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老人说,在人快死的时候,会看见天使哦。被薄薄扁晕笼罩的天使会带走人心底最纯真的感情,带走所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记忆,然后,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涅于黑暗。
青黛只是觉得浑身都好疼,快要散架的感觉,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连睁开眼睛似乎都是一世纪那么久远。
原来天好高,可以这般蓝。一双迷茫的眼逐渐聚焦,变得清晰起来。好奇怪的感觉,虽然身子像是被车轧过一般,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包围着她,温柔地,小心地,细细地……舒适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就想这样舒服地躺下去。
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冰凉的气息缓缓从她左手传到她心窝,青黛慢慢地扭过头——
混沌又黑暗的世界,似乎亮起了那么一丝光芒。她要死了吗?她看见天使了吗?那束幽幽的柔光,轻轻地裹着她的手,细致,缠绵。
握着她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青黛心跳加速,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心里竟产生了乱七八糟的臆想——
手缓缓伸了过去,轻轻摩挲他的脸……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感觉,竟然如此深刻地印在心底。
低低的轻吟,如睡梦中的婴儿,闵半夏下意识地朝身旁的温暖靠近,靠着她的臂弯,然后继续——
蓝天白云,清风袭袭,她闭上了眼。
头发乱了些许,偶尔几缕黑丝轻拂玉面,打扰姑娘的清梦。她微微皱眉,咕哝了几声,像是在埋怨,却又不知梦到谁了,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默默凝视着这张沉睡的脸庞,她就躺在自己身边,如此地接近。闵半夏吃痛地微微坐起身,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慢慢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他们并没用被水流冲得很远,此刻的他们躺在一片鹅卵石上,水流平静缓缓地向前。半夏撑着剧痛的身子,全身的关节和肌肉都疼痛不堪,“哎,遇到你,还真的惊心动魄。”
每说一个字,身上就疼一下。还好,会痛,表示他们都很幸运地活着。不过——
望着那支完全使不出劲的血迹斑驳的右手,怕是废了吧?!旧疾,旧伤,再加新伤……不过,所有的一切痛苦都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欢喜,在她毫不犹豫冲过来的时候,覆盖在他内心的阴霾,如同暖阳下的雪片,早就融化了。
坐在水面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半夏左右张望,寻找着自救的途径。这应该是一条支流吧,四周的树木已经不是森林里那种苍天大树,在河道两旁,满眼都是青枝绿叶的竹林,衬着长流清水,别有一番滋味。
生活在钢筋混泥土组建的城市里太久,竟也忘了这一片片竹香中显出的淡雅,或许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培养出那些集山水灵气于一身的人,才能洗净尘世的浮华。
滴答,滴答……
小雨点轻打着水面,泛开一圈一圈的小涟漪,似乎被大自然的纯净所感触,闵半夏竟神痴了起来。
不自觉地拂过脸上的湿润,青黛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调皮的小雨滴停留在她长长卷翘的睫毛上,让她的世界瞬间变得茫茫,如仙境般,让人如痴如醉的世界。
“这很漂亮,对吧?”青黛走到他的身旁,乖巧地坐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轻笑出声,“呆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景色吧?瞧你那呆瓜样——”
“青黛,在自然面前,我们是多么地渺小,这些翠竹,瘦瘦的茎杆弯曲着,如同被岁月折弯的背一样,刻着淡淡的青痕。即使被浓密的枝叶压弯了腰,却仍然保留着那份自我,多了一份我们不知的倔强,就像我们一样,对吧?”
还是那张俊逸的脸,即使有几道小伤口也不伤大雅,青黛双手握在胸前,沉醉地眯上眼,轻轻摇晃,“年轻也就这样吧,一份自我,一份执着,一份倔强,或者……自以为是!”
“呵呵——”
两人似乎都回想起了图书馆的那次见面,短短几个月,竟然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或许有痛苦,有开心,有怨恨,有嫉妒……这也毕竟是成长的一个过程吧!
