叶耘的声音如梦轻喃,却有一丝犹豫。
“嗯?”她应着,脸颊仍贴在他已然温热的手掌,她眷恋与他的每一刻接触。
“我们真的可以相爱?”他害怕,漫溢的幸福,掬在手心中,那样轻盈,那样跳跃,那样令人惧怕它的流逝啊!如果他和为敏要光明磊落,坦荡荡的在一起,你们他势必先和叶家月兑离关系。
“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去恳求好吗?”为敏灿然一笑,王蔚晴说对了,爱情拥有非凡神力,能使平庸为神奇,化怯懦为勇气。
叶耘搂紧了她,“呵!为敏,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这样的热情,会把人蒸发融化了呢!”
“对呀!早上还摆脸色给我看!要不是我厚者脸皮追过来……”她朝他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唉!”他叹了口长气,“你不知道,只能看着你却不能拥有你,得不到你的感觉有多酸楚,那是种残酷的精神折磨,我真高兴自己从这层折磨中翻身出来。”
“嘿!我可还没呢!暑假‘寄放’在你那儿的信,全部还来哦!”她现在正迫不及待的想看那些陈压多时的信!
为敏有些歉然,却又有几分气恼,这两种决不相容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她表情多样的脸上,令人心中爱怜更甚。
“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写来道歉的,我不想要你抱歉的啊!我们那么好的,不说对不起的呀!”提起那段疑惧又不知如何的日子,为敏的眼眶蓦地湿润了。
叶耘一定也一样难受吧!
他们都不想让彼此难受,却阴错阳差的苦了两人。
“我不知道那些是情书呢!”
“咦?你不是不要了?害我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叶耘略带戏谑的说。
“不要?你想得美咧,那可是‘证据’呢!证明你的感情,你们这些学理工的,不是凡是都要求‘求证’?为敏索性顽皮起来。
“证据是吗?那还不容易?”叶耘一挑眉,眼眸之中,闪烁着一抹慧黠的神情和罕见的狂野,在为敏还没意识过来之前,如雨点般甜蜜的爱情亲吻,再度落下,令人难以喘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