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圣和学院熙熙攘攘。
初秋的气息反而淡了,微风透着丝丝的凉,倒仿佛是春天时节,空气里孕育着无限的生机和可能。
女生柯蓝正拖着行李箱走向7号公寓。7号楼是学校新建成的公寓,之后学校住宿重新做了调整。家境普通的学生只能对新建成的豪华公寓望洋兴叹,富足人家的小孩便争先恐后地报名搬了进去。
柯蓝便是后者。
她早早地报了名,刚一开学,便拖着行李箱直奔新区。
去管理处领钥匙,管理员一手翻动表格,一手递来钥匙,“柯蓝,177室,你的舍友叫丁卯卯。”
这个名字让柯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点点头接了钥匙,便寻着一楼的门牌号找了过去。
117室,她的新宿舍。此时宿舍白色的木门关闭着,并没有锁。
看来新舍友比她积极。
柯蓝调整一下面部表情,试着做出一个微笑,推门而入。
窗子半开,米白色的窗帘在九月的微风里拂动,这是一个崭新而静谧的空间。右手边的床位是空着的,对面则已被占据,床下歪着两只行李箱。离得不远,可以看清那床上覆着一层浅橘色的羽被,一具纤细的身躯便蜷在那羽被之下。
新舍友在睡觉。柯蓝把脚步放得轻之又轻。
走得近了,也看不见她的五官,羽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枕上散着的柔软的栗色短发。她蜷在被窝里的身子好像一只冬眠的猫。
卯卯,猫猫。
柯蓝想着她的名字,忍不住抿起嘴角。
像是受到了感应,床上的猫状物动了动,忽然伸了一个标准的猫式懒腰——
羽被随着她的动作而滑落下去,露出了她大片的肌肤。那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全身光滑细致,一丝不挂。
柯蓝一怔,立时避开眼睛。
空气里浮动着桔子味洗发水的气息。那人的脸埋在枕头里,沉沉熟睡,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柯蓝待不住了。
提起手里的行李箱,轻轻放到右边空着的床板之上,她取了钱包钥匙,匆匆出门。
下午的时间柯蓝去超市商场添置生活用品,挑挑拣拣半天,最后仍是奉行极简主义,只捎带了几样生活必需品便提了袋子回校。
回校之后她也没急着回新宿舍,而是打电话约了几名以前的舍友外出饱餐一顿。
小波是老舍友里和她相处最好的,见了她便问:“柯蓝,新环境如何?”
“面积不小,双人间,安静许多。”
柯蓝如今大三,是陌城本地人。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便选择住校,头两年是和小波她们住在本校普通的公寓,六人合住,六名女生便相当于三千只鸭子,怎么说都太吵太闹。住了两年,便趁这个机会搬去了只得两人居住的新型公寓。
小波曾问过她为什么都大三了还要搬宿舍,何况去了新环境又得和陌生人重新相处,未免太折腾。这也不符合柯蓝一向冷淡的作风。
柯蓝却说,大学玩了两年腻了,想静下心重拾荒废的学业,新宿舍人数少,自然安宁许多。
听她答得简短,小波意犹未尽,又问她:“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参观一下?”
“以后再说。”
得到冷淡回应的小波叹口气,不以为然,“柯蓝啊柯蓝,你还是人不理狗不睬的臭脾气。相处两年多,咱们倒是习惯了,只可怜了你那新舍友,也不知人家怎么受得了你!”
柯蓝神动了动,不说话。
“对了柯蓝,你那新舍友,是叫什么名字?”
柯蓝听着小波的问询,脑海里忽地浮现那猫儿一样的懒腰,那片细致的麦色皮肤……
定定神,方才做了答复。
“卯卯?”小波脚步一缓,转头瞪着柯蓝,“——丁卯卯?”
