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早。”见到那正端着一盘葱蛋走出厨房的身影时,她语气微甜地打招呼。
“你醒啦?时间抓得嘟嘟好,可以吃早餐了。”刘姨把盘子端上桌后,又盛了两碗粥。
“……啊?”她偏过脸看着刘姨,垂在身侧的手腕蓦地被握了下,她转过头,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踏进饭厅的周允宽掀动嘴唇。
“刘姨的意思是要你吃饭。”他看着她说。先前她母亲曾说过她虽会唇语,但不是每个词汇她都能懂,刘姨那句“嘟嘟好”,大概让她起了疑惑吧!
她愣了下,见刘姨递了一碗粥过来,她随即把书包放在餐椅上,接过碗。“谢谢。”
她坐到位子上,只见周允宽转进厨房,不多久,捧着一个马克杯走出来。
他把杯子移到她面前。“吃完粥,把牛女乃喝了。”
才举筷的她,见到那一杯少说也有五百CC的牛女乃时,不禁愣住了。
“她那碗粥吃了后,还喝得下那杯吗?”刘姨出声问。
“她太瘦了。”他淡淡回应,抽走她手中的筷子,挟了些葱蛋、烫青菜、卤香菇进她碗中,又用汤匙舀了些肉松放入她碗里。
沈安婕亲眼目睹清粥如何变成杂烩粥,目瞪口呆了片刻,才转头看他,但他已起身回到客厅拿了他的咖啡杯和一本卷宗,走到一旁的咖啡机前倒了杯咖啡。
周允宽端着咖啡杯回到她身侧的位子,没理会她,迳自看着资料。
瞪着面前那一碗和那一杯,她求助地把眼神调往对面的刘姨,但刘姨也只是耸耸肩,比划着手势,意思是她也没办法,要她认命吃掉。
她瞄了瞄周允宽面前仅有的一杯咖啡,再看看自己眼前的东西,表情甚无奈。
刘姨看见她的表情,憋不住笑地说:“你要她吃粥又喝牛女乃,自己就喝咖啡而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你起码也要以身作则。”
闻言,周允宽总算抬起脸庞,长眸再度睐向身侧的她。沈安婕觑见他清冷目光扫来,急急挪开目光,认命地低头举筷进食。
见她动筷了,他才启唇应道:“等她有办法长到我这种身高,我就不逼她了。”
“她要像你的身高,那也太让人担心了。”刘姨笑了几声后,想起什么,看着沈安婕说:“安婕,你不会手语吗?”
沈安婕垂眼进食,不知道刘姨在说话,身侧男人握了她手臂一下,她才转头看他。
“刘姨在问你会不会比手语。”
她转过头,点头回答道:“我会手语。”
“我好像没看过你比手语。”刘姨又说。
“因为懂手语的人不多,所以我只跟同学和老师打手语。”她开口解释。
刘姨这才恍然大悟。“也对,你如果跟我比手语,我也是看不懂。啊我平时跟你说话,你应该都有看懂吧?”
沈安婕想了想。“有时候看不懂,我会看表情猜意思,或是用前后的句子去猜。”
“那你很厉害耶,听不见还可以和一般人一样开口说话。”竖拇指。
沈安婕捧着碗,举筷的动作倏地停顿。“确实我听不见以后,妈妈就训练我说话,她很严格的,我记得我常常会生气,不想学,因为好困难;但她不希望我连和人沟通都有问题,所以还是半哄半凶地陪我练,如果没有她,我现在大概不会说话。”
稍停了停,她有说:“妈妈人很好,很疼我的……”她勾唇浅笑,大眼弯弯像新月,眼角却淌下一道泪。“我一直没跟她说过谢谢,也觉得小时候的自己真不懂事,如果她还在,就可以跟她说这些了……”
刘姨呆了呆,急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不要哭。”
她垂下眼,放下碗筷才想揩去眼泪时,身侧男人已抽了张面纸递到她眼前。
顺着那张面纸上的指节,她视线往上移,对上周允宽冷肃的面孔。她轻讶地看看面纸,再看看他后,才接过他手中的面纸。“……谢谢。”
看了看她还剩下三分之二碗的粥,再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他把马克杯直接捧起放进她手中。“马上喝掉,我送你去学校。”
捧着杯子,沈安婕喝了一大口后,才哽声开口:“周律师,我有校车可以搭,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如果怕麻烦我,就听话,不要任性。”他长长的眼眸睨着她。“你下午要出庭,总得向学校请假,我等等先去跟学校和导师打个招呼,你坐我的车一起过去,只是顺道而已,我都没嫌麻烦了,你在麻烦什么?”
