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第二天大家到6250米的C2把营地建好,然后撤到C1休息。一醒来,外面铺天盖地下着雪,到处白茫茫一片,大家穿上踏雪板,带上冰爪,一个跟着一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刚开始时坡极陡,风雪中的能见度很低,风夹着雪打在脸上,大家几乎睁不开眼睛,埋头一个踩着前一个的脚印慢慢上行。
走了一阵,带队的老杨抬起头,指着前方对大家说:“瞧,那是冰瀑区的裂缝。”大家喘着气抬头看,只见冰川犬牙交错,形态各异,冰洞极为壮观,刚才的疲惫顿时有所舒缓,纷纷拿出相机来拍。
在C2休息了一天,天突然放晴了,大家喜形于色,也恢复了体力,老杨笑着给大家鼓着劲,“加油啊,我们就要到7000米的C3了,看大家的状态都很好,登顶绝对没有问题。”他带着队背上东西到C3。
许江浪的头痛开始加剧,吃了药觉得好了些,便也跟他们出发了。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C3,暮色中天边的云呈现梦幻般的颜色,远处,雄伟的山峰连绵不断向地平线延伸,卡拉库里湖温柔地躺在他们脚下,微风吹过,似乎带着湖水圣洁的清香。
在C3扎好营,老杨的兴奋溢于言表,“明天如果还是这样的好天气,我们登顶绝对没有问题!”
大家的胃口都不好,煮了些泡面硬逼着自己吃下,许江浪拿出柳轻碧装在他包中的糖,给大家分了几颗。
第二天,看到太阳从云边放出红色光芒,大家总算放下心来,背上东西就出发了,随着高度的上升,大家的速度越来越慢,雪坡上一脚踩下去就可以没膝。老杨在前面踩出一条路,他们则踩着他的脚印往上走,一会,他挺不住了,拄着雪杖直喘,许江浪二话不说,走到队伍前面。
走了一阵,许江浪抬脚越来越困难,他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咬着牙继续往上走,无边的白直刺入人的眼睛,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跌坐到雪地上,对老杨说:“我们在这里扎营吧!”
老杨一把把他扶起,喘着粗气说:“能不能再坚持一下?今天看起来不可能登顶了,今天登高一点,明天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们现在已经到了7200米了,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们再往上走走吧!”
许江浪点点头,这回由冲冲开路,大家继续往上走。
到了快六点,天色渐渐暗了,他们停下来扎营,建好帐篷后天气突然变了,风卷着雪呼啸而来,四人躲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犹如千军万马在厮杀,眉头都纠结着,却因为海拔太高,一会就昏沉沉睡倒。
第二天风雪仍很大,大家面面相觑,老杨问道:“今天上不上?还有三四百米了就可以登顶了,拼一拼吧!”
许江浪脸色恢复了些,笑道:“拼就拼,都到了这里了,不拼实在很遗憾!”
于是,他们收拾了东西,顶着凛冽狂风和漫天雪花往上走,大家互相打气,一步步向目标逼近。
走着走着,雪突然停下来,太阳从云端露出笑脸。当远处的山披上金色衣裳时,他们到了真正的顶。那是一堆不大的果岩,是一块突兀的大石头,另一边向下是个深深的雪沟,大概垂直向下有一千米。他们突然沉默了,对许江浪来说,这次的攀登比任何一次都要艰苦,看着天空,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人们把它叫做苍穹,这头顶无边无际的蓝与白,和脚下这神圣的白色,是世界上最纯洁最朴素的颜色,它们几乎成了一个整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人类在其中如此渺小,竟只如同沧海一粟。
大家相视而笑,互相看着脸上被紫外线灼伤的脸和干裂的嘴唇,都是百感交集,纷纷拿出相机拍照。
不敢多耽搁,不到五分钟,老杨带着大家下撤,下撤时比较快,大家都已经接近虚月兑,途中冲冲好几次莫名其妙坐到了地上,连防护墨镜都不知摔到什么地方去了,旁边的老杨连忙扶住他,哑着嗓子问:“你要不要紧?”
