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三点半,市区的巷弄里一座枫木和红砖砌成的巴朵烘焙屋,点着温馨的晕黄灯光,温暖明亮的空间散发迷人的面包香气,吸引客人上门。
巴朵烘焙屋里有四个成员,由杜以悠、任希薇、工读小弟Andy,还有一个叫阿Ben的面包学徒一起工作。
任希薇负责门市收款机,工读小弟最近感冒请病假,而她雇用的阿Ben因为父亲过世请了一周丧假,于是烘焙、搬运烤盘、食材等粗重的工作,只好由杜以悠自己来了。
厨房的工作其实难不倒她,因为烘焙是她的兴趣,只要听到客人说美味好吃,她就不觉得累了。
“当”的一响,阵阵巧克力和女乃油的味道飘散而出,她戴上棉布手套打开烤箱,置有烤好手工饼干的烤盘被拉出来,温暖甜蜜的香气四溢。
热腾腾的手工饼干、面包一一出炉,当店内的客人陆续结账离开,店内只有两个女人,任希薇帮忙把置于架上的面包一个一个夹上盘内,端到门市上架。
“希薇,有没有人找我?”在厨房工作的杜以悠眼神不安的从和门市连结的窗口中探出头来,第三次问着站在收银柜台的任希薇。
“除了送面粉的小陈,目前没有别人……”任希薇摇头,以悠把昨天和前夫重逢的经过告诉她了,她可以理解以悠昨天遇见前夫时有多么心慌不安,“以悠,你会怕前夫来吗?”
“不是怕,是不喜欢被打扰。”她纠正着。
她以为和狄子威这辈子不会再相遇,没想到昨天会和他重逢。
跟狄子威碰面后,她一直心神不宁、忐忑难安,眼睛总不时往店门口探去,担心他真的会来找她。
“他为什么要来找你?他是刻意回台湾找你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要来找我,不过我知道他回台湾是为了谈生意。”
饼去两人是夫妻时,他忽略她、漠视她,在她最需要他陪伴时,他总是不在她身边,两人的爱情才会随着他追逐成就而淡去了,现在她实在想不透他有什么非找她不可的理由。
离婚三年来她都在台湾,他在上海成就非凡也好,还在认真打拚的阶段也罢,反正他的生命中只有工作,离婚就代表他们已经形同陌路,她不希望他再进入她的生活领域。
“你们曾结婚两年,就算他不来找你,你真的可以把他忘了吗?”任希薇感到好奇。
“忘掉他,不可能。”杜以悠承认,她回忆着从前说着,“因为他曾经牵着我的手说要给我幸福,可是这个美梦很快就粉碎了。”
他曾经是她的天,曾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最想依靠的男人,她曾经怀了他的孩子,许下幸福的梦,但她也没忘记他是个冰冷的工作机器,曾把她当空气看待,让她守着寂寞度日……
他在她生命中烙下许多美好的、痛苦的回忆,是她又爱又怨、一辈子都难以抹灭的男人。
“忘不了他是因为爱,还是恨?”
她摇头失笑,“恨,称不上恨,这个字眼太重了,爱……早就淡了,我只希望随着时间,可以早点抹去对他的记忆。”
是啊!
如果真有忘情水,她一定一饮而尽,让她彻底忘掉对负心人的情意,抹灭曾烙在她心底的爱情伤痕。
“你还是在乎他的。”
“别再提他了。”她不希望自己还在乎着他,敏感的躲开这个话题。
“可是……”看得出来以悠对他难以忘怀,不然又怎么会整天不安。
“我出去一下。”杜以悠决定出去逛逛,“店就拜托你看了。”
然而她才卸下围裙欲推门走出厨房,烘焙店的木门也同时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突然叮铃铃的响着,杜以悠迎了上前,正想说出亲切的招呼声,一见来人竟全身突然一僵。
“我们又见面了。”
见鬼了!她倒抽一口气,杏眸圆瞠的盯着来人。
他真的来了!
