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闷闷不语,百里夺香也懒得追问,继续在月下策马疾奔,直到一座破败的小庙前才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顺道将花春玉也一并拎了下来,“昨晚我也是在这儿过夜,原以为今晚可以睡得舒服点,没想到还是又回到这里。”
说着便迳自走进黑漆漆的破庙,找到昨夜剩余的柴火,很快的点起火堆。
见他熟练的堆柴生火,长久以来的奴性让她忍不住也动手帮忙,偏偏他动作太快,花春玉才捡了几根干柴,百里夺香已经把该做的事全都做完,舒适的坐在火边烤火。
“你杵在那边做什么?”打从出城之后,这女人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大约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也无意解释。
他的四周就是这么危险,他的为人就是这么自私,他可没给过她任何错误的联想。
想是这样想,但是当百里夺香见到她那张原本还泛着光彩,有些羞涩又带着一丝期待的说想要跟他当朋友的小脸,在经过这场小小的纷乱后却变得退缩又黯淡,他的心里还是有种陌生的纠结感。
毕竟难得有人像她一样,对他不抱着恶意的企图,或是虚伪的讨好;也是第一个说要和他去吃饭喝茶、踏青玩耍,而不是杀人夺财,别有所图的“朋友”。
虽然他不是真的有兴趣跟她进行那些娘儿们的活动,但她这份心意还是让百里夺香小小的动摇了一下。
听到他的粗声询问,花春玉茫然的抬起头望向他,“我……我去捡柴。”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不用了,柴火还够用。”他一口拒绝,心里想的则是在这乌漆沫黑的夜里,她是要捡什么柴?到时候搞不好变成他要去捡她回来。
花春玉讪讪的坐到火堆边,一言不发,双眼盯着火焰发呆。
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百里夺香有点不太好受,于是清了清喉咙,打破这片窒人的寂静。“你之后……怎么打算?”
虽然他口口声说不打算让她当跟屁虫,但是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德行,真要丢下她不管的话,又觉得有点放不下心……
百里夺香在心里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句,为莫名佛心大发的自己感到又恼火、又别扭。
花春玉先是沉默不语,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一会儿之后才惊醒似的抬起头来,“那个……附近是不是有座云阳城?”
她记得路上曾经经过,只是不晓得他们出城之后究竟跑了多远,现在又是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
她松了一口气,“我以前曾在云阳城里的一户人家当过丫环,我想……我去问问他们还缺不缺人手好了。”
百里夺香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饼了一会儿,他才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以为你会想要先回家,毕竟平常在外地工作,没多少机会可以见到家人吧?”没想到她却是迫不及待的要继续她的丫环人生。
花春玉有些勉强的笑了笑,“我身上没有银两……”她小声说道,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心虚。
“这还不简单?”百里夺香再度豪气的掏出怀中的那叠银票,直接抽了几张塞进她手里,“收着吧!”
再次见识到他用钱不手软的绝技,她赶紧将银票又往他的手中推回,偏偏他几个轻松的拨弄,就让她怎么也近不了他的身,更别说将银两还给他了。
“我、我不能收你的银子……而且你别这么挥霍,赚钱很辛苦的!要是现在不好好的存起来,以后变成落魄的孤单老人时就会后悔年轻的时候怎么不好好珍惜……”显然她不认为他会有儿孙满堂这种温馨安适的老年生活。
她也想太远了,“这银子赚得没你想像的辛苦。”
花春玉以为他的意思是说这是抢来的银子,以他的武功而言确实轻松,但毕竟也算不义之财,她怎么能收?
“就、就算你觉得这没什么,但是你抢了一个人的银子,说不定他的一家老小都要挨饿受苦,希……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为了自己的一时之快,而让别人陷入不幸当中……”
百里夺香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发现她的误解。
他难得的大发善心,却被她自以为是的给胡乱扭曲,这女人果真是激怒他的天才!
他箝住她还在乱挥乱舞的手,一脸狞笑的狠瞪着她,“既然我这么罪孽深重,基于朋友道义,你就帮我把这些见不得人的银两给花掉,省得这些银子半夜围在床边对我叫骂喊冤。”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不……”
想起她之前甚至指控他为采花贼,百里夺香的心火烧得更盛,“要是你觉得无功不受禄,那就拿你自己来交换吧!哼哼哼……”
听他这么说,花春玉感到更加惊恐,“不——”她富贵不能婬啊!
