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呃……这个……”江湖上人见人怕、神见神逃的毒仙神难救此时一脸为难,抓抓自己的花白胡子,又模模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根宝贝头发,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个……这个……”
“师父!你到底要说什么?!”站在毒仙面前的少女明显不耐烦了,“药炉房里的丹丸快过火候了!”都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师父却还是这付被人烫了舌头的样子,任她文羽耐性再好,也受不了了!
完了,徒儿冒火了!毒仙暗暗焦急。他平生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怕自己的这个宝贝徒儿。如今,他一时失手竟把徒儿的幸福输给了那个老混蛋!他——他他还有何面目和徒儿说……
“师父?!”文羽紧皱着眉头,双眸凌厉地望着她满脸心虚的师父。师父肯定又做错什么事了!难道是老毛病又犯了,被山下的青楼老鸨追债?但她记得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师父再也没有犯过。
“师父,难道是——你又去那什么什么了?欠钱了?”她为难地开口,面色不善。毕竟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头说这样的事太丢人了,她都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啊!
“呃?”毒仙先是茫然,随即明白了徒弟所指,老脸顿时通红,“羽丫头,师父才不是那种老色鬼!”呜,当年他是冤枉的啊!徒儿怎么都不信他……
“那到底是什么事?”文羽松了口气,“师父,你再不说,我就去炼药了。”说着转身欲走。
“哎,羽丫头!下个月你嫁人好不好?”毒仙情急下月兑口而出。
“啊?”文羽回转身,疑惑地望着毒仙,“师父,你说什么?”
毒仙额头暴汗,傻笑了两下,“羽丫头,你也不小了,师父——师父给你定了一门亲,下个月就就成亲好不好……”见徒儿脸色越来越臭,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定亲?成亲?下个月?!”文羽简直不敢相信师父吐出的字句,“师父,你——真的已经把徒儿的终身托付给别人了?”
毒仙愧疚地点了点头。
“好。好……”文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硬是倔强地不让它滑落。她紧抿双唇,看了一眼毒仙,跑出了屋子。
“羽丫头!”毒仙忙追上去。
“羽丫头,你要是不愿意,师父——师父这就去把亲退了?”看着窗内的徒儿暗自垂泪,毒仙心疼得厉害。他去推了推药炉房的门。门吱嘎吱嘎响了响,却是被栓得牢牢的。
文羽咽下泪水,清了清喉咙:“能退吗?”
“呃……”毒仙擦了擦额头的汗,“如果羽丫头你……嗯……师父一定给你去退了。”也罢,也罢,他就不要这张老脸了,思来想去,还是徒儿的终身幸福要紧。万一那老混蛋的徒弟是个虐妻狂,他的羽丫头可怎么办呀?他越想越慌,仿佛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宝贝徒儿被虐待的样子。“去退了……去退了。师父给你去退了!”
“先前你怎么会答应人家的?”文羽打开了门,直视她师父,“退了又会怎么样?”
“啊……这个……”毒仙又失声了。
“到底怎么回事?师父!”
“羽丫头,那个,师父跟鬼见愁打赌,打输了,所以……”毒仙羞愧难当,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徒儿。
“什么?鬼见愁,就是那个江湖人称神医的老头吗?师父,你不是最看不惯他吗?怎么会跑去跟他打赌?”文羽无奈地看着师父。她这个师父就是毛病多,老给她出状况!
“就是看不惯,才打的赌啊!”毒仙一听鬼见愁的名字就气愤起来,都怪自己一时大意啊!那老混蛋没事干嘛来这边山上采药,这不是存心招惹他嘛!
文羽冷静地问:“那你们究竟赌什么了?”竟连她的婚事都可以当赌注。
“羽丫头,师父对不起你,是师父大意了,让那老混蛋得了逞……”毒仙只顾忏悔。
“赌什么了?!”文羽气又上来。
“我跟他赌,他医不好我下的毒。可是,结果,居然……”老脸都没了。他堂堂大毒仙耶,呜呜……竟输了……
文羽见师父哭丧着脸,也不好打击他,于是缓和了一下语气,“那赌注是什么?”
“他输了,他管我叫爷爷;我输了,就管他叫爷爷。”毒仙想起此事就无比郁闷!让他叫那个老混蛋爷爷,他死也不干!他却没反省反省这赌注还是他自己提议的。
“什么?!”文羽简直难以置信,他们这对老头子也太幼齿了吧,“那怎么会扯到我的婚事上去呢?”
“我——我输了,我本以为他必输无疑的,可是,我,我输了……”毒仙恨得牙直痒痒,“他刺激我,我怎么可能真的叫他爷爷呢?!没想到,他突然提到你的婚事,说是给他徒弟说亲,我——我就……”
“师父,你就为了一点面子,就答应了?!”文羽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毒仙吞吞吐吐说不出话,“那个——羽丫头,别——生气……”
文羽立刻转身进了药炉房,“砰”地一声,就把门又关上了。跟在后头的毒仙碰了一鼻子门灰,他尴尬地模了一把自己的老脸,轻声讨好,“羽丫头,别气,师父豁出去了,这就给你去退亲!”
里面没有声响。毒仙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举步打算去找鬼见愁。
走了没几步,他才发现太阳已经西下,远山处只有隐隐一些霞光。
“那个——还是明天再去吧。”毒仙自觉地给自己找了借口,打算再赖过一天。他正要回屋,只见文羽奔了出来,口里喊着“师父”。
“羽丫头!”他欣喜回应。徒儿最心疼他了,肯定是出来叫他不用去了!
