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的竞选准备到最后阶段,清潋反而闲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小采的竞选采用藤祈的“顺其自然”政策。她更常往医院跑去看藤妈妈,这时两个女人的友谊已经发展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因此清潋也敢在藤妈妈面前抱怨藤祈的睚眦必报。
藤妈妈不仅笑眯眯地边听边点头,还不时添油加醋补充:“对啊对啊,这小子心眼比针还小,而且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跟他爸一个德性,平时闷葫芦一个,一开口语气冲得要死,家教都不知去哪了。”
听她把自家儿子批评得一无是处,清潋反而心虚起来,“其……其实也还好啦。”
“什么还好,一点都不听他老妈的话,都跟他说了有了你他就可以滚蛋了,他还是每天来荼毒我的眼睛。”
“这……这说明他有孝心。”而且神经刚强,否则一般人被自家老妈这么一说,怕不悲愤得吐血。
“孝心?有哪家孝顺儿子会像他那样吝于对妈妈正常地笑一下?一张脸整天阴阳怪气的!”
“藤同……藤祈的个性本来就是那样,看久了也就习惯了,若他现在对我正常地笑,我可能会吓得魂不附体呢。”
“我宁可多魂不附体几回,瞧清潋你的笑容多可爱啊。唉,偏偏生了个个性别扭的儿子。”
“男孩子也有可爱的时候啦。”尤其是害羞时。
藤妈妈微笑了,“这样看来,清潋大有希望成为臭小子真正的女朋友呢。”
正在削苹果的清潋差点削到自己的手,又摆出了招牌傻笑,“藤妈妈原来知道我不是他女朋友啊?”
“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藤妈妈撇撇嘴,“那小子也没指望能骗过我,他大概是怕我总唠叨吧。不过幸亏这样我才能遇见可爱的清潋,就放他一马吧。”
“我也很喜欢藤妈妈呀。”这是大实话,不知为何待在妇人身边就是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不过臭小子没有拿什么要挟你吧?”
清潋急急摆手,“没有,他只是说藤妈妈一直想有个女儿,希望我多陪陪你。”
“呵,”藤妈妈抿嘴,“他竟然还记得。”
见清潋疑惑,她解释:“他小学时有一次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回家后就问我有没有什么梦想,我对他说我希望有个女儿。其实是因为我年少时曾梦想当个空姐,后来遇上他爸爸没当成,所以若有个女儿就能让她继承我的梦想了。”
清潋暴汗,藤妈妈不会转移梦想到她身上,让她去做空姐吧?
“不过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的梦想早就变了呢。”藤妈妈望着窗外,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神情。
被她的神情迷惑,清潋不禁开口问道:“藤妈妈,到底怎样才算是梦想呢?”是什么样的魔力,会让一个大咧咧、有点蛊惑(看藤妈妈经常扁儿子的手法,清潋一直怀疑她以前在道上混过)的年轻母亲散发出这样炫目的母性光辉?
“嗯?”藤妈妈歪歪头,“我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耶,不过梦想给我的感觉,大概是即使你知道很难实现,但仍是不能放弃,并且放在心中很多年的吧。”
“是这样吗……”清潋喃喃,“那我也有一个梦想呢。”
藤妈妈不由看她。女孩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虽然唇角习惯性地噙着笑意,可不知为何看起来说不出的哀伤。她心下诧异:这女孩有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梦想?
