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喝了点酒,不便开车,步出餐厅后,三人在街边拦下计程车,送吴秉贤上车后,周允宽才又招了车。车停下的地方积了一滩水,不得己,他只能带着沈安婕绕过车尾,从另一侧车门上车。
正打开车门时,突然听见身后的她啊一声,说道:“我的画纸不见了。”
他还未来得及有反应,一道警示的喇叭声传来,周允宽警觉地回头,见一部机车往这方向来,他一骇,转过身,就见女孩低头看着地面在找东西。
他大喊出声:“安婕!”下一秒,急急跨步过去,使力一把拉起女孩,半搂半拖地带回路边。
沈安婕伏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那厚实的胸膛和温热的体温,让她还回不过神来,好半晌都没有反应,她听不见喇叭声,自然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间的情况看在他眼里有多危险,她只是被拉起时,看见是他,然后就被扯到他怀里了。
她困惑地抬眼,才见着他惊惶的脸,周允宽正瞪着她看。
她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沈闷嗓音从周允宽的方唇中吐出,他脸色好难看,绷紧的五官,渐转冷肃的表情,还有那牵动的眉峰,在在说明着他此时此刻有多恼怒。
下一秒,他气急败坏地喝斥她:“沈安婕!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不知道马路很危险吗?要拣东西前是不是应该先看看有没有车子?你有没有在听喇叭声?他按得那么急,你都不知道要躲?万一被撞上怎么办?”瞠着长眸骂完,见她一脸怔然,有些无辜的表情,他又懊恼地别开眼。
他这是在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她听不见,怎么可能会知道要闪避那部机车?
正因为听不见,她才不知道要躲,他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他为什么控制不了情绪?
这么多年来身边都没有女人,原来你喜欢小妹妹。
你们这样住一起,不会日久生情吗?
你如果不喜欢她怎么可能这样注意她……你该不会想学那个什么长腿叔叔吧?
这刻,他脑中泛着迷思。
稍早前好友在餐厅包厢说过的话,像暮鼓晨钟,正一字一句地敲上他的心,翻搅着他的心湖。他不是没发现最近的自己有些奇怪,偶尔几次面对她时,那突然不受控的心跳都让他有些无措,但都被他硬生生压下。
他不是无感,只是习惯忽略那不该有的心思,而忽略,是因为他不需要。
人生,总会有某些人事物,是你从不想接触、或是你不想拥有的,它也许存在,但你还是会选择漠视,只因为你以为你不想要。
人们都说爱情美丽,但爱情对他而言,不过是诗人墨客笔下的遐思罢了,不值得歌颂一生一世,他的母亲是最好的例子,他经手的每一个离婚官司,也是例子。
见别人甜蜜蜜,他也曾经想要试着相信爱情这玩意儿,体会一下它为何让那么多人疯狂,于是他和那个主动追求他整整两学年的英文系系花交往;但不过半年时光,他就看见他的女人在另一个男人的车上,与男人热情拥吻。他怎么可能还会对谁动心?
撇开沈安婕才十七岁的年纪不谈,她是他一个案子的证人,他又怎能公私不分?他也许只是有些心疼她,因为他们有着类似的家庭背景,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情况不一样,更可能是因为这阵子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所以多留意了她一点……就是这样而已,不会是什么见鬼的动心。
思及此,他急急松开她,神情有些狼狈。
不知他此刻心思的沈安婕,只是张着大眼看他。
他看上去好生气好生气,她有些惶惑,但在看见他嘴巴吐出的字句时,她竟是有些开心,虽不是每个字都读清楚了,可她知道他是在气她差点发生意外。
原来,他拉她进怀,是怕她被撞到?这是他对她的关怀吗?若是,她能不能揣想他是喜欢她的,否则又何必担心她的安危?
当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一心希冀的无非是对方也有同样的心思,正因为没经历过爱情的失败,心里对爱情的幻想是美好的,是有憧憬的,就如现在的她。
她喜欢他,也想要他喜欢她,于是她看着他冷肃的脸,两手抓住他臂膀,想叫他不要生气,她下次会注意来车,但还不及开口,就见他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急拨开她两手。
沈安婕睁大眼看他。“你……”
沈着眉眼的周允宽只是看了她一眼,拉开计程车车门,低道:“上车。”
愣了几秒,在见他对她投来不耐烦的眼色时,她随即坐上车。
低着头,沈安婕握着笔,在英文课本的空白处反覆写着她才老是记不住的单字,她微恼地从桌上的L夹里抽出一张英文翻译练习,几度试着翻成中文,也是不顺利,整个脑袋想的都是——周允宽什么时候回来?
她念的是高中部,除了美术这一门课学校较为重视外,其余课程和一般高中是一样的。她知道她应该更专心认真,才能考上好大学,但心思兜兜转转的,就是转不到课本上,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早上起床后,她没遇见他,问了刘姨说他早早就出门了,不知道在忙什么;晚上她在书房看书,也不曾见他踏进书房,她几次等到凌晨一点,仍是没有等到他。
仔细回想,上次见他就是他带她去和朋友吃饭那次,看了眼时钟,已经十一点零九分了,他今晚仍是要忙到很晚才进家门吗?