蓝天白云,翠竹溪流,两个人,一份回忆——
不宽不窄的河道,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由远及近。
一叶竹筏,一根竹竿,一位老人。
几根竹竿简单地被绑在了一起,顺水而下,或急或缓,一切都在于他手中那支竹竿,远远望去,竟有一种水上飞的感觉。
“飞星曳寒影,野水淡碧空。人生定何物,扁舟空影中……”烟雨朦胧中,老人摇曳着扁舟,一步一步顺流而下,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只有竹筏。天下之大,也悠然自乐。
在岸上的两只像仓鼠一样把脑袋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喂,他嘴里嘀咕的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你不是才女嘛!”
某才女甜蜜蜜笑笑,芊芊玉手一不小心就扭住某人的手臂旋转了一圈,“才女也有找不到方向的时候!”
某只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到河面上的那只竹筏,淡淡地说,“你咬牙切齿的样子真难看!”
内伤!青黛郁闷地扔开他,一瘸一拐地靠近河岸,“老人家,老人家……”
“哟,姑——娘——,叫老头子有什么事情吗?”老人咧开嘴笑,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齿衬着满是皱纹的黑色肌肤,竟是那么地协调,让人觉得……从心底舒服。
他慢慢地把竹筏撑到岸边,形象份外分明起来。大脚稳稳地站着,裤腿也卷到膝盖,淳朴,自然,有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如沐春风的感觉,也不外乎如此吧。
“老人家,”青黛小心翼翼地爬到竹筏上,“你送我们一程呀?我们从山上掉下来啦。”
“哈哈,年轻真好。”老头子戏谑地大笑,别有用心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一定是悄悄跑出来约会,然后又迷路了,哈哈,小泵娘……我说得对吧?”
一向厚脸皮的青黛微微红了脸,她飞快地瞄了某人一眼,又把目光转移,“我们哪有,谁和他约会了?他是没人要的孩子,我可是人见人爱。”
“哈哈,小泵娘害羞了。爱就爱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我也年轻过啊!”
臭老头,干嘛说这些话?
“小伙子,快点上来吧,”老头子抬头看看天,“天气越来越阴沉,等会怕是要下大雨哦,抓紧时间赶回去。”
半夏“嗯嗯”答应着,也瘸着一条腿蹒跚走了过去。每走一步,他的眉头都轻轻皱一下,本来暗红血迹斑斑的衣袖,再度染上了鲜红。小妮子啊,真是想让他残废啊,下手那么重,痛啊——
妈妈的,他的腿也好痛!要是真残废了,他找谁哭去。纠结,郁闷……半夏径直走到了竹筏的最前端,一坐下去,顿时竹筏下沉,飞溅起水花。
“闵半夏,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啊?”青黛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也一坐下,还闹气地用手舀起水泼他,“不准让,乖乖坐好——”
本来就没打算避开的闵半夏头也没回,即使身子上的疼痛确实让他有些烦躁,心里却有着难得的安宁,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些流窜在空气中的情感,淡淡的。
“哈哈,十年修得同船渡,有缘,有缘啊——”老头子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弯腰拨弄了几下竹筏尾端的发动机,“坐好了,出发——”
筏尾绑着木质的浆片,轰隆隆地发动机带着浆片旋转,加速了竹筏前进的速度,一下子就滑出了好远。不过巨大的噪音也扰乱了河面的宁静。
“喂——”青黛扯开嗓子,“闵半夏,我说话你能听见吗?”
前方的背影一动不动。
“喂,死猪,听得见吗?”
“哈哈,小泵娘,他肯定听不见啦。我们俩靠那么近听起来都很吃力,更何况他呢!”老头子也扯开喉咙大喊,乐呵呵地坐在她旁边,拿出挂在腰间的旱烟袋,抽出最好的烟丝,然后裹上烟叶,吧嗒吧嗒抽起来。
他听不到?
真的?!
乌黑的眼珠转悠了几圈,“闵半夏是猪——”
没反应?!
