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门楼上的霓虹在暗夜里闪着略显清冷的光芒。夜深了,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千寻扶着罗淮摇摇晃晃地从酒吧里走出来。
“小心,前面是阶梯。”她扶稳他的胳膊小心走下来,却因为罗淮将所有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而差点栽出去。
喝成这样车肯定是没法开了。她一边吃力地扶着人一边朝驶近的出租车招手。
坐上车,她沉默了一会报出一个地址,是罗淮家。拜她平日的刻意关注所赐,他的住址她早就打听得很清楚,今天倒真派上用场了。
出租车驶到他公寓大厦的楼下停下来,她付了钱去扶人下车,才发现他早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皱眉又皱眉,还是在司机的帮忙下才把他弄下了车。
大厦保安认得罗淮,好心地上来询问要不要帮忙。千寻也没空客气,折腾到现在她也早没了力气,何况她自己也喝了不少酒,头晕得厉害。
十二楼,最顶层,他可真会享受。保安将他们送到他家的门口转身下去了,千寻拧眉叹了口气,拍拍那个靠着门又快睡着的男人问:“喂,钥匙在哪里?”
等了一分钟没反应,她的耐心耗光,直接在他的西装外套里翻起来。还好很快就翻出了钥匙,一把一把地试,花了五分钟才把门打开。
她将自己的皮包先扔进门里去,然后才转身将他扶进去。
跌跌撞撞进门,她顺脚将门踢关上,搀着他往房间方向走。真是要命,以她一六二的身高和一副瘦巴巴的身材,却要将一个一米八以上的腿长男人摆平,实在够锻炼人的。
好不容易才将人撂倒到床上,千寻瘫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喘气。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一声不舒服的申吟,下意识地去扯那已经半松的领带。
千寻拢了拢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伸手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低咒一声挣扎着站起来,坐到床边开始动手帮他解领带月兑外套。送都送回来了,只能好人做到底。
手伸到他肩膀上想把他拉起来一点,外套的袖子刚月兑了半边,一只热烫的大手蓦地抓住了她的冰凉素手。
“芳姿,对不起……”床上的男人闭着眼睛,含混地咕哝着,似乎有些喋喋不休,只不过后面说的话却听不太分明。
都说醉酒的人会袒露心里最想说的话,可见他是真的很在乎何芳姿。他或者够冷情,却不是没有真感情,只不过要看对什么人了。
撇嘴皱眉,她努力抽回自己的手去帮他月兑另一边的袖子。刚推着他的身子动了动,手却再度被抓了回去,然后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被拉跌倒在他的胸膛上!
思绪有几秒钟的挣扎与慌乱,然而当他的气息侵袭下来的时候,她只闭了下眼,咬了咬牙没有将他推开。
走到这一步虽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但却是一条很具有诱惑力的捷径。依罗淮对何芳姿的钟情,她想达成目的看来有些困难,不如就选这条捷径放纵自己往下走吧。
她要做罗太太,然后得到他的一颗心,再毫不留情地将它践踏掉,像他当初毁了云秀姐一样。在这个世上她独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以不在乎出卖自己来达到想要的目的。罗淮,走着瞧吧。
浓郁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杯子里的咖啡渐渐消散了热度,却没有人伸手碰过一下。
“怎么会这样?”对面的男人哑着声音问,神色失了素日里的冷静,身上随意套了件衬衫,也少了平时的优雅与气势。
她垂眸,放低了声音回道:“昨晚我们都喝多了。”
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低咒一句:“该死!”
依稀还有一点印象,但当时像着了魔一样,根本忘了该有的理智。心里的烦躁在酒精的催化下变成了一种冲动,结果就犯下这种低俗的错误。
她抬眼瞥着他懊恼的样子,无声的笑意在心底回旋升腾,差点就溢上了嘴角。
“对不起。”他闷声说出一句。
还不错,知道要照着剧本走,那么接下来她也要来点照剧本走的台词才不会亏待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她的脸色转了幽怨,细声问。
他仿佛被她的问题惊到,飞速地抬起眼睛瞥她一眼,幽深的瞳眸里闪过一阵不确定的光,怔了良久才吐出一个单音节的字:“我……”
没想好是吧,那她来帮他出主意好了。
“娶我,跟我结婚。”她目光坚定地吐出这一句。
“结婚?”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眉心渐渐蹙紧。
“你不打算负责任吗?”她的眼底浮起水光,“你想让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会死给你看。”
“你……”他被她眼中的认真吓到,“别开玩笑!”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他跟她甚至连了解都谈不上,她居然说结婚!