见花春玉被自己吓得心惊肉跳,他满意的咧开邪气的笑容,将手松开,然后看着她像只小老鼠似的往后缩了好几寸。心里被逗得相当愉快,这才大方解答,“那银子不是抢来的,是赚来的。”
赚?“你、你在哪儿高就啊?”这年头世道这么差吗?连魔头都得自食其力了。
“称不上什么高就低就,我娘是学医的,我偶尔到山里替她采药时,自己也会搜集一些比较罕见的药材,再转售给药铺;因为那些药材生长在一般人很难到达的地方,所以大多是有市无价,就算开价再高还是有人抢着要。”好嫌得很,对他而言根本是无本的暴利生意。
听了他的解释,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一手杀人、一手卖药,这人还真是矛盾。
她还以为武林中人的银两都是互相流通——你抢我的、我抢他的、他再抢你的,同时也很不解他们整天在外头赶路、比武,也没在工作,到底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些方法,是她见识太浅薄,以小人之心度魔头之月复了。
“所以你就安心的拿着那些钱回家去吧!”
握着手中的银票,花春玉望着他的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可以把她丢着不管的。
“不为什么,我高兴。”他想怎么花钱、把钱给谁,全都看自己的心情,不需要为什么。
真是自由奔放啊!她苦笑着,但随即又将手中的银两推回百里夺香手里,“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能收。”
见她这么不识抬举,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难得的善心好意,百里夺香的脾气差点又要爆发出来,“又怎么了?我的银子是会咬人吗?这么拿不住?”
“不是、不是!”见他发火,花春玉也知道终究瞒不住,终于无奈的说出实情,“我……我无家可归,所以就算有了银两,也没地方可去啊!”为什么非要逼她说出伤心事呢?
她的话不仅没让百里夺香消气,反而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发生了什么事?”
真不妙,该不是他或他爹哪一年误杀的吧……
“几年前,一场洪水淹没了我老家的村子,好多村民都不知被冲到哪去了,我爹娘和弟弟、妹妹们也是生死未卜,我则是因为在外帮佣才逃过一劫……”她愈说愈小声,脸也愈垂愈低,直到额头抵在曲起的膝盖上,已经变得细弱的嗓音更显模糊。
“这几年来,我一边当丫环,一边打探家人的消息,但是没有线索;好不容易进了天水山庄,想说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的,或许会有人遇过从那场洪水里生还的人,可以让我打听打听,但是……”
“什么都没有对吧?”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天水山庄在武林上确实小有名气,但是来往的消息都与江湖人士有关;就算真有人偶然与当时的难民接触,她这个小丫环又怎可能轻易向那些人探得一言半语?
花春玉没吭声,只是继续将脸埋在双手环抱的膝上,动也不动。
百里夺香也没再追问,若无其事的盘腿闭眼练起功来。
直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传入他的耳中,虽然极轻、极细,在他听来却如同钟声一般清晰到难以忽略,让他的心神因此芬扰不已,只好睁开眼睛默默的望着她,眼中有着连他自己也陌生的无奈与怜惜。
唉!他这一趟明明只是“代父出征”,怎会遇上这么多的麻烦事?
尤其是眼前这一个,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却不晓得中了她什么招数,让他想丢却丢不开、想撇也撇不掉,实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啊……
如同昨日雨过转晴的天气一般,昨夜因为恐惧慌张,以及想起失散家人而落泪的花春玉,今天已是一派清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两人站在云阳城外不远处,百里夺香高高的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盯着那个一脸开朗笑意的姑娘,心中有种模糊难辨的感受。
“谢谢你这一路上的帮助,我无以为报,只能帮你立个长生牌位,每天供奉一点饭菜,请神明看在你并非十恶不赦的分上,在你做坏事时偶尔睁只眼、闭只眼,别太快让雷公把你劈死,当然你最好是不要再为非作歹,随意取人性命啦……”
听了她这番“祝福”,百里夺香觉得自己在被雷劈死之前,就会先被她给气死!“不用你多事!”
花春玉呵呵笑了两声,朝他挥挥手,“那我进城了,如果有缘再见面的话,换我请你吃个饱!”
她眯起眼,望着那匹颇有灵性的黑色骏马,以及马上那个英姿飒爽的挺拔男子,莫名的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再见了,大黑……公子。”
大黑公子?这是在叫谁?他莫名其妙的看了胯下的座骑一眼,再望向那个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随即一夹马月复,往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