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热,不是茶水。微微地飘着香气,不是茶香。茶水是要放到茶壶里面的,茶香便从壶中飘来。这里的水是放到大木桶里面的,飘出的是淡淡的花香。
楼湘阁便舒舒服服地待在这大木桶里。他吹熄了灯,闭上了眼睛。
水热得让人觉得放松,一种得来不易的放松。若你像楼湘阁那样,一直在逃命,突然间有了这样好的时光,你也会觉得这放松是得来不易的。
楼湘阁是个很懂得满足的人,只消这片刻的放松,他便已经觉得很舒心了。所以,他并没有在想逃命的事情。似乎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此时,他就是他,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伤脑筋。
容易满足的人,自然是爱自己的人,换句话说,应该是个爱生命的人。楼湘阁就是个爱生命的人,因而他也不会轻易地被杀掉。
他不去想被追杀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不怕死,而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此时,他只想休息。他需要这片刻的放松。
但是,老人们总不会说错话的。老人们说:“天不遂人愿。”因而,这话是对的。
脚步声,匆忙的脚步声。这声音很小,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因而来的人,有意地轻手轻脚,但却有些踉跄。但楼湘阁还是听到了,他的耳朵很好,不是一般的好,什么声音,似乎他都会听得到。
很快,他便发现这声音和平日里追杀他的人不同。他穿上了衣服,躲了起来。
门开了。
一个人很快地钻了进来,匆匆地关上门,似乎都快要站不稳了。
楼湘阁很快发现那是个女人。那人坐到床头,蹲子,模索着。很快,她找到了一个纸包,哆嗦着打开,就着月光,模到了茶杯,倒了水,将纸包里的东西就着喝了下去。
突然,她猛地一惊,发现面前有一个人影,立刻站了起来。这人本想叫出声,但最后还是止住了。那人轻声地问:“你是谁?”
楼湘阁听到了一把很好听的女子的声音,他笑了,对她说:“你又是谁?”
那人低声道:“我叫古香,你为什么偷跑到别人的房里?”
楼湘阁耸了耸肩,很无辜地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迸香愣了一下,道:“你——你是的颇师傅的客人?”
楼湘阁道:“没错,而你是他新收的徒弟。”
迸香道:“那又怎样?”
楼湘阁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吃的是寒食散。”
迸香语气奇怪地说:“那又怎样?”听得出,她的心里很恐惧。
楼湘阁叹了口气,道:“这东西本是害人的,可偏偏很多人都认为它可以救命。”
迸香冷冷地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楼湘阁又说:“可惜,我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这点似乎也与你无关。”
迸香似乎被激怒了,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想怎样?”
楼湘阁听了古香的话,反而笑了,他轻声道:“我——不想怎样。”
迸香这次真的被激怒了,道:“你是的颇师傅的客人,对你的尊敬是应该的,但这并不代表我在任何时候都会尊敬你。”楼湘阁并不生气,似乎惹人生气是他的爱好一般,无辜地说:“那样,真的不是很好。”他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语气变了,对古香说,“别出声,有人。”楼湘阁的语调很低,也很急促,说完他便高高跃起,整个身子贴在了房顶。
迸香本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她似乎从楼湘阁的语气里听到了危险,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新漆的木门,雕着镂空的图案。
在夜晚,这门总是会给人带来恐惧。
这恐惧似乎源于无知,没有人知道门外是什么,除非你打开那扇门。而这恐惧似乎又源于勇气,要想打开那扇门,需要的是很大的勇气。其实这恐惧源于心里,门只是激化了我们心里的恐惧罢了。
迸香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眼睛盯着那扇门。她在等着那扇门的开启。
门是开了,但首先进来的是一支箭,一支很快的箭。随后,跳进来一个人。借着敞开的房门,传来的月光,古香发现那人很高,也很壮,有很浓很浓的胡须。那人也看见了古香,而后他很快发现房里没有其他人。
其实,在古香的想法中,这样一个又高又壮的人,是绝对不适合练轻功的。原因很简单,只有轻飘飘的人,才有动作迅速的可能。
但就在这晚她发现自己错了。总会是这样,当你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古香也知道晚了,因为此时,她细细长长的脖子上,顶着一把短刀。那刀很锋利,因为古香感到了死一般的冰凉,那刀就贴着她的脖子。
迸香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她知道这刀很锋利,只有细细的伤口才会让人感觉不到疼痛,同样的,这样的伤口,流血很慢。她并没有闻到血腥味。
那个大汉道:“我只问一次,刚刚屋里的人呢?”
迸香很平静地说:“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你放下刀,我自然会告诉你,不然就算我死了,你一样找不到他。”
要人服从的方法很多,威胁就是一种。
大汉收回了短刀,问道:“说,他在哪里?”
迸香并不急着回答,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汉道:“亥时三刻。”
迸香笑了,笑得很甜,“看来是老天救了我。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么?”
大汉道:“不知。”
迸香道:“很好,若是让你瞬间杀了我,你可有把握?”
大汉摇头,道:“没有。”
迸香道:“那就好,我是不会被你杀了的。”
大汉道:“为何?”
迸香道:“因为老天并没有留下你杀掉我的时间,因为他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
大汉道:“他人在哪里?”
迸香道:“你现在去找他似乎有些来不及了,他子时就会走了,到时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大汉道:“子时?”