“闵半夏,我喜欢你。”蚊子般的嗡嗡声从青黛嘴里逸出,生怕被人听到似的。
……
“闵半夏,我喜欢你!”如同线谱上的音符一样,微红脸的青黛略略提高了声调,歪着头偷偷看前方的反应。
……
没反应。是真的听不到吧?青黛慢慢蠕动身子,向前靠了靠,又调高了一个声调,“闵半夏,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嘿嘿……”在一旁听得乐呵呵的老头子继续吧嗒吧嗒他的烟,对年轻人的爱情更是乐见其成,“好,不错,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继续——”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了,怎么办?”怎么办?青黛又降低了声调,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他都听不到,自己在犯什么傻?!
神女有心,襄王又岂能无意?
只有竹筏荡起的水痕中,依稀可见,闵半夏嘴角的笑意。
细雨绵绵,轻舟飞驰。
两岸翠竹越发青翠可滴,雨点滴答滴答敲打着河面,和谐得演奏一曲烟雨蒙蒙。竹,筏,人,如同画卷,在前行中一一展开。
“喔——嗨——”老头子吆喝着把竹筏停靠在了一座独木桥旁,他关掉发动引擎,指着旁边的小径,“沿着这条路上去,应该就能到你们住的地方了。”
弯弯曲曲的小道蜿蜒而上,两旁是木制的扶手,岁月的痕迹清晰地刻印在上面,显得有些简陋。
老头子撑起竹竿,又慢悠悠地滑走了,“有花堪折直须折,勿到无花空折枝……有缘千里来相会,且行且珍惜啊——”
“臭老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青黛气得直跺脚,小女孩心思被戳穿的尴尬让她有些气急攻心,“啊,痛——”
不小心扯到腿伤的她踉跄了几下,一把抓住旁边的扶手。已经被严重腐朽的栏杆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在青黛的尖叫声中竟夸张地碎成几块。
受力点突然发生变化也让青黛措手不及,她整个人突然往后倒,毫无思想准备地跌了一个四脚朝天,“啊——”
来不及伸出援手的闵半夏无奈地闭上眼,她还真能折腾。哎,可以料到接下来恼羞成怒的她又会制造什么麻烦了!
“闵半夏,看什么看!我咬你,居然就看见我跌倒你都不扶一下!啊……怒。”
小姐,你跌倒的速度让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呀!半夏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对扶手碎片拳打脚踢的样子,这样的她,更真实,更可爱。
“好了啦,别踢了。”半夏跪坐在她面前,抬起她的腿放到自己膝盖上,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腿,“看嘛,伤口又裂开了,不要那么调皮啦,要是残废或者留下疤痕了,看谁还会要你!”
虽然是责备的话语,却溢满了他的温柔,青黛安静地待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大男孩。他轻轻揉捏腿的触感,慢慢处理伤口的细腻,让她忍不住心颤,忍不住把心底最深的呐喊释放。
“我喜欢你。”
低着头的他突然楞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手中的动作,很快地处理好她的腿伤。依旧弯曲着一条腿,他向她露出了厚实的背,“我背你吧!”
青黛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似乎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抑或是?她紧紧地圈住他的脖子,把身子的重量全部压给了他。
往上掂了掂,闵半夏迈开了步子。行走在松软的落叶铺成的小道上,身边是缓缓流动的雨雾,四周的树不时调皮地伸出枝叶,挡住行进中的人儿。
很安静。除开雨淅淅沥沥地声音,偶尔鸟虫的叫声之外,他们似乎都已经融入了这个自然,连呼吸声都那么一致。
青黛把脸贴在他背上,轻轻吞吐气息,脑子一刻不停歇地转悠,懊恼自己刚才不经大脑的话。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这下后悔又有什么用。
“哎——”不经意地,她叹气。
“我们的小鲍主也会叹气?天下红雨了哦!”半夏呵呵地调侃她,似乎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受到任何困扰,他又把青黛往上托了托,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背上。
“你在颤抖?”青黛感受到他微微的颤动,疑惑地问。
“没啦。”半夏抬头望了望那些阶梯,微微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继续爬。只有他自己清楚,现在身上的负荷已经渐渐超出了他的极限,手臂和腿都好疼,而且还能感受到伤处湿润地瘙痒,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青黛松开一只手,感受雨点滴答地触感,“喂,猪,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是啊,闵半夏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际的雨珠,雨越来越大,雾气也越来越浓,他的双眼已经很难分辨眼前的阶梯了,有好几次都踩落空了。突然,一双小手挡在了他额前,半夏抬头。
“嘿嘿,这样就没那么辛苦了吧?”青黛咧嘴嘻笑,双手合拢,在他额前形成一个简易的避雨棚,挡住了直接掉到他眼里雨水。
“笨,你这双手是拿来疼的,不是拿来淋雨的。快移开啦,挡住我视线了。”半夏偏转头避开她的手,眼里却溢满了温柔的笑意。
青黛更加贴紧他的背,心中微微颤抖,下意识紧咬嘴唇,半晌才说,“要是你倒下了,那我怎么办?”
