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申净熙硬拉来李珠贤关在书房里拟定作战计划,诸葛亮和臭皮匠共同发挥毕生所学,再加上一箩筐的参考资料,终于编写出一套毫无瑕疵的脚本,绝对可以让人相信她就是高科技的“人工智慧机器人”。
看申净熙得意洋洋地抱着刚装订好的机器人《使用说明书》,李珠贤心里反倒有些毛毛的。
“申阿熙,要不要我帮你做一些特殊化妆?譬如在背上画一个变电箱?”
“没必要。那个裴少爷要是敢掀开我的衣服,我就告他职场性骚扰。”
“……那就应该没问题了。”因为没有人会对发育不良的身材产生那种念头。
“当然没问题!因为我是“天才”啊。”
不,她是史上最白痴的超级大蠢材!
这里是一间原本要做为民宿的小木屋,约莫五十坪的空间,相当宽敞明亮,很像欧洲乡野间的淳朴建筑;没想到在台北近郊山区居然能找到这样舒适的住宅,但这栋房子的主人却是她曾经要“报警法办”的那个自大鬼!
偷觑着正在跟老爷子讲……呃,吼电话的“裴少爷”,申净熙立即转回眼珠子,装出乖巧顺从、严肃待命的样子,腰杆打得笔直,脸上不敢有任何不敬的表情,心里却哀嚎连连地想打退堂鼓,才上工第一天就后悔没有先写好遗嘱。
“……试用期三个月,不能泄漏机器人的身份嘛!好,我知道了。”
币上电话,裴子骥头疼地揉揉额角,转个身,双臂环胸地打量着新来的管家。
老爷于是收下了袖扣,但因为他和申净熙在研究所前大吵和攀折花木的事,逼得他不得不退一步低头认错,答应了交换条件。
不想回裴家老宅,要自己住在外面?可以!但是老爷子会指派管家跟他同住,等于是安插了心月复在他身边当眼线,让他的食衣住行都受到了监视。
哼哼,没关系,尽避指派吧!他裴子骥又不是软趴趴的毛毛虫,佛来杀佛、神来诛神,就是派天兵天将来看守他,他都能翻出老爷子手掌心!
但他的管家不是佛,也不是神,甚至连“人”都不是。
尽避有了亲爷爷和偶像大师的背书,他还是感到相当疑惑——机器人怎么能做得这么像真人?
——最近不是很流行什么基因工程、干细胞的研究吗?我猜,搞不好申搏士能制造出科幻电影里的“科学怪人”咧!
好兄弟在飞机上说的话突然窜进脑海里,裴子骥“啊”了一声,霎时间疑云消散、豁然开朗——
好厉害呀!这个“科学怪人”居然没有露出一根螺丝钉在脖了上呢。
极其有幸成为申博士秘密研发的机器人管家试用者,他应该感谢裴家祖宗八代的保佑才是,怎么可以怀疑偶像的能耐呢?真是太不敬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开始思考要怎么安置这个“东西”。
“EJX001。”超能净熙一号。
“啊?这么长?”裴子骥冷嗤。“以后我就叫你“丫头”,听见了没?”
申净熙翻翻白眼。又是“丫头”!这个自大鬼能不能换个有创意的新词啊?
“是的,主人。”没关系,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以忍。
不期然的,裴子骥惊诧地挑动眉梢,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微笑。
主人?有点突兀的敬称,但听起来还挺顺耳的,尤其是能听到“净熙小姐”喊出这个充满威权感的代名词,更有一股大仇得报的畅快。
“好。丫头,等会儿把阳台扫一扫,我不想看到一粒灰尘;外面庭院的杂草拔一拔,拿剪刀修剪一下车坪,车跟草的高度落差不能超过一公厘。”
申净熙不想吭声。忍字头上一把刀,再忍……
“厨房的锅碗瓢盆都要别干净,只要是金属的部分都要能当镜子照;排油烟机顺便拆开来清一清,但一滴水渍都不准留下。”
再忍忍。
“全部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都要洗过一遍再擦干,包括厕所,每一块木板都要用消毒水刷过,最后再打蜡。”
再忍忍忍。
“烘衣机里的衬衫拿出来熨一下,熨好了挂起来,不要折,我的衣服不能出现不该出现的皱褶;皮鞋要上油擦亮,我要看到可以反射出没有雾影的日光灯。”
再忍忍忍忍……
“这些,都要在天黑以前完成。”
再忍——她现在只想把忍字头上的刀拿来砍死这个男人!
