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着马路,那道俏生生的身影漫步而来,脚步悠哉游哉。当她抬起头时,隔着五十米都能瞧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方小竞叼着香烟一笑,懒洋洋地抬手喊:“童,这里。”
“呵,这不是做梦吧?”慢悠悠走过去,她笑眯眯拍拍机车后座,“号称地球少了方大少就不能转动的你,哪来的神仙时间接我放学?”
“少贫嘴,扶好了。”
兄妹酷似的五官,带着同样的懒散笑意。
引擎发动,方小竞以熟稔车技紧贴着路旁女生群险险掠过,车速带动的强风顿时拂起她们短短的裙摆,他似笑非笑瞟去,如做秀似的吹响一记放肆口哨,惹来一阵嗔恼惊呼———
“看啊,那小子有多嚣张!”
“真是不要脸,害得人家都走光……”
“哼,不愧是被勒令退学的败类。”
置若罔闻,机车已如飓风般斜斜穿越马路,呼啸而去。
银河别墅区。
区别于左邻满园的奇花异草和右邻院里修剪得如地毯似的碧绿草坪,方家宅邸前种有十多株向日葵,院落木栅栏上爬满杂草似的牵牛花蔓,游泳池边还搭着一座葡萄架,藤枝结满了青翠欲滴的果子。
葡萄树是九岁的方小童亲自拿小铁锹栽下的。那年十岁的方小竞偷喝了酒窖里的葡萄酒,结果被老爹痛揍一顿。做妹妹的瞧不过眼,向花王讨来一株小小葡萄藤苗栽到自家院里,其用意不得而知,足见小丫头自幼目标远大。
此时繁茂枝叶的藤架下,方小童伏在石桌上写作业。西方天际映现一片如火如荼的火烧云,天色向晚。
真是一个热得不可思议的夏天。
仅是五月份,紫外线的杀伤力已不是太阳镜和防晒霜所能抵御,站在艳阳下简直能当场烤成标本。即便是黄昏,大地也仿若在蒸腾。
“天有异象,妖孽必生……”轻挥着一只千金大小姐式的团扇,她喃喃自语。
泳池里的方小竞瞟她一眼,一个漂亮旋身,潜进水底。
左撇子的大脑果然优于常人,他这妹妹,右手悠然挥扇的同时,左手执笔流利地解着数学题,嘴里还可以毫不相关地碎碎念,当真不是一个强字了得。
池里的水越发温热,方小竞终于停下来倚到池沿。
“我想好了,童。”甩甩湿漉漉的头发,他吁出一口气,“朋友们要合伙开一家音像店,妈给我的生活费和大学学费都在你那里,看一下总共多少,告诉我密码明天全部取出。”
闻言她神色动了动,随即恢复平常,“啧啧,哥你想自立门户?”她笑吟吟地玩转指间的笔。
每当她左手有所动作,就说明她聪颖的脑袋瓜正在飞速运转。方小竞跃出水面,撇嘴,“反正我已退学,以后你大可不必对爸妈打小报告,少了这筹码,当然也不必再克扣我生活费,全部交来,本少爷要用它来投资。”
方家父母早在两年前因工作调动而居住德国,两兄妹谁也不愿出去,就一起过着没有父母管头束脚的神仙日子。平时有钟点工周姨来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生活费却悉数掌握在方小童手里,每月从妹妹手里领取生活费,自然让他大大的英雄气短。
“放心,我不会阻拦。”左手灵活转动手里的笔,她笑,“久而久之你就会明白,我正是那种对手越强就越会感到兴奋的超级高手。”
方小竞哭笑不得。
懊丫头在学校里类属顶级高手,独孤求败,于是回家拿老哥作假想敌,聊胜于无。
晚饭过后,方小竞进休息室打撞球,半天,没听到楼上有动静,料想她定是在专心写功课,于是瞅准机会开溜,出门一路疾走,生怕会被那甩不掉的小人精黏住。
“啧啧,又想偷偷溜出去鬼混?”
冷不防一句充满笑意的调侃传来,方小竞霍然抬头,心情如白天变黑夜。
那俏生生的身影正坐在他的机车后座,两条小腿晃啊晃,一脸笑盈盈,“哥,瞧你闷了好几天,这次不拦你,但必须要带上我。”
“童你讲讲理好不?”心情Down到谷底,他发火。
“没人会对一头狼讲道理。”她懒懒地耸肩,顺手探向葡萄架,摘一颗青涩的果子含进嘴里,眯眼一笑,“趁我还没有把银行卡密码忘掉,哥哥你最好识相咯,上车!”
