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空调发出细微的运行声,理发师修长的手熟练地在一簇簇油黑发亮的长发中旋转,于是,一缕一缕青丝飘落,匍匐在地上,了无生机。
“小秦呀,不是我多嘴,你每年都要伤我一次心呀,这么长这么漂亮的头发真的很难得,你为什么总是要剪呢?好可惜的……”理发师一边摆弄着发丝,一边发着牢骚。
痹乖坐在椅子上的女子,闭着眼睛,“不是每年都这样吗?你的适应力这么差呀。还有不准叫我小秦,你不恶心我嫌难听。”
“真无情!好歹我帮你剪了十来年头发了……”理发师开始细细回顾他们的交情历史。
“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再修修。”他帮女子抖落了披巾上的碎发,然后小心地解开披巾。
“不了,反正每年都这样的发型,我没有什么不满意。”女子付了钱,转身就走了。
剩下理发师在店里抓狂,“什么叫每年都这样的发型,明明是你自己挑的,又不喜欢改变,还说得我好像只会剪这种发型一样,秦淮,你、你,我明年再帮你剪头发,我就不姓何!”
秦淮站在五光十色的理发店招牌前,隐约听着里面的咒骂声,笑了笑,“真这样的话,你早就不姓何了……”
四点哦,似乎该回电台准备一下晚上节目需要的材料了。她习惯地拉了拉头发,才发现自己原先长及腰际的头发,却只剩下披肩的长度。真不适应哪。算了,慢慢就习惯了。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往隔着一条街的电台走去。
路两旁的枫香树青翠而静谧,阳光的金粉一束束从叶梢间穿过,落在安全岛的小草上,目光随之移动,还可以看到酢浆草新开的紫色小花,小粉蝶在花上飞舞。秦淮沿着林走着。下午四点的街道,空气有点脏,交通有点乱,不过比起那些下班的高峰期已经好多了。
绕过街角,可以隐约看见“合德经济电台”的金字招牌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眩目的光芒。秦淮轻轻拉开不锈钢大门,习惯性地想朝着收发室的窗口和看门的老刘打招呼。
而今天却没有看到老刘那长满皱纹的笑脸,只看到一个穿着不合身的绿色制服的高个子。只有一米六的她大概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吧,秦淮想着。
他正和老刘说着话,他的身边是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车后架上绑着一个绿色的大布袋,上面若隐若现可以看出是“中国邮政”四个白色字样。
哦,是个邮差吧。她打量着。
老刘大概看见她了,热情地叫着“秦小姐”,她笑着回应“下午好。”
想转身进办公大楼。老刘又急急忙忙叫住了她:“秦小姐,您等一下。”
“什么事?”她止住了脚步,回头看那个一直模着自个光头的和善老人。
“是这样的,正好小孟来送信。我这两天闹风湿,腿脚不灵光,想请您帮忙把大伙的信带过去。”老刘觉得麻烦了人,很不好意思。
“好呀,正好我有空。”举手之劳而已,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看老刘兴奋地跑回那个叫小孟的邮差身边,嘀咕了两声。那绿色的身影就忙开了,从布袋里井然有序放着的一大叠信件中抽出属于电台的那一大部分,想了想,又向老刘说了什么,老刘笑着跑进收发室,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
邮差把信小心地装进塑料袋,然后向她走来。走近了她才看清楚他那张脸,大概只能用“平淡无奇”四个字来形容,唯一可取的是那宽厚的肩膀和足够鹤立鸡群的身高。她观察之后得出结论。
他把装着信的塑料袋交到她的手里,和气地说:“信太多了,不太好拿。”
她点点头,他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那辆自行车,和老刘打了声招呼,就推着自行车,出了电台的大门。
秦淮却一直傻傻地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老刘的关注,却不能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也转身从容地离开。
好奇怪哦,从那个邮差身上,她居然闻到了一股饭香。是饭香,不是小说里常写到的那种青草味或者是古龙香水味,也不是更抽象一点的阳光味道,真的是她每天吃的大米饭刚煮熟时发出的那股香味。
直到那个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离开。
莫非那个邮差刚刚从家里煮完饭出来?肚子有点饿了,四点半了哦,也难怪肚子饿。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她边走边想,人的身上怎么可能有饭香呢,一定是自己太饿了产生幻觉。她很满意自己想到的失常理由。于是决定轻松地把这件事丢开。
爬了两层楼梯,到了自己工作的楼层,她挑拣着信,分发到各个同事的手上。合德是一个以经济节目为主要方向的电台,所以听众来信大部分都是写给她所主持的那唯一一个情感节目。而她的节目也是以这些听众来信作为节目的重要内容,这样互动的感觉就加强了。
正当她迅速地分完信件,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时,却看见一双很“怨恨”的眼睛盯着她。
“小夏……你不舒服吗?”她问了一个很安全的问题。
宁小夏,他们电台新进的编辑,为人活泼,情感丰富,举止夸张,是他们这个和经济一样无趣的电台里的开心果。