哪想文羽一把将个小包袱塞到他怀里,“师父,里面是些干粮,你早去早回。”
毒仙立时石化,笑容在深深的皱纹里湮灭无迹。
“师父?”文羽叫回了他的魂。
“哦……好,好徒儿,师父——师父这就走。”毒仙一滴浊泪硬吞进了肚皮里。
山风吹拂着文羽的秀发,她目送着自己的师父飘然而去,半路却趔趄了一下。她抹去眼角的泪痕,笑了笑,转身回屋。
师父不在的日子,文羽如往常一样一头埋入药草堆,研习各种蒙汗药的制法。
没办法,她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三口,如今都靠她养活,能不努力赚钱吗?师父神难救虽号称毒仙,名气不是一般地大,可落魄却是一贯的,原因嘛,只能说——他老人家太有骨气,懒得挣钱。只好她自力更生,弄点药草啊,还有据说很风行的蒙汗药啊,卖到山下的药店去,贴补贴补家用。
想起当年,她在大街上遇到师父的时候,他在馒头铺不远处盯得口水都泛滥了,可是还硬撑着一付壮士的表情。她一时对这个有趣的老头心软,就跑过去把自己手里的桂花糕都给了他。记得老头当时胡子抖抖,脸红得不行,最后在她的强迫下还是吃了。
“丫头,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毒仙,收你为徒怎样?”老头忽然兴起了收徒的念头。
“哦,我要想想。”文羽淡扫了一眼正跑过来的仆人,“明天,这个时候,你到文王府门口等一下,好吗?”她转过头,晶亮的眼睛盯着神难救。
神难救没想到小泵娘居然如此镇静有气势,他模了模自己的胡子,顺手捋掉糕渣:“好!”他出江湖几十年了,从没想过要收徒,不想在他最失意的时候,竟让他遇上了。这小泵娘,不错!
文羽回到府中,看着自己如以往一样乌烟瘴气的家,厌恶又生。她是她父王的第七个女儿,上头还有三个兄长,下面还有两个不到周岁的弟妹。她父王姬妾众多,而她娘则在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她长到这么大,基本上跟孤儿差不多,只是不缺衣少食罢了。
第二天,她就跟着自称江湖第一使毒高手的神难救走了。
想想都已经十年了。文羽自个笑了笑:“小花,过来,吃饭了。”一只虎头虎脑的小狈欢快地冲过来。它就是他们家的第三个成员,小花是也。神难救前年充当赤脚大仙的时候,从村民的家中抱来的。
“小花,你说师父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文羽揉揉小花的头毛,随后望了一眼山下。师父这一去比她估计的要久得多。
小花像听懂了似的,抬起纯真的眼睛,“汪”地叫了一声。
“哦,还有一天吗?”文羽对师父荒唐的打赌行为仍是生气的。她想到这些年如父女一般的情分竟抵不过一份面子,一股轻淡的寒意慢慢渗进她的心底。
她,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冷了……
陪小花吃完午饭,文羽动身前往东山采集草药。
“啊!泵娘小心!”
正费劲地攀爬在石崖上,伸长一只手臂在摘肉蓝的文羽突然听到身后老远的一声大喊,手一晃,差点肉蓝就飞了出去。所幸她反应快,一勾,把肉蓝又捞了回来。随后再慢慢爬下崖来。
她刚跃下地面,就被一道挺拔的身影遮住。一抬头,发现一个俊秀的白面书生正呆呆地盯着她。
文羽没理他,拍了拍袖上的尘土,就打算离开。
“姑娘……”白面书生忙柔柔地开口,脸上竟有些粉红,“我可以跟着你走吗?”
文羽眉一皱:这人倒是奇怪。她回头扫了他一眼。那白面书生脸更是红了:“我——我迷路了……”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遇到岔道就右拐,就可以出山。”文羽淡淡扔下一句,自顾自走了。
“姑娘,那个,我帮你背药篓吧。”没想到白面书生仍然跟了上来,“以后那么危险的事还是不要做了,你不知道,我刚才看着你在悬崖上,心都快跳出来了!这要是万一掉下来,可怎么是好?!……”白面书生语气忧虑,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文羽眉越皱越紧,猛地一转身,吓得那犹自唠叨的白面书生差点跌跤。他一张俊脸更是红了:“姑——姑娘……”她面色好吓人哦。
文羽见他目光清澈,似乎是真的在关心她,不由怒气消去许多:“我说,这位公子,你别跟着我。”
“可是,我——我迷路了。”不知为何,见到她,他的舌头头一遭开始打结了。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沿着那条小路走,遇到岔道右拐,就可以出山。”文羽耐下性子又说了一遍。
“我不想出山,”白面书生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很利索,“我要找人。”
“那你找吧,就是别跟着我。”文羽不想再理会他,施展轻功就走。
哪想到,那人阴魂不散,就缠着她不放了。
“姑娘,姑娘……”白面书生竟然也会轻功,甚至比她还高。她都有些气喘了,而他居然仍能吐气如常地喊她。
文羽索性又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瞪他:“你跟着我干嘛?!我又不是你要找的人!”
白面书生傻傻笑了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什么?”文羽没料到他这么说,“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白面书生点了点头:“我知道。”随后他的脸又红了起来,目光如水地看着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