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香楼外。
迸香停下了脚步,她看着楼湘阁,道:“若是去苏州绫罗坊,就不去了。”
楼湘阁道:“但你师傅要你跟着我。”
迸香道:“的颇师傅是叫我跟你去,但并没有叫我去送死。”
楼湘阁点头,“我知道这事你很为难。”
迸香语气缓和地说:“不是我不想帮你,可你要知道,你要查的事情很危险,我也不是怕死,而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楼湘阁若有所思地看着古香,道:“你的确很会把握时机,好吧,我们做个交易。”
迸香道:“什么交易?”
楼湘阁道:“你帮我查选金帖的事情,我帮你做你说的更重要的事情,如何?”
迸香道:“这条件似乎很吸引人。”
楼湘阁道:“我若是答应的事情,从来都会办到,我想,你应该很希望我帮忙。”
迸香道:“我能问你件事吗?”
楼湘阁道:“什么事?”
迸香道:“你为什么要我帮你的忙?”
楼湘阁道:“因为我需要你。”
迸香道:“我什么都不会,只是单单能够在品香楼做个学徒。”
楼湘阁道:“你很聪明知道随机应变,而且最重要的——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迸香有些不解地看着楼湘阁,“什么意思?”
“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并不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中,最厉害的武器,是女人。”楼湘阁笑着对古香说,“一个聪明的女人,往往是制胜的底牌。”
“你这么有信心,我能够帮到你?”古香问。
楼湘阁看着古香,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看着楼湘阁明亮的眼睛,古香笑了。在楼湘阁的意识里,古香似乎很少笑,尽避她会有很多调皮的表情,但却很少笑。古香知道笑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任何人都敌不过一个美丽的笑。但是,最厉害的武器,也要有出手的时候。一样兵器,若是留得太久了,就算是再会使用的人,出手的时候,也会显得生涩。最厉害的武器,源于他的神秘。若是时时拿在身边,在厉害的武器,也总会有被人看穿的时候。古香的确是个聪明的人,一个聪明的女人。
迸香知道她的武器,应该在什么时候用。
楼湘阁的眼中,都是古香的笑,古香的笑,像是阳春白雪,让人忘掉一切,却又发现遥不可及。
“我同意和你做这个交易。”古香调皮地说。
“你笑起来很美,应该常笑的。”楼湘阁道。
“会的。”古香道,“但是,要等到我和你很熟的时候。”
无限风光,尽在杭州名城。
几多沧桑,难读西湖一书。
苏堤上,垂柳茵茵,苏堤就像是一个情人,温柔地拥抱着西湖。而西湖也像个温婉的女子,紧紧地依偎在苏堤的怀抱。行至苏堤,若是不加流连,岂不是荒废了这沁人的美景。
任何一个会享受的人,都不会荒废这般醉人的风景。
楼湘阁就是这样一个会享受的人,他自然不会让美景与他擦身而过。
“你可曾来过西湖?”他问古香。
迸香道:“有。”
楼湘阁道:“来过西湖的人,都不会想走了,因为这风景就像是从上古时代酿制的美酒,会醉人的。”
迸香点头,“是很美,但凡一个地方有了水,就像是有了灵气。”
楼湘阁看着古香,问道:“你应该见过更美的地方,因为西湖似乎没有打动你。”
迸香看着远处的湖面,脸上浮现出一种平和而向往的笑容。
“我曾经去过藏边,那里的一切和这江湖是完全不同的,人们都信奉着自己的宗教,纯朴得令你难以相信,他们祈求来世吉祥,因而这世行善。”古香陷入了甜蜜的回忆,“那里的天很高,太阳也很刺眼,一切都是不动的,像是被凝固的丹青。”“丹青的颜色,没有藏边风景的厚重。”楼湘阁道。
迸香转头看着他,吃惊地说:“你也去过那里?”
楼湘阁道:“是,那儿的确是个好地方。”
迸香温和地说:“初次来品香楼的时候,我告诉的颇师傅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厨师,因为这个,他把我留在了品香楼,尽避他知道我说的是假话。”
楼湘阁道:“一个人若是有了梦想,他所做的任何事情就变得有了理由。”
迸香点头,“其实我的梦想就是能够在藏边过一辈子。”
楼湘阁道:“这梦想似乎可以实现。”
迸香摇头,“看似简单,但若是要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那里,对我来说似乎很难。”
楼湘阁道:“既然制造了梦想,努力实现,应该是无可厚非的。”
迸香点头,“对了,我们要走快些了,晚了就没有到苏州的船了。”
楼湘阁道:“不急,我们要先去个地方。”
迸香问道:“什么地方?”
楼湘阁道:“虎跑寺。”
虎跑寺,两人要去的地方。
虎跑寺,始建于唐元和十四年,是南北两大寺院之一。
虎跑寺中,高僧辈出,而古香面前坐着的便是一个。
“古香,这是有吉师傅,是虎跑寺的名僧。”楼湘阁给古香介绍着面前的和尚。
迸香笑着向有吉师傅问好。而此时,有吉师傅正笑眯眯地给古香布茶。古香看着有吉师傅笑眯眯的脸,突然觉得像他那样清清静静地过一生,应该算是大智慧了。而这样的笑眯眯,应该是一种最高的遁世的态度了。
看着有吉师傅,古香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个遥远的梦。想到了自己现在受的苦,在那美好的梦前面,这样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想着想着,古香突然发现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感觉。
迸香问道:“有吉师傅,这寺为何叫虎跑寺呢?”