“我虽然出身低微,却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认真的?”她在心里冷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我们根本没有感情。童秘书,你要提任何要求我都可以考虑,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拿来开玩笑,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他的神色转回冷静,开始拿出商场上那套冷绝的手腕来对付她。
她站起身做了个深呼吸,沉着脸走向他这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的目光里迅速染上一抹厉色,蹙着眉却没开口。
她没再说话,神情麻木地走到房间里找回自己的皮包,穿好鞋子拉开门走出去,重重甩上门。
“砰”的一声,震响隔开了门里门外各怀心思的两个人。
罗淮抓起桌子上的咖啡杯狠狠朝落地窗砸过去,杯子碎了,褐色的液体泼撒出去,在碎裂的窗户玻璃上形成扭曲的形状缓缓滑落下来。
冷静下来,他不得不去思考一件悄然发生的事。会发生昨晚的事,如果把百分之九十的责任归咎于酒精的作用,那么剩下那百分之十呢?是否在潜意识里他其实对童千寻已经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好感,否则当仅有的一丝理智划过脑海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阻止自己停下来?
真该死,他爱的人从来只有芳姿不是吗?连初恋情人孙雅雯都比不上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他会因为她的一句重话就心烦气躁冷静全失,所以他对童千寻只是一时欣赏下的迷惑,如此而已,一定是。
千寻走出电梯,户外有大片阳光透过大厦的旋转门照了进来。她微笑着向门卫室的保安道:“早上好”,然后走出旋转门。
站在大厦的台阶上,她弯了弯嘴角淡然一笑。如果她会就这样委屈自己,那么她也不是童千寻了。从来只要付出了代价,她就要达到想要的目的,不管还要使用什么手段。
事情才开始,希望那个男人能尽快接受这个事实。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客厅里,旁边的一名儒雅的男子连忙阻劝:“爸,您别生气,先听大哥解释。”
罗启仁挥开二儿子的手,“老二你别管!”
哆嗦着手抓起茶几上的一摞报纸砸到大儿子脸上,他咆哮道:“你说,这报纸上写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罗淮脸色阴沉地闷声回答:“是。”
“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罗老爷一口气堵在喉口,发出一连串的喘咳。
罗夫人赶紧拍着他的背扶着他坐到沙发上,劝道:“事情发生了就想办法解决,当心你气得血压又要回升了。”
罗老爷气喘着摆摆手,“我们罗家在商场上也算有头有脸,现在堂堂‘罗氏’的总经理居然成了玩弄感情又不肯负责任的混蛋,你叫我怎么出去见人?”说着又转向大儿子咆哮道,“不管你原本打算怎么办,现在由我做主,你马上跟那个童小姐结婚!”
罗淮的眼底郁色渐浓,肯定地给出答案:“不可能。您忘了我跟芳姿早就订婚了。”
“把婚约退掉。发生了这种事你认为何家还会把掌上明珠嫁给你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芳姿那孩子一直拖着根本不想结婚,以前我当你们还年轻放纵你们几年,现在出了这种事,你最好尽快把人家童小姐给娶回来。我已经去公司里了解过了,童小姐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又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除非娶她,否则这笔债你要怎么还?”
虽然这个童小姐把事情诉诸报纸的行为太冲动,但她应该也是走投无路的吧。一个清白女孩子无权无势,只能靠这种办法来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他明明从小就教育他们兄弟两个要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为什么还是教出了这么个儿子来?现在公司里非议声大得很,听说那位童小姐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一定是偷偷躲了起来,实在是造孽啊。
罗淮见父亲态度坚决,转向母亲还想解释:“妈,我跟她一点感情都没有,结婚又不是游戏,怎么能说结就结呢?”简直荒唐。
“没感情就先结婚,然后再慢慢培养,总之这件事只能这么解决,不然你还想把人家女孩子逼死不成?”罗老爷怒声打断他的推月兑之词。
罗淮蓦地愣住,她的那句“我会死给你看”迅速闪过脑海。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心烦气躁一直想着如何让自己摆月兑麻烦,却忘了顾及她的立场和处境,是他做错了事,难道真的要事情演变到把她逼死了才能收场吗?
