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云卷走到一处独门独幢的洋房前,仔细地将门牌和手中纸条上写的地址对照了一下,然后上前轻轻按门铃——没人应。但是,夏侯云卷依旧不放弃地将手指按在门铃按纽上。
不一会儿,一阵重物坠地声伴着隐约的惨叫声之后,门开了,一个高壮如大猩猩的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了门口,霎时,娇小的夏侯云卷被一片阴影给遮盖住。
“谁——啊……”原本准备将扰人清梦的人暴扁一顿的男人在见到门外亭立如莲的少女后,穷凶极恶的脸上出现了见鬼一样的惊悚表情,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夏侯云卷见到应门的男人后,莲粉菱唇微微勾起一朵倾倒众生的甜蜜微笑,透出一丝嗜血,她优雅地上前一步,男人迅速后退三步,她挑起好看的眉,进入屋内,轻轻开口,清声婉转,似娇莺夜啼:“好久不见,夏侯恩……”
连靖涛吃力地撑着拐杖跨上台阶,掏出钥匙正要打开门,就听见一阵惨烈的哀号。
是夏侯恩!他一惊,连鞋都不及换就步履不稳地冲向客厅,“夏侯恩——”
客厅里已经一片狼藉,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以漂亮的大劈叉劈向夏侯恩,修长美丽白玉雕琢般的玉足刚好抵在夏侯恩的喉结上,右手的勾拳蓄势待发。
夏侯恩站得直直的,紧紧贴着墙壁,连头都不敢低,目光惊恐地定在少女抵着自己喉咙的玉足上,一动不动,大气也不喘一下。
“靖涛!快救我——”已经被打得惨兮兮的夏侯恩听到连靖涛的声音后,凄厉惨叫。
夏侯云卷顺着夏侯恩的叫声转过头——
夏侯云卷抱膝坐在夏侯恩和连靖涛合住的洋房门前的台阶上发呆,今天来得早了些,所以洋房还没有人回来,于是她只好老实地坐在门前等。
一年前,唯一一个还留在家里没有进行第N次逃亡的兄长——大哥夏侯恩也终于于一个夜黑风高的半夜逃亡天涯。对于夏侯家,这实在是一件平常得很的事情,本来不应该引起任何反应的,因为夏侯家四个男孩早已是跷家惯犯。
但第二天早上,就在她还在尽情享用周末的赖床权时,原本依照惯例应该气急败坏地去抓人的父亲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跳着脚去发布“通缉令”,反而跑到她的房间来,抱着她一顿狂吻,接着就命令她从即日起立刻进入公司实习。
原来,夏侯恩临走前留了封信给父母,说什么他发现了夏侯家的未来希望之星。而那个星星不是别人,正是她夏侯云卷!信上还说他认为她是夏侯家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有理财天赋的后代,于是,因为知道“后继有人”而兴奋过头的老爸连夏侯恩的逃跑罪孽都不计较了。
莫名其妙地被操控了一年,不仅原本美好自由惬意、学业游刃有余的高中生活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她更从此陷入一堆财务报表、企划案、工作会议中,成为非正式的童工。一年下来,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所以,当一个星期前,她终于找到了万恶之源——大哥夏侯恩的下落时,便不假思索杀来砍人。她以为大哥是自己一个人住,所以修理起人来一点都没含糊,却没想到,还会有别人出现。
而那个人正是连靖涛。
这个男人肯定不是寻常人!这是她当时第一个反应。他那双眼睛看似温和无害,却隐隐透着睿智的光芒,让人不敢小觑。尤其刚进来时,面对着满室苍痍和她修理夏侯恩的样子,寻常人早当这是入室抢劫了。就算够镇静的人,没有立即大叫、逃跑等等,至少也会在最初的惊讶、震惊等情绪之后盘问一番,而他除了最初的小小惊讶外,居然几乎是立即恢复过来,并且面不改色、处变不惊,仿佛看到的一切只是寻常事——通常能做到这点的人,只有两种: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和笃定自己完全可以掌控一切的人。而他,她直觉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会是前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一天,他轻描淡写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愤怒,将夏侯恩从她的手中拯救了出来,并且,成功地让她感到心虚——虽然,他根本就没有责备她拳打兄长的行为,反而站在她这一边,帮忙责备夏侯恩逃避责任的行为,并且让夏侯恩乖乖地站在她面前任她打个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无法下手,并且觉得心虚。该死!她干吗要心虚?!夏侯恩那样陷害她,害得她现在终日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苟延残喘,她没打死他,是她还顾念手足之情!可是,就是他,连靖涛,这个该死的、笑容漂亮得讨厌的、她根本不认识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人,居然让她为了自己修理夏侯恩的行为感到心虚?心虚……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尝过心虚的滋味,现在,拜他所赐,她尝到了。