“主人。”
“晚餐的话,就……嗯?什么事?”
“我是管家。”
“嗯。”裴子骥点头。管家的同义词不就是“打骂不还手、拳脚不缩头的狗奴才”吗?
申净熙挑眉一笑。“老爷子让我来矫正主人恶劣的个性,阻止主人在外面为非作歹、祸害乡里——这才是我的工作内容。”敢虐待她就试试看!
裴子骥果然不负众望地马上发火。“臭丫头!本少爷是你的主人!”
“我知道啊,我从一进门就没喊过主人的全名了。”
啧,少来!嘴上喊得恭恭敬敬。心里又是怎么把主人骂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双拳紧握,裴子骥勉强忍住将她拆成一堆废铁丢进资源回收桶的冲动,试着跟她“讲道理”。
“丫头,我问你,机器人的三大定律是怎么说的?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
“嗯嗯,所以我必须遏止主人的臭脾气到处乱扫射啊。”
现在是把他当成开膛手还是撒旦了是吧?
“第二条,在不违背第一法则的前提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所以喽,我是领老爷子的薪水,我的主晶片已经被写入他的指令了。”
那“主人”是叫来诈骗善良老百姓的吗?
“第三条,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的前提下——”裴子骥赶紧将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呃,没事。”
“第三条,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的前提下,”她好心地替他把完整的定律说完:“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唷!呵呵。”
这丫头的笑声还真是刺耳!裴子骥不悦地看着她笑得放肆的小脸蛋,真想把她按到大腿上打。
“臭丫头!你不怕我给你打负评,丢回研究所去销毁吗?”
“那主人不怕我跟老爷子告状,把你抓回宅邸必禁闭吗?”
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让裴子骥又迷惘了。“你真的不是申净熙?”
外表像也就算了,但如果连个性都像就太没天良了吧?
眼珠子转了转,她灵机一动地绽出笑容。
“不是。但我是用净熙小姐的DNA组态制作出来的人工模拟生命体,相似度达99.9999%,净熙小姐有的,我也有;净熙小姐会的,我也会。我的自动学习功能跟净熙小姐一样,她十七年又两个月一十八天的记忆也都存在我的记忆体里了。”
既然被认出来了,就让主人知道“EJX001是申净熙的人工复制产品”,这样她演起来就更加得心应手、浑然天成,完全不必怕露馅了。
“可恶!我要退货!”
“哼,我才想递辞呈咧。”
她仰起下巴,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愤怒,双颊因为激动而泛出薄薄的红晕,看起来就像粉女敕女敕的水蜜桃,让裴子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
“痛痛痛!你干嘛捏人家的脸?”申净熙哇啦啦地呼痛,恼怒地拍开裴子骥的手。
裴子骥看着被拍红的手背。见鬼了,机器人也做得出这么……细女敕的触感?
“……机器人也有痛觉?”
“我刚刚说的话都被风吹走了吗?我有人工模拟的神经网络,净熙小姐会痛,我也会啊!换你让我捏捏看,不会痛才怪!”
她埋怨地瞪着他。不只是脾气差而已,这个人根本就是有施虐倾向的暴力分子,恶行重大、其罪当诛,用狗头锄砍他十八刀都算轻饶了!
看她的眼角似乎还委屈地泛出一丝水光,裴子骥却比任何人还欲哭无泪。
“什么人不好做,偏偏要做得跟申净熙一模一样。”
“净熙小姐怎么了?人家聪明又可爱,脾气才不像主人那么坏咧!”