平日总是眉眼弯弯的女孩若是哀伤起来,会令人格外难受。藤妈妈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伸伸懒腰,“坐得骨头都软了,清潋,陪我去院子里散散步吧。”
清潋回神,连忙起身执住她的手。走廊外面有些吵闹,她们原不在意,刚走到门口一张滚动病床就从眼前飞驰而过,旁边还紧紧跟着个恸哭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哭得甚是悲切,口中反反复复嚎着:“……小纹……醒醒啊……爸妈答应你不会分开……醒醒啊……”
清潋和藤妈妈不由驻足,望着救护床冲进急救室,门“砰”地将妇人挡在外头,她以一种绝望的姿势攀在紧闭的门上,好半天才呆呆地颤巍巍地退回长椅上,低声啜泣。
藤妈妈忍不住走过去安慰她,在妇人断断续续的自责中了解了大概,原来是她的女儿无法接受父母离婚,竟冲动地开煤气自绝抗议。
“那孩子被我们捧在手心惯了……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我也不想离婚,可他外面都有女人了……呜……小纹,你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熬人颤抖地松开手上紧攥着的字条,在皱巴巴的褶痕中,清潋仍能辨认出属于女孩子的娟秀字迹——
“我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幸福,可是没了你们,我无法幸福。”
藤妈妈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清潋紧张地欲扶她回房,可藤妈妈摇头拒绝,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抚着妇人的肩安静地听她诉说。
稍晚她们回房间时,藤妈妈沉默了许多,煞白的脸色仍是没有好转起来,她似是累极躺下闭上眼睛,静了一会突然对清潋说:“其实梦想还可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我曾有许多梦想,最希望能实现的是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明知道,也许会伤到别人……”
清潋默然,直至藤妈妈的呼吸变得平稳舒缓,她才轻轻走出掩上门。她去询问了那个女孩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初步诊断为脑死。虽然在地府时经手了无数桩生生死死,但初次以普通人的身份接触生老病死,她仍是有些黯然。
女孩的病房静寂,悲伤的母亲满脸泪痕地伏在床边睡着了。清潋静静在床头站了一会,垂眸望着女孩苍白清秀的年轻脸庞,默默在心里对她说:“希望你早日醒过来,因为我们的梦想,很相似呢。”
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望着地上路灯拖出的长长影子,心情又因为今日的所见所闻凄凉了几分。一辆脚踏车在她身边风驰电掣而过,她嘴唇微动,脚踏车却已消失在漆黑的道路尽头,徒余下一阵风卷起地上一张没有归宿的废纸,以及她膝上,随风微荡的裙摆。
清潋回眸望着那片漆黑半晌,转身低头继续挪动脚步。身后突然又传来动静,藤祈去而复返,呼吸有些急促地问她:“你要回去了?我妈还好吧?”
“藤妈妈没事,已经睡下了,刚才本想喊你的。”
藤祈看看表,露出少见的懊恼,“今天被缠住错过了会客时间,本以为能赶上的……”
清潋微笑,抬目凝望眼前鬓发些许凌乱的男生。
藤祈呼吸渐渐平息,突然问她:“怎么了,表情怪怪的?”
女孩不答,仍是静静笑着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夜空中交织良久,他终于迟疑地伸出手轻柔地擦过她的眼角,放低了声音问:“哭过了?”
好小声好小声的细语,可是却好温柔好温柔,清潋终于忍不住轻轻将头靠在滕祈的胸前,“藤同学。”
“嗯?”
怦怦怦,闭眼聆听他平稳的心跳,很温暖很安心。
“藤同学。”
“嗯。”
“藤祈。”
男孩顿了下,仍是轻应了声,然后一支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
半夜里清潋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卧室,床橘黄的灯光流泻出温暖的光线。她翻个身,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紧握着某样东西。那是一个人的手指,顺着手指看下去,她在床边地板上看见了睡熟的藤祈。他似乎是不小心睡着了的,头发还没解开,平日里轻易不开的薄唇微张,看起来突然幼稚了好几岁,终于有点邻家弟弟的感觉了。
清潋轻笑,记起自己在回来后装疯卖傻向藤祈撒娇,一定要他给她讲睡前故事。藤祈青白着脸坐在她床边不发一言,忍了许久仍是没敢甩开她的手,结果她是在自己的咕哝抱怨声中睡着的。
她躺回枕头上,手里扔是抓着滕祈的指尖。盯着墙上斑驳的光影许久,她对着天花板说:“藤妈妈,其实你现在的梦想是希望藤祈能幸福吧?”
沉默一会,又自言自语:“为什么大家的梦想都如此相似呢?”
蟑螂是打不死的。
狈改不了吃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地球还在运转,人还是要活下去。
上面这些话,其实只是想说明清潋仍是清潋,即使是一时触景伤情大大伤感了一把,但很快又恢复成了那个活泼爱笑欺软怕硬乱说话的女孩,而本文,还是热血青春校园故事。
学生会闹剧般的选举终于轰轰烈烈落下了帷幕,结果令众人大跌眼镜。
啪啪啪,鲜花掌声欢迎我们的新任学生会长,古典柔弱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小采同学。
投票中的得力大军是篮球社足球社那帮五大三粗的男生,他们投票的理由是:珠眸含泪,瑟瑟发抖,我见犹怜。直白一点就是说,这么一只可爱的羔羊,哪有野狼会不喜欢呢?
