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年,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呵,这就是爷爷对七年未见的长孙所说的欢迎语吗?
黑瞋的眸幽幽扫向那个横眉冷对自己的长者,唇边虚应着一抹歉然的笑,“抱歉,让您失望了。”
苛责之人厉目微眯,“与其只会说抱歉,不如想想怎么尽快完成你分内的任务。”
“我会的。”情绪始终把握在自己手中,未受旁人波动的影响。即使那人,是他心中最在乎最重视的爷爷。
“那个丫头,现在在哪里?”提到心爱的外孙女,语气不由放柔放缓。
“北海道。”
穿着长裙戴着蕾丝帽在海风中张开双臂拥抱朝阳。手握爷爷那张无上限的信用卡,她的日子永远会是逍遥自在的。
这场追逐游戏注定是不公平的。爷爷一边不间断对她的经济支持,一边责骂着自己的办事不利。对这个绑不得也吓不得的宝贝妹妹,当初太过青涩的他,所能用的唯一武器,只有耐心。渐渐地,当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足够能力将她带回香港的时候,却发现紧跟她的同时更能亲身接触到纪氏遍及全球的分公司并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甘心选择了反主为客。静静等候吧,再如何留恋飘泊的灵魂,也会有厌倦、疲惫的一天。而他在等的,也就是那一天,反正心急的人又不是自己。
“今天晚上安心留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北海道吧。”不是询问更不是建议,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
“我知道了。”纪泽脉缓缓站起身来,礼貌性地向爷爷欠了欠身。
纪诚儒如往常般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黑眸驻留在那微显不耐烦的挥动着的手上。这样的姿势?有没有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意味?
黑眸黯了黯,毫无留恋地跨出了那间虽采光很好却仍让人无比抑郁的房间。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妈妈特地打长途把自己从上海叫回香港?两天的误工费外加打“空的”的钱,纪家会另包一封红包赔偿自己的损失吗?
为什么还是摆月兑不了。以为自己离开了香港就会摆月兑纪氏的桎梏,谁想不过是被遥控的风筝。只要纪家想收线,她便要乖乖从自己的天空飞回。
踏入纪家大门,远远就看到那个在阳光下喷洒着银光的喷泉。
“邱卓?”一个清亮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唤她。
回过头去,不由眼前一亮。
天呐!哪里蹦出的超级美少男。那样闪着金辉般的阳光笑容,真是迷死人不偿命。害她已经一大把年纪都忍不住心乱跳了一把。
“怎么?不认识我了?”美少男秀眉微蹙,眼神纯净透彻。
“纪泽怀?”眼前这美少男论长相倒是和那个小表有七分相似。可是,那玉雕般精致的五官、还有那散发着太阳味道的干净气质……未免也太“男大十八变了”吧。七年不见,竟然出落得这么标致可人了?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不仅泽脉哥回来了,连卓姐姐也回来了。”
他也回来了?芳心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卓姐姐,你不如搬回来住吧。”他温和地建议。
“纪氏在全球有这么多分公司,你为什么偏偏要待在那个没有纪氏的上海?”同时问出心中的疑惑。
呵。正因为上海没有纪氏,所以她才会选择上海的。
“我在上海住边了。”她笑答,心中仍为他也回来的消息而纠结。
“是吗?看来比香港还诱人,所以卓姐姐才会一去就不愿回来了。”
“或许吧。”对她来说,任何地方都要比现在所立的这个地方要诱人。
纪泽怀看了看表,“卓姐姐,真不好意思,我该去接琳了,你不用客气,自己随意。”
她点头应好。
自己随意?这不是家人会对自己说出的话。这是主人对客人的宽宏大度。
这就是为什么她拼命想逃离纪家的原因。纪家的人越是对自己显得客气而有礼,她就越觉得他们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她的身份原不配得到尊重,会被尊重只不过是因为纪家人的宽容大度。
她没有权利要求他们像对普通朋友那样对自己,因为纪家的普通朋友非富即贵。她甚至连能有资格同他们说上一句话,都是多亏了她“帮佣女儿”的身份。
恨透了这种感觉。明明存在着那么悬殊的距离彼此之间还要粉饰太平。她宁愿纪家人看到她直接露出鄙夷不屑,也不喜欢他们这样客气有礼,却让自己处处感觉自己是个外人。
懊死。自己都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敏感,纪泽怀不过只是说了一句“自己随意”,为什么就要乱七八糟地想这么多。她快受不了了,踏入纪家就会不自觉生出的压迫感、紧张感,逼得她想心中所有的念头都只剩下逃。