她义愤填膺地为自己辩驳。
“啮!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一点都不害臊。”
“不然咧?净熙小姐是申博士亲亲爱的乖女儿,第一具人工智慧机器人,当然要以她作为参考对象啊。”
“最亲亲爱的应该是老婆,不是女儿吧?”裴子骥不屑地撇撇嘴。
“博士的传记还放在我床头呢!里面说博士跟夫人的忘年婚姻是多么的幸福美满,像夫人那样温顺柔美的女性,才是值得参考的对象!哪像你和申净熙,一点都……”
话说到一半,裴子骥察觉有异地自动闭嘴,悄悄伸出一指推推她的肩膀。
“喂,丫头,你又想搞什么鬼了?”他还没说到申净熙刁蛮泼辣这一段,应该没有说错什么惹她哭吧?“我警告你,你、你别哭出来喔!”
“……不会。我没事。”申净熙横臂抹去眼角的泪光。
才怪,女人说“没事”这两个字,通常就表示事情大条了。
“我不会哭,因为主人说的都对。”
这个反话说得太明显了吧?“喂,丫头……”
“博士最爱的是夫人,不是女儿;如果我有夫人留下来的DNA或干细胞,我甚至会想做她的复制人。”眼眶又积满了泪水,就在泪珠垂落的瞬间,她及时抬高手臂抹掉。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那故作坚强的模样反而让裴子骥看了更心疼。
“可是,夫人死了。为了去研究所接净熙小姐回家,意外出车祸死了!那时候的净熙小姐才三岁,笨死了,连一只小白老鼠都救不活。”
裴子骥浑身一颤,无言以对,默默地听她讲述传记里没有着墨半分的情节,感觉心口被什么力量牵扯着,好酸好疼。
“而博士只会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那边,眼睁睁地看着夫人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你们还说他是什么生化权威!哼,笑死人了!他的实验研究都是满纸荒唐,一派胡言!”
胡乱地擦去要掉不掉的泪,如星辰般闪亮的眸子写满了控诉与失望,拼命地压抑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单薄的身子轻轻发颤。
“如果不是他硬把净熙小姐带到研究所去,夫人就不会死!都是他害的!都是他!我不会原谅他的,绝对不……”
蓦地,裴子骥猛然将她拥进怀里,厚实的大掌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下巴靠在她的发顶上,喉结酸涩地哽咽了一下。
“丫头乖,乖,不要忍,想哭就哭出来……”
醇厚的低嗓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言语,裴子骥只能蹩脚地将她当成小娃儿,用他自认只有被鬼附身才有的温柔口吻诱哄着。
这一哄,让涓涓细流变成了冲倒龙王庙的大水,还外加闪电打雷,申净熙简直把隐忍了十几年的悲恸都集中在这一刻宣泄了。
裴子骥苦涩地叹了口气。
唉,这丫头……哭得好像她自己就是“净熙小姐”似的。
因为先前不认识“净熙小姐”而造成口角冲突,致使他特别去买了申博士的传记来阅读,这才知道他们这相差五十几岁的父女是很不亲近的;申博士经常感叹亲生女儿居然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样,只会喊他“博士”,而不是“爸爸”。
基于崇拜大师的私心,他原本还很为申博士抱不平的,但现在……
“主人,我想吃棒棒糖。”
饼了一会儿,泪娃儿突然说道,声音还带点哭腔。
“嗯?”
“焦糖布丁口味的。”
“啊?”
“中正路有一家糖果店。”
“嗄?”
“快去买啊!还愣在这里干嘛?”
“喔。”
裴子骥糊里糊涂地被推出了家门,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买到东西的,等到他提着一袋焦糖布丁口味的棒棒糖回到家,看见某人一把抢过棒棒糖,眉飞色舞得像只小雀鸟,完全没有任何伤心难过的模样,这时才猛然醒悟过来——
懊死!又是另一只鬼女圭女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