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通向橡木山庄的大道上,一路上,坐在我身边的赛蒙一直沉默着,马车快到庄园的大门口了,高大的橡木排成了林阴,赛蒙注视着周围的景色,似乎有点百感交集。
“很久没回橡木山庄了吧?我一直想着什么接你来,让你看看你成长的地方,那些房间的布置都没变……”我摇了摇头,讽刺地一笑,“我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接你!”
我还记得刚看完那封信的感觉,这个男人在我的心里变成了毒蛇一样可怕的形象,即使现在,他坐在我身边,我仍旧能回忆起当时感到的恶心,这使得我内心对他更加排斥,移了移身子,我坐得离他远一些。
“你一直不肯开口,打算这么沉默到死吗?”
赛蒙低声说:“有什么可说的?”
“我以为你心里有很多话呢。比方说,你可以谈谈你这些年的恨,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恨我们,为了达到报复的目的,甚至不惜自我毁灭——我真太不了解你了,赛蒙。”我喟叹一声,摇了摇头。
“也许你有理由怨恨。”我继续说,“可这次,你太过分了,你把两个女人同时打入了地狱。如果,你拿刀子捅了里奥,或者像个男人一样,正大光明地去决斗,我绝不会如此厌恶你。”
赛蒙看着我,微微一笑,他用嘲讽的语气说:“你不觉得用道德感去要求一个奴隶,太高抬他了吗?哦,我忘……忘记了,你是一个天生的道德君子。”
“你还没忘记怎么使用你那恶毒的舌头。你想激怒我,对吗?就像你一次次故意激怒里奥一样。你故意激怒我,想让我一气之下杀了你,可我不会那么做,我把你从里奥身边带离,因为我也不想他的双手染上鲜血。”
“你们的双手都清白得像初生的婴儿。”
“不管怎么样,你这次没能达到目的,很可惜,不是吗?海伦娜没有被毁掉,我还会娶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有梅丽莎,她也重新站了起来,她会开始新的生活。”
“我相信,梅丽莎马上就能开始新生活,就像个了不起的女斗士!”赛蒙提高了声音,语气中有着不可抑制的愤懑,“我对她算得了什么?我不过是她感情生活的一段刺激的插曲,一个新鲜的玩物。她是个天生的女冒险家!”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梅丽莎?她爱过你,现在这么说,会增加你得意洋洋的胜利感,可我还是要说,她是个好女孩,她真心爱过你!马尔斯上次告诉我,她甚至打算嫁给你!她一直在为你的奴隶解放证书奔走,她想放弃拥有的一切,和你一起远走高飞。这就是你口中的女冒险家!”
看来,赛蒙第一次得知此事,他惊呆了,“她想……嫁给我?”他喃喃地说。
“是的,就在你卑鄙地欺骗她的时候。你这个混蛋!”
赛蒙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她一直是个容易轻信的女孩!”
我们一前一后走近客厅,我看了看赛蒙,替他解开身上的绑绳,他轻轻活动着筋骨,用左手揉捏着捆得发麻的肩膀,而他的右手——始终软软地垂着,我早就注意到他右手的残疾,我叹了口气,把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
客厅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和十几年前一样,赛蒙环视着周围,神情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童年的回忆,那时我们曾并肩坐在厚地毯上,友好地一起翻阅精美的图册,还有那个围着白围裙的文静女人,常常端着托盘进进出出,在这里,赛蒙演奏了他平生第一支曲子……正面的墙上,我父亲的肖像,正严厉地俯视着一切。
我坐在扶手椅上抽烟,想着我马上要召见的胡里奥,他是我手下最能干的监工,也是最危险的魔鬼,有人传言,他曾经是个杀人犯,他能让土地的收获翻上一倍,同时,死在他手中的奴隶也多上一倍,他坚持不肯让我干涉他的管理,“您只要清点地里的收成,别的都交给我。”他说。
听说要派去为胡里奥干活,最胆大的奴隶都会吓得两腿发颤。此人还有很多不堪的传闻,比如强暴女奴,甚至有人说他有恋童癖,总之,这是个肮脏的家伙。我早想辞退他,可总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者。
胡里奥敲门进来,他个头粗大,比一般人高出一头,留着一脸络腮胡子,头发油光光,一双眼睛凶狠而猥亵。
“先生,您找我?”他粗声大气地说。
“胡里奥,我给你找了个新的奴隶。”我指了指站在一边的赛蒙,“这可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如果你能驯服他,我会感到很高兴。”
胡里奥眨了眨眼睛,领会了我的暗示,他咧嘴一笑,“没问题,先生。知道麻烦出在哪儿吗?您一直过于仁慈,对于有些人,只有大棒才管用。”
他转过头,走近赛蒙,上下打量着他,慢慢地说:“不过,我看他还挺不错,只要教得好,他会干得很好。”
胡里奥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看见,赛蒙的眼睛瞬间涌上了恐惧。
胡里奥确实教得不坏。三天后,我骑着马经过咖啡种植园时,发觉赛蒙已经干得很熟练了,他推着一个大木桶,桶里装着满满的咖啡豆,由于右手使不上力,他推得有点吃力,但总算还平稳。
“都给我精神点!”胡里奥骑着马转悠过来,大声吼叫着,所有的奴隶,包括赛蒙,都加快了脚步。
看见我,胡里奥得意地一笑,“他还算听话!”他粗声说。
我点点头,掉转马头离开,天气阴沉沉的,云低低地压着,原野上的风呼啸着,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奴隶苍凉的歌声。