黑眸穿过人群,锁定在那个一身职业套装的人身上。
她竟然也来了。
幽幽的眸细细打量着她。一如既往的齐耳短发,但谢天谢地,总算不再是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一年的职场浸婬,她已渐渐生出原本不曾有的干练与从容。
只是……浅勾唇角,还是不够老练,以至于自己一眼便察觉了她眉眼间强掩的不自在。
这样的环境,她自小便耳濡目染,竟然还是无法融身于其中。这算不算是一个特例,可能是因为打开始她便将自己当做旁观者去审视一切,所以不但无法体会个中乐趣更是充满了排斥和不自在。
“泽脉,上次米兰那个合并案赢得很漂亮。”
回首,笑对上眼前这个富家千金。几年不见,她出落得越发美艳动人了。
“多谢夸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很绅士地表示着感谢。
“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呢?”显然这个问题困扰美人许久,所以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出。
“穷寇莫追。”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追击?他是有追,只不过追的不是商机,而是他的一个表妹而已。米兰的庆功宴还未来得及摆,喻大小姐就直飞了开普敦。他这个肩负着劝回重任的表哥除了跟到南非根本别无选择。
“琳,泽脉哥。”好不容易自一群富豪千金中突围的纪泽怀微笑着加入到两人的谈话。
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堂弟。在爷爷的细心呵护下,他真是丝毫不染世间凡尘,再点个光圈,估计就可以飞天成仙了。幸福的孩子。
“小怀,你看你爷爷多宠你,不过是提前入读剑桥,竟然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欧阳琳浅笑着,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甚是养眼。
“因为很不容易啊。”对着欧阳琳,纪泽怀笑得一脸灿烂,完全没有大人的样子,可当视线转向纪泽脉时,却已然隐去了眸中的笑意,“我这回可是跟泽脉哥打成了平手。”
“我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纪泽脉敛眸而笑,所有翻复的心思全被长睫遮盖。
“我可是一直把哥哥当成目标在努力。”仍是那样阳光的笑容,可目光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凌厉。
他抬眸,再对上纪泽怀的黑瞳已防备得当,让人窥不破内心所想,“能做你的开路人,我甚是欣慰。”
自幼就同这对兄弟走得很近,两个人再怎么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那隐隐的火药味也难逃她的双眼。
“泽怀,我口好渴,给我拿一杯果汁吧,拜托了。”找比较好下手的人提出要求。
“好,我带你去。”纪泽怀闻言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同时毫不顾忌地牵过她的手,满脸堆着可爱的讨好,“今天特地让他们为你准备了鲜榨黑加仑呢,还有你喜欢的草莓……”
含笑的眸直到目送他们行远,才渐渐转冷。
自己还没劝回喻颜就被恩准重返纪家的真正原因,原来是这个。记得自己十七岁那年领到哈佛的入学通知,那样激动地递给爷爷,他只淡淡一句,“学费我会打在你账上。”便挥手示意自己离开了。
环顾四周,这场夜宴还真是奢华。四处仿佛都闪着耀目的光芒,那样强烈而夺目地朝他压迫过来,连呼吸几乎都变得有些不稳。
看来,太久没回家的他也开始有点不适应这类应酬了。他需要出去透透新鲜空气。
“小姐,您的饮料。”邱卓含笑接过橙汁。
再回首。咦?人呢?
罢才分明看见三个人在那里有说有笑,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怎么一转眼一个人都没有了?放眼场内,总算在饮料区找到了并肩而立的纪泽怀和欧阳琳。可是,他呢?
真是的,怎么不由自主又去关心起他来了。
讪笑自己这种不知何时养成的可笑习惯。收回眸来悠悠品起杯中的橙汁。果然是鲜榨的,而且果味非常浓郁。应该是新奇士的极品。能参加这种富豪家的聚会,最大的好处也许就在于,平时去星巴克坐一下都觉得太过奢侈的自己,可以尽情享受免费的、绝对顶级的美食美饮。只是,再怎么努力地吃喝,也吃不回自己两天的薪水吧。
“今天,诚蒙各位光临小孙的欢送宴。”
唔?欢送?欢送谁?纪泽脉吗?可是,他离家也不是头一遭了。
“爱孙年纪轻轻就能入读知名学府,实属不易啊。”
“才十七岁就被剑桥录取,可喜可贺啊。”
“他日必成大器。”
只要纪老爷子一开口,还怕周围会缺溜须拍马的人吗?