至于那些随便投哪个都行的闲散人等,五名候选人中唯一没有刊登出正面照片、始终以窈窕剪影见人的神秘美少女无疑最为吸引人。
但是由于小采只是逗留一个学期的交换学生,她注定是青铜学园有史以来任期最短的学生会长。
结果出来那天,清潋和小采嘴巴张成“O”形,僵在公告牌前化做了两具石像。旁边的藤祈对着结果满意地点点头,转脸对她们露出百年难得一现的正常笑容,说:“这个世界真是有趣,对吧?”
化作石像的清潋当然无法回答他,这个“惊喜”让她真正领略到了青铜学园的无厘头,简直和地府有得一拼。很久很久以后,清潋在想起这件事时都会骂自己真是笨,在这时就应该早察觉到不对劲了,竟还是被人耍了一回。
竞选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欢送原任会长,欢迎新会长,因此学生会主要干部决定来一趟远游,远游资金来自学生会三大巨头——会长、副会长、体育部长靠卖盗名相片赚来的钱。
因为要过夜,清潋和藤祈特地一起去医院告知藤妈妈,她似乎恢复了精神,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与那天煞白着脸与清潋谈论梦想的脆弱妇人判若两人。清潋还探望了那天自绝的女孩,她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没有复苏的迹象。
一切似乎维持着原先的模样,不过清潋知道,某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恢复的变化。
黄土道上,一辆长途大客车颠簸前进。
车里正是青铜学园学生会的一群干部,此时众人的行径一目了然,有以原会长和体育部长为首打扑克的喧嚣一派,有副会长藤祈这样在此环境中竟能安之若素地睡着的“觉父”、“觉母”,当然还有如清潋和小采的小女生集团。
他们前往的是离B城有半天行程的一个小迸城,周五午间出发,周日晚上正好回B城,十多人只用请半天假,还可在外夜宿两晚,所以大家兴致都算高昂。快到古城时,客车转上这条黄土大道,此时已是近黄昏,硕大的红日尽敛它张狂的光翅,悬在西边的天空将坠不坠。道上的黄土染上暮日妖艳的红色,瑰丽夺目,颇有感觉。古城门就在黄尘弥漫的道路尽头现出形来。
原本正在对小采进行教育——“做同人女也要有品位,怎么能看什么什么辅导课那种漫画呢!”的清潋突然停了口,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怎么了,清潋姐?”打算掏出小本子的小采奇怪问道。
“这城门看起来好生眼熟……”
“会吗,古代的城门不都是一个样的?”小采也探头过来,“与历史课本上那些照片差不多嘛,不过怎么涂了这么一层漆,看起来好恶俗哦!”
清潋也有同感,城门被翻新过,墙上的塔楼都上了颜色鲜艳的油漆,与古朴的石头城墙格格不入,“现代人的品位真是奇怪。”她收回目光,发现小采手上的小本子,“小采,你拿出纸笔干什么?”
“嗄?这个,”小采露出标准的好孩子笑容,“我要把清潋姐刚才的‘品位同人女’教育归纳重点啊。”
真不愧是IQ200的好好学生!清潋头上冒出豆大汗滴,再次咒骂起阎王的糟蹋人才来。
车停稳了,清潋先把小采赶下车,待到大家都快走完时才背起自己的小背包,顺手拎起小采的旅行袋,手上蓦地一沉,她收势不住向前扑去——
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拦腰截住她,把她自狼狈跌地的悲惨命运中抢救出来。清潋忙回头对救命恩人报以感激一笑,不过救命恩人并不领情,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越过她下车了。
“有必要这么酷吗?”清潋咕哝,回头却发现地上害她差点狗吃屎的罪魁祸首不见了。
车下小采正等着她,脚边放着那个旅行袋。
“小采,你的袋子……”
“不知道耶,刚才副会长一言不发地放在这就走了。”
“里面装了什么,这么重?”害她差点摔跤。
“宿舍的同学怕我晚上无聊叫我带上的。”小采拉开袋子拉链一角,满袋的漫画书赫然在目,“很重吗?”她单手提起旅行袋蹦蹦跳跳走了几步。
IQ200加怪力女!清潋开始怀疑起自己在阎王殿B栋生存下去的意义,就连一个实习生都这么恐怖,叫她这个普通的鬼仔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