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舞阳的父母是乡下长大的,林妈妈在嘉义新港工作,认识了林爸爸,两人自由恋爱结婚,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还不盛行,他们算是异类。
结婚隔年,林家添了一个女孩,就是林舞阳,但林家是保守的传统人家,没生男孩,媳妇不容易得到公婆的喜爱,林妈妈就是例子。
林舞阳五岁,林家多了一个小男生,是林舞阳的弟弟,她虽不受宠,但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林家是大家族,左右邻居都是林家亲戚,可以说整条街的住户就算不姓林,也跟林家沾得上关系。
从弟弟出生后,婆婆才对林妈妈态度有点改变,林女乃女乃疼孙子,林妈妈自然疼儿子;林爸爸孝顺、疼老婆,对女儿虽不至于冷落,但也像对其他家族里孩子一样,偶尔说几句话,却不像疼弟弟一样的疼爱她。
林舞阳觉得没什么,反正她上幼稚园,幼稚园里有朋友;回到家,绕过一条街,那里的小孩全都跟她很熟——这种小地方的孩子都上同一间幼稚园,小孩子的感情很快就热络,没有陌生不陌生的事。
上小学,大家也读同一间学校,所有的一切她都觉得很满足——女乃女乃不疼无所谓,反正杂货店的陈婶婶疼她就好;妈妈宠弟弟也没关系,她有廖阿姨对她嘘寒问暖;爸爸只爱弟弟,她也不放在心上,她有沈伯伯会买饮料称赞她考一百分就行了,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到了二年级,她的生活变色了!
从小学回到家需要通过一条小路,附近只有几户人家,独居为多,小朋友经过都会快步走过,不然也会结伴同行,这是大人的嘱咐。
星期三中午,爸爸应该会来接她,但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爸爸,连校长、老师都觉得奇怪;下午两点了,爸爸还没来,老师原本要打电话,但她说不用,反正过了小路就能到家,她自己过去就好。
走在小路上,她走得急,一个闪神跌倒在地,被人从后面扶起。
她原以为是什么好心人,结果她连人家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被拖进一间屋子里强暴了!
当林爸爸想起前女儿还在学校,赶去时,老师说林舞阳走小路回去了,大家也都以为她已回到家;直到傍晚,她才在小路的树丛里被发现,她全身衣服没有完整的,身上留有男性的,她就像个破女圭女圭般的被丢弃!
林家是大家族,没人想闹事,林舞阳清醒后,谁也不提这件事;林妈妈自责没顾好女儿,林爸爸觉得对不起她,因为忘记去接她,于是他们开始注意到女儿的存在,他们说以后会好好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她笑了,直说没关系,她没哭,她很勇敢,她说被狗咬应该也就是这么痛吧?
她叫爸爸、妈妈不要难过,她摆摆手,绽开笑靥,直到大家都以为她真的没事为止。
她是真的没事,她消化这种事很快,父母的突然关怀反而让她感到不自在——
她已过惯了自由自在,但偶尔享受一下这种感觉也不赖,父母说会保护她,说不会让她受伤,她相信他们。
柄一,她的生命里有了第二道伤痕——她被隔壁的表叔强暴了!她的母亲目睹她被强暴的那一幕,当她痛苦的挣扎时,她的母亲转头就跑;直到凌辱结束,她母亲才带着林爸爸和林女乃女乃出现。
“反正她早就不干净了,不差这一次。”她的表叔是这么说的。
“家丑不可外扬,送她去外地的学校念书好了。”这是林女乃女乃做出的决定。
她还是笑着接受了事实——因为她是女孩子,不好的是她,不是表叔、不是女乃女乃、不是爸妈;她笑着收拾行李,笑着搭车去外地念书。
“等你放假回来,我们一起到阿里山去看日出,妈妈去过,我们到时候去度假,轻松一下,第一次去阿里山,我们一家人一定要一起去。”
她相信了母亲的话,她乖乖的在学校念书。
学校管得严,周末还得上升学辅导,直到寒假,她带着漂亮的成绩单回家,林女乃女乃却说她的爸妈带着弟弟于一星期前就去了阿里山,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台中拜访亲戚。
寒假过完,她再回学校,林妈妈拍着她的肩说:“下学期要是能拿前三名,我让爸爸带我们全家到台北去见见世面,妈没去过,我们一起去。”
“我不想去台北,我想去澎湖,我想看海。”
“好,就去澎湖,就去看海。”
当她再次带着漂亮的成绩单回来——她拿下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回到家,家里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小弟、没有女乃女乃;林二伯说,他们三天前出发到台北,这会儿应该要前往澎湖去玩了。
同样的承诺、同样的失望一再发生,她仍笑着说,是她自己太慢回来,不怪谁,要怪就怪自己;等她上了高中,情况依然没变。
终于她在十七岁生日的隔天,鼓起勇气询问母亲,为什么每次告诉她要带她出门玩,却一次也没实现?