还犹豫时,就见刘姨经过门口,她唤了声:“刘姨。”
“你书还没读完啊?”刘姨笑着。
“还没。”沈安婕摇摇头,瞅着刘婕,欲言又止的。
“我看你好像很累,要不要吃个宵夜,我帮你煮碗面。”说着转身就要下楼。
“刘婕,不用,我不饿。周律师还没回家吗?”
刘姨转过脸看着她,一脸讶异。“他九点就到家了啊,你没看到他啊?”
她愣了一下。“九点吗?”原来他在家,那怎么都不进书房?
“对啊,现在应该在房里。”刘姨指了指隔壁那关着门的房间。“你有事要找他?”
“啊?就是……”她咬住下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忽然想到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有几个英文句子不懂,想请他教一下。”
刘姨喔了好长一声。“我记得他以前英文成绩很好,你就拿去问他吧!”打了个呵欠后,又说:“那我去睡了,我不像你们年轻人,不睡觉也没关系一样。”呵呵笑两声,回房了。
看着刘姨进房,她转身回到书桌前,拿了自己的英文课本后,又拿了那张英文翻译作业,来到他的房门前。
低垂着视线,她从底下门缝透出的光线,猜想他应该是醒着的,于是她敲了两下门板。
正在列明天开庭时准备询问证人的问题,周允宽目光不离电脑萤幕,两手飞快地动着,淡应了声:“进来。”
迟迟未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心思仍在公事上的他微蹙起眉。“刘姨?”
等了几秒依旧没有回应,他放下笔电,从贵妃椅上起身。“刘姨,你还没睡——”门一拉开,见着来人时,他止声不说话了。
沈安婕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见着他的那份欢欣表情,还不懂得掩饰,就这样赤果果地摊在他面前。
“你还没睡吧?”她微偏脸蛋,看时房里,他的笔电就摆在贵妃椅上,她视线移回他脸上,微诧地问:“你在房间工作?”
周允宽看着她,没说话。那落在他脸上,她流转的眸光,近乎是一种迷恋了,之前他怎么会一直忽略了?
见他端着冷脸不回应,她尴尬地笑了声后,指指手中的物品。“我英文不会,想请你教我,可以吗?”
她缠继的眸光透着恳切,细细语声中有着少女的羞涩,他明知该拒绝,不能再与她有过多接触;而事实上,他最近刻意早出,晚间也不再进书房,正是在疏远她,虽然他几度经过书房时,得要克制着自己,才不会往里看,但他和她,就是该继续疏离下去的……
然而,他终究是越过她,往书房走去了。只是看一下她的功课,解决后他就会马上回房,不会再和她有密切互动的。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走进书房的动作已说明了一切,沈安婕愉悦地跟上,在他的书桌前落坐。
“哪个地方不会?”他倚在书桌一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安婕拿出英文翻译。“就是这个,里面句子有点难,我翻不出来。像这一句就看不大懂,还有这一句……”
他接过文章,大略看一遍后,从笔筒中抽出一支黑笔,再找出一张白纸,把英文句子写了一遍后,再写上中文。
沈安婕垂眸看着他苍劲的字迹,那饱满的墨色就像她此刻绵延不绝的情感,她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那握着笔、骨节分明的手指给夺走目光。
继续唰唰写着,没察觉她目光的周允宽,干脆将所有句子都翻成中文。
她凝注的视线,从手指慢慢上移到他的脸庞。他站在桌侧,弯着身子,台灯在他脸上切割出阴影,挺直的鼻梁上透着软芒,脸颊却陷在阴暗里,他偶尔会偏转视线看看那张英文翻译,细碎光影跟着若隐若现,在他脸上添了邪魅。
她看得入了迷,被他勾走了心魂,目光痴痴移不开,直到周允宽察觉了什么,偏过脸庞,对上了她的凝视。
她那纯挚而缱绻的目光,像有重量似的,在他心上烙下什么,他心跳一阵狂,突觉后脑热热麻麻,他一度冲动地想要伸手触碰她,但在抬起时便瞬间清醒……他这是在做什么?
及时压下那股冲动,他紧握着笔,命令自己移开目光,提醒自己坚守公私分明的原则,莫混淆了。
“好了。”他状似若无其事,把他翻译的资料移到她面前,直起身子本想转身就走,下一秒她抛出问题了。
“你最近很忙啊?”沈安婕试探地开口问,见他一墨一般的黑眸突然沉沉地看着她,她心一个大力跳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我只是看你之前都会进来这里工作,但已经很多天没看你进来了,刚刚在你房间看到你的电脑,我……”
她难道都在书房等他?他心口微热,偏要忽略,看着她,眸光淡淡。“你这年纪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念书,我把这个空间让给你用,你才能专注准备升学考试。”
她一时没看清他的嘴形,反应不过来,他重复一次后,才听她道:“可是之前你也都在这里忙你的工作,我们并不会互相干扰。你不是喜欢听音乐吗?你在这里听音乐也没有关系的,不会影响我看书。”
周允宽两手撑在桌沿,侧着眸看她,深深地,若有所思地。
他当然知道无论是他发出声音,或是音响的音乐都干扰不了她,他要避免的就是方才那种她盯着他看的情况,她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片刻,他掀唇道:“时间很晚了,书念好就去休息。”
再没看她,他直挺挺的身影转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