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寒,衣服跟着厚重起来,压得朱丽妍喘不过气。
秦攻进韩国,赵国就在旁边,情势危机,朱丽妍不信秦国对赵国没有觊觎。
前方秦国与韩国的战况不断传来,这边焦头烂额。
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秦国突然转向赵国。
同时还要注意其他六国的动向,以免有其他国家攻其不备。
看着成堆的竹简,朱丽妍冷笑一声,“不晓得这叫不叫‘汗牛充栋’?”
“爷,最近赵国不安定,许多商铺入不敷出,总收入大不如以前。”吕不韦手下的管事向吕不韦通报。
吕不韦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在意料之中。命都不保了,谁还顾着钱财?”吕不韦看看那管事,说道,“做生意,还是盛世比较适合。”
避事看了他一眼,低头退下。
吕不韦眯起眼,沉吟着。
他偏偏头,抓住胸口的衣服,皱起眉头,脸上一瞬间闪过哀伤。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对吕连道:“跟我去秦质子异人那。”
“是。”吕连抿抿唇,还是道,“爷,平原君……并不希望你与秦质子见面。”
吕不韦看了他一眼,吕连立刻低下眼,“是我多话了。”
“有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特别是一个人长久以来的夙愿。”吕不韦沉沉看着万物枯萎的庭院。
“不管出现什么人,不管那个人有多重要……”冬日树木的枝桠映入他的眼眸,“都不能让他阻止你。”
他闭闭眼,再次睁开眼,那些哀伤犹豫完全不见。
“走。”
朱丽妍在焦头烂额之时,万万没有想到吕不韦背离她的愿望,即将完成他一生中最大的一笔生意。
萧索的冬日,万叶落尽,天青得苍凉。
吕不韦带着吕连走到一间小木屋前。
“何人?”一人拔剑,想指着吕不韦,被吕连格开。
“大胆!”那人大喝。
吕不韦示意吕连住手,对那人笑道:“我们来找公子异人,请大爷行个方便。”
“公子?哼!”那人上下打量吕不韦,道,“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秦质子!是秦国在赵国的人质!你要见他?莫非你是秦国的奸细?”
吕不韦笑笑,“怎么会?”他拿出一只金腰扣,放到那人手里。
那人眼睛一亮,嘴里却说:“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见到质子的。”
吕不韦再掏出一颗玉石,道:“做人,尚需懂得见好就收,太贪得无厌,可是会血本无归的。”
“你——”那人刚要发作,就见吕不韦拿出一块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平、平原君!”那人顿时惊慌失措。
“今日我来找异人乃平原君授意,你若泄露出去……”吕不韦哼笑。
那人立刻吓得腿抖得像筛子一样。
吕不韦将玉石塞到那人手里,道:“你就在外面守着吧。”
那人连忙点头。
吕不韦一笑,领着吕连进了屋。
屋里一片昏暗,空荡荡的,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一只低案,一人素衣而坐。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人目光明亮,盯着吕不韦,“莫非平原君还在记恨着我调戏过他,让你来杀我灭口?”
吕不韦笑笑,“看来他曾经报复过?”
那人道:“当然,第二天邯郸所有的烟花之地就都拒我于门外,且言‘异人与不得入内’。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大概是骂人的话吧。”
吕不韦笑着,眼里闪动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那人少年心性,但不会做真正的狠事。”
那人即是质子异人了。异人道:“那平原君派你来有何事?”他自嘲地笑笑,“现在秦国与赵国对立,我的处境越来越难过了。你看,我除了命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拿的了。”他举起手,展示他的两袖清风。
吕不韦低头闷笑,异人不解地看着他。
“用别人的名头,不一定替那人办事。”吕不韦抬起头,道,“我来找公子,是为了一桩生意。”
“生意?”异人扬眉。
吕不韦的嘴唇扬起弧度,他道:“我可光大你门楣。”
异人一愣,继而大笑,“你姑且先光大自己的门庭,然后再来光大我的门庭吧!”
吕不韦再笑,“我的门庭要等待你的门庭光大了才能光大。”
异人眸光一闪,“此话怎讲?”