有吉师傅示意古香喝茶,而后解释道:“建寺之初,苦于无水,开山僧人便萌生了迁寺的念头,一日,僧人梦见西方之神对他说,南岳有童子泉,当遣二虎移来。次日僧人起来做早课,果然看见有虎‘跑地作穴’,泉水突涌,这泉便被茶圣陆羽唤作虎跑泉。寺以泉名,便称虎跑寺了。”
“哦——”古香点头,“那这茶可是用这虎跑泉的水泡的?”
有吉师傅点头。
“看来我要多喝一些了。”古香淘气地说。
“不急,我们今晚要住在寺里,你有的是时间。”楼湘阁道。
“我还是第一次住在寺里呢。”古香说。
楼湘阁一笑,转脸对有吉师傅说:“今晚就打扰您了。”
有吉师傅摇摇头,对他说:“佛讲随缘,既是在这里,一切自有安排。”
迸寺,清泉,高僧。
茶香,花香,书香。
明月高挂,虎跑的泉水依然清晰明澈。
楼湘阁似乎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良宵,走出虎跑寺,他又回到了博古斋,他要找卜易,因为他们有约定。
但凡做这种字画古董生意的,有三怕——怕火、怕水、怕人。
水与火自然不好掌控,而人还是可以一防的,因而博古斋早早地就关上了门。
楼湘阁自然是选择了一种非君子的方式进了博古斋,来到卜易师傅的房门口,他却停下了脚步。房门紧闭,周围很静,静得令人生畏。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当周围突然变得出人意料的寂静时,我们能够得到的,并不是心安,我们得到的是一种恐惧,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楼湘阁此时就很怕,因为他发现这种安静是十分不正常的,是一种没有生气的安静。
卜易是博古斋的老板,是一方的绅士名流,这样的良辰,若是没有一班友人相聚,本就有些奇怪。
若是没有朋友,自己也应临窗赏月,不能错过这样的风雅时刻。更何况,江南才子本就将风雅多情融进了骨血之中。
因而,这样的月夜,如此的寂静,却是不寻常的。
楼湘阁此时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然而,他就是紧张。
他走近房门,伸出手,将手搭在房门上,想推却又觉得不妥。
“卜易师傅,有故人来访。”楼湘阁在门外轻唤。
依然寂静。然而这次的寂静,却让楼湘阁感到绝望。搭在房门的手,加重了力道,门就这样开了。卜易师傅躺在地上,脸朝下。
这时,楼湘阁已经不紧张了。
人就是这样,紧张源于你对未知的猜测,这种猜测往往都是最不好的,当这种猜测不幸言中时,我们反而得到了一种内心的平和。
这种平和,就像是将死之人的挣扎,都在等待着沉入深渊的时刻。
楼湘阁一步步走近卜易师傅,将卜易的身子翻了过来,他的身子还是热的,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下意识地,楼湘阁想要立刻冲出去,找到那个凶手。然而他是楼湘阁,他并没有这么做,他知道那个凶手已经走远了,就算是没走远,那人也会在自己站在卜易房门口犹豫的时候,找到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藏起来的。
可是楼湘阁知道,死人也是会说话的。他发现卜易的身上并没有伤痕,地上也没有血。然而很快,他便发现了卜易的死因。
卜易的头顶,有一些渗出的脑浆,很少。卜易是被人从头顶用剑刺入而死的,然而那一剑又太快,卜易并没有来得及反应,所以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地上并没有血。
突然,楼湘阁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向卜易的桌子走去,桌子上笔墨摆放得很整齐,桌子正中还放着一方画轴。楼湘阁展开画轴,里面绘着一个女子。看到画轴,完好无损,楼湘阁从心里长舒了口气。
卜易师傅是江南第一画匠,他的画功了得,里面的女子栩栩如生,然而楼湘阁却知道从今而后,江南再也没有如此的画匠了。楼湘阁走到卜易师傅的尸体前,蹲子,用手覆上了他的眼睛,而后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楼湘阁又到了前院,随便找了个房间,轻轻拍了拍门。听到里面有了声响,他便高声说:“老板叫你过去。”说完,跳上了房檐,离开了博古斋。
虎跑寺外,有四个人。
楼湘阁到虎跑寺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四个人站得很整齐,他们在等楼湘阁。楼湘阁站在他们面前。
“药带来了吗?”他问道。
其中一个人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药瓶,交给楼湘阁。
楼湘阁接过药瓶,将从卜易师傅那里拿来的画轴交给其中一个人,“有福,去查查这个人。”
那个叫有福的人接过了画轴,恭敬地站在一边。
“她叫古香,尽快回复我。”楼湘阁吩咐。
有福点头,四人转身要走。
“等一下。”楼湘阁唤住了他们,“查查最近博古斋的卜易师傅在和什么人来往。”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虎跑寺。
虽然天还没有大亮,但做早课的和尚们已经起床了,楼湘阁看到了有吉师傅。
“有吉师傅,能不能求你件事情。”楼湘阁道。
有吉师傅一笑,“请说。”
“博古斋的卜易是我的故交,昨晚暴毙,能否请您予以超度。”楼湘阁对他说。
有吉师傅点头,“友人相托,自会帮忙,但生死有命,你也不必计较。”
楼湘阁本想礼貌地笑笑,但这笑容来得太难,“今日,我和古香就离开,和您告个别。”
有吉一笑,“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