柯蓝不动声色。
“丁卯卯——这个名字不多见。”小波敛眉寻思,“如果是英文系大三那个丁卯卯,那我还真是听说过的。”
小波读的是新闻系,天生的八卦精,学校里鸡零狗碎的消息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柯蓝却向来不热衷此道,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对八卦不感兴趣,那我也不勉强你的耳朵。”小波拍拍她的肩,神色鬼鬼的,止不住的八卦却从她嘴里源源流出,“话说那个丁卯卯可真有些不寻常!她在英文系之所以出名,倒不是因为长得美,而是据说她的钱包很鼓,穿的用的全是价格不菲的名牌。对了,有人还瞧见过多次,学校外面停着来路不明的名车,那个丁卯卯好几次都从车里走出来。”
柯蓝冷冷听着,皱下眉。
“倒没听说她家里是什么来头,也许她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女也说不定。不过呢,本校有一个著名的materialgirl的排行榜,丁卯卯是位居前十名的女生之一。”
materialgirl排行榜?柯蓝听到这里,终是忍无可忍,“够了!”
小波见她发火,嘴里啧啧叹气,“瞧瞧,瞧你这道貌岸然的卫道人士嘴脸。”
柯蓝抿紧嘴角,神色更加不悦。
小波知她脾性一贯如此,搁着两年前,早就掉头而去不理她了。如今两年的舍友感情还是有的,只是撇嘴嘲弄:“不过是还没见过面的新舍友,你就开始维护人家了?咱们做了两年多的朋友,也没见过你这么维护过我。”
柯蓝神色缓了缓,不再说什么。
秋天的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慢慢飘落下枯黄的叶子。地上渐渐积满了落叶,踩上去咯吱作响,空气里便散发着木叶殒落的淡淡气息。
小波发完牢骚,老半天得不到回应,瞥眼瞅了过去。
但见柯蓝一手抄在上衣口袋里,垂眼望着脚下的落叶,秀美的面容上带着说不出的寞然。
凝结了无数心事的寞然。
苞小波道别之后,柯蓝自己提着东西走学校的后门。
后门是通往7号楼公寓的近路,如今住在7号楼,这条路日后定会时常走的。
回了宿舍,新舍友还在。
窗帘大开,室内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阳光。那个叫丁卯卯的女孩就倚在床头,怀里抱着一部白色的苹果笔记本。
听到门声,她便抬头望了过来。
柯蓝迎着她的眼睛。
许是逆光的原因,迎着那双墨玉似的眼睛,柯蓝只觉眼前一阵轻轻的眩晕。
卯卯……她的眼睛,她的五官……
“你是柯蓝?”新舍友放下了手里的本本,嘴角一翘,隐约一朵半开的笑,“我是丁卯卯,卯兔的卯。”
那笑容让柯蓝心脏猛地一跳,无数的记忆似乎汹涌而来。
饼了半晌,柯蓝方才定定神,点头,“你好。”
打过招呼,叫丁卯卯的女孩便把笔记本放上书桌,自己则跳到椅子上,蹲在那里拿起一只茶具。最后为她的新室友斟了一杯热热的红茶,递了过去。
柯蓝道了谢,接过。
女孩笑笑的,不多话的样子。要过些时间柯蓝才晓得,这位室友的嘴巴是为吃东西而存在的。
离得很近,阳光之下柯蓝瞧得分明。
小波有句话到底是没说错的,这个丁卯卯,的确算不得美。
她衣服穿得少,背心和格子短裤遮不住大片的麦色皮肤,那手腕和脚踝生得细细的,异常精致。她的眉眼生得并不出众,长相偏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男孩子气。那皮肤也是不起眼的小麦色泽。
说起来,这丁卯卯只有一双黑眸生得极是动人,瞳仁是浓墨点漆似的黑,又隐约透着流溢般的光彩。眼波流动中,像是秋日水洗般明净的青空。
此时她蹲在木椅之上,手里握着红茶杯,姿态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好像有香味。”她忽然坐直了身体,准确地盯向柯蓝的手提袋,“有什么吃的?”
柯蓝一怔,定定神,“嗯,是方才吃剩的关东煮。”
柯蓝从袋里拿出一只盒子,顺手放到了桌上。
丁卯卯揉了揉眼睛,趋身过去,神色专注极了地盯住那只盒子,“还有剩?”