像是突然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来,浇醒了他的神志。
“爸,我会找童小姐好好谈谈的。”
他在她家楼下守了一整天,没见到人,第二天还是如此。他拦到一个从楼上下来的大妈问出来她住三楼,然后去敲她家的门,还好,没敲几下门就开了。
他形象邋遢,门内的人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神形憔悴,见是他愣了几秒便拉开门将他让进去。
在朴素的圆桌边落座,他看了神情自若的她一眼,忍住了先前准备的愧疚之辞,眼神转了深沉问道:“报纸上的报道是你弄出来的吧?”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这一刻他却想听听她的解释。
她垂眸淡笑,轻声却防备地道:“我只是在保护自己,你没有责怪我的权利。”
他是没有责怪她的权利,也不是在责怪。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的平静多少出乎人的意料。而凭他的敏锐甚至捕捉到那双澄净眼眸里有飞闪而逝的慧黠掠过,让人下意识地生出警觉。
“童千寻,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半试探半肯定地问,借垂眸的瞬间换上冷凝的表情。
她迅速看了他一眼,仍是笑,嘴角牵出的笑容却没有温度。既然他看出了一点什么,那么她就相应地坦白一点好了,半真半假的态度永远是百用不爽的游戏规则。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就老实说了吧,我要当罗太太。你也知道这个身份是多少人抢破头想得到的,我也不例外。”
他没立刻说话,锐利的眸光凝视着她的眼睛,似在探究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她忍住不笑,好心劝道:“别怀疑了,我绝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高贵,我就是冲着那个贵太太身份去的,所以并不在乎有没有感情,我只是不能容忍自己吃亏,就是这样。”
他眼底眉梢的郁暗渐浓,声音冷冽似夹了尖刀袭下来,“是吗?别告诉我连跟我上床也是你事先预备好的!”
她神色微震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皮叹气,“如果你已经这么认为了,我也懒得费神否认。”
她看出来了,他心里有喜欢的人,所以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喜欢,她不妨反其道而为之,也不失为一个逐步靠近他引起他注意的好方法。
“原本我还对你心存愧疚,却竟是中了你的设计。”他没有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拧着眉轻笑着摇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这些说出来,但既然摆出了事实,你觉得我还会照着你的期望走吗?真以为一张小报纸几句不知所谓的舆论就能逼我就范?你未免太天真了。”
她敛起唇角的笑意,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错了,我只是在拿自己的坦白赌一回运气。我是个传统的人,所以肯嫁你。而你能给我优渥的生活,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也不想否认自己的目的。至于你,我知道何小姐跟你两情相悦但她不肯结婚,所以你们大可以继续在一起都不关我事,我只要一份安定无忧的生活就好了。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不是吗?如果你拒绝,大不了两败俱伤,反正我已经算是所剩无几,不在乎多陪上一点东西。”
她威胁他,他本可以不必理会,多的是百千种将她打败的方法,但在他冷凝着神色陷如沉默的时候,她突然凄清却骄傲地吐出一句:“别忘了,你欠我。”
就算真的是她千般算计将他拉进陷阱,却有一件事无从否认,的确是他欠她,欠她一份清白。这便是整件事情的死结,系上了,再无打开的可能。有些错,犯下了就不能回头,这个跟斗是他自己一个大意栽进去的,其实怨不得任何人。
“你真以为嫁给我是件幸福的事吗?”他冷嗤着轻问。
“我从没有那样认为过,但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她凝重地答。
“但愿你不会后悔。”他眸底的神色渐渐凌厉。自认是个眼光敏觉的人,却因为她看似纯澈的样子而看走了眼,真没料想到,她会是一个为了所谓的富贵而去使尽心机的人,算他错看了她。
她移开视线,低声重复:“但愿吧。”
他凝着神色陷入沉默。
已经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但为何他却仿佛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并为此而迷惑了意志,以至就此默许下一场十分荒唐的婚礼?
等他回神,身旁已经站着一个被称呼为罗太太的女人。他的妻子,竟然不是和他情意相投的何芳姿,而是她,童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