迸香点头,道:“是的,所以你的时间并不多,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
大汉转身就走,却被古香叫住:“等等,他去了生水码头,说要去出海,你真的要快些,不然到了海外,你就更找不到他了。”
大汉转身走了。
门开着。门外吹来一阵风,轻轻扬起了古香额前的刘海。
迸香听到身后有人在轻笑。她回手模了模脖子,此时已经有血渗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门外,她轻声说:“混蛋。”楼湘阁此时已经站在她身后,道:“他的确是混蛋,君子是不会将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的。”
迸香没有看他,轻声道:“真正的混蛋是看到了这些却什么都不做,让女人挡在前面。”
楼湘阁道:“以后不会了。”这话古香只当是楼湘阁随口一说,不想,他却当真了。
这当然是以后的事情,所以古香此时并不知道这是他的真话。她转过头,虽然屋里很黑,她还是冲着楼湘阁的方向问道:“他是谁?为何能一下子到我的面前?”
楼湘阁道:“他是周斌,大汉周斌。”
迸香道:“鹰派的那个?”
楼湘阁道:“是。”
迸香点头,道:“怪不得,他一下就冲到了我的面前。”
楼湘阁道:“但凡这种武功很好的人,都有个弱点。”
迸香问道:“是什么?”
楼湘阁道:“没有脑子。”
迸香问:“为什么?”
楼湘阁道:“但凡有脑子的人,一定会先杀了你,再去追我。”
迸香问:“为什么?”
楼湘阁道:“因为你不想死。”
迸香叫道:“这算什么理由。”
楼湘阁道:“有脑子的人,通常都是狡猾的人,他们都不愿让别人如愿。”
迸香笑道:“这又算什么理由?”
楼湘阁道:“这的确不是理由,可是我要让你知道一件事情。”
迸香问:“什么事情?”
“我是个聪明人。”楼湘阁说着,走到了桌边。
迸香问:“我可没什么愿望。”
楼湘阁道:“可我是不会让你再吃寒食散的。”
“你——”古香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间,楼湘阁把灯点着了。古香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有眼睛,她的眼睛能看东西。古香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如此的亲近。
楼湘阁是长着一张让人觉得亲切的脸的,这点他自己也知道。此时,他正对着古香笑。
迸香很快从恍惚中惊醒,看着楼湘阁道:“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楼湘阁道:“恐怕这不只是你的事。”
迸香威胁道:“你若是把这件事告诉的颇师傅,我就算变成鬼也会与你纠缠的。”
楼湘阁笑了,笑得很大声,“有这样美的女鬼纠缠,也是人生的乐事。”
迸香气得双腮微红,瞪着楼湘阁道:“你这混蛋。”
楼湘阁并没有生气,他对她说:“我就是混蛋,但有两件事混蛋是一定会做的。”
迸香问:“什么事?”
楼湘阁道:“一,我不会把这事告诉的颇。”
“二呢?”古香问。
“我不想救你两次。”楼湘阁道。
迸香叫道:“开什么玩笑,是我救了你一次才对。”
楼湘阁很固执,纠正道:“不,是我救你两次。”
迸香叹了口气,问道:“你何时救过我?”
楼湘阁道:“马上。”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周斌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只有我能救你。”
迸香咬着牙道:“小人。”
楼湘阁道:“随你怎么说,但我敢打赌,周斌这次来,肯定会杀了你。”
迸香道:“我可是为了救你,才会骗他出去的。”
楼湘阁耸了耸肩,邪气地一笑,“我并没有要求你这样做。”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好像周斌要过来了。”
迸香道:“你必须救我,因为我救了你。”
楼湘阁道:“好吧,就算你救了我,可你当时并没有要求我也救你。”
迸香无奈,“好吧,你究竟想怎样?”
“你不再吃寒食散。”楼湘阁语气坚决。
“不可能。”古香也回得坚决。
“你为什么一定要吃?”楼湘阁有些好奇。
“这不关你的事。”古香道。
楼湘阁摇头,道:“或许你说了,我会同意呢。”
迸香低头,想了想说:“我告诉你,你答应我不把这事告诉的颇师傅。”
“可以。”楼湘阁答得干脆,好像已经猜到古香会同意。
迸香叹了口气,她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又不说了。因为她发现楼湘阁在看着她,是那种目不转睛地看着。
楼湘阁就这样看着古香,什么也没说。不是因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而是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周斌的脚步声。
周斌是鹰派的几员猛将之一,他的武功了得,本来走路可以不发出任何声响的,但楼湘阁却听到了。
楼湘阁转过身,笑着看走进来的周斌。
“你果然在这里。”周斌道。
楼湘阁一笑,道:“你似乎知道得有些晚。”
周斌点头,道:“确实有些晚。”
楼湘阁道:“那你想怎么对付我呢?”
周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而后眼光又扫过了古香,“杀了你,而后杀了她。”周斌道。
楼湘阁似乎来了兴致,问周斌:“杀了我似乎应该,但为何杀了她?”
周斌又一次看了古香。古香是美丽的,走在街上也会有人看她。但此刻,周斌看着她,却令她想到了屈从。一种被人掌握的屈从。许久,周斌冷冷地说:“因为,她不想死。”
楼湘阁笑了,他看着古香。
迸香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楼湘阁此时却开口了:“可是,你这次似乎杀不了她。”
周斌道:“没关系,我说过我会先杀了你,再杀了她。”
楼湘阁道:“这就是你杀不了她的原因,因为我不会让你杀了我。”
周斌不屑地说:“这种事情,总不会自己做主的。”
楼湘阁道:“这种事情,别人同样无法做主。”
周斌就这样看着楼湘阁,楼湘阁也在看着他,两个人谁也不动,他们都在等待着时机,一个很短,但足以致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