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面的璃辰殿,并未高入云端,此刻却也是仙乐风飘,歌舞升平。
厅堂内灯火辉煌,乐声荡漾。衬着编钟的悠扬,显出了一种独属于皇家的富丽。一群身着华丽舞衣的美貌伶女身形婀娜,随乐声而动的时候,衣上的金缕和脸上的娇媚都似能够流动起来,把这一派的奢靡富华烘托到了极处,似天上,却又在人间。
“公主,今日虽说是皇上开的‘家宴’,可是您好歹也别表现得太意兴阑珊……”
尽责的锦心话还没说完,她的主子——皇室中年龄最小的慧娆公主,便以手掩口,打了个不大不小,优雅至极的哈欠。
“公主!”锦心微微提高了音量,试图引起她这位主子的注意。但慧娆却越发百无聊赖地以手撑颊,拾起一支筷子在碗盏的边沿旁若无人地轻轻敲着。
“家宴——你家的家宴是这个样子的吗?”片刻之后,慧娆抬眼向席间的众人一瞟,语带讥诮,淡淡倦倦地说,“你看老八和老三,私底下明明斗得像乌眼鸡,这时在父皇面前还要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相互敬酒;还有那边的淑妃和德妃,平时只要抓着机会哪次不是狗咬狗一嘴毛,这会儿倒是同承君恩的好姐妹了……这种家宴,做假做到连身在其中的人都差点当成真的了——也算是天家一景。”
“公主,”锦心听着主子的刻薄话,又好气又好笑,“即便是表面功夫,您也不用说成这样吧?”
“我天生就是这种调调……你不知道吗?”慧娆轻轻扔下牙筷,拍拍纤手收起讥诮的语气,抬头而笑。那一刹那间,眉目间光华流动,竟似要摄了人的魂魄去。
这就是皇室中最离经叛道,却又最深得皇上宠爱的十七公主——慧娆公主。一个如她的名字一般明媚、聪慧、艳丽、妖娆的女子。
她美得震荡人心,因而显得有些危险;她聪慧得能洞察一切,因而眉宇间总是带着三分讥诮;她任性,却又任性得恰到好处;她离经叛道,却又离经叛道得不会惹人生厌。
这样一个女子,似乎从降生那天起,便注定了她会是与众不同的。
她是皇宫中唯一过了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的。因为她身上的奇异特质让不少堪与匹配的男子望而却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譬如说上次来和亲的番邦王子——谁都知道王子的眼睛一直是落在十七公主身上的,但最后,娶走的却是十三公主。连尝试接近慧娆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一个女子,生得太明艳,聪慧得太锋芒毕露,未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不过……
锦心叹口气,看了主子一眼。
……她的公主,是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的。
“父皇也真是……明明说是家宴,却把紫云净坛那帮修行之人召来开席奉舞。不伦不类,像什么样子。”慧娆低下头整整衣袖,懒懒地说着。
听到慧娆的话,锦心本能地抬起头向那边望过去,然后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叫道:”哎——公主快看!快看掌教身边坐着的那个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慧娆斜着抬起眼,“什么白衣公子?”
“清离上教新添的一位使者,据说皇上都亲自召见过他,好像还挺倚重的。今天一进宫来就有不少宫女在窃窃私语,说这位公子秀雅出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俊逸人品——你看,果然俊得很呢!”
“哦——”听到这段语气高昂的介绍,慧娆被激起了一点点的兴趣,稍稍凝眸往宴席那边锦心口中的“白衣公子”看去——
他一身的白衣其实普通得很,并没有什么特别。这是慧娆看过去第一眼的印象。
但身处在一群轻袍缓带一身华贵的王孙公子,和法衣耀眼的修行之人中,却让他变得分外的与众不同了起来。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坐在那里明明就和这满屋人格格不入的气质,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倒让人觉得这些觥筹交错的俗物是沾染不了他的身的。
“——好干净的一个男子。而且,干净得极舒服,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他的月兑俗气质是‘冻’出来的。”
锦心“扑哧”一笑,知道慧娆是在指桑骂槐。她的六哥齐王也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但那一身孤绝的傲气却分外地让人觉得不可亲近。说是出凡月兑俗得“冻”人,那倒是一点也不假。
也许是感觉到了审视的目光,白衣公子转过了头,略带询问味道地看了过来。眸子里如水月的清光微动,和慧娆的眼光无意中撞到了一处。
慧娆莞尔,像是赞赏一件艺术品般地一举杯。
他也不避嫌,瓷杯就唇颔首一笑,那唇畔让人沉醉的温润就这么生生地流了出来。
“好……”锦心吐了口气,想了半天,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我看到他这一眼,只怕是一生都忘不了了。”
“宫里很久没有见到这么舒服的人了。”慧娆却依然没有收回眼,反而噙着些许的笑意远远地看着他,低声自语着。
“公主——”锦心凑到她耳边,伶俐地接口,“待会儿席散了我就去打听,包管回来给公主说得一清二楚。”
她是懂得慧娆这个表情的。那往往表示——她对什么事物有了不同寻常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