至于后来,她只记得,后来,一向尖牙嘴利的自己居然恼羞成怒,好不甘心却又无话可说。天晓得,长到十五岁,她还从来没陷自己于如此进退不得的境地中。幸好她还没失常得太彻底,没多久就及时想个理由,光明正大地留下大堆文件给大哥。
有些“恶毒”地看着大哥瞬间变化成苦瓜的脸,云卷快意莫名,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终于可以报复哥哥逃跑陷害自己的行为,还是因为在和连靖涛的斗争中扳回一城。可是,她的愉快没能持续太久——落荒而……不,是胜利班师前,云卷无意中瞥到他含笑的俊脸,她心中突然一跳——那双睿智闪亮的澄清深眸,那温淡儒雅的神情,仿佛传达着一种“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做”的信息。他仿佛将她的小把戏全都看穿了一样,让她无所遁形,有种被看透的狼狈。瞬间,报复得逞的快感被一种类似羞愤的情绪取代。
至今她都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她当时就仿佛中了蛊一样,乖乖地听从了他的话。现在,她只庆幸,幸好她还够镇定,没有将自己的心虚表达出来,虽然,她怀疑他根本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宁静的社区里,晚春晌午的阳光照在云卷身上,暖暖的,她坐在台阶上看着草坪发呆,昨天为了看完老爸交给她的天书,她熬夜到凌晨三点,却还遗留着一大堆的问号,真是郁闷!心里想着那堆用火星土语写出的公文,她不知不觉中开始点起头,不一会儿就梦向周公去也。
连靖涛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情景——一个粉雕玉琢的豆蔻少女,坐在白色台阶上,头歪歪靠着身后的柱子,睡得香甜,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包。
“云卷?”连靖涛惊讶地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她怎么会坐在这里睡着了?
“唔……”夏侯云卷感觉有人摇她,揉着困顿的大眼抬起头,面前赫然是连靖涛俊美出尘的温雅笑容!
她心头猛地一跳,脸有些热。不自在地伸手拢拢散下的发丝,勉强收敛自己的心神,压下那股突生的奇怪情绪,暗骂自己小家子气——不过是个漂亮得娘娘腔的臭男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连靖涛聪明地不对她女敕颊上飘起的两朵红霞作出任何评论,只是帮她拎起书包,“为什么不进去?”
“没人。”夏侯云卷撇撇嘴。
“恩不在吗?”连靖涛惊讶地问,边掏出钥匙开门。
“没。”谁知道那浪荡子混哪里去了!她本想这样说,可是面对他,这样粗鲁的话她就是说不出口,只能闷闷地站起身跟在连靖涛的身后。
进到屋子里,连靖涛放下手中的课本和袋子,为她端来一杯果汁,“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来收昨天交给大哥处理的公文,下午要用。”夏侯云卷接过杯子,冷淡地回答。
端着杯子轻轻嗅了嗅,有些惊奇,竟是苹果的味道。云卷小心地先喝一小口,又发现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牌子——一个星期来,在这里她只肯喝白水,因为虽然这里备有不少饮料,但根本不合她的口味,大哥虽然疼自己,但一向粗心大意,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的,那么,就一定是他了……她不自觉想弯起唇,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站的人正是他本尊,她赶快收敛了笑意——怪了,她干吗要高兴?
“恩可能要等一下才能回来,你先在这里等等吧。”连靖涛满意地看着她很快喝下大半杯果汁,将她的每个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状似随意地开口,“我现在去做午饭,你要不要吃?”
“我不饿……”
“咕噜——”一个不给面子的声音从她的月复部传来,她女敕女敕的粉颊霎时窘得通红,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连靖涛仿佛没听到那个声音,对她友善地笑了笑,转进了厨房。虽然相处才一周的时间,但她倔强别扭的个性已经被他模个七八分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夏侯云卷坐到沙发里,拿出父亲交给她的功课,开始专心用功。可惜,没多久,一阵阵米饭的香味伴着电饭锅提示的声音从厨房隐约传来;接着,又有炒鸡蛋和火腿的味道加入;然后是玉米浓汤,搅得她根本没心思看文件上那些蝌蚪一样的英文。她有些愤愤地丢下笔:讨厌!他们的房间布局为什么这么不合理!厨房怎么可以距离客厅这么近!不一会儿,厨房的动静消失了,可是火腿蛋炒饭和浓汤的香气却更浓郁了,一阵阵地飘进客厅,刺激得她的唾液腺不断工作,肚子也又开始唱上了小曲儿。
夏侯云卷暗骂自己不争气,她有些赌气似的抓起笔,想继续看那些文件,却突然发现眼前的文件篇幅长得烦人,其实那不过是份长度普通的文件,至少和她今天早上看的那份比起来,要短好多。
这时,一阵轻微的拐杖点地的笃笃声靠近,她抬起头,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一脸温润淡柔表情的连靖涛。
连靖涛温和一笑,轻声开口:“我好像做多了,可是我一个人吃不下,你可以帮忙吃吗?”
