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车子的老教师几乎全是烟枪,易语戈便不客气地开了车窗集体慢性自杀。车子驶上人烟稀少的高速公路,前头大车上的学生竟相互鼓动地飚起歌来,引得岔道上的几辆车子都减了速张望。
没搞错,真当这是春游吗?
易语戈叼着烟头无力地想,更叫他无力的是,后视镜里几个七老八老的家伙也不甘寂寞地探了半个身子出窗张望,恨不得当场对歌的样子。
“拜托你们坐好。”自大学毕业那年暑假到补习中心帮忙,与这些人相识几年了,易语戈还是培养不出一丝尊敬的情绪,被人倚老卖乖欺压的地位却是几年如一日。
一个小时的车程,托了凉爽天气的福感觉很快就到了,接下来便是停车,列队,分成几组跟着工业园的内部人员分头参观现场。
这个工业园与邻近几个大学都有合作项目,内部人员与在补习中心兼职的大学讲师并不陌生,接待参观的学生也不是头一回了。里头的先进仪器都是冰冷冷的庞然钢铁大物,加上让人模不着头脑的杂乱现场,曾有老师开玩笑说:“来参观这里,可以让对理科并无多大兴趣却跟风报了纯理科的学生趁早打消主意,以免贻误终生。”
这么说的话,相反也会有学生对那些大家伙陡生亲切,更加坚定了研究之路吧?
易语戈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只是在一间实验房的门前游廊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水喝了一口。
“学长,你不进去看吗?”
他偏头,看见安允蕙站在游廊外头,远远地问。
“我以前看过了,那里头的仪器比国外的要破。”长得也丑。
他面无表情地道。
女孩眼中闪过某种神色,也许是觉得他有些欠扁。她又站了一会,似乎拿不定主意是要进游廊还是去参观,最后仍是转身走了。
周围再无闲杂人等,易语戈点了一根烟,眯眼眺望远处有些微霾气息的天空。
也许是为了调和实验所内过于机械的氛围,外头园地栽种了不少种类的花卉植物,三面环水的地形使得空气常年阴凉湿润,加之平日少人走动,这儿倒是独自静谧休憩的好地方。
空气中的湿气阴柔得似乎能将人心都浸染了,只是就算置身于这样的景致中,他还是没有多少感觉,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面无表情叼着烟的男人。
似乎身体里所有的感性细胞在出生前便已消失殆尽。
碎石路上传来轻响,他回头,才进去没多久的女子又走了过来,距他两根立柱处站定,解释似的说:“里头有些闷。”
易语戈不置可否,“不好看吧?”
“确实不怎样,”她做个鬼脸,叹一口气,“还是学校的实验室比较亲切。”
说完这句话,她仍是站在那里,不离开也不走近,像是怕打扰他的样子。
易语戈觉得她有些碍眼。
他拿掉烟头,皱起眉,“你究竟要不要坐?”不坐的话滚开好了。
“可以吗?”她竟然这样问他,然后高兴地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很喜出望外的样子。
“有什么不可以的?”
“因为学长的表情有些吓人,好像不想让人打扰的样子。”
易语戈斜斜睇她的一眼,“我的表情一向如此。”
“是啊,所以我一直很奇怪,学长怎么能顺顺利利地活到现在,没把周围的人都得罪光。”女子的性格里一定有种叫做“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成分,猛地点头认同,末了竟还给他建议:“就像你初次见面时就对我很不客气,学长,你这样子让不熟的人很容易产生误解耶,不考虑改变一下形象吗?”
“为什么要改变?”易语戈反问,“我本来就脾气不好,何必要给人虚伪的好印象?”
安允蕙给他问得结舌:“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她才像是生气地将头撇到一边,小声地咕哝:“可是这样会让人很容易错过你的优点嘛……”
就像她。
她大概以为易语戈听不到,可易语戈却听到了。没有深思其中意思,他站起身,“既然不想看仪器,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
“跟来就是了。”
他带她去的是工业园的一条内河,河面比地表低数米,所以要下一道石梯。围着河栏铺了一道圆石小路,对面就是靠近园墙的一片林木,可说是整个工业园最为僻静的地方。
不管是晴是阴,圆石总是潮湿腻滑,下石梯时易语戈顺手扶了安允蕙一把,这小学妹竟还会不好意思,只是一下来便好奇地睁圆了眼睛。
耳边只有若远若近的潺潺流水声,幽绿的水面看不见底,突如其来的鱼跃声叫人心里一悸,循声望去却不见鱼影,只余水面一圈圈悠悠荡开的涟漪,给四周的静谧平添一份神秘。放在晚上,这地方绝对是拍摄恐怖片的好场所,即便是白天,空气中也流动着某种叫人不敢轻易出声打破的气息。
易语戈在圆石小路前头走了一段,回头问:“怎么样?”
“哇……”安允蕙压低了声音惊叹,“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让人有些敬畏。”
他知道她也瞧见了对岸的那一排森郁老树,低矮的枝桠直垂到水面,色彩浓重得就如中国的水墨画。虽然是植物,那样的姿势却让人联想到某种渴水的动物,比如远古的长毛大象,这样一想,便觉得树木们也在睁着一双双深黑的眼睛,注视着这贸然闯进的两个人类了。
瞧着身边女子不觉捂口赞叹的样子,易语戈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发现这里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原谅他所剩无几的感性细胞体会不出具体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似乎是个不错的地方呢。
这个小学妹毫不掩饰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直觉,顺便给旁观她那样子的人带来了乐趣,也许上帝造出性子单纯的人时,也兼顾考虑了娱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