只见宁小夏冲到她的面前,很用力地盯着她的头发看。
秦淮这才想起,宁小夏进电台的第一天就对她那头又黑又直又长的头发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想办法拿着特意买来的常州蓖梳梳上两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去工作。而她偏偏忘记了这一个不正常因素,按照自个儿习惯,固定每年的这个时候跑去剪头发了。
“小夏,你听我说……”她很辛苦地想从宁小夏颇具震慑力的目光下为自己辩解。
而宁小夏则动作迅速地扑上了她的头,然后抱“头”痛哭。本来忙着工作的同事们则是笑得前俯后仰,没有一个人肯上来解救她。看来,她平时做人真的不是很成功呀。
“小夏,你,你先别激动……”秦淮真的觉得自己很头疼加头“重”,自己只比宁小夏高出五公分,却被她这样压着头,很不舒服,更可怕的是宁小夏搞不好把那些鼻涕眼泪全抹她头发上了……想到这,她就觉得恐怖,连刚才的饥肠辘辘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夏,你要习惯啦,秦淮每年的这时候一定要剪一次头发的,我们都已经忍受‘视觉摧残'三年了,你刚来,要学着习惯呀。”刚从茶水间出来的导播王纯安笑着帮忙拉开像八爪章鱼一样黏着秦淮的宁小夏。
秦淮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而宁小夏则冲回自己的办公桌,继续哀悼自己的最爱。
秦淮耸耸肩,很无辜,明年开始或许应该先剪一束长发留给小夏做纪念吧。
“你先回办公室吧,省得那傻瓜睹物伤情。”王纯安小声地示意她,还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接下来的安慰事宜就交给他了。
秦淮点点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打开门,觉得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她放下信,琢磨着该去调一下空调的温度。液晶屏幕上显示25℃,和外面一样呀。大概是刚才在外面和小夏闹着,不觉得冷吧。
办公室是两个人共用的,她和合德的红牌主持人——“每日经济在线”的赵桑宁。“每日经济在线”是合德的招牌节目,在黄金时间早上9点和晚上8点播出。赵桑宁人不错,只是严肃了些,大概也和她主持的经济节目的性质有关吧。两个人虽然在一间办公室里,不过却没有什么交集。她为人虽然和气却也不喜欢与人太过亲昵,而赵桑宁对她所主持的情感节目也很感冒,连带的对她也没什么好感。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抽屉,找出惯用的拆信刀,开始一封一封地看听众来信并且从中挑选出今天晚上所要在节目中播出的信件。
“以后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因为自己的私人行为影响到其他同事。”不着情感的声音响起,她想她知道办公室里低温的原因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仍旧埋头收集资料的赵桑宁,“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注意的。”
然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纸张翻动发出的响声。
她认真地看着每一封信,信来自四面八方。合德是市属的电台,外地通常是没有办法收听到他们的节目,可是曾经听过她的“情音五弦”的一些听众即使不能再收听了,却也喜欢和她有着情感上的交流,背井离乡所发生的许许多多故事以及由此引发的情绪也希望能与她分享。一个DJ能够被听众关注,被他们惦记,这其中的满足与幸福是无法用金钱或者是其他物品来衡量的。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正打算说“请进”,却看见宁小夏在门旁的玻璃窗上挤眉弄眼,又比划着手表。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五点半了,是下班时间,小夏应该是约她一起去吃饭吧。她整理好信件,放进抽屉锁好。然后起身,拿着自己的包。对着空气说了一声“下班了,我先走了!”,估计和她呼吸着同样空气的赵桑宁应该可以听见了。于是,开门,关门,走人。
在门外和早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宁小夏打着招呼时,发现她的眼睛有一些红红的,秦淮有些内疚,考虑着是不是该改改习惯,经常剪头发的话或许就不会给她喜欢上的机会吧。
宁小夏却似乎把刚才还让她哭天喊地的事情忘记了,拉着秦淮就拐到一个没有旁人的角落,才神秘兮兮地问她:“今天赵姑婆有没有欺负你呀?”赵姑婆是宁小夏给赵桑宁取的外号,宁小夏的乱七八糟在遇到赵桑宁的正儿八经之后,几次对抗宣告破功,于是就对她没有了好感。不过恰巧她又是“每日经济在线”的助理编辑,于是两人的摩擦就更多了。宁小夏最大的愿望就是秦淮主持的“情音五弦”能早日成为合德的当家花旦,那样她也许就可以和好脾气的秦淮合作了。不过前提大概要是合德经济电台改名为合德情感电台吧。
“没有呀。她一向就那爱理不理的样子呀,没什么特别的。”秦淮不太理解宁小夏莫名其妙的兴奋。
“呵呵呵呵……”宁小夏笑得十分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