柯蓝停了停,点头。
她几乎听到了关东煮在发出哀歌。这室友的视线如此强烈,那模样像是随时会扑过去连盒子一起吞掉。
“……你要吃?”
丁卯卯抬起头,“你不介意?”
“当然。”终是忍不住,柯蓝嘴角浮起一丝笑,亲手把食盒给她递了过去。
路上毫无防备心的流浪狗,也不过如此了吧。
傍它食物,它便给你信任。
如果有尾巴的话,说不定她会用力地摇了起来。
许是托了这半份吃剩的关东煮的福,室内的气氛骤然变得轻松起来。两个女孩都是少言寡语的,彼此只交换了简短的资料。
丁卯卯,二十岁,英文系大三学生。
柯蓝,二十岁,法律系大三学生。
“哦,我认识你们系的夏老师,他推荐我去帮忙翻译一些法律方面的论文资料。”卯卯指了指桌上的电脑,上面正开着网页,全是法律方面的英文网站,“以后若遇到不懂的,可以请教你了。”
柯蓝成绩向来极好,也不说什么谦虚之词,只是微笑着点头。
卯卯注意力又转回眼前的食物上,“这关东煮很美味,请问是哪家店里的?”
柯蓝捧着热红茶,随口答了店名地址。原以为这新室友只是填饱肚皮之后的客气,定睛一瞧,却见她手里拿着一支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柯蓝凑过去瞧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的全是本市各大著名的美食店。一笔一画,瞧上去相当幼稚的字迹,却记得分外认真。
“你……很爱吃?”
面对柯蓝的问询,丁卯卯一时赧然,低头笑了笑。
她那一低头的笑,像是冥冥中闪出一道光,直晃得柯蓝头脑一阵昏眩。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一笑……
一些沉在深处的记忆再一次朝着柯蓝汹涌而来。
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
柯蓝兀自盯着丁卯卯发怔,一时不及反应。丁卯卯便胡乱地趿上拖鞋跑去开门,嘴里叼着一串牛肉丸。
宿舍门开,走进来的是两个陌生男人,肩上分别扛了一只小型冰箱。
柯蓝一怔,定定神起身。
丁卯卯朝着门内退开一步,让出地方,指着自己的床尾道:“那里,都放在那里。”
两个男人依言把冰箱放整齐,随手接好电源,行动间是训练有素的利落。卯卯咬着牛肉串,转身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缺的东西我都列了清单,下午没事就去买齐吧,谢了。”
其中的一个男人伸手接了,颔首。
卯卯本想打发他们走了,视线一停,俯下头,“——手怎么了?”
那男人一愕,随之神色赧然,“……只是擦伤。”
卯卯哦了一声,拉开抽屉噼里叭啦找了一通,最后找出一罐啤酒,和一块邦迪创伤贴,“这里没有药酒,先拿啤酒消一下毒吧。”
“呃,不用了。多谢你。”
丁卯卯没有接话,“啪”的一声打了啤酒罐。她很自然地握住那人的手腕,把啤酒倒在卫生纸上为他消毒。
她动作十分快速,随后便用干净的纸巾把创伤拭干,拿创可贴仔细地贴了上去。
男人不敢抬脸,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很快便离去了。
房间里恢复了平静。柯蓝一时忍不住,“……那个人是?”
卯卯蹲在地上,咬着牛肉串,打量那两只新冰箱,闻言抬了抬头,“谁?”
“刚才那两个男人……”
“哦,大概是工作人员。”卯卯答得随口,偏头瞧着两只小冰箱,直瞧得笑逐颜开,“柯蓝,这两只冰箱,一只用来放吃的,另一只用来存护肤品,你那些也一并放进来吧。”
柯蓝愣愣,点头应着。
卯卯回头朝她一笑。
那黑眸一下弯成了月牙儿,笑意如金光迸发,直溅到人的心底深处去。
有关美丽,总是私人的,每个人都不同的衡量标准。看着那令人惊艳陡生的笑,柯蓝却深觉,即使这女孩生得再平凡无奇,也没人抵得住这样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