“刚好碰到你都不在家,我也没办法。”林妈妈说。
“可以等我放假的时候去啊!”
“没必要,我们想去就去,房间很难订,钱是我在出的,又不是你。”林爸爸说。
“为什么?是你们答应我的,不是吗?”
“那是敷衍你的!就是因为你太吵了,所以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太吵?她从没吵过他们——这一生中,她从没要求过什么,就连所谓的父爱、母爱她都没强求过,可他们竟嫌她吵?
“你不知道你每次回来,附近的邻居都会讲很多闲言闲语?他们说得有多难听,说你年纪小小就被男人玩过;我们是大家族,这样传来传去都觉得丢脸死了!”林女乃女乃说。
被男人玩?她是被强迫的!他们难道不知道?不!他们知道,但是他们重视面子,只因为他们是大家庭。
她该怪谁?怪邻居多话,还是怪女乃女乃要面子,而不是要孙女?她该怪表叔压着她强暴她,还是怪爸妈只会说,不会做?
她该怪谁?她又能怪谁?不!她谁也怪不了。“对不起。”于是她只能这么说。
她就只能怪她自己!
考完联考,还没放榜,学校老师和校长都很看好她,只因她的成绩一直都是校内第一名;她住校,不回家,只想找件事专心,那就是念书,十七岁后,除了寒、暑假刚开始,她会回家住蚌三、五天,之后她会借口要上辅导课,所以得回到学校。
考完试回家的那一天,她习惯的穿过林女乃女乃的房间,踏上楼梯往二楼走去,却不小心听到——
“念什么大学?念那么多也没路用,又不是男孩子;隔壁的季村长不介意她被男人玩过,就让她嫁过去吧!聘金人家肯给六十万,算是不错了。”林女乃女乃在房里说道。
踏上楼梯的脚就悬在半空中,她转身推开女乃女乃的房门,顾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女孩子的形象,对着房里的人大吼道:“我要念大学!我不要嫁人!”
“女孩子本来就是要嫁人的,念那么多书做什么?我跟季村长签了字,白纸黑字,不能反悔!人家挑好日子你就嫁,季村长有什么不好?虽然是续弦,但是人家不嫌弃你就好,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当天晚上,她逃家了!
十八岁时,她终于认清了一件事——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嘴巴说的都不是真的;而白纸黑字是她女乃女乃说的,白纸黑字就不能反悔,所以她能信的就只有白纸黑字。
她没地方能去,便选择了一个住在新竹的亲戚,跟林家有层关系——过世的爷爷有个弟弟,入赘到别人家,爷爷虽过世但林叔公仍然健在。
叔公没有林家那种重男亲女的观念,他比林家任何人都疼林舞阳,也因为他膝下无女,连个孙女儿都没有,叔公疼她像是自己的孙女儿一样,大学学费也是叔公出的。
叔公没有通知林家的人说林舞阳在他这里,他要林舞阳好好完成学业;能念书就能出头,管他是男、是女,这是叔公告诉她的真理。
到了二十岁,她偷偷回到林家,拿了女乃女乃的身份证件到户籍事务所办分户,将她自己的户籍独立出来;再回到新竹办理入户入籍叔公家,成为真正的房客。
林舞阳大学毕业时,叔公过世了,林家人在前来祭悼时发现了她,硬是逼她回家结婚,于是她又逃了!