“……”她沉默。
“可以吗?”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他耐心地又问,并且仿佛自语地说,“我很少下厨,所以只会做些简单的东西,却总是掌握不好分量。”然后,他为难地抬眼看她。
云卷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讲话,但是一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向厨房走去。
看着倔强的小背影,连靖涛微微露出一抹淡笑。
吃过饭后没多久,夏侯恩回来了,她问他要那堆交给他处理的企划时,他乖乖地拿了出来。也许是因为愧疚,一个星期来,她交给夏侯恩的东西,他全都乖乖按时完成了,并且每次都拿讨好、愧疚的表情望着她——像可怜的流浪狗。
夏侯云卷接过那堆卷宗,大概翻了一下,心中有些微的诧异——又全都完成了。
她抬起头打量着自己的大哥,老实说,作为夏侯恩的妹妹,当然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是做商人的料,也一向讨厌接触集团事务,真的让他接手集团可能不是集团倒了,就是他疯了,而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不然他也不会逃家逃得凶了。严格来说,他这也算是对夏侯集团数万员工负责,只是陷害自己的亲妹妹就不够意思了。所以,当初找来这里也只是打算揍人泄愤,根本没打算揪人回家,留下文件给他处理也纯粹是心理安慰——那些企划原本是父亲留给她的作业,可是她一改再改,始终无法获得父亲的点头,交给他只是想他体会一下同甘共苦的乐趣,没道理她在集团里学得像头牛,他却天地任逍遥,但基本上,她根本没打算他能完成的。可是,他不仅第二天交出了成品,还完成得完美无缺——她把那些企划拿到公司给父亲过目后,父亲赞不绝口。
她满心疑惑,于是陆续又将一些企划交给了大哥,一次、两次……并且难度越来越大,可他这次不仅没被吓得逃跑,还竟然都按时完成;一次是幸运、两次是巧合,但三次、四次,连着整整一个星期他都能按时交出完整的、完美的企划,这实在太诡异了。
“其他的文件明天要,”云卷从背包里拿出一叠新的待处理公文,并从其中抽出一分文件夹,递给夏侯恩,试探地开口,“这是新的企划,初步预算大概要超过一个亿,一周后就要……”同时她小心地注意着夏侯恩的脸,想看出一些端倪。
可是,没有。夏侯恩一脸讨好的笑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按时交作业。
疑惑更深了,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大哥一眼,就离开了。
夏侯恩站在门口,戏剧化地以一出“十八相送”恭送小妹——为了澄清自己的确是爱妹人士,绝对不是什么专门陷害妹妹的狼子小人,一周以来每次云卷来时,他都必唱一首《久别的人盼重逢》,云卷走时他则以这出“十八相送”撒泪挥别。当夏侯云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社区街道尽头,一个清淡嗓音在夏侯恩背后响起:“行呀你,夏侯恩。”
声音不大,却令夏侯恩汗毛霎时立得笔直一如钢丝。他暗叫一声“完蛋”,转身同时迅速换上谄媚的嘴脸,肉麻兮兮地翘起兰花指,“啊呦,讨(涛)淘(涛)……”
后面的话就“涛”不出来了,连靖涛撑着拐杖倚在门边,依旧一脸无害的俊秀笑容,闲闲地看着夏侯恩,但夏侯恩却在他的目光下一阵发抖,心中惨叫:糟了,怎么忘了连靖涛也在场,自己刚刚公然自作主张,接下那个企划……
“靖涛,对不起……”夏侯恩当下不敢再耍宝,惹怒了连靖涛,万一他对自己撒手不管,他的生活可是会一团糟的,他赶快摆出愧疚得仿佛要自杀谢罪的表情。
“你对不起的是你妹妹。”连靖涛截断他的忏悔,语气淡淡的。
见他没有生气,夏侯恩马上采取哀兵政策,“可是,你看,妹真的很辛苦,年纪那么小,还要辛苦地代替我们为夏侯集团卖命,如果你不帮她,她一定会早夭……”呜……妹啊,我可不是故意要咒你的。
“行了。知道你妹妹辛苦,当初还陷害她?”连靖涛可不吃他这套,直起身子慢慢往屋里走去。
“哈哈……那个……”夏侯恩搓着手傻笑,“哎呀,不说那个了。你看,这次这个案子……哎呀,我们是好哥们嘛,你就再帮帮我,实在不然,你就看在妹的分上,当帮她嘛,这么做对大家都好啊。”夏侯恩嬉皮笑脸地粘上去——这些天来,夏侯云卷交给他的一切公事,其实都是连靖涛帮他捉刀的。
“我没看出我有什么好处。”连靖涛不为所动。
“那……我再送你些股份好了。”夏侯恩搔搔头。
“你们四兄弟自己打下的江山现在快一半在我手上了。”连靖涛不为所动。
夏侯恩犯难了,俊脸苦成一团,半晌,仿佛痛下决心一样,“那,你说,你要什么?”
连靖涛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揉着微酸疼的腿,看他一会儿,笑笑吐出一句话:“三个月之内,完成你手中那个改良F—Two玫瑰DNA抗虫技术。”
夏侯恩傻眼,当场流下辛酸铁汉泪,呜——原来,他在这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