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柳辛杨的眸找到了混在人群中的他们。
书锦冲着他比了个抱孩子的动作,又以嘴唇告诉他,是男孩。
他显然是看懂了。唇边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来,褐眸又移向书锦身边的俭言。没有敌意更没有火花,有的只是托付,对幼子和最心爱的女人的郑重托付。
当刽子手挥刀的刹那,柳辛杨脑海中闪过那番话来。
“朱书锦,得不到你的人,我便叫你心里的人也不好过;得不到你的心,我便挖空这颗心。”
“就算你把我碎尸万段,每一段上也都只烙着‘俭言’二字。”
呵。逸出一个失落的笑来。
她对他的爱已经深入骨髓,纵然没有翠舞、没有密函、没有天地万物,她,会爱的仍然只有那个人。
曾经的婚约、那些成或败的任务、理不清的情爱纠葛,一切都随着柳氏一族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为什么明明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她却比从前更加的不安和忐忑。梦想中与俭言朝朝暮暮相伴不离的日子,何时才能真正到来呢。
想到俭言,美目不由蒙上一层担忧。他的伤也不知养好没有,若是被外人发现了可怎么好,还有柳辛杨的孩子也不知现下可还安好。
“陈……陈公公。”芷兰慌张的叫声吸引了对窗凝神之人的注意。
那个向来只与父皇宠幸的儿女们热络的陈公公怎么会出现在这冷宫?莫非是父皇有事找自己?
丙然,尖细的嗓子冷冷道:“锦公主,万岁爷宣您去御书房呢。您请。”
那声“您请”更是命令多于恭请。
早已习惯了他的嚣张,书锦并没多计较的心情,只是疑惑于父皇宣自己去究竟所为何事。
推开御书房的门,顿时了然了父皇让自己前来的用意。
唇边已绽开了喜悦的笑来,“肖逸,你这么快就来京城了?”
“是,还要多谢公主向圣上推荐才是。”肖逸向书锦作了个长揖,深眸含笑望向佳人。
“哈哈,肖爱卿献给朕的那套山中庄园,甚得朕心,不愧是传世佳宝,匠心独具。妙哉,妙哉。”那个山庄与皇宫相比,富贵不足却精巧有余,气势略逊但余韵优雅。总之,是一处不可多得绝妙别宫。用区区一个二品文职换来这样一块风水宝土,简直就是英明神武。
“你把山庄献给父皇了?”不是祖传的避世宝地吗?为什么这样轻易就献了出来?
“肖某一介凡夫,那样不凡的地方自是皇上才相配。”他躬身,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肖某只是原璧归赵。”
一番话说得龙颜大悦,“爱卿这样忠于朕,朕今日定要好好赏你。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肖逸连忙俯身道,“臣蒙圣宠,赐封礼部左侍郎,已是铭感五内。又怎敢再奢求更多,只是……”看了看皇上,又将视线移至书锦身上,那样专注而无所避讳,长久,才微微一笑,“素闻皇宫乃人间蓬莱,臣山野长大,对皇宫自幼便甚是向往,恳请皇上能容臣在御花园走马观花一番。臣便是死也无憾了。”
“这还不简单。”皇上应下的同时,转而看向书锦,“你就带肖爱卿去御花园转转吧。”
书锦与肖逸并肩而行。两人许久沉默,终于由肖逸打破。
“锦公主见了我,难道无话可说吗?”
“我能有什么话说。”那个留有自己与俭言最美好回忆的地方,他竟然眼都不眨一下就献出去了。
“肖某为了再见公主一面,连祖宗传下的基业都不要了,也不能换来公主的动容吗?”他微笑着,亦如初面那般,贵气而儒雅。
“你也知道是祖宗传下的基业?凭你满月复经纶,考取宝名根本就不在话下。你何必如此急进?”她当初答应举荐他,也正是为他的才学所折服。
“有些事,等不得。”他回答得似是而非。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反倒勾起了她的无限心事。有些事,明明等不得,却偏偏要等。这分离的煎熬,何时才是个尽头。
“俭言,你等等我!”伴着娇媚的呼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与书锦、肖逸迎面而遇。
四人皆是一愣。
“是你!”黑眸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俭侍卫!”微笑着迎上他的探视。
“俭言,他是谁呀?”一把勾住俭言胳膊的雅公主好奇望向肖逸。
无视吊着自己的那个公主,黑瞳欺上另一个始终沉默的公主,“锦公主好兴致啊,陪肖公子来逛园子吗?”
“俭统领不也趁着天好陪九皇妹来逛园子吗?”脸上是淡然地笑着,心下却已经恼得不行。
他竟然用那样不冷不热的语气嘲讽自己,怎么不看看手臂上吊着什么?