她看着他的嘴,消化他的话,但又见他启唇说:“我昨夜跟你说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吗?事情遇到了,就是要处理,光哭解决不了问题。”
“好了啦,想妈妈是正常的啊,不想才奇怪。”刘姨放下碗,抽了几张面纸塞到沈安婕手中。“来,乖,赶快擦一擦,牛女乃喝了先去外面等,碗我来收。”
接了面纸随手抹掉眼泪,沈安婕握着马克杯,一口气喝光牛女乃,道了声谢后,她拿起书包就先往门口移动。
看了眼她匆匆的背影,刘姨回头看着那正起身,拉整着身上西装外套的男子,叹道:“昨晚不是才跟你说不要对她那么凶,她听不见你的口气,可是她看得到你的表情。”
周允宽慢条斯理地拉了拉袖口,才道:“我只是要她坚强,我妈死的时候,我可不允许自己伤心那么久。”
“你真的不伤心吗?”刘姨总是带笑的圆脸,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他愕然几秒,才闪避着什么似地敛下眼,低道:“我先出门了。”
刘姨在他身后又说:“允宽,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一直都跟母子一样,当年事情发生时,你身边至少还有我,安婕她现在有什么?而且,她应该没去过法院吧?下午就要开庭了,她难免害怕啊!”
他脚步只稍停了下,便提起搁在沙发上的公事包。“刘姨,这事我会处理。”
说罢,随即跨出门口。
没在门外见着她身影,周允宽皱了皱眉,立即又迈开长腿走向庭园,出了锻造大门后,在大门旁停车的围墙边看见她,她面对副驾驶座,背靠墙,垂头低泣着,手心还握着什么正擦着眼睛,下一秒又抹了抹脸颊,两肩还一耸一耸的。
你真的不伤心吗?他想起几分钟前,刘姨问他的话。
真的不伤心吗?他心底知道他不是,他只是逼着自己把悲痛化成力量,他告诉自己要成功,所以再怎么难过也要熬下去;而那段时间,与他亲如母子的刘姨一直陪在他身边,但她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思及此,他又看了她耸动的肩头一眼后,走了过去,伸出手放到她肩上。
右肩一个轻触,沈安婕颤了下,抬起脸见是他,她仓惶低头,用手中已经揉到烂掉的面纸团擦泪。
她急着擦泪的模样,不知怎么着,让他心口微微泛酸,隐约心疼。他轻叹一声,放下公事包,从西裤掏出手帕递给她。
沈安婕睁大眼看他,意外他这一刻的举止,她本以为会挨一顿骂的。
盯着她哭得红红的鼻子,发现她人中和鼻翼沾上细白碎屑,再往上一看,她长长的睫毛上也有相同情景,唇角蓦地一勾,淡淡笑意自嘴角流露,大概是面纸被她擦烂了,才会黏在她脸上。
未作多想,他已动手抬起她的脸,拿着手帕擦掉她眼睫和脸颊上的面纸碎屑。
“觉得被我欺负了?刘姨说我对你太凶,现在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但我也是为你好,想妈妈不是不对,只是思念的同时,也要勇敢往前看。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视线不意触及她制服领口下的白皙,他蓦地止声,不自在地别开眼,才又发现自己差点月兑口说出什么,再回过脸庞看她时,几秒钟前那罕见的柔软神色已回复一贯的冷然。
沈安婕怔怔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把她骂哭了,又递出面纸,现在还拿手帕帮她擦脸……
见她傻愣愣盯着他看,他倏然收回手,把手帕塞进她手心,让她自己擦。
“中午我会去学校接你,有时间就想想你父亲从前是怎么对你们母女的,因为法官会问。”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早习惯陈述这些话。“还有,印章和身份证都带了吗?”
“带了。”她的声音听来没什么力气。
“记住,要实话实说,别说谎。”他交代着,见她脸色不大对,他眉眼一沉,问道:“还是不想出庭?”
“我……觉得紧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庭作证了,而且还是指控自己的爸爸,她没去过法院,对于未知的情况,她很不安。
他沉沉看着她,片刻才道:“不要怕,有我在。”他弯身提起公事包。“走吧。”
不要怕,有我在。握着他的手帕,沈安婕看着他绕过车头的高大身影。
有他在……妈妈出事时,在医院她又慌又急,是他冷静地听着医生的说明;之后他怕她被爸爸伤害,收留她住进他家;就连妈妈的后事,也是他在处理……
她不像他,进出法庭也许就像进出自家厨房那样稀松平常,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无法不紧张,但他那句话,似乎又让她稍稍安心了些,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是可以信赖的。
周允宽打开车门正要上车时,长眸忽地直直扫过来,清测眸光落在她脸上。她还在犹豫吗?他都这样挂保证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他又是那样冷肃的目光,沈安婕一惊,急急上前拉开车门,钻入他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