他摇摇头,起来继续走,当眼前的东西渐渐模糊,他突然醒悟过来,对老杨说:“我有点雪盲!”
老杨吃了一惊,要许江浪和小房在后面看着,自己拖着脚步带路。风如刀子割在脸上,大家全都痛到麻木了,跌跌撞撞闷头向前走,好不容易撤到C2,大家休整一下,把东西整理好背上,继续往下撤。
风雪实在太大,经过一个冰裂缝时,冲冲看不清楚,不小心一头栽了进去。
大家大惊失色,离他最近的老杨立刻伸手去拉,实在够不着,便跳下去,把他从里面托出来。许江浪和小房半拖半拽把他弄上来,又用冰镐把老杨拉了上来。这时,冲冲脸色惨白,已经晕了过去,老杨连忙施救,却发现他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三人只好架着他往下撤,半拖半拉到了C1时,冲冲已经浑身冰冷。
等救援人员赶到,他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
人们纷纷赶来,向又一个献出年轻生命的登山者致意,许江浪沉默地看着上一刻还笑容满面的脸,泪水悄悄滚落。
静静地,他躺在刚刚登上的山脚下,苍白的脸上似乎残留着一丝笑容,山无喜无悲,沉默地注视着他。这时,片片白云飘过山顶,想寻找他的足迹,却发现层层冰雪已经把他的痕迹淹没。
有了美丽的期盼,等待变得格外漫长。柳轻碧在家中简直度日如年,每天一早就去把日历撕下,然后用红笔在新的一天写下还有多少天,看着数字一天天变小,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告诉他自己的心事:她不想再逃避,愿意和他共度一生。
“什么?他们出事了!”听到这个消息,柳轻碧如被雷击,慌得手足无措,一分钟也待不下去,立刻收拾行装,订好第二天去乌鲁木齐的机票。
在巍峨的雪山下,人们正在为冲冲立碑,这是登山者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死在雪山的人,他们的名字应该让后来者记得,他们的灵魂应该与雪山永远相伴。
许江浪从帐篷里出来,和老杨一起拆帐篷收拾东西。小房受不了这个打击,早早就跟别的队回撤了。他们两人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也准备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老杨悔恨难当,这几天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几乎不吃不喝不睡,整个人已经快崩溃了。
许江浪无法安慰他,只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就一定会遇到危险,这一趟会是他们生命里永远的噩梦,那种失去伙伴的痛苦和悔恨将反复纠缠,不死不休。
他已筋疲力尽,只想赶快休整一下,回去找轻轻,告诉她,他已经爱了她许多年,告诉她,看到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永远消逝时,他有多害怕。
他怕那个人如果是自己,那已经背负太多创伤的女子根本无法面对以后的人生;他怕没有他的陪伴,她会把自己封在厚重的壳里,孤独一生。
只有面临失去时,他才知道生命和时间的宝贵,知道珍惜拥有的一切,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他要回去立刻找到她,许下一生的承诺。
他已蹉跎了这么多年,再也浪费不起。
“浪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摇头苦笑,肯定是自己太想念她了,才会出现这种幻听,他把帐篷折好,正要塞进袋子里,“浪子……”远处又传来这个声音,不是幻听,他猛地回头,远处,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身影正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不要跑,这里是高原!”仿佛流浪多年的孩子终于看到亲人,他的心几乎要冲出胸膛,泪水夺眶而出,朝那方拼命奔跑。
见到他安然无恙,她终于放下心来,脚一软,坐在地上喘息不定。第一次来这么高的地方,实在无法适应,刚上升到三千多米头就爆裂般地痛,步子稍微迈大一点就喘不过气,心跳得似乎要从胸口蹦出来。要不是一路上许多好心人帮忙,给她送医送药,告诉她高原上的各种注意事项,她真的难以想象,自己病倒在这里该怎么办。
跑到她面前,许江浪也已浑身发软,他“扑通”跪在地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两颗心贴在一起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合而为一。
柳轻碧低低呜咽:“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