她往每个地方逃,逃得林家找不到她——
女乃女乃过世,她没回家;林爸爸过世,她也没回家;妈妈过世,她更不会回家!
大家找她找得急——季村长没娶到她,恼怒的把帐全算到林家头上;季村长的妹夫是有头有脸的公司老板,设了一个局让爸爸赔掉了林家祖产,让林家在一夕之间全都没了!
而她是知道的——林家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
她没有管,叔公在世时就不让她管;叔公曾说,她已离开林家的户籍,就不需要再去管林家的事,她是叔公的孙女,不是林家的孙女。
她不会回去,因为那些人已经跟她无关了!
唐雅君合上嘴,只因东方厉的脸色看来颇为有趣——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灰;她知道他正怒气冲天,她觉得花时间说故事果然是有价值的,虽然故事不过是一堆伤疤,结痂再抠起来,然后流血、流脓,但伤痕就是伤痕,不管再怎么掩饰就是存在的。
“这跟永远和一辈子有什么关系?”东方厉紧握着拳头,青筋微浮,他压下心头奔腾的怒火,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谁也不相信的原因,“永远和一辈子是关于两个男人,那是小阳在大学时发生的……”
林舞阳读大三那一年,有人向她告白,说喜欢她很久,想要跟她交往;林舞阳表示她要期限,对方答应了。
大部分跟她熟识的人都知道,要跟林舞阳有进一步的交情,就必须写下白纸黑字;她若签上名,就会实现诺言。
她的第一任男友许文敬,他签下了三个月的契约。
许文敬和林舞阳之间就像一般情侣一样,老人老是黏在一块儿,升上大四前,许文敬还亲自到她叔公面前提婚事。
在叔公面前对着林舞阳说,他会永远永远的爱着她,无论她的过去是怎样,他都不会离开她,甚至还签下契约。
“那个男人说得很美,隔了一个月,他就和小阳的表姐结婚了,因为他从小阳的表姐那里打听到小阳的过去,而他不能接受未来的妻子曾被男人玷污过。”
处女情节是男人的致命伤——男人自己能在外面玩遍女人,却不许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碰过。
“shit……”
唐雅君睨了他一眼,“另一个男人并没比许文敬好到哪里去……”
陈博生是追求林舞阳的第二个男人,他打听过她的过去,连最隐私的部分都打听过;他是许文敬的老同学,从他那里听过这个女人,对她产生了兴趣,在看到她的时候,当下便爱上她了。
这是林舞阳在实习时发生的事——
毕业前半年,陈博生当着所有人的面,递上他写的契约书,里面写明了他会用一辈子来爱林舞阳,而她有一个月的试用期——如果她不满意,可以不签,但他会用行动来打动她的。
男孩子的殷勤不就是那样,林舞阳不是没见识过追女孩的招术,她并不是很相信陈博生,包括那张纸,但是有一个月的试用考虑,她也乐于接受。
一个月后,她觉得没问题,便签下那张薄薄的纸。
他们的感情比许文敬来得好——陈博生每天接她上下课,大家都说他是男友的最佳典范;陈博生不只对她好,对她周边的同学也很好,他的个性开朗,大家都很喜欢他。
“喜欢到那畜生带着小阳的同学回家上床,被小阳看到,那头畜生还得意的向小阳的同学说,等他把小阳拐上床,就会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强暴!”
东方厉的拳头重击在玻璃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牙齿紧咬着,嘴唇发白,额上青筋若隐若现。
“所以小阳再也不相信虚幻的时间,一辈子?永远?哼!那都是恋爱时的甜言蜜语,等感情变质了,那些就只是垃圾。”唐雅君像是在看好戏般的转向东方厉。
“你有勇气真的爱她直到生命终结吗?大话谁都会说,说到做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你真的能够完全不背叛她吗?说实话,我持保留的态度!