十七岁就被剑桥录取?如果没记错,那个家伙,也是十七岁被哈佛录取的吧。那一年,可没有这样大的排场。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没有比较的时候,大家也只道是纪老爷子对小辈要求严厉。现下有了比较,才知道那根本和严厉无关。
这或许就是他会失踪的原因吧。想着,便不自禁迈出了离开的步子。
爬满野蔷薇的墙旁,那个披上月光的挺拔身影是如此落寞而魅人。
“不会又哭鼻子了吧。”她忍不住出声。
被惊动的人缓缓转身,抖落了一身的月光。黑瞳含笑攀上她的眸。
“看来要让你失望了。”
原本就悠扬而低沉的声音,配着身后的花海,美得仿佛在看一场华丽的歌舞剧般。
“失望的人是你吧?今天你爷爷为了泽怀这样隆重的摆宴,我想我能体会你的感受。”她对此觉得非常抱歉。虽然这件事与她并没直接的关系。
“你不能。”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
她不可能了解自己的感受。被最尊敬的人彻底忽略的这种怨、这种伤,不是简单的委屈和愤然就能形容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没有人能够明白。
她注视着纪泽脉一双没有任何讯息可读的深邃黑眸。发现自己或许真的不能。即使这样近在咫尺,她都没办法捕捉到他内心所想,她又凭什么说能理解他呢。
他早就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纪泽脉了。不是那个高傲自负,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被伤到自尊的人了。如果说上次见面时,他已成功收敛了自己那外露的张扬;那这一次,他更是高竿到了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即使说着那样伤痛的事情,他竟然还能戴着微笑的面具。
“就算我不能帮你,至少你能帮我吧。”既然帮不上忙,索性换个话题吧。
“听上去好像是亏本买卖。”他仍是笑,眼神却分明在鼓励。
“帮我找一下陈默吧。”
笑容仍在,黑瞳却沉了沉,“他欠你钱了吗?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的。”
“是。”他是欠自己钱。可是,更多的,是自己对他的亏欠。
“不会是情债吧?”他目含嘲讽。
她却无声陷入了沉默。
他自那突然的静谧中,已然找到了答案。
“有些凉了,进去吧。”说时,那悠扬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
他们的离开显然未给这喧闹的大厅带来任何的影响。
纪泽脉给自己端了一杯Martini的同时递给邱卓一杯香槟。
“我不喝酒。”她小声抗议。
他眼中微染笑意,微微贴近她耳边轻问:“江湖儿女也会怕香槟吗?”
那阵阵温润的暖风似长了眼睛般直钻入她耳膜一直痒痒地爬入心里。
脸上一阵发烫。不知是为那句话还是那奇怪的感觉。胡乱接过酒杯,捧着便往口中灌。
他笑,轻抿了口杯中的烈酒。黑眸中的心思永远让人琢磨不透。
“泽脉哥哥,你回来了吗?好久没见到你了。”
伴着一阵香风,邱卓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一股力道顶离了纪泽脉身边。
“原来是黄小姐。”他向来过目不忘,很快就认出了对方是珠宝大亨黄添年的小女儿。
“叫我苏珊就行了。”
邱卓眼看着刚才还用蛮力顶开自己的黄小姐一转眼就一副腼腆温婉的闺秀模样,不由对天大翻白眼。
真是……无话可说,索性一口干光杯中的香槟。
“泽脉,你怎么只陪苏珊聊天。好偏心哦。”
认出新加入的美女是某位金融官员的女儿,向来以作风大胆而闻名,立刻换上嬉笑表情,“怎么会呢?我对年轻漂亮的女士都是百分百专心的。”
被越挤越远的人,眼看着才进屋不到五分钟就让年轻女孩子团团围住的纪泽脉,不禁发出一声冷哼。
什么嘛。竟然还躲在花墙旁装可怜。看来他根本就不是因为被纪老爷子忽略而伤心,摆明是想去那里挡桃花劫的。那么肉麻的话竟然眼也不眨就说出来了。他还真是很有成为花心大少的潜质呢。
想着,不自禁地由服务员举着的托盘中又拿过一杯香槟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