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明显的强弱悬殊的战斗,悬殊的不是人数,而是战斗的能力。这同样也是一场声东击西的战术,就如同那日的灭族之战一般。塔娜站在一个高坡上,冷眼看着这一场战斗,斛律桀似乎很喜欢用这一招。他们原本是往北行进着的,但却在行至老哈河的时候突然转向,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地绕到了眼前的战场。
战斗打得正激越万分,坡下尘土飞扬、杀声四起、震动天地。放眼望去,只见血溅、肉飞、骨碎,人马尸体堆积如山。
她再扫了眼后方守住粮水及马匹的铁勒人,每一场战斗中,斛律桀都会派出亲信守住这些东西,那是他们补给的力量,是不容闪失的。她当然也知道他一开始真正攻击的目标,这些日子以来,她是发现了一些可乘之机。可是,这些机会只能起到扰乱和破坏的作用,她要的是一击致命;她要的是一旦出手,便不容敌人再有喘息的机会。所以,她没有动手,隐忍地等待着最好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太小,所以,她在等到一个契机,她只能等,被动地等待……
她希望自己能等到,因为她已敏感地觉察到斛律桀似乎想要加快这个游戏的速度了。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胜负已是一目了然。斛律桀和他的族人们正在屠杀着那些已所剩无几的敌人,是的,这是一场屠杀,由斛律桀一手主导的屠杀。而每看一次这样的屠杀,她心里的恨就更增一分。
有十余人正朝她这边奔逃而来,那是一些已无多少抵抗能力的人,他们慌张地奔逃着,只为能保住残余的性命。
“族长?”一名铁勒人请示着斛律桀。
“福禄,送成佛的善人;枪箭,送败走的敌人。”斛律桀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傲然地响着。
“冲啊!”他手下的人心领神会,不知是谁暴吼出声,只见一群人向着那慌乱奔逃的十余人追了上来。但见鲜血漫天飞溅,可怜这些好不容易才逃出包围圈的人,还未及舒缓过一口气来,便已纷纷倒地……
这是一场极之眼熟的屠杀,这一幕幕场景,这一声声刀刃砍入肉中的闷响、这一道道临死前不甘的嘶吼,每日每夜都在塔娜的梦中不断地出现着。她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地发热,头有些眩晕,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她甚至能听到身体里血液在汩汩流动的声音,在她还未及回过神来时,她已冲下了山坡……
她拼命地挥刀挡开那一把把的长刀,眼里不知是汗还是泪。那十余人几乎已被屠尽,她觉得自己的力气也快用尽了,昏乱的眼里闪过一个女孩踉跄的身影,一把刀正从她的身后劈下。鼓起全身的力气,她奋力扑了过去,两刀相撞,她的刀落地,肩上火烧般的痛,但她却毫不退缩地只身拦在那名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女孩面前。
雪亮的刀光在她的眼前闪过,她闭起了眼,脑中一片空白,竟觉出了一片宁静安祥。这一瞬间,她似乎忘了那些伤痛与仇恨,内心只觉一片释然,这些日子以来她实在太累,她终于可以休息了!她的嘴角甚至浮起一抹笑,原来,她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强。只是,这些,她已无暇去仔细思考了……
“住手!”随着一声呼喝,一阵欲要震聋人耳的刀刃撞击声响彻耳鼓。
她讶然地张开眼,冷不防地撞入一双深深的黑眸中。
“我说过,我会保你不死。所以,你的命是我的。”眼的主人懒懒地看着她,那样轻描淡写的表情甚至不像在谈论着生死大事……
塔娜怔怔地呆坐于帐篷中,她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沮丧,她甚至忘记了肩上那道正浸染着鲜血的刀伤。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原来私心里,她早就想要去寻找她的阿爸和族人;原来一切的曾经的坚强与冷静只是一种假象。
帐帘一掀,有人走了进来。她无暇去看,只是一径地沉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肩上一凉,随之而来的疼痛让她一震。无神的眼眸在发现自己的衣裳半褪,露出一片雪白的胸时仍还是一片的迷蒙,她的视线漠然地移动着,直至看到正蹲在身前为她裹伤的斛律桀时,她的眼蓦地睁大,游移的心神这才蓦然回笼。
“你……”她的眼在的肌肤与意外的不速之客之间来回地巡视,思绪慢慢地恢复正常。她惊呼一声,伸手去拉半褪的衣裳,同时身子急往后退。
“别担心,此时的你可提不起我丝毫的兴趣。”一双大手却更快止住了她所有的动作,嘴里却吐出讥讽而令人恼怒的话。
“不要碰我,谁准许你进来的?”塔娜恼怒地质问,控制不住脸上的慌乱。
“这是我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我去不得,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我不可以碰。”他狂妄地回答,手里裹伤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只不过受了一点伤,你就变得这般软弱了吗?”他抬眼看她,嘴角又浮上了抹嘲讽的笑,竟似洞悉了她所有的思绪。
塔娜一凛,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渐渐回笼。她不再慌乱无措,虽然仍半果着肩,那一份不自在也被她尽量地隐藏住了,她开始努力地收回心神,猜测着眼前这男人异于平时的举动。
伤口终于弄好了,她急忙拉上衣服,遮住在外的肌肤。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冷静,但她终究还是一名未曾婚配的黄花闺女。
“为什么?”整理好散乱的衣服,她同时也理清了散乱的思绪,一层膜如同衣服般地把她整个人保护起来。
“这话恐怕是该我问吧?”斛律桀双手环胸,眼神锐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在逃避,因为你并不如你自己想象中坚强,你想以死来获得解月兑。”他俯身说道,眼神锐利,带着厚重的压力。
“我没有。”塔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她几乎想要失声尖叫。
“真是如此吗?”他的眼神毫不放松。
“我没有!”她避开他探究的眼,但却被粗鲁地捏住下颌,被迫正视着眼前的男人。她只听得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想报仇了吗?你想要忘却你的族人都死于我的刀下这样一个事实吗?还是你自知你这一辈子永远也斗不过我,永远也无法报仇?”
斛律桀的每一句话都如巨石般在她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那一幕幕血淋淋的景象再度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冷冷地抬首看他,眼里恢复了清明,“我当然不会忘,但却还是得谢谢你的提醒,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在我的手中。”她如起誓般地说着,那一股子冰冷的意味竟让人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栗。
斛律桀放开捏住她下颌的手,眼里闪过抹奇怪的神色,“我拭目以待。”他深深地看着她,嘴角那抹嘲讽消失不在。
“那个女孩呢?”思及她方才几乎拼了性名去救助的女孩,该不会……
“还没顾得上取她性命呢!”他轻描淡写地答。
塔娜眼色一凛,冷声道:“放了她。”
“你这是在命令我吗?”斛律桀嘲弄地看她。
塔娜黯然,是呵!她也不过是阶下囚而已,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呢?目睹对方可恨的表情,她怒道:“只不过一个弱小的女子而已,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非得残暴到这种地步吗?”她近乎冲动地说完这些话,但却没有丝毫后悔地等待着迎面而来的风暴。
斛律桀注视她良久,并没如她所料的流露出丝毫恼怒的表情,“我的手下从来没有能活着离开的敌人。”他立起身来,表情莫测高深,“她可以活命,但却得如你一般的留下,只看她有没有本事自个儿活下去。”说完这些话的斛律桀掀帘而出,守在门口的贡布与莫日根急急地跟上,两人悄悄地对视一眼,俱觉得他们的族长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