听听这毫不掩饰的要挟,除了咬牙认栽还能说什么。
“整天跟着哥哥有意思吗?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童你觉得自己适合?”他越想越是没好气。心底有道小小声音发出警告,方小竞,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让她参与你的生活……
手里的安全帽扣到头上,她哼笑,“适不适合当然我说了算,快开车。”
引擎怒气冲冲发动,车速飚到最高点,两兄妹各怀鬼胎。
夜上浓妆。
市中区某家闹哄哄的KTV包厢,头发染得像热带鱼一样的不良少年们正在醉生梦死。紧随哥哥身后,方小童举手作枪抵着哥哥脑袋作劫持状,施施然走进。
众人见状哄笑:“阿竞,你这个永恒的小尾巴可真是甩都甩不掉。”
“啧啧,童童,难怪竞哥总是头痛你被坏胚盯住不放,果真是漂亮得无法无天了。”以青猫为首的男生模着下巴将其围拢,啧啧笑叹。
灯光打在方小童身上,像是统统又折射回来。她的眸光潋滟,嘴唇像甜美的糖果。身穿一件旧T-shirt,牛仔短裤下是一双修长美腿。简单的衣裳和漆黑长发,尤衬得肤光胜雪。偶尔盈盈一笑,男生们顿时眼冒金星。
“职校的几个混球有没有再去找你的麻烦?”
“放心童童,若有不怕死的敢缠住你不放,哥哥定会灭他全家。”
“安啦安啦,”来不及逐一回答,她索性笑吟吟地捶他们一拳,“托大家的福,一切OK。”
“呵,小葵同学,傻站在这里做什么?”青猫一把拖过身旁最瘦小的某少年,“不是每天都在念叨童童吗?人都来了打个招呼咯。GoGoGo!”
叫做小葵的男生清秀脸蛋顿时飞上不明红云,微一点头就跑了。
“哇哈哈哈……”众人放肆哄笑,“死小葵!你面部失火吗?”
“哎呀青猫哥,你害得人家心头小鹿乱撞啦……”不知是谁在以超夸张的语气撒娇,害得小葵把脑袋深深埋进膝盖。
方小童权当没听见,微笑着接过他们递来的啤酒,低头悠然地喝。
一个多钟头后,气氛已沸腾如鼎。少年们飙歌拼酒,躁动在酒精里得以无限宣泄。不知是谁把冰镇的啤酒当香槟般摇晃,砰然开启,喷溅的酒沫顿时如天女散花般洒落下来———
正在低头发短信的方小童猝不及防,兜头淋湿一片,单薄的衣衫顿时濡湿,曲线毕露。
方小竞眉峰凌利一挑。
“别太过分,这里还有女生在。”出声制止的却是一旁始终观望她的小葵。
气氛有一刹那凝结,众人像是刚刚反应过来。
“得,当我是男生好了。”懒洋洋地抿着嘴角,方小童起身,“大家继续玩,我去洗手间。”
方小竞一语不发,敛眉盯着妹妹的背影。
带上门,洗手间反而成为一方静土。对着镜子,她揉揉眼睛,试图让黑眼圈不是那么明显,再咬咬嘴唇,试着让苍白的唇色变得绯红……
有一瞬间,一股说不出的寂寥袭来,她吁出一口气。
“童童……”门轻轻地推开了,小葵走进来,默不作声地月兑下衬衣,“先去换下来,湿衣服我用烘手器帮你吹干。”衬衣静静递到她面前。
她微微一怔,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有些放肆,但并不是出于恶意……”他轻声说,“童童,竞哥虽然有些贪玩,但做事自有分寸,你可以不必分出这么多精力来……”
说不下去了。他抬起头,正迎上她棕红色的美眸,那是怎样的眼神?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一派懵懂。
透过如此剔透的眼神,依稀可见她缤纷瑰丽的内心世界,只可惜,无人能参透触及……默然半晌,他递过衣服,“……去换下来吧。”
“多谢你。”她一笑接过,小葵终究细心,倒是哥哥……
“其实,竞哥有注意到……”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小葵低头道,“童童,之所以他不去制止,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你懂吗?他可能觉得……如今他已退学,你实在没必要和他混在一起……”他加重语气,“童童,你该明白的。”
不置可否,她忽然倾身,很自然很温和地抱了他一下,随即转身。
那拥抱像是姐妹式的亲昵,像是一切尽在她掌握的无所谓———如果一个人在年少时拥有太多,那么较之常人她就是有任性的资本,容不得别人多嘴。
晚上十点半,尽欢而散。
“……是小葵帮你的?”转头盯头她的衣服,见她点头,方小竞语气顿时变冷,“以后你大可不必和他们混在一起。童,你该明白,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圈子。”
她闻言心一动,知道小葵的话说对了。
他们都说她该明白……压抑一晚的底限终于有所松动,她敛起眉,该明白什么?摒弃多年兄妹之情,各走各的阳关道独木桥?
轻轻吸气,她缓缓说:“哥你忘了小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我———”
“今非昔比。”
四个字如利剑,穿透所有年少时的兄妹温情。
发动了引擎,他自嘲似的一笑,在飞驰的车速里,话语越发模糊不清:“……爸妈对你的要求……你该明白……”
“该明白吗……”她喃喃的,左手缓缓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