我开始筹备婚礼。其实一切早在计划中,只不过婚期提前了几个月。马尔斯当我的伴郎,梅丽莎当伴娘,婚礼后,我和海伦娜去欧洲,而梅丽莎也将立刻回返巴黎。我忙着筹备婚礼,剩下的时间去陪海伦娜,早把赛蒙忘在了脑后,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这天晚上,我趁着月色从画眉山庄回来,想到该去种植园看看。
种植园后面是奴隶的棚屋,还有监工们的屋子,屋边有一片小树林,月光映在林间小径上,夜晚空气清新,远远飘来咖啡树的香气,那是一种茉莉花般的淡淡芬芳,我陶醉地呼吸着这美妙的田园气息,悠闲地散着步,走向树林的深处。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笑声,那是几个男人粗野的大笑,打碎了夜的宁静,我皱皱眉,快步向前走去。前方站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胡里奥,他们肆无忌惮地谈笑着,中间围着一个人,他被捆绑在树上,上衣被拉到腰部,嘴被布条勒着,月光下,我看清那是赛蒙的脸,苍白而恐惧,看见我,他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
“你们在干什么?”我皱着眉毛,奇怪地看着他们。
几个男人有些意外地回过头,看见我都吃了一惊,胡里奥走上前,咧嘴一笑,“这小子今天不听话,我们打算给他点教训。”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您把他交给我教的,不是吗?”
是的,我把他扔给了胡里奥,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
我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以后不要在深夜行刑。”我转身要走,一眼瞥见赛蒙的眼睛,他望着我,眼光中充满了屈辱和哀求,看来他怕胡里奥已经怕到了极点,这个胡里奥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如此倔强的人感到恐惧?赛蒙的眼神让我有些心软,但践踏他的自尊,不正是我想达到的目的?他只是在接受应有的惩罚,我安慰自己。我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望去,他正绝望地闭上眼睛。
离婚礼只有一个星期了。晚上,我感到心绪不宁,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也许,那天小树林里撞见的一幕让我至今感到隐隐不安。我又悄悄绕到了种植园后面,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间小屋还亮着灯,里面人影摇晃。我轻轻走近窗户,向里看去。
小屋里,上演着我一生中从未见过的肮脏场面!空气中散发着索多玛城般的罪恶,四个男人衣衫不整,压制住地上一个不停挣扎的人,他紧闭双眼,双手被反绑着,全身片缕不着。有个男人喘息着,试图去吻他的脸。
“当心,他会像野兽一样咬人。”身旁的人说。
“这么多日子了,这小子还是不肯听话。”
“这样才刺激!”胡里奥粗声大笑着,“挣扎吧,大声喊吧,宝贝,没有人会来救你!”
我踢开了房门,不轨中的男人们都被惊呆了,他们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体,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地上的赛蒙。
我气得满脸通红,被眼前的场面恶心得想吐。我拎起手杖,狠狠地抽打着四个人,他们狼狈地四散逃跑,逃出了屋子,我在后面大声喊:“你们给我滚!我不想在这个庄园里再看见你们!”
我气喘吁吁地回到赛蒙身边,他依旧紧闭双眼,似乎不为外界的喧哗所动,我解开他手腕的绑绳,月兑下外衣罩住他的身体,把他抱了起来,抱回了卧室。
我把他平放在床上,开始为他检查身体,他伤得很重,隐秘的部位被反复撕裂,浑身上下都是凌虐的痕迹。我为他动了小手术,上了药和绷带,他死一般地沉默着,始终不肯睁开眼睛,浑身冰冷僵硬,由于吗啡的作用,他沉沉睡去了。
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拥被而眠,长长的眼睫毛不停颤抖着,右手无力地搭在胸前。是的,我亲手把他推入了地狱,一个肮脏的恶魔横行的地狱,我现在怀疑,我,我们是不是都做得太过分了?他是不是该为他的罪恶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我回想着他充满痛苦的一生,越想越感到他的可怜之处,他有罪,难道我们真的没罪吗?主啊,我们谁有资格拾起第一块砸向罪人的石头?
我就这样思绪万千地在床边坐了一夜。
清晨的阳光照进室内,赛蒙睁开了眼睛,茫然地向上望着。
我走过去,轻声问他:“感到好些吗,赛蒙?你觉得需要什么?”我尽量把声音放柔和。
但刚一听到人声,赛蒙还是惊了一跳,脸上露出习惯性的恐惧,他把目光转向我,我发觉,他有了某种深刻的变化,他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冷,冷得让人发颤,眼中那种深藏不露的傲意——那种让里奥屡次暴跳如雷的骄傲——消失了,他的自尊仿佛碎成了一片片,再也拼装不起来了。
“我想——喝杯水。”他低声说。
我端给他一杯水,他一饮而尽,好像渴到了极点,然后他把水杯放在床头的桌上,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