“秦王已老,公子的父亲安国君被立为太子。我私下听说安国君非常宠爱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没有儿子,能够选立太子的只有华阳夫人一个。现在公子兄弟有二十多人,公子又排行中间,不受秦王宠幸,长期被留在赵国当人质,即使是秦王死去,安国君继位为王,公子也不要指望同其他兄弟们争太子之位。”
异人点头,说:“是这样,但该怎么办呢?”
吕不韦说:“公子很贫窘,又客居在此,也拿不出什么来献给亲长,结交宾客。我吕不韦虽然不富有,但愿意拿出千金来为公子西去秦国游说,侍奉安国君和华阳夫人,让他们立公子为太子。”
异人大惊,问:“你为何要为我这么做?”
吕不韦大笑,“看看那些农人,日夜耕作,尚且不得穿暖吃饱;而定国立君,遗泽却可以泽被后世,我就希望能如此。”
异人肃容,顿首大拜,“如果真的实现了计划,我愿分秦国土地与君共之。”
吕不韦也不扶起异人,只是无声地笑。
吕不韦出五百金供异人结识能人志士,然后自己亲自前往西边的秦国,以五百金的珍宝献给当今秦太子所宠爱的华阳夫人。
风韵如晚秋霜露一般的夫人,温润而婉约,无怪秦太子安国君为她沉迷。
华阳夫人看着吕不韦,道:“君是为异人所来?”
吕不韦点点头,道:“异人以夫人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
顺便谈及子楚聪明贤能,所结交的诸侯宾客,遍及天下。
夫人大喜,吕不韦乘机道:“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华阳夫人道:“但说无妨。”
“鄙人听闻,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现在夫人侍奉太子,甚被宠爱,却没有儿子,不趁这时早一点在太子的儿子中结交一个有才能而孝顺的人,立他为继承人而又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那么,丈夫在世时受到尊重,丈夫死后,自己立的儿子继位为王,最终也不会失势。现在子楚贤能,而自己也知道排行居中,按次序是不能被立为继承人的,而他的生母又不受宠爱,自己就会主动依附于夫人,夫人若真能在此时提拔他为继承人,那么夫人您一生在秦国都要受到尊宠。”
华阳夫人沉吟片刻,然后点点头。
接着,华阳夫人找了个机会,对安国君道:“妾有幸服侍太子,可却未能替太子留下子嗣。妾听闻异人贤能,希望能立异人为妾子嗣,以便妾身日后有所依靠。”
温香在怀,耳边软语,安国君哪能不答应,便允许了,与华阳夫人一起刻了玉符,约定异人为继承人,并送了异人许多礼物,而请吕不韦当他的老师。
自此,吕不韦运用雄厚的财力与诡辩的口才,让异人在诸侯之间,名声大振。
吕不韦从秦国归来,忍不住扬起嘴角。
终于成功了,终于……
日夜兼程,到达了邯郸,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城。
揉揉酸痛的筋骨,决定回去大睡一觉。
手支撑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已变得熟悉的风景。到现在,这个城市里几乎七成的商铺都归在他名下。
他记得他是春天来到这里的,那时的春天还娇女敕,生涩却挟带着破冰的锐利与萌芽的朝气。
如那个人一样。
那时那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双眉飞扬,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生气。
那时,他还讨厌他,脾气不好,喜欢大呼小叫。
突然,觉得那人似乎跟着时间一同行走,走过夏的火热,秋的稳健,现在……
他一定会生气吧,因为他曾叫他不要接近异人。但是……
吕不韦叹了口气,明明不觉得自己有何做错,但是还是会内疚。曾几何时,那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
罢了罢了,他就认了吧。
脸上的笑意更深,决定等下先去他府上,先向他赔罪,然后一起吃个饭吧。
到了家门口,吕不韦走下来,吩咐下人先进去,自己走向平原君府。
走了几步,便停下,心像撕裂了一般的疼。
他惦记着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平原君府门口,看着他。
她的面前是马车,她穿着朝服,正要去王宫。
她静静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冷漠地、疏离地看着他,目光如冬日挂在树枝上最坚硬的冰。
他见过她的厌恶,她的愤恨,她的无奈,她的哀伤,他以为他了解她所有的负面情绪,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过。
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斜睇了他一眼,然后撩起袍子上了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