“虽然是我要小阳把这些全都告诉你,当作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小阳因为相信你而签下那张纸,而你又背叛她……”
“我绝对不会!”
“男人,你忘了自己曾开过多少空头支票吗?”她残忍的提醒他,“就算你不会,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有背叛她的那一天,那么你会直到死都找不到她的!
“你知道她躲她的家人躲了几年吗?十年!她的家人连一面都没见过她!就我所知,她只接过家里三通电话——一通是告诉她,女乃女乃过世了;一通告诉她,爸爸过世了;另一通则是要她给母亲做头七,即使如此,她也没回去,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懂。”
他懂,他怎会不懂?只要他背叛她,不只到死都无法见到他,就算他死了,要她前来替他上香拜祭,都是不可能的。
东方厉离开幼稚园,直接到户政事务所去找林舞阳;他不是来洽公,他只是来告诉她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取下伪装用的墨镜,真诚的深色眼眸映照着她的模样——她还是维持老处女的造型。
他笑了,这是她的伪装,却掩饰不住她看到他时那瞬间的欣喜神情。
握住她的柔荑,两人的温度是如此的接近。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放开这双手——在他听到属于她的故事前,他放不开;在听完故事后,他更是放不掉。
那就永远牵着她吧!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都要牵着她都是手。
“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你不相信我没关系,我会用剩下的时间来证明给你看;我活多久,你就看多久,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我的承诺是不是实现了。”
而那张爱情协议书,林舞阳签了吗?
“好,这样啊!恩恩,妈咪知道了,好,爹地说要等八月才会过去……妈咪也想你啊!恩,妈咪知道,妈咪会告诉爹地,要跟爹地讲电话吗?好。”林舞阳把电话交给一旁的男人,转身上楼进房里拿她的书。
待她下楼时,东方厉已把电话挂断,认真的看起电影。
捧着书,她在东方厉的身边坐下;他习惯性的伸手将她带入怀中,同时低下头偷得一记香吻,才将目光移回萤幕。
佑佑到美国后,这已变成他们的相处模式——早上她上班,中午东方厉有空闲就会出现,带着午餐向何倩哈腰鞠躬,拐着妻子到外面享用他带来的爱夫便当。
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爱夫便当”,都是他亲手做的呢!
何倩只要看到东方厉一出现,马上拍着额头、别开脸;再不然就会大声叹息,仿佛要叹得整间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似的。
而何倩的哀叹原因有二——
“叫你老公别这么嚣张好不好?”何倩一看见停在大门口的福特,脸色就黑了一半。
“抱歉,这个我一直没办法阻止。”她阻止过,真的,很用力,因为何倩已经不只一次说这样会让人妒忌,但是东方厉却怎么都不肯让步。
“亲爱的阳,我有这么多次的午餐都没机会跟你一起享用,你不能剥夺我做丈夫的权利;我就是喜欢准备便当带到你的办公室,我还要告诉大家我和你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最好是大家都眼红,这样就没人敢跟我抢你了!”
这又是她的责任——因为她的一时大意,没注意到东方厉的占有欲竟是如此强烈,才会造成今天的场面。
事情发生在她签完爱情契约书的两天后的一个早晨,东方厉开始实现他的承诺,而且还发挥得淋漓尽致——
“阳,你在家或出门都不戴戒指,怎么上班时才戴?这样做事不会不方便吗?”
“这样可以杜绝麻烦。”她老实回答。
“麻烦?什么麻烦?”
“你不知道你老婆也是有人追的吗?何倩说,大家觉得我保守,不像会给丈夫戴绿帽的宜家女性;我转调很多地方,他们猜大概是我结过很多次婚,对方都是老头子,所以只要他揩点油,等老头嗝屁,他们就有机会把到我了。”宜家,换句话说,她是带不出场的那一种。
“现代的男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问你罗!现代的男人。”她笑道。
东方厉若有所思的忖度,“以后每天中午我都会送便当给你,你乖乖等我喔!我们一起吃饭。”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