“这儿没趣得紧。俭言,陪我去戏台那儿逛逛。”雅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玉手。
“是,臣遵命。”他垂首,一反常态地爽快应下。
眼见着他就这样跟着九皇妹离开,书锦唇边的淡笑渐渐散去,一张脸苍白如纸。
一旁,肖逸将一切尽收眼底。
“锦公主……”芷兰苦着脸叫道。
“嗯?”正在神游太虚的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芷兰早晨采摘了插在瓶中的鲜花在自己无意时已被一瓣一瓣地洒了满地。叹气起身,膝上脚上的花瓣又惹起一片花雨。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锦公主自从御书房回来时竟然没对自己笑,当时她就察觉不对劲了。
“没什么。”她淡淡地摇头。可叹息又一次逸出唇来。叫她怎能不叹呢。原本还一心想着父皇能早日赐婚好同他做一对神仙眷侣。谁知今日……这样的针锋相对,做冤家倒还比夫妻更适宜。
“芷兰,摆琴。”这样浓重的愁情,压在心上简直叫她喘不过气来。可偏偏又无人可诉,无人能懂。只能借由指尖来流淌那关了满满一心房的心思。
那琴声。
俭言止步怔怔停伫在屋檐上。曾几何时,那仿佛能破空的美妙琴音为何载满了哀怨,这般沉重,几乎压沉了那叶载音的扁舟。
原本心上因肖逸出现而生出的醋意、不满与气恼,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知道,她现在不快乐。而他,不能允许她有片刻的不快乐。他要他的女人,永远是幸福快乐的。
不顾自己才给自己订下的“绝不主动踏入她房内”的规定。一个跃身翻下屋檐,径直推开了她的房门。
琴声戛然而止。
“打扰公主的雅兴了。”黑瞳直直望向端坐在琴旁,满脸惊诧的人。天杀的。这样的脸,叫他如何能看得够。
“俭言?”他竟然这样大大咧咧地就闯进来了,芷兰还在,他怎么可以?
“怎么?你不想看到我?”
芷兰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俭侍卫……不,俭统领,竟然在公主面前直呼“你”“我”?
“怎么?不用陪你的九公主去逛园看戏了?”闲暇时总算是想起自己了?刚才对九皇妹那副恭敬有礼的样子,她可是还记得一清二楚。
“你……”他怒极反笑,“到底是公主,一个比一个更刁蛮任性。”
他竟然说自己刁蛮任性?委屈一下涌上眼鼻,“我又没求着你伺候。”
眼看她眼圈泛红,像是受了委屈,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一个闪身冲到她面前,隔着琴,握起那停在弦上的玉手,“可我偏偏就只想伺候你一个。”
“啊!”
芷兰的惊呼很及时地提醒了两人屋内还有一个“闲”人在旁观。
书锦的眸刚移至她身上,她立刻识相地往门外移,“那个……地上乱……奴婢……奴婢去拿水桶……”
胡乱扯出个毫无关系的水桶,人已消失在了门外。临了,还知情识趣地替屋内人把门关了个严实。
“你吓到芷兰了。”被芷兰方才那番惊慌样给逗乐的人,连埋怨都显得像是娇嗔。
“你也吓到我了。”他更紧地握着她的手,生怕不这样她就会飞走一般。
“你冤我,我哪有吓过你。”她垂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你吓我吓得还不够多。”低沉的嗓音似怨似叹,“好不容易走了柳辛杨,现在又来个肖逸。”
她与肖逸的默契投缘,一直是让他如坐针毡的。在山崖下是如此,在这皇宫深苑仍是如此。
“我只是奉旨带他游园。”她不争气地先一步做出解释,一心只想抚平他眼底的隐痛。
“不许。”一把将隔开彼此的琴拂倒在地,霸道地将她拥入怀中,“不许再跟他亲近,看一眼都不许,你是我的。”
“啊!什么事!什么事!”
一直守在门外的人,听到声响连忙探头进来张望。谁想一望竟然望到俭统领正紧紧将锦公主搂在怀里。
一张圆脸顿时涨得通红,“那个……奴婢……”赶忙缩回头,阖上门。心中却连骂自己是人头猪脑。
“天呐!快松手!”她在他怀中挣扎着。这要是传了出去,他可是杀头的大罪。
“她看都看到了。”他不理她,仍将她拥个满怀。
“俭言,你快走吧。这可是后宫。”
“书锦。”黑眸静静对上她眸中的担忧与慌乱,“待天一亮我就去向皇上提亲。”
怀中人被点了穴般,突然静了下来,许久,才抬眸望他,脸上是难掩的激动,“你是说,提亲?真的?”
忍不住癌头吻上她红艳的唇,“再不将你娶回门,我这颗心怕是永远要留在嗓子眼了。”
她实在是个太招人怜爱的小东西。即使有那样显赫的身份、又有着那样低调的心性,却还是光芒四射,让人不自觉便被她吸引。
他受够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与其眼见着其他男子对她觊觎只能在一旁生闷气,不如直接将她娶回家,好好藏起来。
触到她眼中莹莹然的期盼和那被自己吻的嫣红的唇。
咦?门内怎么没了动静?一直守在门外的芷兰好奇到底是怎么了。大着胆轻轻贴耳至门缝处偷听。
“呀!”慌忙捂紧自己的唇,几乎是跳离门边。脸,却因为听到不该听的而涨得通红。
吐气望天。
看来今晚,这俭大人是不会走了。可怜的她,为了保证主子的安全,不得不在这儿数着星星挨到天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