半夏也为之一震,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青黛全心地依赖。似乎是注意到他的惊讶,青黛又马上补充到,“那我不就得自己爬回去了。”
“呵呵,放心啦,大小姐,就算我倒下了,也会先把你拖回去的。像拖死猪一样拖回去。”
“嘿嘿,”青黛笑逐颜开,不停点头,“好,好。”
空气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清新,两个人又安静了好一会,青黛嗔道,“呆猪,怎么不说话?”
“猪八戒在专心背媳妇,哪有时间理你这等无聊小妖。”
青黛扑哧一笑,笑靥如花,清丽无双,笑声衬着沙沙雨声,树叶也在风雨中轻轻摆动,似乎在述说着什么。
“八戒,雨越来越大了,我们找地方避一下雨吧。”
“我们还是继续吧。”半夏咬咬牙关,抬头望着一直向上延伸的阶梯,双腿已经开始不停地颤抖了,“青黛,和我说话吧。”这样他就能分散一下注意力,暂时忘记身上的痛。
“说什么好呢?”青黛轻轻在他背上晃悠,“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呀,你选一个主题。”
“我们现在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有一个故事,”闵半夏一只脚踩在高一级的阶梯上,稍微减轻一下腿的负担,然后一边粗重地喘气一边说,“据说这有6000级阶梯,每一阶都有一个故事,每一阶都在表达了同一个意思,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似乎感受到半夏的心情,青黛也把目光移到脚下的梯子,脸上扶起淡淡的迷惘,“会是什么呢?”
“据说在山顶上,住着一对恩爱老夫妻。从山上到山下,也没有一条完整的路。怕老太婆下山的时候摔跟斗,老头子从他们上山的那一年起,便在崎岖的山路和千年古藤间一凿一凿地开凿了他们的爱情阶梯。”
“青山白云间,老头子努力开凿,修了半个世纪的山路。”半夏叹气,有些莫名其妙的感伤。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对爱情进行了诠释,然而在这座爱情天梯前,显得那么地苍白和空洞。
“爱情天梯?”青黛回头望望他们已经走过的阶梯,不知不觉间,也走了好远,一些红色的痕迹混合着青苔的颜色,被雨水冲刷,渐渐浅淡,“所以那些红痕就是他们爱情的印记?”
“即使不是他们的,也是属于其他有情人的血泪吧!”半夏越发吃力地攀爬着,已经腐朽的木制栏杆似乎不能给与他任何帮助,脚下的石阶也因年久而长满了青苔,每走一步都是那么地艰难。
滴答滴答……是雨声?还是另外一种液体落地的声音?!伤口裂开,痛苦从手臂上滑落,掷地有声,血红渗入雨水,浅淡,消失——
“小心——”
雨终于噼里啪啦下起来,四周也没有一处可以遮风避雨之所,两人很快就成了落汤鸡,衣服湿淋淋地粘在一起,头发更是乱成一团,越发的狼狈不堪。
一步一脚印,他深一步浅一步,从挽高的裤腿下,清楚地看见腿因负荷过重而青筋紧绷地样子,血痕,擦伤,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