一身西装衬出他挺拔的身形,英气十足,宛如贵族王子莅临,自信刚毅的沉稳气息令她心一紧,只能全身紧绷的怔望着他。
即便已分离三年,狄子威的男性魅力益发成熟,她无法不受他影响,他的出现总是个教人难以忽视的焦点。
难以忽视喔,天,她真不喜欢自己脑海浮现的这些字眼。
“有事吗?”杜以悠冷冷的问着。
“我来找你。”
“对不起,我有事要外出。”她跨步想越过他,但无法如愿,因为他高壮伟岸的躯体已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他们的婚姻早在三年前就结束,各过各的生活,相安无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
“你就那么怕我?”他冷锐的黑眸盯着她看。
“我忙,不是怕。”她不想直视他的黑眸,彷佛能透视人心,读出什么迹象。
“那就给我一点时间吧,不然我会待在店里不想走。”狄子威黑眸一眯,散发不容妥协的光芒。
一旦他下定决心,任谁都难以改变他。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
遇上这个傲气的男人,她很无奈。她只好用眼神示意希薇,要她看店,她要想办法甩开前夫。
她和狄子威来到门外一个靠着枫木墙植有绿色植栽的小角落,那儿摆着一张圆桌,三把木椅,是供客人吃点心时小憩用的。
隔着一张圆桌,两人面对面,任希薇贴心的送上店内的招牌甜点。
“谢谢。”他道谢的同时,一看见玫瑰起司蛋糕和巧克力饼干,锐眸蕴含着浓烈的怀念,对杜以悠说道:“巴朵果然是你开的店。”
“什么意思?”她一愣,一时间不明白他有了什么体悟。
“以前你就说过想开一间烘焙屋,而这两种点心是你最拿手的烘焙,也是我以前最爱吃的甜点。”他的锐眸闪过一丝感伤和十足的自信。
是啊,他那么精明,她瞒不过他的。
他拿起小汤匙挖了一块玫瑰起司蛋糕含入口中,如此细腻绵密的口感,润泽他干枯已久的心,一解相思之苦。
“玫瑰香,起司浓,味道还是那么香滑绵密,你说过起司蛋糕用一百八十度烤三十分钟,那是最美味、最幸福的温度。”
她心头一震,没想到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过往的欢乐甜蜜令她很快跌入回忆里--
蜜月新婚时,她站在厨房里烤蛋糕,脸上、身上都沾了面粉,他总是由后方搂着她,在她耳边诉说甜蜜的情话,亲吻着她,不顾脸上也沾染了白白的面粉。他们笑着,身体的温度和烤箱的温度,同步升温……
“我在上海吃遍各种甜点,但还是忘不了你亲手做的甜点,你的手艺好到令我怀念。”
尽管她并不想受他影响,但他的话里透露着思念,眼神似有若无的释出不舍的柔情,正撩动着她的心……
不!他只是嘴馋,因为怀念她做的点心,只是想满足那份口月复之欲,并不是对她这个人有所依恋,别被他的话给哄骗了。
“大老板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我做的甜点不过是小菜一碟。”收回悸动的心念,她快速的穿上防护的盔甲,杜绝他莫名其妙的温情回味。
“山珍海味都不及你最平实的手工饼干,味道甜而不腻、香脆浓郁,教人意犹未尽。”他拿起一片巧克力饼干,香气在鼻间漫开,再放入薄唇轻咬一口,清脆的一声,微甜香浓的巧克力在他舌尖融化,过往的甜蜜一寸寸的渗进他的心。
仿佛那是天下第一极品,他表情陶醉的回味着往日情怀,思念佳人曾经为他贴心烹调的温馨情景。
“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她强压下内心波动,保持平静,以冷淡的口吻问着。
他的黑眸一眯,盯着眼神漠然的她,不悦的绷紧下颔。她对他非得如此戒备吗?
“我说过会在台湾停留两周,就算我们不是夫妻,也还是朋友吧?”
她默不作声,一心只想把他忘掉,她想过平静的生活,可和他重逢后她的内心澎湃汹涌,一刻也无法宁静,这令她感到害怕。
做夫妻都无法圆满了,做朋友又有何意义?
见她不回话,他继续问:“工作结束时,我可以来找你吧?”
“不可以,你工作结束不代表我没有工作,我在店里很忙,面包学徒请假一周,我没有时间陪你闲聊。”她毫不考虑就拒绝他。
他感到胸口再被狠打了一记,心绞痛难忍。
他事业成功了,他想给她最好的,只要她开口就有机会再回到从前,她却拒他于千里之外……
“这趟回台,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任何需要?无论是金钱、不动产或是……”爱情,他都愿意付出。
后面两句话,他吞了下去,无法坦诚说出口。
他想重新追求她,但深深的愧疚让他的喉头像被什么梗住,开口困难,倘若轻率的说出“爱”,恐怕会令她反感,最后她又会逃离他。
他已经让她失望过一次,而他禁不起再一次的感情挫败。
所以他只能以迂回的方式,进而对她展开追求。
她疑惑的看着他。这就是他来找她的原因?用金钱或是不动产来弥补他曾经忽略她的罪恶感?她应该接受吗?
不。以前离婚时,她体谅他在公司草创期没有足够的金钱可以给她无虞的生活,所以她不要求赡养费,也不要不动产,她只求挣月兑婚姻自由呼吸就好,其他她别无所求。
没有爱情,至少她要保留自己的尊严。
这是她的选择,她不会回头再要求他给予金钱和物质上的补偿,只盼两人不要再有牵扯。
“谢谢你的关心,我自己有工作,虽然收入不多,但养活自己没有什么问题,目前真的不需要。”她依旧保持拒绝态度。
“别让我有愧疚感,我欠你很多,只要有任何需要,打电话给我。”他递出一张名片给她,眸中散发坚定的光芒,“上头有我的电话,我会在台湾的办公室。”
他欠她一份生活的保障,欠她幸福,欠她一份真挚的爱情,这才是他最想偿还她的,但他知道现在的她不可能接受。
她深知他做事一向有计划,一旦决定的事说到做到,不如先收下他的名片,再想办法摆月兑难缠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